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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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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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狩真一动不动,手掌虚握着,神情仿佛痴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柄杀人的工具。

    凌乱的脚步声猝然响起,数名鹰卫拖拽着一个满身染血的羽族闯进来,鹰族剑仙步履虚浮地走在后面,脸色惨淡如金纸,额骨绽开裂纹,羽衣的胸口处不时渗出血水。

    众人不由一惊,王夷甫的脸色顿时变了。

    老麻!那个重伤被押的羽族赫然是侯府曾经的剑术西席!他又惊又骇,目光转向支狩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宁小象尾随其后,向伊墨悄声禀报:“殿下,此人是羽族通缉的要犯,藏身在建康城里,被他们的人拿住了。只是打斗中波及了不少无辜路人,有几幢屋舍、店铺也被毁坏,是否要追究……”

    “这是他们的自家事,无需卷入其中。”伊墨瞪了宁小象一眼,这些羽族不追究大晋窝藏要犯,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胆敢追究他们?

    “怎么回事?”鸾安起身问道,故意打断了场上的肃杀气氛,他生怕鹰耀杀得太狠,激起人族公愤,闹到不可收场。

    “大人,我等抓获了一个多年前的雀部逃犯。”鹰卫猛地一脚,踩上老麻背心,发出刺耳的骨骼断裂声,鲜血从老麻口中喷出。

    “雀部?”鸾安哼了一声,想必对方是得罪了鹰部,才被论罪通缉。不过区区一个下位羽族,也不值得他多管闲事。

    “少主,属下怀疑他逗留在建康城内,意图不轨,想要伺机行刺少主。”鹰卫沉声道。

    鹰耀这才转过头来:“他是?”

    鹰卫一把揪住老麻凌乱的长发,粗暴地往上一拉,将他血迹斑斑的脸对着鹰耀。老麻死死瞪着鹰耀,面容愤怒扭曲着,猛地一口含着唾沫的瘀血喷向鹰耀,被鹰卫用剑重重一击嘴巴,敲得牙齿脱落,腮帮子鼓肿起来。

    鹰族剑仙低声道:“少主不记得此贼了吗?他是雀部的天才剑修麻生,多年前忤逆过少主,被杀了妻、妹,只身逃出天荒。”

    鹰耀仔细瞧了麻生几眼,这才依稀有点印象。当年他看上过一个下位羽族的剑法,索要不得,一怒之下遣人杀了对方全家。

    “那种粗鄙的剑法,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鹰耀不屑地笑了笑,“杀了他吧。”

    一名鹰卫道:“少主,麻生在这里,以教授人族剑法谋生。”

    “不识抬举!宁可将剑法传给卑贱的下族,也不交给我么?”鹰耀瞳孔骤然一缩,迸射出冷厉的寒芒,“拷问出来,他教过何人剑法,我自会一一诛杀。”

    麻生蓦地狂笑起来,“噗嗤!”两名鹰卫挥动利剑,穿过麻生的脚踝,将他牢牢钉在地上。麻生痛得目眦欲裂,兀自狂笑不止,鹰卫长剑展动,又刺穿他的双臂,鲜血泉涌喷出。

    糟了!王夷甫面色发白,额冒冷汗,一颗心沉到底下。这事若是牵连世子,他万死难辞其咎。他惶惶然起身,不顾礼仪地挤到支狩真边上,颤声道:“世子,千万不要冲动。”

    支狩真远远地望着麻生,并未答话。绚烂的阳光照在他莹白秀美的脸颊上,宛如透明荡漾的水光。

    “世子,老麻自己也说过,我们和他只是一场交易,我们支付报酬,他传授剑术,彼此买卖,并无亏欠。”王夷甫忙不迭地道,紧紧拽住支狩真的袍袖,“世子算不上是他的学生,他也不是你的老师,他惹的麻烦和我们并无干系。”

    支狩真沉默了一会儿,颔首道:“我明白。”

    王夷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望向被鹰卫剑刑逼问的麻生,又禁不住生出一丝内疚。尊师重道一向是人族的大礼,老麻毕竟教过世子剑术,有了师生之实。

    “所以,不是只为了老师啊。”支狩真平静地说道。

    王夷甫浑身一震,如遭雷殛,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手伸过来,握向他腰佩的装饰长剑。

