美好的一件事儿。可偏偏,她不傻也不蠢,是真心的疼惜还是警告,她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刻在了心里。
弘历又看了看永璋,说了些宽慰安抚的话,便让李玉备好了御辇,匆匆忙忙的返回了养心殿。
雪澜端着热汤走进来的时候,见纯妃柔弱无力的瘫坐在地,不禁大惊。紧忙搁下手里的汤碗,雪澜麻利的上前来扶:“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皇上深夜还来探望您,不是一桩极好的事儿么?您怎么……”
“极好的事儿?”苏婉蓉有些哭笑不得。“若非是为了皇后与二阿哥,皇上会下这么些功夫么?雪澜,本宫教了你多少次,看事情不能太表面,时至今日,难道你还察觉不出皇上的真心么?因着富察氏一族的荣耀,二阿哥必然得当太子了。
永璋呢,他即便再优秀,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不为旁的,就因为他庶出的身份。雪澜,是我,是我害了自己的孩子,是我令他不能成为这天下间最显贵的天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雪澜冷叹一声,却不像纯妃这样失魂落魄的:“娘娘啊,您这是怎么了?皇上的心思您已经知道了,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苏婉蓉不解的看着雪澜:“好什么?”
“娘娘您想啊,若是不能知道皇上的心意,咱们还得猜来猜去的。那才叫人坐立不安,寝食不宁呢。如今知道了,岂非省去了不少麻烦。既然皇上看重的不是二阿哥的聪明才智,而是他嫡出的身份,那反而好办了。”雪澜目光里透着一股杀意,一下子就灌进了纯妃的眼中。
“你说得对。”苏婉蓉猛然清醒过来。“不是嫡出,可以成为嫡出。不是长子,也可以变成长子。无非是看本宫肯不肯花这个心思了。”
目前的障碍,最大便是皇后与二阿哥,当然,大阿哥也算是一个障碍。
苏婉蓉以为,让皇后难以翻身的,必然还得是和亲王。她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即便真的没有,只消让皇上相信有变得了。
至于慧贵妃与娴妃,苏婉蓉也不得不防着些。“本宫听闻有一件怪事,皇上这些日子鲜少往后宫走动,却动不动就让御膳房准备炖品。还是最滋阴补身的那一类。”
雪澜当即就明白了纯妃的心意:“娘娘是说,这补品不是皇上自己进,更不是给后妃娘娘们准备的,那便是令人受益人了。”
点了点头,苏婉蓉谨慎道:“且这个人,还就是皇上身边的近人。本宫怀疑是那个新入宫的女官,叫什么莫桑的。这个女子格外奇怪,虽未女官,却鲜少于后宫走动,仅仅于养心殿陪着皇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苏婉蓉的心思便是藏不住了:“派人去查一查,决不能姑息。许说这个莫桑,还能帮上咱们大忙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千叶早梅夸百媚
莫桑穿着宽大的衣裳,又以白棉布裹好了腰身,虽然稍微显得臃肿了些,可毕竟不太显孕。这正是她所希望的。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她不想无端的招致灾祸。
说白了,亦是她没有想清楚,这个孩子断送在谁手上,才对她更有利。
高凌曦几乎每日都来养心殿,不是陪着皇上品茗吟诗,就是对弈弹琴,旁人不知,还当是皇上多么眷顾她的身孕。实则,这仅仅是高凌曦的私心,她想要皇上记住,为了这个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于是莫桑与高凌曦便经常能见着,无关喜欢还是不喜欢的那种见面。
这一天,偏是京外述职官员入朝议事的日子,高凌曦明知道皇上不会这么早下朝,却早早的侯在了养心殿。
莫桑得知慧贵妃来了,心里寻摸着必然有事,便无所畏惧的迎了出来。
碧澜心里不喜欢莫桑,亦不想多听主子的是非,于是蹙眉道:“娘娘,奴婢先将预备好的糕点搁在小厨房,等会儿再拿出来。”
高凌曦点了头,随即冷冰冰道:“莫桑姑娘请坐,既然皇上还不曾下朝,你我就趁着这个空当说会儿话吧。”
“慧贵妃娘娘在宫中位分显贵,必然有不少耳目。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您不可能不知晓。于是这么早前来,为的必然不是见皇上一面。根本就是为了与奴婢说话,既然如此,慧贵妃娘娘也实在不必兜圈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莫桑温和的样子,透着几分凌厉,十足的金枝玉叶派头。
“年府出来的果然不一样。你父总算也是先帝爷的开国功臣,姑母又是敦肃皇贵妃,难为你一口一个奴婢的自谦。”高凌曦将莫桑的底儿摸透了,正因为如此,她才憋不住前来。“凭你的身份,你腹中这个孩子根本不该生下来。先帝爷的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怀当今圣上的龙裔?”
