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啸天走到桌旁,拾起地上的碎酒壶。
“是谁?”杨玉问。
“不知道。追出窗外已不见人影,好快的身手,是位轻功极好的高手。”
“嗯,这里的情况,我们不熟,待明日问过蒋大怕,也许有些线索。”
石啸天看着杨玉,知道今晚动手已是无望,又唯恐窗外人捣乱,便起身告辞道:“已经很晚了,我就此告退。”
石啸天住的房间在堂屋另一侧。
杨玉起身道:“石姑娘,刚才酒后失言处,望姑娘见谅。”
“杨少侠不必客气,彼此,彼此。”石啸天说着,闪身掠出了房门。
“噗!”杨玉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
和衣而卧,一是以防万一,行动方便;二是他在深山数年已经习惯了,并不感到有什么不舒服。
他失眠了。
眼前老是晃动着肖蓝玉、母亲、凌志宏、石啸天、凌云花,还有那个想象中的南侠杨凌风的脸……
他似乎想了许许多多的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失眠就是这个滋味。他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
他干脆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扉。
夜空,一弯新月,似银钩斜挂。
远处山峦,剪影嵯峨,掩映着参天古松,针叶加画。
一声怪兽长啸,山谷回应,增添了几分夜色的萧森。
嗖!一条黑线在竹林中一闪而没。
不是一流高手看不到这条黑线。
不是超级大师,看不清这条黑线是一个人在飞驰。
而杨玉却看清了,在竹林中飞驰的人,是云玄道长。
论眼力,武林中没有人能比得过杨玉。
云玄道长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
刚才窗外的人一定是云玄道长了,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揭石啸天的面中?
又是一个令人心烦的谜!
他决定明天去间蒋大怕,将空棺的事也告诉蒋大伯,他相信在蒋大伯那里一定能得到比在石啸天那里更多的情况,也许能解开他心中的谜结。
他关上窗户,回到床上,盘膝而坐,拔出玉笛,横在唇边,无声地吹了一遍广陵曲即是断魂曲。
不管是广陵曲还是断魂曲,一曲既毕,心绪渐渐平静。
稍顷,他便昏昏睡去。
他没有做梦,但即使是做梦,他也决梦不到石啸天现在在哪里。
石啸天听到怪兽长啸,从床上弹身而起,穿窗而出,直奔山林。
她的身形在林间一闪一没,如同幻影,刹时,已出十里之外。
她用移形幻影大法,把云玄道长扔在了身后。
她现身在一座破山庙前。
身还未稳,庙内传来一个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进来!”
石啸天跨步入庙,看也不看便双膝跪地道:“弟子石啸天叩见教主!”
十九、移形幻影大法
黑森森的庙殿,响起一个冷森的如同坟地里发出的声音:“免礼。”
“谢教主!”石啸天起身,毕恭毕敬地垂手立在殿中。
她虽然看不见教主,但却能感受得到他就在自己身旁。
“在黑风口你表演得很不错。”教主虽是赞扬,声音仍是冷森如冰。
原来在黑风口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戏,是教主早就安排奸了的!
石啸天急忙道:“全是教主英明,那小子已经完全相信我了,我从黑风口到阿城后便依照教主的指示……”
那冷森的声音截断了她的话:“事情办得怎样了?”
“回禀教主,果然是一口空棺,里面只装着断魂谷的一把断魂刀。”
“断魂刀刀柄上雕着金龙还是金凤?”
“金龙。”
“你见过杨玉身上的手帕了?”
“见过了,杨玉身上的手帕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杨玉是否还藏着另一条梅花手帕?”
“没有。他很老实,不会说谎的。”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
为了自己的利益,她在教主面前也敢说谎,尽管她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事。
“噢,”冷森的声音一顿,又说道:“肖蓝玉既然将玉笛交给了他,一定也会将梅花手帕交给他,为什么不会呢?”
她感觉到黑暗中教主的一双神奇的眼睛。正盯着她。
她低下头:“弟子无能,猜不出究竟,请教主恕罪。关于肖蓝玉……”
她将杨玉告诉她的肖蓝玉在黄山养病,收杨玉为徒,取紫貂血失败,最后赠送玉笛自杀身亡的情况,详细地禀报了教主。
她说完之后,良久,才传来教主冷森的声音:“我明白了,嗯,你干得很不错。”
“谢教主夸奖。”她暗中吁了口气,教主终于相信了她。
她心念刚转,教主的声音突地变得十分尖厉:“你在出十万两银子买杨玉棺木的同时,暗示五龙帮三龙头,要他们杀了杨玉?”
“我……”她的脸刷地一白。
“你为何不截住霍成安、吕公良,居然让他们找到了杨玉?”
“我……”她头额涔出了汗珠。
“你竟敢号称‘玄天娘娘’暗中召集人马,准备恢复乐天行宫?”
