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兰昕复又睁开双眼时,眼底的光彩如旧清澈,寒意虽然不算轻,却在转眸与凝神之间,从容而谨慎的若隐若现。“皇上是天子,更是先帝之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悖逆祖宗的事。能冒险将年氏接入宫来,已经是对她天大的恩惠了。
倘若年氏尚且有几分聪慧,便该知进退,隐忍的诞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倘若年氏不安分,妄图……”说到这里,兰昕随即住了口,心想毕竟是后宫之事,无畏与傅恒说得太多。“罢了,春和,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你便不要去管了。一切尽在本宫心中。”
傅恒有些不放心的摇了摇头:“长姐莫要当春和还是孩子,您瞧瞧,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处处需要长姐保护的幼弟了。如今的春和,手持护卫刀,腰悬手令牌,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肩负着戍守禁宫、保护皇驾的重任。必然能为、要为长姐分忧。”
略带些恳求的语气,傅恒又近前一步:“长姐若有心事,必然要与臣弟说。偌大的紫禁城,唯有长姐与臣弟能互相依附,加之二位伯父前朝的照应,以及各大臣暗中的匡扶,咱们富察一族才能风风光光——安安稳稳的走下去。”
兰昕的眼眶泛起了红意,她没有料到傅恒竟然能说出这么贴心的一番话来。“好,春和,你真的是长大了。长姐欣慰至极。”心中感叹岁月荏苒,兰昕轻轻的拍了拍傅恒的肩膀,低低倾诉:“你说的没错,长姐与你是真真儿的互相帮扶。后宫的日子,并非表面看到的这么平顺。”
稍微一顿,兰昕接着道:“年氏那里,唯有竭尽全力保全她腹中的孩子,挨到生产之日,交托慧贵妃抚育,便算是了了这一桩事。至于她本人的宿命,你我无力更改,更没有必要去做什么。对长姐来说,一条性命不足以与皇上的尊严、清誉媲美。
即便是万般的可惜,圣意便是圣意,咱们这些做臣下的,决不能违背。你懂了么?”
其实兰昕不愿意傅恒看见自己这样阴戾狠毒的一面,绝情凉薄不亚于高高在上的天子。她仅仅是希望,傅恒想到自己的时候,脸上能泛出被呵护的微笑,永远是那么的亲昵那么的贴心。于是话说出口了,兰昕的心便提了起来。
“长姐宽心就是,春和明白。若换做是春和,也必当替皇上好好顾全年氏腹中的龙胎。那才是大清的根本,而区区女子的性命,撼动不了大清的百年基业,更不可以辱没了皇族的尊严。”傅恒了解长姐身为皇后,有太多的不得已,不免心疼。
“长姐,春和只怕你忍的太苦,毕竟那不是你的初衷啊。”傅恒还是憋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怕勾起兰昕的伤怀,话一出口,脸上便漾出浓郁的忧色。
兰昕却没有显露难过,反而是会心一笑:“有你这样的宽慰之言,我便没有什么好辛苦的。起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还有你无条件的信任我。”话说到这里,兰昕忽然想起了什么。“春和,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放心不下。是关于芷澜的。”
“芷澜?”傅恒闻听此言,脸色当即大变。“她……不是已经被赐死了么?”显然很心虚,傅恒不敢对上兰昕的眸子。
“没有。”兰昕沉着脸子,十分不悦道:“我偷偷着人将她送出了宫,她不过是假死罢了。可奇怪的则是,再派出去寻她的人,死活打探不出消息。倘若给有心人发觉,这又是一桩极为不省心的事,可在其中大做文章。毕竟芷澜知道后宫的秘闻太多……罢了,你有机会出宫,替我好好打探打探。”
傅恒阳奉阴违的答应着,若有对不起长姐的事,也必然要数这一件了。要他如何宣之于口,那芷澜已经成了他府上的“夫人”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柳丝袅娜春无力
些许时日,永璜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兰昕隔三差五的往阿哥所走,每每来探视都带着同样的心事,希望永璜能搁下心中的怨恨。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兰昕都不知道该怎么规劝他,说的轻了怕不顶用,说得重了,又怕处在懂与不懂间的孩子,起了悖反的心思。
左右为难,倒也并非没有其余的好处,兰昕将目光锁定在了香莲身上。纵然内务府的记档,她不过是来自寻常人家的乳娘,家世清白,在宫中也未曾有半点不规矩。但到底还是入了兰昕的眼,这样的人必然是有很深的城府才会心甘情愿蛰伏在阿哥所。
那么她究竟是为永璜好,还是利用永璜图谋不轨呢。兰昕手持着一枝从园子里折来的迎春花,看着满枝的鲜黄的颜色怔怔的出神。
“皇额娘,您在想什么呢?”永璜搁下汤碗,拿了香莲一早就备在手边的软巾轻轻擦了擦口边,才认真的问道。
兰昕听了永璜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皇额娘只是在想,你额娘走了之后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是皇额娘不好,未曾对你尽心照顾。可是永璜啊,当初你皇阿玛有心让你养在慧贵妃或者皇额娘身边,为何你不肯呢?”