    洁白纤长的指尖触及冰凉的剑柄,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后手掌慢慢合拢,五指慢慢扣紧,少年慢慢握住了剑。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块虚有其表的沙砾,一座沉默无凭的孤岛。

    百灵山孤寂的竹楼,对着黑暗中的一点闪亮香头,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刺击;九曲沉沙河怒涛汹涌,他立在竹筏上,誓志仗剑永胜;宰羊集的天井边,晨曦光辉闪耀,映在清风充满期许的眼神里;侯府的园林,他躬身抱剑,目送老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天河界,他凝望着江水中的悠悠云影,明悟剑心不移;秦淮河上,万众瞩目,他一剑碾压建康群雄……一幅幅过往的画面,纷呈浮现在支狩真眼前。那是剑,又不仅仅是剑。

    见独的瓶颈在这一刻无声破开,剑气澎湃如浪,剑胎起伏如潮,炼气还神的境界向他自然而然地打开。

    “唯有生死一刻,你才会知道,自己要的是剑,还是命。”老麻的话音仿佛犹在耳畔。

    支狩真牢牢地握住剑,轻轻笑了。老师其实说的不对,剑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因为无法割裂,所以无需选择。

    剑锋徐徐滑出剑鞘的声音如此锐亮。

    亮得每一个人都可以听见。

    王夷甫沉默着,胸膛急促起伏,忽而毕恭毕敬地退开,对支狩真肃然一礼,眼中已含热泪。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支狩真从容起身,展动长剑,凝视着手中那一抹雪亮的寒光。

    原来,这就是我的根。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决之战() 
“麻生弟子原安,请与阁下生死一战。”

    支狩真缓缓抬首,语声沉静,低缓,平和,却自透一股坚定不移的锐利。

    “嗡——”金色细剑自发感应,响起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奇鸣,直破万里长空。鹰耀体内压制的剑气猛地一震,像沸腾的岩浆,轰然奔涌,几欲喷薄而出。

    支狩真手执长剑,漫步向前,世家子们为他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犹如被无形剑气分开的波浪。

    鹰耀金黄色的瞳孔亮起一抹惊喜的光彩,目光紧紧追逐着支狩真,不放过少年任何细微的动作。如同一头饥肠辘辘的苍鹰寻觅许久,终于等到了梦想的猎物。

    支狩真径直走向麻生,数名鹰卫目露杀气,挥剑阻拦。

    “退下!”鹰耀挥了挥手,眼中的光彩愈发炽热,光看少年行走的姿态,人与剑浑然一气,不分彼此,以剑气流动的循环,巧妙形成了人剑的完美合一。

    这是与他可堪一战的天才剑修!这是他苦待多年的剑道磨石!

    “全都给我退开!所有人,退开!”鹰耀语声微颤,整个身心兴奋得像在燃烧,炽热的血液冲击着他每一处幽微的感知末梢,掀起狂喜的巨浪。

    鹰族剑仙、鹰卫领命后退,鸾安皱皱眉头,也率人离开食案,伊墨等百官随之后撤,将如花宴的花蕊部分完全让出来,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嵇康众人纷纷立起,翘首观望,忐忑地等待着这一场人族与羽族的剑术巅峰对决。

    支狩真走到麻生跟前,屈膝半跪,伸手扶起对方:“老师教了我一场剑术,直至今日,方才知晓老师的名讳。”

    麻生睁开黏血肿胀的眼皮,裂开的嘴唇颤栗着,大股血沫涌出来。

    支狩真一缕剑气探入对方体内,不由神色一黯。麻生的内腑千疮百孔,心脉被剑气刺破,能拖延着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我……”麻生竭力抓住支狩真的胳膊,手指一个劲地抖索,试图撑起身子。

