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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抗在肩上的真罗睺悄悄睁开右眼,一根纤细如丝的毒针从舌下吐出,含在唇间,对准了铁岗的后背心。
前方,暴刃猝然收住脚步,脊背上的骨刀纷纷竖起。十来头凶猛的石蜥从裂沟深处爬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速战速决!”苦叉回头瞥了一眼铁岗,疾扑而上,长舌倏地刺出,轻松洞穿一头石蜥的脑袋,紧接着脚底弹起,躲过一头石蜥的冲撞,长舌往下一甩,扎穿石蜥。
“肚子饿了,正好吃早饭!”铁岗狞笑着跨出一步,陡然背心一麻,四肢变得酸软无力,膝盖前屈着瘫下来。
真罗睺贴地一翻,四肢蜷缩成球,沿着陡峭的山势向下急滚。山脚边,一条湍急的大江浊浪翻滚,奔腾呼啸。
苦叉眨眼间连杀数头石蜥,忽而查觉不妥,回头一瞧,返身追向真罗睺。暴刃被另外几头石蜥缠住,一时狂性大发,只顾厮杀不休。
神通——孕身!真罗睺低吼一声,全身蔓纹发出妖艳的紫光,肚皮急速膨胀,犹如怀胎足月的妇人。
苦叉衔尾疾追,但真罗睺越滚越快,不断接近山脚,双方的距离始终不曾缩短。棱角尖锐的岩石不断撕开真罗睺的皮肉,犹如一个破破烂烂的血人,肚皮鼓得似要炸开。
“你跑不掉的!”苦叉厉声尖叫,他已在真罗睺体内种下了血吸虫,可以大致感应对方的位置。
“扑通!”浪花迸溅,真罗睺纵身一跳,投入滔滔江水。
泛着泡沫的怒浪向两旁翻涌,他的身躯往下疾沉,肚皮缓缓裂开,两个一模一样的真罗睺从中掉出来。
第五章 魔狱本为囚笼()
刹那间,真罗睺的本体灰飞烟灭,魔源、生命力、血肉精华尽被两具新生的躯体吸干。
奔掠的苦叉脚步一滞,又惊又疑地望向茫茫江水,失去了对血吸虫的感应。
真罗睺的一点魔魂飞出,迅疾投向其中一具身躯。
这是他的天赋神通:孕育分身,转移自家魂魄,形成类似重生的惊人奇效。
据传这项神通最终能进化成循环不灭,永生不死!
这是真罗睺隐藏最深的秘密,从未在人前显露。他甚至将苦心修成的魔技“断魄指”,伪装成自己的天赋神通。
魔魂触及新生的分身,却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硬生生弹回来。真罗睺楞了一下,魂魄一旦失去躯壳保护,便会急速耗尽。他来不及多想,方向一转,紧接着冲入另一具分身。
这一次他轻易融入,顺利占据新躯。真罗睺立即运转魔念,向另外一具分身渗透。
两具分身都没有魂魄,只有魔物的血脉本能和本体残留的记忆,可以任由真罗睺操控。其中一具分身供他重生,成为新的本体。另外一具将被他当作弃子,以吸引将军府的追兵。
其实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何将军府认定密钥在他手里,连祭祀古灵的结果也是如此。他显然被冤了,但雄霸一方的魔里青将军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那具分身抖动了一下,紫色竖瞳睁开,警觉而好奇地打量四周。
水色混杂泥沙,暗流湍急,但分身的肉体本能令他立即熟悉了水性,双足接连踩水,身躯随着江浪摆动,皮肤上繁妙而妖异的蔓纹犹如鱼鳃,开始自如呼吸。
真罗睺瞪大竖瞳,惊骇莫名,他的魔念竟然无法探入分身!仿佛对方已经生出灵智,变成一个崭新的生命!
“真——罗——睺?”那具分身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真罗睺,闪过一丝茫然。
“你是什么东西?”真罗睺低吼一声,下意识地四肢划动,往后急速倒退。他觉醒孕身神通以来,从未遭遇如此诡异的状况。何况他眼下实力暴跌,孕身神通消耗了大量魂魄之力,他屡次驱动魔念,魂魄更加孱弱,而这具分身刚刚孕育,属于魔物等级,需要重新修炼才能慢慢恢复。
“我——是——”那具分身倏然间眼神清明,亮如剑锋,真罗睺数十年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从最低等的魔茧孵化,吞噬同胞兄弟姐妹得以成长,然后四处流浪,身经无数血腥搏杀,偶得魔经残卷修成魔人,有幸成为南瞻洲将军府狩猎所的魔尉,却莫名其妙地被追杀索要密钥,不得不孕育分身……
这里是魔狱界!
