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信有心人连乐澜衣裳的扣子是何样式,都看得一清二楚。若真就是记得清楚也说的清楚了,便是真真儿的别有用心!
然而迟想到这一步,盼语心知皇后一定会拿这个“巧合”大作文章,心中懊悔不已。
果不其然,索澜紧接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纽扣,笑吟吟道:“这是方才从畅音阁找到的物证,用那同样的料子包成的纽扣。尸首的衣裳完好无损,想来不是宝澜之物,奴婢也只好斗胆来麻烦娘娘比对一下了。”
盼语冷哼一声,不觉露出淡漠的神情:“奴才们是愈加得力了,从发觉尸首,到本宫回承乾宫,再到皇后娘娘凤驾抵达,叠加一起,前前后后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能弄得清清楚楚,着实令人刮目。岂非显得本宫乱中有错了。”
扬起病后消瘦的下巴,盼语眉目冷清:“不错,日前本宫将衣裳送去浣衣局清洗过,再拿回来的时候发觉少了一颗纽扣,是什么时候遗失了,还是让有心人拣去故布疑阵,本宫就不得而知了。也是因为抱恙,本宫自觉清减不少,乐澜的身形与本宫从前相仿,故而让她代替本宫裁量的尺寸,也省得日后丰腴,又穿不得了,白可惜了那么好看的料子。”
兰昕一直听着娴妃的辩解之言,丝毫没有从她脸上瞧出破绽。心想这样缜密的言行,倒像是从前的侧福晋。只要不牵扯到她与皇上的情分,她的心便真真儿是静的。“索澜,娴妃娘娘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索澜恭敬的福身应下,转首对娴妃和悦致歉:“娴妃娘娘莫要怪罪奴婢,奴婢也是想要将此事弄清楚。既然娘娘您说这衣裳是自己穿着的,而您又于承乾宫幽居养病,那么此事想来与您无关。奴婢自会让底下的人详加查明,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娘娘包涵。”
“果然是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丫头,玲珑剔透,聪慧可人。”盼语摒弃了愠色,大大方方的朝皇后一福:“方才臣妾若有言过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海涵。毕竟事情关乎臣妾的清誉,盼语实在不能不着急。”
“本宫心中有数。”兰昕缓缓的起身,就着索澜的手欲离去。经过盼语跟前的时候,仍旧不放心连连叹息。“本宫瞧你的气色沉重带促,想来是上一回的余毒还未彻底清除净。精心调养着的确必不可少,可你宫里头的人与事也得谨慎操持着。
娴妃啊,不是本宫危言耸听,后宫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的地方。一旦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上,漫说本宫顾不了你周全,即便是皇上也未必就有胜算能保你全身而退。底下的人,无论有什么行差踏错,责任都会归咎到当主子的身上。既然是你皇上的娴妃,是这承乾宫的主子,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松劲儿,你必得明白。或许正有人,眼巴巴的盼着你软下来,甚至倒下来……”
这样的话听着才贴心,盼语总算是露出了会心的笑意:“臣妾明白了,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身为皇后,自然不是什么话都能明说。可这会儿能推心置腹的说这么多,依然是将自己看得极为贴心了。
在人前摆一摆皇后的架子也是必然的事,盼语并不怪皇后方才的恼怒、怨责。正因为有了怨怼,有了不满,皇后还肯对自己说上这些贴心的话,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乐澜却犹如跌进了深渊,浑身上下竟是刺骨锥心的痛楚。皇后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今天她是可以不认,可迟早都会寻出蛛丝马迹的。届时,非但自己性命不保,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要跟着一并受责。
萧风好不容易才攀到御前侍卫副总管的位置,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将他的前途毁于在自己手里,毁在这不可违背的宫规手里。
桂奎送了皇后出去,乐澜便重重的跪在了娴妃身前。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她呜咽着,垂首默默落泪,却怎么也不敢仰起头对上娴妃的眸子。“奴婢辜负了娘娘的信任,竟与那溪澜没有什么不同。求娘娘处置了奴婢吧!”