“弟子罪该万死!”她浑身颤栗,诚惶诚恐。
她害怕的样子,一半是装出来的,一半是吓出来的。她没想到教主的消息竟会如此灵通。
“大事成功之后,百合神教之中自然少不了你乐天行宫一席之地,你急什么?如果你想凭现在的力量与我对抗,简直是白日做梦!”教主尖厉的声音像尖刺一样钻入她的耳膜,“你虽然用药物制服了一批高手,要他们为你效命,但如果我给了他们解药,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一定是将你剁成肉泥。”
“弟子不敢……”
“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培养成人的。”
“教主养育之恩,弟子结草衔环,永生难报!”
南侠杨凌风当年将她从乐天行宫救出来后,便把她交给了教主,因此教主实际上是她的养父。
“听着!”教主声音更为冷厉,“杨玉虽是断魂谷门的传人,肖蓝玉的儿子,但不准你伤害他的性命!这小子看来已经爱上你了,但你无论如何不得在他面前揭开面巾!”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准我报仇……”她喃喃道。
“这是命令!你已经违背过我的命令了,你如果再敢违抗,我就下令将乐天行官的人全部处死,你也得死,而且你将会死得很惨,比你娘还要惨!”
教主冷酷的声音令她毛骨悚然。
她颤声道:“弟子不敢。”
“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即设法逼杨玉离开孝里铺。”
“为什么不让杨玉留在此地,等候吴玉华来后再下手?”
“我已经知道吴玉华现在哪里了。”
“在黄山石壁洞窟?”
“嗯,你很聪明,听着,现在蒋伯承是个危险的人物,一定不能让他向杨玉泄露身世的秘密。”
“教主的意思是要让蒋怕承保守秘密?”
“不错。”
“但不知该用哪种方法?”
“要一个人保守秘密,方法有很多种,而最好的方法,只有一种,那便是使这个人永远不再开口说话!”
“弟子明白。”
“记住蒋伯承不是一人,而是一家四口。”
石啸天心中一震,随即道:“弟子遵命,不过弟子一人……”
“帮手已到,就在庙外。”
显然,教主己将一切布置就绪。
她想了想说:“在杨玉住处有人打了弟子一寒钉,后又在林中追踪弟子,被弟子用移形幻影之术甩开,此人轻功极好,但不知是谁?”
“你放手去干自己的事,这人我知道是谁,由我对付。”
“是。”
“杨玉离开孝里铺后,你该怎么做,我会再教你。”
一阵清风从石啸天身旁掠过。她感觉到一股旋风,旋风中裹着一团黑烟刮出了庙殿。
一切归于寂静。“唿——”庙外传来一声长哨。那是教主派来的帮手与她联络的信号。
她没有回声,怔怔地呆在庙殿里。
近几年来,教主让她主持教会的事,以教主的名义发号施令,教主本人则很少露面,这次教主竟亲自出面布置事宜,并对她表示出极大的不信任,这是为什么?
她隐隐地感到不安。
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杨玉睡过了头。
阳光泻在山尖上,血光万道,溅红了山,溅红了水,半边天空,殷赤绛紫。
炫目的阳光从窗户透入,射在杨玉的身上。
杨玉从未上弹身而起。
挽好头巾,扎好腰带,腰间又多了一把绿鲨鱼皮鞘的短刀。
收拾停当,跨步出房。
堂屋内棺木仍在,一切正常。
“石姑娘!”他轻扣门环。
没人应声。他手轻轻一推,“吱——”房门应手而开,门是虚掩着的。
床上被叠整齐,房内不见石啸天。
杨玉走出木屋。刹时,他楞在了屋门前的石阶上。
屋坪里站着四个汉子,正歪着眼瞧着他。
“你们是谁?来这儿干嘛?”杨玉问。
为首的一位满脸浓髯的汉子沉声道:“你知道‘坐山雕’严英吗?”
“不知道。”
“不知道?好,我来告诉你吧。这泰山西脚孝里铺百里之内,全是严大爷的地盘,你在这里搭建木屋,可曾到严大爷那儿拜过码头?”
“这,这也要拜码头?”
另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道:“那当然。”
“这块地是山脚丝茅村人的‘神殿墓地’,这木屋是蒋伯承大伯盖的,你们不信可去丝茅村中间蒋伯承大伯。”杨玉边说边在猜想这伙人的来意。
“哼!”浓髯汉子冷哼一声,“我们不知道什么丝茅村,也不知道什么蒋伯承大伯,我们只知道严大爷的话,在这里就是阎王爷的命令。”
杨玉心中一怔,听话音,这四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你们要怎样?”
“烧了这栋木屋!”
“你们……”杨玉眼中闪出精芒。
浓髯汉子神色倨傲:“我们怎样?我们就是要烧了你这木屋!”
“你们敢?!”杨玉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刹时,他脸色倏变。
插在腰间的十八支小竹管不见了!
没有小竹管,他便不能杀人,尽管他身怀数种绝技,而且腰间还挂着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断魂刀,但他仍是个毫不懂武功的人。
即令小竹管在腰间,他也不愿杀人。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躲避杀人,找一块干净的土地,过一辈子安静的生活。现在母亲未死,他在等候着母亲归来,更不能玷污了这块隐地,再说他在未向蒋大伯问清情况之前,怎能随便动手杀人?