永璜低眉思虑片刻,再仰起头的时候,目光隐隐的酸涩。
兰昕看着他半成熟半稚嫩的面颊,说不出的心疼。“好孩子,有什么话尽可以对皇额娘说。”
“皇额娘一向宽以待人却严于律己。永璜从二弟永琏身上,便能瞧出端倪。纵然永琏是皇额娘嫡亲的孩子,您也仅仅是将他交给了师傅、谙达、乳娘来带着。永琏这么小,便及早学会了独立。儿臣想自己是大阿哥,总得给弟弟们做个样子不是。”
说着话,永璜哀戚的垂下头去:“还有便是,儿臣也是有私心的。”狡黠而猥琐的目光,显得永璜很瘦弱,想要对着皇后撒撒娇,却又刻意保持了些分寸似的。
“傻孩子,有什么话,您尽管说。皇额娘听过了便罢,决计不会再对旁人提及。权当是你与皇额娘之间的秘密。”兰昕温和的笑着,想起从前哲妃的样子,禁不住刻意去模仿了下。她希望永璜看见自己的时候,能多多少少觉得温暖。
“儿臣……一直怀疑额娘的死,乃慧娘娘所为。”永璜坦言相告,一席话说的很是隐忍。
即便如此,还是惊得一旁立着的香莲如遭雷击,当即脸色就青黑了起来。“大阿哥,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这些无凭无证的谬言。若是传了出去,奴婢唯恐会危及您的安危啊。”
“皇额娘又不是外人,永璜信皇额娘。”永璜的话铿锵有力:“香莲乳娘,你先出去吧,儿臣有些话,只想私底下与皇额娘说。”
香莲想再劝几句,无奈皇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了。“奴婢告退。”她极度不安的想要隐藏自己的关心,未免皇后生疑,也只得按照大阿哥的吩咐,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慧贵妃因着你额娘暴毙于后窗下,也受了惊。至今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永璜你都不信么?”兰昕的口吻很委婉,她并没有急着问永璜为何这样怀疑。只是将她所知道的情形说出来,试图让永璜自己看透彻。
毕竟有些事情,唯有自己面对才作数,旁人说的天花乱坠,也难逃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儿臣不信。”永璜皱着眉头,坚信自己不会看错:“额娘暴死在了圆明园啊,那可是皇家的园子,旁人根本就进不去。加之慧娘娘又是皇阿玛新封的侧福晋,那会儿正是恩宠鼎盛的时候。宫里的人也好、府里的人也罢,巴结讨好都来不及,谁又会冒这样大的奉献去嫁祸她呢。”
伤心的泪水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永璜只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皇额娘啊,我额娘的确是跋扈了些,从前也得罪过慧娘娘,可她罪不至死啊。为何慧娘娘要这么狠心,非要我额娘的性命?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了许久,很想亲口问一问慧娘娘。可儿臣没有证据,即便是说给皇阿玛听,他也必然不信……”
兰昕拿起方才那条软巾,捏在掌心,替永璜拭去脸上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永璜你是皇上的大阿哥。方才你自己也说了,要给弟弟们做表率不是。”
永璜点了点头,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皇阿玛不喜欢儿臣落泪,儿臣便不哭。”
“这就对了。”兰昕赞许一笑,眼眸只是一瞬间的明亮,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忧心。“这些天,皇额娘一有功夫就来看你,一来是关心你的身子,二来也是你皇阿玛的嘱托。永璜,慧贵妃当真与你额娘暴毙之事无关,这不是皇额娘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此事,你皇阿玛暗中着人调查过好些回。而慧贵妃不过是凭白遭冤,也和你一样满肚子的委屈。至于那为祸的门子,是皇额娘带进潜邸的不假,实则他受了谁的唆使,已经是死无对证了。即便你不信皇额娘,也总该信你皇阿玛不是。
他这样看重你,希望你争气,做所有阿哥们的表率,又怎么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更何况,你额娘的在天之灵,亦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将来挣一份锦绣前程,给富察氏一族争光不是么!冲着你额娘唯一的心愿,你也得保全自己,后宫的事千头万绪,并非你想象的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你可明白?”