“你是该死,可不需要万死,一死便了了。”盼语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遂才说这些负气的话。话说出口,心里就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平复了心绪,盼语玉珠落盘般道:“乐澜啊,你可知本宫的清誉险些就要被你给毁了。若非本宫的余毒未清,身子还没好利索,根本不能踏出宫门。六宫里那些可畏的人言,该怎么编排本宫,该怎么诋毁本宫对皇上的心,你可知道啊?”
“娘娘,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实在喜欢萧风,奴婢控制不住自己啊。”乐澜呜咽的险些避过气去,一双眼又肿又红,犹如胡桃一般。“奴婢知道,萧风不过是把奴婢当成了替代,他心里原原本本喜欢的人,唯有从前的芷澜。可奴婢依然喜欢他,哪怕要奴婢粉身碎骨。
只是,奴婢从没想过,这样竟然会连累娘娘您。乐澜不是有心的,乐澜亦不敢对娘娘您不忠啊。”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盼语有些灰心:“本宫从入宫以来,就备受皇上的冷落。日渐瞧着慧贵妃比过了自己,却束手无策。谁知道后宫里的阴谋诡计,又从来未曾避开过本宫。她们拜高踩低,都恨不得趁着我没落,将我置于死地。”
脸上的笑意愈加森冷,盼语示意乐澜起身:“其实说到底,未必是你害了我,极可能是因为我,才让你的事情败露了。”
乐澜不可置信的看着娴妃,好半晌才唇瓣哆嗦的问道:“娘娘,您是说,这回的事儿是冲着您来的?”
“不然,为何她们不在你与萧风私会的时候捉个现行,反而弄个纽扣捕风捉影,又让宝澜无辜枉死是为何?”盼语认定此事必然与慧贵妃有关。“除了慧贵妃,这满后宫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怨恨宝澜的人了。她自己身怀有孕,又是她自己身边儿的奴婢暴毙了。怎么这么凑巧,偏偏是和乐澜你有一样的衣裳。哼……”
好像是有许多只蚂蚁啃噬在身上,那痛楚却无法当即就止住。乐澜恨不得倒在地上,狠狠的打几个滚,却生生的咬着嘴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奴婢必然会和萧风断的一清二楚,往后不再见面。绝不给旁人再揪出此事的机会。”
“自是不必说的。”盼语觉得这还不够。“宝澜的死查不出真相,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事接踵而至。慧贵妃到底是有孕在身的,越是这样多是非的时候,咱们越得加倍小心。”
灵机一动,盼语忽然有了主意:“这么着吧乐澜,你立刻吩咐桂奎,入夜后锁闭承乾宫大大小小的宫门,明日一早只管禀明皇后娘娘,经过御花园的事,本宫吓坏了,病势愈发沉重。咱们不出宫,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那些流言蜚语的终究不是利箭,刺不破皮儿。”
乐澜一个劲儿的摇头,心里有一丝更不好的预感:“娘娘,这么一来,外人怕是更会以为您此地无银的。若是歪风刮进了皇上的耳朵,当真以为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那奴婢岂非是死了也补偿不了亏欠娘娘您的。”
思来想去,乐澜打定主意,唯有自己一死,才能彻彻底底的了解了此事。可这样的话,她不敢对娴妃宣之于口。
“且慢。”盼语忽然觉出不对来了:“乐澜,你与萧风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不可再隐瞒本宫,必得如实相告!”
第一百九十三章:泪珠滴尽愁难尽
乐澜到底是未曾出阁的女子,脸一下子烧了起来。那一片滚热的绯红,像是要烧尽她的纯真,却没有微笑,仅仅是满脸的苦涩。当苦涩褪尽,乐澜猛然清醒过来:“娘娘,您是不是怀疑奴婢……”
手轻轻搁在自己的腹上,乐澜惶恐而又麻木的点了点头。“奴婢的月事,足足有三个月未曾来……奴婢看过御医的,御医只说是不调,并未曾说过奴婢是,是……”有孕了三个字,乐澜怎么也不敢宣之于口。倘若这是真的,那便是铁证如山。
“万一,奴婢万一要是真的……她们会怎么对待奴婢和孩子?骑木驴?浸猪笼?”乐澜的脑子里不断的闪过各种受刑的情景,心不可抑制的抽搐:“娘娘,您说话啊,你告诉乐澜吧。”
盼语已经愤懑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原来被人这样的算计了,她竟然还不知道。这个局根本不是现在才布下的,而是早在两三个月前,对方已经知道乐澜与萧风的丑事了。“她们绝不会容下你和这个孩子。”简短的一句话,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
乐澜松开了握着娴妃腕子的手,两眼一抹黑似的。“娘娘,奴婢该怎么办才好?”嘴上这样问,心里却黑焦焦的烧成了炭:“是不是奴婢死了,便没有人会再来追究此事?”