地梦道最混乱最凶残的一界!
那具分身心头微凛,他这次转世地梦道,竟然投胎在一具魔人的分身内,境况还极为不妙,一出生即面临追杀。
一只白茸茸的猴精凭空出现在他肩头,真罗睺瞧得又是一惊,再次疾退数丈。
“真罗睺,我当然是真罗睺。”支狩真似笑非笑地逼向对方,萌萌哒也配合地呲牙抖毛,露出凶相。
真罗睺竖瞳暴起凶光,厉吼着扬起手臂,作势欲扑。突然间,他转身划水,向远处疯狂游逃。不管对方是什么怪物,眼下都不宜纠缠,还能多个目标替自己引走追兵。
望着真罗睺迅速消失在水浪里,支狩真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四肢摆动,往另一头急速潜游。他初来乍到,尚未彻底熟悉这具魔躯,手里又没剑,多半不是真罗睺的对手。
当务之急是先摆脱将军府的追杀,逃出这片地域,以后再慢慢搜寻奇材异物。
这次他之所以进入地梦道,便是为了寻找几种人间道近乎灭绝的巫材,炼成祝由禁咒中的“桃之夭夭咒”。他不会将自身生死操于他人之手,万一伊墨屈服羽族,他也能施咒逃出建康。
“苦叉大人,你放走了真罗睺?”铁岗跑下山脚,挠了挠雄壮宽厚的后背,居心叵测地问道,毒针的毒性已被他强悍的体魄化解。
暴刃蹲在边上,浑身沾满酸臭的石蜥血浆,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苦叉目光一寒,长舌猛地一甩,鞭子般抽中铁岗脸颊,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一条猩红色的血吸虫钻入伤口。
“啊,大人你要杀人灭口!暴刃快逃!”铁岗踉跄后退,捂脸痛吼,脸颊肌肉霎时绷紧,死死夹住血吸虫,粗大的手指戳入伤口,搅动几下,揪住血吸虫狠狠捏死。
暴刃猝然倒射数丈,四肢伏地,警惕地瞪着苦叉,与他拉开距离。
“他是从铁岗你手里逃走的!暴刃,被听他胡扯!”苦叉厉声道。
“大家都有错!你是大人,你的错更大。”不等苦叉说完,铁岗的吼叫声压过了他。
苦叉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出手击杀铁岗,但如此一来,暴刃势必会被吓跑。要是他逃回将军府乱说一通,自己就完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苦叉怨毒地盯了铁岗一眼,“抓住真罗睺要紧!”
“苦叉大人承认有错就好,反正我听大人的。”铁岗当即接口,心里暗自得意,把真罗睺逃走的罪责推给苦叉,还逼得他不敢杀自己,我果然越来越聪明了。
“你给我闭嘴!真罗睺身负重伤,逃不远!”苦叉长舌吞吐,密密麻麻的血吸虫爬出舌尖,扑入江水,纷纷向四周游去。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苦叉神色一呆,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两个真罗睺?这怎么可能?”