他用手去摸小竹管,并非已动杀意,只是对四个汉子要烧木屋的一种反应。
面孔黝黑的汉子厉声道:“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严大爷对抗?”
另一个白净面皮的跟着喝道:“笨小子,你是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报上来路?”
对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杨玉反问道:“你们是谁?”
浓髯汉子瞪起眼:“扯长耳朵听清啦!严大爷手下四大金刚,浓髯金刚高超凡、黑面金刚高不俗、白面金刚孙腾江、花面金刚孙倒海。小子,你是谁?”
“丝茅村的蒋玉。”杨玉有意又提出丝茅村和蒋大伯的姓。
“没听说过!”高超凡手一挥,“烧!”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只不过是想在这里住下,过过安静的日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杨玉叫道。
“在这个世道上,哪儿有安静的日子?如果真有安静的日子,咱们也想去哩。”高超凡一边说着,一边和高不俗、孙腾江、孙倒海三人一齐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
“这里是我的老家,难道我在自己的老家也没有一块栖身之地?”杨玉仍在叫。
他这是感叹的呼叫,像似问苍天,又像似问四个准备烧屋的“金刚”,又像似问自己。
“小子,闪到一旁去,别惹麻烦,否则你就真的要回老家去了!”孙腾江挥动着手中的火把,冲着杨玉叫着。
他们奉命烧屋,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他们都是杀人的魔鬼,只因奉命不准伤害杨玉的性命,才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刚才他们在丝茅村里可就没有这种耐心。
呼!呼!四支燃烧的火把逼近了杨玉。
嗖!嗖!两支耀眼的剑,交叉勒着了杨玉的颈脖,把杨玉逼到屋坪外。
火把点燃了木屋。火很快地燃烧起来。
俄顷,金蛇乱舞,烈火腾空,木屋在火中痛苦地呻吟。
火苗像毒蛇的信舌舔向屋后的竹林。
腾起一股浓烟,响起了竹子爆裂声,瞬间,竹林也变成了一片火海。
“四大金刚”已跃身离去。杨玉还呆呆站在屋坪,望着继续向山林漫延的火。
人为什么这样冷酷无情?
苍天为什么这样不公道?
他终于转身离开木屋,跃过小溪,踏上走出“神殿墓地”的迂回山道。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火,蒋伯承和石啸大怎么都没有出现?
他跨上通向山脚村庄的山岗,心中骤然一紧,脸孔顿时扭曲。
村庄菜畦地里,横竖躺着几具尸体。
他纵身跃下山岗,风一般扑进村里。
血腥味,到处是浓浓的血腥味,到处是刚刚流过的鲜血。
菜畦地里的尸体是村里的农夫。
他跑迸蒋家大屋院,发现了院角花树下躺了个人,一个飞弹逼了过去。
是蒋安礼,准确的说是蒋安札的尸体,手里持着一柄断剑,断剑头深深插在自己的心窝,位置很准,正刺穿心脏。
杨玉虽不会武功,但仍一眼看得出杀死蒋安礼的人,是一位武功极高的高手。
空气突然变得诡谲。
杀死蒋安礼和农夫,就是因为他们在山林里搭了一间木屋?
杨玉心情大乱,木呆了一阵之后,突地跃起,一脚踢开了蒋家大屋的门。
吴湘君仰躺在地上,一地的血,宽大的布衣已儒湿了一半,人早已断气。
又是一条人命!
杨玉立即搜索了全屋,里里外外没半个人影。
蒋伯承和玉莲在哪里?他们逃脱了这场血劫么?
他感到焦躁不安,心中血气又在冲动。他冲进柴房,从后窗口窜出。
柴房后,有一条通向山林的秘密小道。蒋伯承一定抱着孙女从小道逃进山里了。
他目光在小道上四下扫瞄。他希望见到他们,能将这里发生的事问个明白,同时他又不愿见到他们,因为他希望他们能逃出追杀者的魔掌。
小道上伏卧着一个,曲伸的双臂像是要向前拥抱什么。
杨玉心骤然一紧,弹到那人身旁,低头细看,那人就蒋伯承。蒋大伯终究未能逃脱凶手的追杀!
殷红的鲜血侵透了蒋伯承的衣襟,摆脚里血水还在往下流,流迸地面堆积的枯枝里。
“蒋大伯!”杨玉跪在枯枝上,发出一声悲枪的呼喊。
他心中明白,蒋伯承、蒋安礼、吴湘君都是为他而死的。
蒋伯承身子微微一动,接着一阵轻微的抽搐。
蒋大伯还没有死?杨玉眼中光亮闪烁,急俯下身问:“蒋大伯,你怎么样?”
蒋伯承瞪着失神的眼睛,努力翕动着嘴唇,但发不出声音,嘴里血沫直涌。
杨玉从蒋伯承那双失神的眼睛中,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一个临死的人,死前拼命想要说的话,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话。
他将耳朵贴近蒋伯承的嘴唇:“大伯,你要说什么?玉莲呢?”
蒋伯承吃力地咽下一口血沫。眸子大张,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无……果……崖……
白……白……”又一口血沫涌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的响声。
“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