“死?”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便是狰狞的冷笑:“漫说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假如她们手里有铁证,即使你真的死了。她们也势必剖开你的肚子,将你腹中的孽障取出来,让满后宫的侍婢们轮流一观,以儆效尤。”
“不,娘娘,您别吓唬奴婢啊。”乐澜疯魔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说什么都不肯松开。“求求您娘娘,别吓唬奴婢,别……”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汨汨的往下落,乐澜除了畏惧,心里唯有怨恨。恨自己的际遇如此不堪,恨这个皇宫里的人心险恶,也恨娴妃不是呼风唤雨的主子,不能救下她与这个可怜的孩子。
唯独不恨萧风,好像这一切都是萧风给她的奇妙。即便是死,她也仅仅是贪婪这奇妙的短暂而已。
“我吓唬你?”盼语恨不得一盆冷水浇下去,让乐澜赶紧清醒过来。“乐澜,你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啊?三番两次的欺瞒本宫,竟然还敢与萧风私定终身。我不是说过么,待你年满二十五岁,必然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可知你这么做,非但得不到你渴望的一切,还会随时连累了旁人,以及你的家人。
你可还记着,皇后是怎么处置黄嬷嬷的?黄嬷嬷怎么说也是在大阿哥身边儿伺候的老人,可她死了,连全家老小都跟着遭殃。皇后的心本就是坚硬如铁的,加上她又得顾着后宫的风气,对你,绝不会网开一面的。你想过没有?
再说说萧风,他能从四爷身边的小跟班儿,混到今日御前侍卫副总管的位置,又挨过了多少你会不知道么?现下是皇后娘娘不知道他的身份,倘若知道了,那他的一切岂非全叫你给毁了?乐澜啊,你平时挺精明的,怎么犯起这种糊涂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娴妃的脸都别的有些发紫。她声嘶力竭,吃力得紧,这才发觉乐澜已经面如死灰,再无一点生气似的。
毕竟是陪在自己身边儿的人,盼语也不希望她走上绝路。“乐澜,现在开始,你便将与萧风的前因后果,逐一告诉我。我必得弄清楚,到底是谁操纵着这一切。首先要讲明的,便是替你诊治的御医为何人。”
乐澜也心痛够了,闻听娴妃的话,好不容易忍住了泪水,慢慢的说了起来。
回到储秀宫,高凌曦的脸色登时好了起来。虽然脑子里依旧是宝澜浮尸池里的凄惨模样,可她的心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恐慌。“那丫头死的时候,还穿着本宫赏赐与她喜欢的衣料,也算是本宫待她恩厚了。”
碧澜随之点头,赞成慧贵妃的说法:“娘娘容许她活到现在才死,根本就是仁至义尽了。否则当时于下院做粗活的时候,随随便便动动小手指头,也能要了她的命。”
高凌曦知道碧澜的性子,绝非天生的歹毒。从前心里也存着仁厚,对宝澜总是忍着让着。可这会儿连她口里也说出了这样怨毒之言,可见那宝澜是真的该死了。“若非本宫让你穿着与乐澜一样的衣裳,偷偷的私会萧风,且让宫里的好些人看到,误以为与萧风私会的人是乐澜。叫宝澜这丫头撞见了,或许她不用死得这么早。”
“这怎么能怪娘娘,根本是她自己福薄。”碧澜想起宝澜质问她的模样,心里便恨的不行。“幸亏奴婢是懂水性的,否则被沁在池底的,恐怕就是奴婢了。现在好了,有了那身儿衣裳,连带着杀人的罪责,也能一并推给承乾宫不是么!”