铁岗眯起眼睛,苦叉这是找不到真罗睺,找了个可笑的借口啊。
“你们俩个往北,我往南,分头追!”苦叉略一思索,断然下令,他跃入大江,急速游向真罗睺逃走的方向。
“暴刃,你说苦叉大人会不会已经干掉了真罗睺,夺回了密钥,自己私逃呢?还胡说什么两个真罗睺,当我们傻吗?”没入江水的一刻,苦叉隐约听到另一头传来的语声,喉头猛地呛水,一口气差点憋在胸腔。
“哗啦”一声,支狩真湿淋淋地窜出江面,掠向岸边的乱石滩。附近荒寂无人,远处岩山起伏,纵横交错的沟壑犹如大地裂开的伤口,不时喷吐出灼热的气浪。
支狩真四处观望了一阵,根据地梦道的记载和真罗睺的记忆,整个魔狱界大致分为东胜洲、西牛洲、南瞻洲、北俱洲以及中波洲五大地域,各洲魔人军阀割据,常年混战不休。
此地属于南瞻洲,以魔里青将军为首,另有数十个中、小势力盘踞。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魔人、魔物流浪四方,寻求进化的机缘。
对大多数底层的魔人、魔物而言,杀戮战斗是唯一的进化方式。他们几乎不用任何兵刃、法宝,肉身就是最好的武器。
支狩真谨慎地向岩山行去,一边悉心体会这具魔躯的特性:肌肉矫健流畅,弹跳、敏捷、爆发力都胜过人类,但魔气在体内的运转方式太过粗糙,应该是功法匮乏所致。
魔气的源头来自于头颅内的魔源,它形如宝石,晶莹剔透,会随着修炼不断进化。
相对奇异的是他全身覆盖的紫色蔓纹,并非天然生成,而是真罗睺在某次深入地壑历险时,观想一副残缺壁画而生。蔓纹似乎是一种奇异的身体呼吸方式,蕴藏着特殊的奥秘。
“你打算深入地壑?”萌萌哒挥起小手,在鼻子前搧了搧。这里的空气犹如烟熏火燎,浓烈呛人。
“按照真罗睺的记忆,这片山脉下有一座庞大的地底隧道,聚集了不少魔物、魔人,可以暂时躲避追兵。”支狩真翻上峥嵘的山石,一边留意周围裂开的沟壑。识海内,白玉骰子缓缓旋动,光彩熠熠,意味着他这次有足够长的时间留在魔狱界。
支狩真业已清楚,认主的白玉骰子一旦吸取足够多的兽魂,就能手掷点数,八面体不同的点数分别对应地梦道的八界。只是他运气不佳,掷了个四点,被送入了环境恶劣的魔狱界。
据传整个魔狱界是一座巨大的牢狱,魔人、魔物被困其中,唯有找到传说中的密钥,才能脱困。
“这里到处光秃秃的,是个苦逼的穷地方啊。”萌萌哒皱鼻道。
支狩真正要答话,忽然心神一震,将猴精收入识海,身躯灵巧侧跃,缩入一方巨岩背后。
一片庞大无匹的阴影从天空投下来。
第六章 蝠嫫掠魔孕女()
那是一个足有万亩大小的浮巢,从远处遥遥飞来,悬停在岩山上空。
一棵高耸入云的火菌覆盖了整个浮巢,伞状的菌盖遮天蔽地,闪耀着炙热通红的光焰。无数根菌丝密密匝匝,四处攀爬缠绕,一粒粒巨大的褐色孢子形如屋舍,错落分布。
偶尔天火喷落,立即被菌盖吸入,牢牢地护住浮巢。
支狩真心叫不妙,贴住山石,缓缓移向附近一处裂开的深沟。魔狱界的浮巢类似空中飞城,大多由火菌、熔空鲸、炎穹鳐、炽蜉蝣之类的巨型浮空生灵改造,修筑城镇依托其上,形成魔人、魔物的移动聚集地。
每一座浮巢的主人,至少是地级战力的魔人。通常只有军阀、商会、魔匪、捕奴团等中、大型势力才拥有浮巢。例如魔里青的将军府,足足拥有十八座浮巢,以供远征侵伐。
“抓活的!”浮巢上响起一声刺耳的女子尖嚎,化作肉眼可辨的音波,笼罩而下,一圈圈覆盖住蔓延千百里的岩山。
音波滚滚涌来,避无可避,触及支狩真的刹那间,他心头一沉,知道已被对方发现,当下足尖一点,急速窜向深沟。
高空中,阵阵乱风卷动,无数兴奋的尖嚎此起彼伏。一个个蝠嫫飞出浮巢的孢子,张开灰黑色双翼,扑向岩山。她们的脸近似人类女子,碧眼尖耳,肤色灰白,手足生有钩爪,发出的尖嚎声扩散成一道道音波,捕捉附近生灵的动向。
支狩真掠至山沟旁,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去,往深处疾逃。蝠嫫并非魔里青将军府的势力,但落到她们手里,比死还悲惨。蝠嫫都是雌性魔物,种族群居,专门捕捉雄性魔人,劫回巢穴强行交配。一旦蝠嫫受孕,与之交配的魔人将成为孕期的养分,被活生生吃掉。