永璜似懂非懂的应了声,低靡道:“皇额娘,儿臣还记得,当初额娘教儿臣习字、背古文的情形。您说的没错,额娘她一定是希望儿臣争气。一定是这样。既然慧娘娘不是害死我额娘的真凶,那儿臣求您了,您一定要帮儿臣查出真凶。一年不行,两年三年,哪怕十年都好,儿臣愿意等下去。求求您!”
兰昕一把将永璜揽进自己的怀里,彼时已是泪落如雨:“好孩子,皇额娘答应你便是。皇额娘一定替你查出真凶,以告慰你额娘的在天之灵。你也要答应皇额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令自己犯险,你做得到么?”
永璜止住了啜泣,一本正经道:“做得到。”
“那便是最好的了。”兰昕稍微安慰了些,虽然永璜没有明着承认先前的两件事,乃是他一手策划的。可只要他真的能安分下来,从前的种种或许根本就不要紧。
又说了好些宽慰之言,兰昕叮嘱永璜好好歇息,这才擦干了泪痕让锦澜伴着自己回宫去。
永璜坚持送了好一段路,这才兀自返回了阿哥所。
香莲见他满面是泪的转回来,轻蔑的揶揄道:“皇后娘娘的眼泪可真是值钱了,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感化了咱们的大阿哥。若是你额娘真的在天有灵,不知道是否能如你这般感动,这么上心。”
“姨母,你胡说什么。”永璜见四下里无人,才谨慎的斥驳了这一句。“我不过是做做样子,让皇后安心罢了。还真当我如此蠢笨,相信她的花言巧语么。”
见他是真的动了气,香莲不禁软了脸色:“好了我的大阿哥,别生气了。我不过也就是一句逗你玩的话罢了。若不是亲眼瞧见了,我怎么知道我们的大阿哥这么会做戏。可比你额娘强多了。”
永璜长叹了一声,心有不甘的挑了挑眉:“若非我额娘性情直爽,怎么会遭了皇后与慧贵妃合伙的算计。还有脸来阿哥所劝我保全自己,孰不知她便是最容不得我的人了。没有我在前面挡路,她的永琏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十足十的皇太子呵。”
额上爆出了一条条分明的青筋,永璜咬牙切齿的攥紧了拳头:“皇后好歹毒的心思,竟然还想将我寄养在慧贵妃宫里,分明是怕她折磨不死我,就找个人代劳。那黄嬷嬷,百般的刁毒于我,难道会不是她的授意。竟然还装的清高至极,做给皇阿玛看,以彰显她的母仪风范,慈惠心肠。好人恶人均是她,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看着大阿哥憎恨的模样,香莲觉得心都疼了。“我与你额娘,是血亲的表姐妹。原是以为,她命极好,能嫁给宝亲王享福。谁知自己的夫君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了,她却暴死而亡,一命呜呼。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要背负这血海深仇,若我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呢!”