这些话分明是森森的剑戟,可从慧贵妃口中说出来,一串骊珠似的,悦耳动人不说,且还能从她明艳照人的脸上,看出明媚的笑意,使人感觉到如春的气息,身心舒泰。莫桑并未动气,相反的,她被慧贵妃这样与众不同的气势倾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娘娘并非后宫里第一个发觉奴婢身份之人,亦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奴婢身份之人。莫桑见不见得了光,全凭娘娘一句话。倘若这风透出去,聪明的宫嫔自然晓得皇上的心意。那些哭闹抹泪将祖宗家法通通搬出来的,怕是永远都得不到皇上的垂注了,也不失为一个铲除异己的好法子。”
高凌曦轻轻的勾唇,一抹凉薄从她的唇角慢慢泯去:“你是说我知道也无妨,因为我不敢对旁人道明是么?”
“莫桑一直觉得,慧贵妃娘娘蕙质兰心,是最合适替皇上抚育这个孩子的人了。”手搁在自己的腹部,莫桑轻轻“哎呦”一声:“贵妃娘娘,他踢我了,他又踢我了,小胳膊小腿儿的可真是有劲儿呢。您要不要摸摸看……”
这话已经让高凌曦的脸色有些僵冷了,可莫桑却还觉得不够。“奴婢猜测,这样的滋味儿,慧贵妃娘娘您一辈子也未必能体会到。”
“不错。”高凌曦没有翻脸,反而诚然颔首:“若是本宫能体会到,何必要你生下这个孩子。”
唇角随即轻轻上扬,高凌曦的目光也存了一丝轻践:“有一种滋味,本宫想来,莫桑你这一辈子也必然体会不到。”
自然是不服气的,莫桑转了转眼珠子,轻轻一笑:“哦?奴婢也不能体会到的?莫不是当贵妃吧?”
高凌曦随着她的笑声,跟着轻轻的笑了起来。“莫桑姑娘还真是聪慧呢,一猜即中。不过,你到底说的不够准确。当不当贵妃的,以你的姿色……”
讥讽的话高凌曦不想说的太直白,反而是惋惜的不行:“本宫怕你最后,连堂堂正正成为皇上的女人也不可,更别说什么贵妃不贵妃的了。痴人说梦也好,痴心妄想也罢,终究是要梦醒的。本宫能推心置腹的对你说这番话,也是看在你腹中这个孩子的份儿上。
皇上既然想要他,那么本宫便甘心情愿的代替你抚育他成人。无论是位小公主,还是位小阿哥,本宫都将视如己出。”手摸着自己胸前的珍珠项链,感觉到那如丝般光滑的质感,高凌曦缓慢的笑了出来。
“早些年的时候,人们从贝壳里取珍珠的手法格外残忍。往往珍珠取出来了,那贝壳也活不了了。”像是感叹什么似的,高凌曦幽然的吁了口气。“而今,这取珠的手法娴熟了,能存活下来的贝壳逐渐多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莫桑不以为意的垂下了眼睑,目光略在自己的腹部:“慧贵妃娘娘这是说什么呢,奴婢可听不明白。”
“贝壳若是没有了珍珠或许还能活下来。但你呢,你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或者诞下了这个孩子,你都得死。”高凌曦像是嘴里含着一块儿糖,说的那么清甜。
“胡说,皇上不会这样对我。”莫桑梦的站起来,只觉得小足用力过猛痉挛起来,疼的险些站不稳。
高凌曦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不禁啧啧道:“瞧你,这还没生呢,就已经站不稳当了。待真生下来了,你还有什么本事留在这宫里头。”
这话说中了莫桑的心事,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便是如此。孩子一旦抱给了慧贵妃,她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宫里。总不能做不成女官,该做乳娘了吧?即便皇上恩准了,慧贵妃也不会愿意。
即便慧贵妃愿意她和自己嫡亲的骨肉团聚,那乳娘也绝不是自己心里渴望的位置。莫桑强忍着极大的痛楚,缓慢的坐了下来。可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她马上就会被送出宫去,皇上更不会想要给她个什么名分,那么这一切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左右为难之际,莫桑察觉出慧贵妃脸上的异色,终于明白了什么。“慧贵妃娘娘今日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吓唬奴婢的么?”