沿着陡峭的地岩,支狩真一路纵跃而下,不断深入沟壑。附近怪石林立,犬牙交错,隧道曲折迂回,密如蛛网,串连起无数阴森可怖的窟洞。大大小小的岩浆湖星罗棋布,火光翻跃,有些静止不动,有些汩汩冒泡,不时喷出热气腾腾的火浆,照得四处亮如白昼。
一道黑影从岩石的背光处扑出,挟着一缕腥风,猝然射向支狩真。
手上无剑,支狩真一时难以应对,但这具真罗睺的肉身自动做出反应,错步后退,身形侧闪,手臂微转,五指准确扣住对方,魔源瞬间催动魔气,透指而出。
这一连串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丝毫花巧,只有千锤百炼的搏杀本能。黑影“喀嚓”一声,骨骼断裂,刺鼻的浆液喷溅,身躯软软地垂落下来,是一条地下常见的洞岩蛇。
支狩真撕开蛇头,挖出黄豆粒大的脑浆,一口吞下。这同样基于他这具肉身的本能,急需充沛的养料,尽可能快速成长。魔狱界的食物、水源十分珍贵,大部分凶兽的血肉又酸又臭,极具腐蚀性,只有脑浆可堪食用。
上方,依稀传来蝠嫫翅翼掠动的风声,音波透过隧洞,滚滚袭来。支狩真伏下身躯,扭动着钻进一条窄小的隧道,施展清风所授的草蛇灰线术身法,贴地加速逃掠。
根据真罗睺的记忆,许多流浪的魔物、魔人藏身在这一带的地底沟壑,形成了较为隐秘的生活聚集地。这应该是蝠嫫出现于此的原因,她们必然是发现了魔人踪迹,才特意驾驭浮巢,前来劫掠。他运气不佳,正好撞在了刀口上。
四周空气灼热,支狩真穿过一条条层出不穷的隧道,通过辨识气味、岩石颜色的深浅以及体表对温度的感知,避开那些活跃的岩浆流。他一边往下方逃窜,一边扯起岩石上生长的菌蕈、苔藓,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及时弥补身体的消耗。
边战边食,对魔人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在环境恶劣的魔狱界,厮杀无时不在,体能耗损极快,及时补充食物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转过一条窟道,支狩真望见岩壁上丛生的大片人面蕈,两个瘦弱的魔物攀爬其上,正在大肆采摘。他们瞧见支狩真,顿时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喉头发出威胁的低吼。
菌藓是地下沟壑最主要的食物,大多无毒,只是滋味苦涩,养分极少,吃下去常会导致轻微的腹泻。味道最佳的当属人面蕈,肉质肥厚鲜嫩,还储藏了大量洁净的汁液。即便摘下来,也能长久保持水分,不容易腐败。
“滚出去!”一个浑身密布黑鳞的魔物恶狠狠地吼道,闪着寒光的锯齿尾巴有力甩动,抽得石屑飞溅。
另一个独角魔物盯着支狩真,四爪伏岩,鼻翼掀动,粗大的蒜头鼻孔吞吐有声。
这是两个低级魔物,还未学会直立行走。支狩真并不避让,直冲而上,两个魔物也一前一后扑来。
支狩真矫健跃起,闪过抽来的锯齿长尾,瞬间贴近黑鳞魔物,左臂架开对方利爪,脚步顺势一旋,绕到魔物背后,五指猛地插入后颈,滚热的血水飙射而出。
短短一息,这头魔物已被击杀。支狩真开始熟悉真罗睺的搏杀方式,将肉体记忆融入自身。他意识到自家的弱点,失去了剑,几无战斗之力。剑修炼至高深境界,身体无处不可为剑,就像鹰耀骈指成剑,照样杀伐自如。但支狩真从未得过类似的传承,如今身陷魔狱界,只能自行摸索,设法将真罗睺的搏杀技巧与剑术融合。
另一头独角魔物高声怪叫,蒜头鼻孔喷出两道浓烟,霎时弥漫开来,四周烟雾滚滚,一片模糊难辨,魔物转头就逃。
支狩真也不追赶,五指掀开黑鳞魔物的头盖骨,挖出魔源。这枚魔源色泽暗黄,形如米粒,虽然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