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有你一个,洒家陪你过几手又有何妨?不过你一个糟老头子,有甚么好玩的?”燕击浪豪笑一声,背部猝然拱起,一弹一射,在高空瞬息划过数百丈,化作天边渺茫的一点。。。
“你跑得了吗?”随着空明子的嬉笑声,天空陡然一沉,整片往下坠落,仿佛水面乍降,一寸寸低下去。与此同时,附近的大地、江水向上升浮,如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托起,飞快迎向高空。
从数十里外看过来,天地徐徐合拢,似要压缩成一张平平的画纸。云霄、山水、江滩、古道……无不呈现出怪诞的扭曲,趋向于扁形。
小舟上的空明子和天上的燕击浪,相隔的距离不断拉近,恍若成为画中之人。
“江山如画!”燕击浪浓眉一抖,停下身形,暗自调息运气,不再做无谓的消耗。
江山如画是洞真五指天的镇派魂器,可从天地中截取一段,封摄入画,如同硬生生挖掉一整块空间,装入魂器。如今方圆数十里天地尽被封入画卷,他跑得再远,也是枉然,依旧在这件魂器里打转,难以脱困。
除非找到执掌魂器的主人,将之击毙。
“既然来了,就别遮遮掩掩小家子气了,都给洒家滚出来吧!”燕击浪长啸一声,犹如滚滚怒浪,扫过四面八方。附近的景物并无异样,白云飘浮,碧水流淌,远处山林高耸错落。只是光线变得曲曲折折,层层叠叠,生出怪异的空间错位感。
“死到临头,还要撒泼!”一个气派威严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沿着古道昂然走来。他头戴金珠冕旒,银章衮服玉带,足下云霞缭绕,七彩瑞气像一条条缤纷飘带,环绕周身飞舞,正是玉皇宫的现任宫主张洞虚。
“正因为死到临头,他才要撒泼啊!”天际的一朵浮云裂开口子,宛如人脸,发出回荡不绝的狂笑声。浮云忽聚忽散,时而白云苍狗,时而又幻成模糊的人形,却是白云宗的宗主白无瑕,出自苍梧白氏。
“燕兄稍安勿躁。待你死后,吾等一定将你好生安葬。此亭名曰断浪,临水背山,风景绝佳,乃是最适合燕兄的埋棺之地。”断浪亭内,浮出洞真五指天掌教——五行尊者的身影。他语声浑厚绵长,盘膝端坐在亭中,长长的白眉一直垂到下颔,双手一上一下,虚抱于小腹前。
三名合道高手接连出现,强大的精神力犹如三条锁链,遥遥延伸而来,交织锁定燕击浪,强行拘住他的身躯。
“除了糟老头子还够看,尔等几个跳梁小丑,何足挂齿?”燕击浪哈哈一笑,左手抓紧慧远,右手拿起葫芦,浑不在意地仰头灌酒。他这个动作看似普通,却如山涧曲折迂回,灵动难辨方位,从张洞虚三人的精神力交锁中轻巧挣脱出来。
张洞虚三人脸上同时变色。
空明子兀自坐在船头,美滋滋地吸着旱烟,顺手从蓑衣里捉出只虱子,丢进嘴里,咀嚼了几下。
燕击浪眼中神光一闪,五行尊者是江山如画之主,运转此件魂器时,他必须身在画内,方能人画合一,操纵自如。当务之急是拼着负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干掉此人。但对方既敢现身,想必早有后着,应付自己的突袭。
若是孤注一击,反会陷入对方陷阱。
果不其然,亭子旁的芦苇丛里,水波轻轻荡漾,映出一个高挑曼妙的倒影。
芦荻青青苍苍,凝着霜白的露珠,丽影摇曳在晨曦的涟涟水光里,横剑孑然而立,分不清是容颜照人,还是剑光更加明艳。
“空雨……”燕击浪雄躯一震,目光久久停留在绝色丽人身上,柔和得像吹皱春水的风,“你……你也来了。”
“燕大哥,好久不见了。”宁空雨轻声应道,音色宛如空山灵雨,清洌无垢,又似月夜拂琴,和光无尘。
“你也是来要我命的吗?”燕击浪眼神睨睥,语声骤然一沉。
第二十三章 知己无关生死()
“燕大哥,你我曾一同漂泊在茫茫海上,荡舟逐月,放歌舞剑。我们通夜畅谈生命的壮烈激昂,迎着初升的旭日敞开双臂。我们远望落日像燃烧的火烬坠入海水,悲叹生命的短暂和无奈,相对泪湿衣襟”
宛若在水中的女子凝视长剑,娓娓诉说,声音也像潺潺融化的春雪,凉澈里透出微暖。
燕击浪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那是洒家最难忘的日子。”
“最后你我还是释然了。”
“因为你告诉洒家,落日,也是第二天的旭日。”
“求道的路上,从此不再孤独。”宁空雨抬起头来,临水的姿容仿佛笼着朦朦的烟雨,“燕大哥,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空雨生平唯一的知己。想来,燕大哥也是一样的。”
“空雨你当然是洒家的——”燕击浪虎目中闪过一丝黯然,涩声道,“知己。”他终究无法代替宁空雨内心深处的那名羽族剑修。他也曾负气找过对方,但自从那人与裴长欢怒江论道之后,便如泥牛入海,十多年来杳无音踪。
“空雨,瑶霞那件事”
“燕大哥,当日你毫不留情地击毙瑶霞师妹。想必心里清楚,以空雨的性子,是不会介意此事的,否则你断不会对她下手。”
燕击浪长叹一声:“空雨你真是懂得洒家。”
宁空雨笑了笑:“人有一生,必有一死。你要杀人,自然也会被人所杀,再公道不过了。瑶霞如此,空雨如此,燕大哥也是如此,又何须耿耿于怀呢?”