“随便你怎么说,但本宫能肯定的事,你绝对知晓我的心思。”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不过盯着莫桑些许功夫,就已经令得她有些无措了。见状,高凌曦只慢慢的笑了出来。“你放心吧,吓唬你并非是我的本意。虽说你认识皇上比本宫还早些,可到底本宫比你更为了解皇上的心思。
若想保住性命,又留在宫中奋力一搏,唯一的法子便是……”
言至于此,高凌曦吊足了莫桑的胃口。
“娘娘何必吞吞吐吐的戏弄人,既然您有心帮衬莫桑一把,何不一吐为快?”莫桑虽然知道慧贵妃没安好心,却也无谓得罪了她。“还是娘娘您想让莫桑帮你做些什么?”
“本宫喜欢聪明人。”高凌曦不紧不慢的坐直了身子,示意莫桑偏过头来靠近自己耳畔。“本宫查到纯妃对你也很有兴趣,纯妃近来与皇后娘娘不睦,本宫不能坐视不理。倘若你有法子,让纯妃受挫,知进退懂尊卑,那么本宫就偿你留在宫里的心愿。”
话说的如此好听,可高凌曦哪里有半分是为了皇后。她最气不过的,便是纯妃处处讨太后的欢欣,让她这个代孕的贵妃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没有真正的皇嗣,没有皇后的帮衬,若是再失去太后的眷顾,高凌曦简直不敢想象,往后宫里的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可我凭什么信任你?”莫桑冷冷的眸子,道出内心的不满。“若是奴婢帮衬了慧贵妃娘娘您,而您却没有法子帮奴婢,又或者卸磨杀驴之类,将奴婢赶尽杀绝,那又当如何是好。娘娘您也知道,年氏开罪了先帝爷,留下的血脉唯有莫桑而已。
倘若稍有差池,岂非莫桑手里断送了整个家族的希望。这一博,赌注太大了。奴婢还真心是怕了。”
高凌曦冷笑了一声,缓缓的站起了身子:“随便你怎么选择。我能来找你,亦是看重这个孩子的缘故。毕竟是皇上嫡亲的血脉。倘若你不肯,那权当是我枉做小人了。左不过是我没有子嗣可以相依,到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言罢,高凌曦便要走。
莫桑想了想,还是将她拦在了门前。“那么慧贵妃娘娘,您要奴婢怎么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高凌曦依然笑着,樱红的唇瓣娇嫩欲滴,看起来格外饱满:“投诚!”
“您是说,让奴婢主动向纯妃投诚?”莫桑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震了心,有些愕然:“那岂非连您假孕之事,也要尽数禀明纯妃了?倘若,倘若纯妃娘娘真是有办法的,将此事闹大了,皇上那里您要奴婢如何交代?”
“才说了你聪明,竟然又犯起糊涂了来。”高凌曦蹙了蹙眉心:“纯妃要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不留下蛛丝马迹,皇上又怎么会疑心你呢。旁人要去飞蛾扑火,还是自寻死路,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替本宫钳制了纯妃,本宫自然有法子让你得偿心愿,这才是正经!”