    支狩真深深地看了麻生一眼,抱起他,帮他一点点站直了,俯靠在一棵粗壮的青柏树干上。

    麻生嘴角牵动了一下,似露出笑容,鲜血从口鼻喷溅出来,洒在地上,像艳红的斑斑落英。

    四处花木葱茏,绿草如茵,阳光斑驳闪烁,仿若置身于昔日侯府传剑的园林。

    熏熏暖风撩过两人的鬓发。

    “请老师最后教我一次。”支狩真倒退一步,长剑竖抵额头,行以剑礼。

    随后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鹰耀,在相距对方不到半丈处停下。

    鹰耀的眼神更添激赏,少年这一停大有讲究。他的剑不过三尺,自己的金色细剑长及五尺,此际双方相隔不足五尺,一旦出招,金剑便显得过长,难以尽展威力,从而失去先手。

    脚步一错,鹰耀向后倏然滑去,将双方距离拉至一丈。

    支狩真足尖一点,也在同时前滑一步,将间距再次缩短。

    双方一进一退,再进再退,眨眼间绕着四周花木进退一圈。支狩真无法欺入对方五尺之内,鹰耀也难以摆脱对方。

    鹰耀突然左足勾动,划过一个弧线的轨迹,忽左忽右摆动,令人难以辨清他落脚的方位。支狩真也随之身形一旋,摇曳不定,似要掠向鹰耀可能落脚之处。

    两人皆如风中纤弱的草茎,轻盈灵妙摆动,彼此目光紧锁,瞧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波澜。

    忽然间,鹰耀左足后撤,看似落向右后方,倏而一转,身形向左横移,继而接连错步,将支狩真远远甩开。支狩真足底一弹,犹如拽着一根无形的蛛丝荡起,从后方转了个圈,又一次将双方距离缩短。

    一时间,两人对峙掠动,满地游走,身姿灵矫多变,仿佛一对在花蕊中翩然追逐的蜂蝶,瞧得众人眼花缭乱。尽管只是些微的距离差别,但双方互不相让,寸土必争,务求先占得一分优势。

    伊墨奇道:“高师,他们怎地还不出剑?”

    “殿下容禀。”高倾月解释道,“高手相争,不仅仅在于气劲的多寡和境界的高下,意志、习惯、喜好、心态、性子、环境都可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因素。他二人如今尚是相互试探,从中窥测出对方更多的底细。”

    伊墨颇为不解:“性子和胜负有何关系?”

    “对手一剑斩来,性子强硬的会挥剑对攻,性子稳重的多半先行防守,性子阴沉的会疑心对方是否虚晃一招,从而也以虚招回应……了解对手的性子,便可对他的应对做出预判。”高倾月目光闪烁,原安这枚棋子还有大用,一旦死在鹰耀手里,王子乔的布局等若前功尽弃。以他的眼力判断,鹰耀一身剑气千锤百炼,炉火纯青,原安恐非对手。

    场上,两人身形掠转,看似又要各自错开,猝然间,双方出乎意料地同时跃起,以惊人的高速向对方扑出,两道耀眼夺目的剑光在半空撞击!

    “当当当当……”众人只望见一团团金色、雪色光芒忽生忽灭,不断爆开,速度快似电光石火,以至于空中闪过无数团剑芒的重影,将两人的身形彻底遮蔽。

    唯有高倾月这样的合道高手,方能透过剑芒,辨清双方的每一个动作。两人俱是以快对快,以攻对攻,出招全凭对剑气的感应。只要一方稍有错判,立即会被对方刺中。

    一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过后,漫天剑芒纷乱散开,支狩真、鹰耀齐齐借力向后弹开,双双落地。支狩真身形微微一晃,鹰耀立足不稳,向后退去。

    谢玄、王夷甫不由眼露喜色,鹰耀先前连杀数人,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势不可挡,如今尚是首次落入下风。嵇康、山涛诸人仍是面带忧色,鹰耀之所以略逊一筹,是因他仍将剑气压制在炼精化气之境。换言之,原安还未令他感受到足够的威胁。

    支狩真正欲趁势追击,瞥见对方退出第一步时,有意无意地挥剑一划。退至第二步,金色细剑微微上挑。退到最后一步,剑身顺势下落。这一划一挑一落,看似随意而动,却剑势深藏,如同伏下千军万马于险壑危川之内。一旦他贸然追击,三记剑势立将连贯成一道绝杀剑气,配合鹰耀,将他陷入围击。