挣扎间,宝澜抓伤了碧澜的手臂。碧澜心恨在伤处又以剪刀狠划了一下,使伤口深的不似寻常的抓痕。“娘娘宽心,奴婢确保此事干净利落,绝不会让人发现蛛丝马迹。”
“难为你了。”高凌曦握住她的手臂,轻轻将袖子卷起来。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却遮挡不住伤口嫣红的血色。“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本宫固执的非要做针黹,你劝本宫有孕不可,本宫不听。夺剪子时不甚划着了你。”
“是,娘娘,奴婢心里有数。”碧澜想起往日对宝澜的容忍,却依旧化解不了宝澜对她的怨恨心里就憋气。加之临死前,那宝澜还大放厥词,说什么萧风宁可选择乐澜那种脸蛋儿好看的,亦不要她……
对于萧风,碧澜又爱又恨,爱是从前在王府上的时候就有的。可恨却是入宫以后,与日俱增的情绪。“娘娘,既然奴婢扮成了乐澜,故意引萧风出现,还穿着宝澜身上的那件衣裳,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人站出来指证萧风?”
“审时度势。”高凌曦简短的四个字,囊括了后宫所有的人心。“他们并非是没有怀疑萧风,可毕竟萧风的身份摆在哪里,平白无故的,他们不敢胡言乱语。但是倘若萧风发难了,皇后娘娘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届时那些看见了疑影的人为了邀功,必然会将此事添油加醋的表述出来。”
凄婉的笑了,高凌曦垂下眼睑,让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泫然道:“人心本就是如此的邪恶,从前本宫不信,总想看见春日里的娇花烂漫、冬日里的白雪纷飞,却不愿看见秋日枯萎衰败。其实花儿哪有百日红呢,不过是人们自己自欺欺人的渴望美好罢了。”
碧澜不想同慧贵妃这般,去唏嘘时光感慨人心,她更想知道该怎么逼迫萧风现形。不能去爱的人,便要彻底的恨下去。唯有这样麻痹自己心里的痛,才不至于让麻痹的心在痛彻一次。“娘娘,咱们接着该怎么做?”
高凌曦见她有些沉不住气,不免摇了摇头:“碧澜,当日萧风抱着昏迷不醒的芷澜,硬带去了皇后面前,由着皇后赐了一壶毒酒的那桩事儿,你可还记得?”
忽然说起了这个,碧澜的心不免一揪。“好端端的,娘娘何故提起来芷澜。此事奴婢当然记得,却不知道萧风为何要这么做。”
“因爱成恨。就是这么简单。”高凌曦没有婉转的表述自己的想法,亦是为碧澜提个醒。“我知道你的心思碧澜,咱们是一起遭过罪的。患难见真情,我总把你当成自己的嫡亲的姐妹。乐澜为了萧风,背叛了娴妃,正是因为一个情字。
而你为了萧风,险些丧失了自己的本性,也是为了一个情字。我不能说萧风就真的那么不好,可我要说,他真的不是唯一。你想想你的亲人,想想往后的日子,离你二十五之年也算不得远了,若你想出宫,我一定会为你铺路……”
“不,娘娘。”碧澜打断了慧贵妃的话。“奴婢在宫外的确是有不少亲人,可她们不是奴婢的父母,只是狠心将奴婢卖进王府,抓着钱袋子欢笑的亲人。奴婢不想出宫了,宫外的日子已经不是奴婢期待的。若是您不嫌弃,就让碧澜跟着你、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吧。”
“傻丫头,女子总得嫁一次才好,你不能因为……”高凌曦看着她可怜,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其实她自己何尝不傻呢,经过这一次假孕之事,她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皇上对她的恩宠,只有宠却没有爱。否则,他怎么会忍心让她顶着别人的光环,当他心上的女子?
他以为这是为她好,孰不知她根本一点儿也不稀罕。
“罢了,这些都是后话。”高凌曦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