第二百一十三章: 娅姹黄鹂胜品弦
晚些时候,高凌曦去皇后的寝宫请安,谁知坐在肩舆上已经看到长春宫宫门时,薛贵宁嘹亮而恭敬的声音便随风飘入耳际:“呦,娴妃娘娘,您怎么来了,当心着些。让奴才扶您下来。”
“快走几步。”高凌曦催促了一声,瞧清了身前那道藕粉色的身影,笑意便深邃了些许:“若论到凑热闹,本宫竟然是比不上娴妃的。说来也巧,皇后娘娘这里今晚颇为热闹了些。”
盼语转过身子,看见慧贵妃一身轻粉色的旗装,即便傍晚也依然衬得她娇俏妩媚,不免有些羡慕。若轮到绝色,后宫里的第一人便要数这位高氏了。“慧贵妃身怀有孕,也不辞劳苦特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无非是区区病愈之人,又怎么敢不遵循后宫礼数。”
“还是一张利嘴。”高凌曦半玩笑半认真道:“看来娴妃的病真是痊愈了。”
等慧贵妃走近自己身旁,盼语轻巧的靠了过来:“让臣妾扶着贵妃娘娘走这一程吧。”
高凌曦见娴妃身边没有宫婢相伴,不免蹙了蹙眉,将手搭在了娴妃手背上,十分惋惜道:“妹妹好歹也是妃位,身边连个像样伺候的人也没有,成何体统呢。想必妹妹特来长春宫,也是为着此事吧?”
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凌曦兴味儿泼浓的笑道:“日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纯妃还提议娴妃你从钟粹宫挑选何用的侍婢伺候在侧呢。本宫当时还义愤填膺的斥责了几句,不成想内务府挑选的人,妹妹你果然看不上眼。”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偏殿的庑廊下,高凌曦只是不经意的侧过脸来,忽然心就是一颤。身侧的盼语,似乎是在笑着,可那笑容看上去很空洞,空洞到没有喜怒哀乐,仿佛是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这是自己认识的娴妃么?高凌曦有些愕然,更多的则是疑惑。“你怎么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盼语敛去了笑意,温然正色:“臣妾病愈了,如是而已。慧贵妃娘娘搭着臣妾的手,难道你觉不出臣妾的手是温热的么?血气顺畅,连手指都没有僵硬冰冷了,足可见臣妾是真的好了。娘娘您该不会担忧盼语将病气过给了你,以及腹中的小阿哥吧?”
停下了脚步,高凌曦轻叹一声:“娴妃不仅仅是身子好了,心病也治愈了。只是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虚话,颇为没意思。你明明就知道……”
含了一股怨气在口里,高凌曦没再说下去,反而抿唇一笑:“身如柳絮随风摆,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旁人有孕本宫也有孕,本宫这孕却比旁人要轻好些。”
盼语终究释然而笑:“若是一天前慧贵妃同臣妾说这番话,臣妾必然不晓得是何意。可此时听来,无非是贵妃娘娘您心里有气罢了。如同之前病入膏肓的臣妾一样。可病入膏肓的臣妾都能活过来,更何况是恩宠优渥的慧贵妃娘娘您了。”
“别再说这样七拐八绕的话了。”高凌曦低了眉目,以略带些哀伤的笑容掩饰自己的怨怼与不满。“你明明就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何必要强忍着,压抑自己的心痛。却不晓得,越是这样,越会难受。”
“苦啊,熬啊,难受啊之类的话,臣妾真心听怕了,也听够了。”盼语轻轻的摇头,并不认同慧贵妃的话。“既然知道自己为何难受,又何必为难自己难受呢。”
这听似拗口的一句话,娴妃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说,高凌曦马上就会意了。是呀,明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难受,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呢。她有些心动,眉宇间透着一股豁然。
可这感觉如同风中的蜡烛,才发出微弱的光,便已经摇摇欲灭。
“怎么?”盼语瞧着慧贵妃有些别扭,不禁问道:“娘娘还是过不去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高凌曦又是幽然一叹:“罢了,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咱们,别再说了。”她是过不去自己的心,她做不到如同娴妃那么洒脱。能在最狼狈的时候站起来,即便摔的满身是泥也不在乎。
高凌曦做不到。她宁可欺骗自己,皇上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