    支狩真足下微顿,手中长剑灵妙一抖,剑尖隐隐锁定鹰耀,似吞若吐,似追若停。此举同样是以剑势回应,既牵制住鹰耀,令其陷于被动守势,又将暗伏的三道剑势化解于无形。

第二十八章 亡音为谁而鸣() 
鹰耀一时陷入被动,兀自稳如磐石,未露丝毫破绽,金色细剑静持不动。

    双方呈现出短暂的对峙。

    支狩真一边以剑势占据攻守的主动,造成对手无形的压力,一边暗中默察自身变化。

    他刚迈入炼气还神之境,尚未完全适应,体内的三杀种机剑炁大网变得更为繁密,呼吸般一起一伏,开始向体外延伸,连向更广阔的外天地。

    三杀种机剑炁壮大数倍,不断飞速穿梭,似生出了一丝灵性,与精神世界的识海隐隐呼应。剑胎深处,仿佛孕出一物,若有若无,非虚非实,支狩真待要仔细察辨,此物又消失不见。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识海,扩张了近乎一倍。星斗大阵璀璨生辉,星空剑丝愈发莹澈,似可射出识海,化作攻敌手段。太上心镜注无需催动,自行运转不休,将远近十丈内的动向一一映照:太子幸灾乐祸的眼神,王夷甫额角紧张绷起的一根青筋,谢玄攥得发红的拳头指节,地下三尺处一条红头蜈蚣缓慢蠕动的触足,远处溪畔的芍药花蕊里飞出的一只蜜蜂……

    即便连鹰耀稳定而节奏不变的心跳声,也以奇特的图影方式,清晰呈现在心镜上。

    “想不到人族也有如此天才的剑手。”鸾安目光落在支狩真身上,见他的剑势牢牢锁住鹰耀,占据主动,心里颇感不安,对伊墨低声道,“鹰耀身份尊贵,他若比剑出了意外,大晋可不好交代。”

    伊墨心中一动,原安若能杀了鹰耀,或许更妙,博陵原氏、太上神霄宗都会被牵扯进来。他故作为难之色:“原安出身显赫门阀,又是道门中人……”

    鸾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不管殿下用什么法子,鹰耀必须胜!”

    “轰!”鹰耀暗伏的三道剑势陡然弹出,汇成一道凌厉剑气,激射而出,似要强行破开支狩真的剑势锁定。

    支狩真长剑一吐,正待迎头劈上,那道剑气猝然一分为三!

    一缕正面击向长剑;另一缕剑气灵活地向上一跳,悬于支狩真头顶上方,似落未落,将其牵制,令他无法趁势追击;最后一缕剑气从支狩真右侧掠过,直奔鸾安而去。

    鸾族剑仙厉喝一声,长剑浮出头顶,急速斩下,堪堪截住剑气。

    众人愣在当场,不晓得鹰耀是一时错手,还是故意为之。与此同时,支狩真长剑劈开正面的剑气,剑尖顺势上挑,气机牵连之下,头顶上方那缕剑气被引得往下一扑,被长剑轻巧拨开。

    “鸾安,不要侮辱了剑修这两个字。”鹰耀森冷的声音传遍四方,金黄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杀意。

    世家子们乱哄哄地发出一阵嘘声。鸾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七窍生烟。鹰耀这个不知好歹的疯子,要不是怕日后鹰天柱怪罪,自己管他去死啊!

    “鹰耀一再恣意妄为,一切后果由你们鹰部自负!”鸾安神色变幻,对鹰族剑仙喝道,心里倒是安稳许多。鹰耀与对手比剑之时,还能耳听八方,可见仍有余力。

    支狩真伺机跨步,长剑前探,剑尖抖出千百点森森寒芒,顷刻笼罩鹰耀全身,丝毫不因对方分心而放缓攻势。鹰耀的金色细剑蓦地一震,一股锐利之极的剑气迸出剑尖,同样分化出星星点点的剑气。

    寒芒、剑气纷纷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无数道锋锐如刃的气流向外激溅,四周传来“咔嚓咔嚓”的花木断裂声。

    双方齐齐一震,身上的衣衫同时被激流扬起,绽开丝丝裂缝。

    “生死对决,是身为剑修的无上荣耀,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干涉这一场对决。”鹰耀缓缓竖起金色细剑,日光照在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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