永璜卸下了怨恨与心痛,俨然成了孩子的模样:“所以永璜知道,整个紫禁城里,唯有姨母待我是真心的。皇阿玛如今已经有了三个皇子,往后不知会添多少个,有我无我根本没有差别。”
“胡说。”香莲板起脸来,不满道:“你必会是你皇阿玛所有的皇子里最争气的一个。这是你额娘希望看到的,亦是你姨母我希望看到的。皇后再虚伪都好,她有一句话说的极为正确,那便是得好好保全你自己,永璜,凡事千万不可冒进。你今天可真真儿是吓坏了我。”
“放心吧,姨母,不当说的话,一个字儿也不会从永璜嘴里冒出来。”眉梢略带得意:“我这么说,无非是想宽皇后的心,让她失去防范罢了。”
第一百九十章:步障移春锦绣丛
金沛姿与苏婉蓉并身走在最前头,婉贵人与秀贵妃默默的伴在纯妃一侧,不远不近的隔开了慧贵妃。而慧贵妃因着自己身怀六甲,也不去和她们争什么前头后头的,反而安于现在的位置,由着她们在前头叽叽喳喳。娴妃则因为身子恢复的并不算好,行动迟缓,更是缀在了慧贵妃之后一些。
其其格却一到早就已经帮衬着内务府张罗了,毕竟这是皇后的好意,邀六宫妃嫔从御花园一路观景,再辗转到漱芳斋听戏。也难得宫里许久没有热闹过一回了,配合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不叫人心情愉悦呢。
兰昕瞧着海贵人忙碌的身影,心里微微舒坦,便让锦澜唤她坐下歇歇。
“皇后娘娘,臣妾不累。”其其格笑意盎然,欢欣的不行。“难得宫里热闹一回,您就让臣妾帮衬着做点什么吧。成日里躲在自己个儿的厢房里刺绣,臣妾只觉得自己都快和那淋了雨的铁刀片子似的,生了锈呢。”
兰昕还未开口,就听见薛贵宁在殿外疾呼了一声:“皇后娘娘,前头去接娘娘、小主们的内侍监传来话,说御花园的池水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惊得慧贵妃娘娘险些晕厥过去。”
“什么?”兰昕当即脸色阴沉下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么档子事儿。”
“可不是么娘娘,还偏是择了这样好的一日,扫兴不说,还当真是晦气的紧。”其其格一心来凑热闹,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热闹。心想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躲在厢房里刺绣呢,总不会刺着刺着就刺死个人吧。
“走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兰昕虽然不悦也无从逃避,只好暂且搁下这漱芳斋的活计。“看来这戏今儿是听不成了,锦澜,你吩咐他们先回去,再等本宫的懿旨吧。”
其其格撇了撇嘴,还真是想弄清楚谁死的这么不是时候。“皇后娘娘,臣妾也陪着您同去吧。左右这里是不需要打点了,臣妾若不去瞧瞧,心里也怪不安的。”
兰昕和颜悦色的朝她点了点头:“多个人多个照应,慧贵妃身子不便,娴妃又没好利索。这满后宫病的病、伤的伤,又赶上了这么档子事儿。本宫也合该去祈安殿彻夜诵经,以求佛祖庇护,再降祥瑞福泽了。”
许皇后说的不过是句随口的话,可其其格却是认真的听了进去。“娘娘也别忧心了,这么大的紫禁城这么大的皇宫,总不是有些难以预料的意外么。大清福泽深厚,皇上隆起鼎盛,娘娘又是福慧双修之人,臣妾等沐浴福泽之中,备受泽润,心中感激。”
兰昕暗道,这海贵人是越发的嘴甜话美了。也难怪他,皇上进来去瞧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心思落不到皇上身上,必然是要朝着自己贴过来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不想太在意这些心思藏不住的人,真正的大智慧则是永远别叫旁人觉出你的心思来。
走了一会儿,却是纯妃领着侍婢迎了上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婉蓉行色匆匆,略微气喘。
“水里的人是不是已经查明了身份?”兰昕知道她来必是有话要说,遂径自开口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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