她这几句话说得冷酷凉薄之极,张洞虚等人却并不奇怪。宁空雨身为灵犀斋当代圣女,专攻无情剑道,哪怕灵犀斋的同门死光在眼前,她也未必会皱一下眉头。
这是宁空雨的本心,也是她的大道。所以她与燕击浪私交虽佳,道门的玉真会仍放心安排她加入围杀。
合道境界之人,谁能违背自己的本心大道?强如一代魔门天骄裴长欢,也不得不与好友陆机生死一战。
燕击浪苦笑一声,随即神情昂然道:“有空雨这样的红颜知己,洒家一生无憾。你要杀洒家,洒家绝不会有丝毫埋怨。”
“燕大哥,何谓知己?既能相濡以沫,又可相忘江湖。你做的,我能懂。我做的,你也能懂。不会怨恨,也不需要后悔。”宁空雨徐徐举起长剑,屈指一弹,凌厉无情的剑气直冲天际,呼啸着射向燕击浪。
燕击浪身躯一动不动,毫不躲闪,目光始终停留在宁空雨绝世无双的丽容上。
剑气从燕击浪鬓角掠过,一截断发悠悠飘下来,落在江上,被流水瞬间卷走。
“燕大哥做事痛快,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空雨性子淡漠,更是个无情的剑修。无论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这份知己情谊都不会减一分,逊一分。”宁空雨长剑默默指向燕击浪,千万道锐利的剑光浮出江水,粼粼闪烁。
“好!”燕击浪默然半晌,深深地看了宁空雨一眼,仰天厉啸,庞大霸道的精神力狂潮般涌向四面八方,“还有几个躲起来的缩卵,统统给洒家滚出来吧!”
狂暴的气浪席卷而过,地动山摇,江翻树倒,无数泥石草叶如喷泉纷纷迸溅。气机牵动之下,三道人影被硬生生逼出来。
北面的林子尽皆折倒,唯余一棵光秃秃的高大古槐孤零零伫立。谷神宗掌教无锋子白发如雪,稳稳立在枝头。他面容红润饱满,身躯挺直如枪,左手虚搭,形似挽弓,右臂张开成满月,仿佛拉着一根无形的弦,遥遥瞄准了燕击浪。
当日死在蛮荒的兵锋子,是他唯一的亲侄儿。
“缩你奶奶个熊!老子我一直就在这,你他娘的狗眼看不到,还乱叫个屁!”南面的大山上,乱石簌簌滚落,隐约露出一个参天巨人的巍峨轮廓。他声若崩石,高约百丈,四肢粗如擎天巨柱,俨然化作山体,一双精光四射的铜铃大眼凸出岩壁,愤愤瞪着,正是无量净地的太上长老九蒙。
第三个人仿佛从虚空中掉出来一般,面容清矍,目生重瞳,耳廓内重重叠叠,似又生出许多层小耳朵,层层相套。他身穿八卦衣,足踏云纹履,脑后浮出一轮类似龟壳的光晕,数十个黑点、白点闪烁不定。多看几眼,就觉得妙不可言,仿佛深奥的大道玄理蕴含其中。
燕击浪瞥见此人,眼神不由微微一凝。
在大晋十大道门里,鬼谷堪称最神秘莫测的宗门。山门游走不定,位于一头可怖的虚空魇鬼体内。鬼谷通晓琴、棋、书、画、医、药、卜、星、相等各种杂门术武,被誉为百艺传道。大晋声名赫赫的竹林六子,个个师出此门。
鬼谷每一任的掌教均被称为鬼谷子,据传是因为太过洞测天地玄机,为免天忌,才从不显露真名。
此人无疑是仅次于空明子的劲敌。
“见过燕道友。其实道友说的也没错,贫道素来胆小惜命,能躲就躲,哪敢轻易在燕道友的虎威下现身呢?”鬼谷子对燕击浪从容行了个道礼,彬彬一笑,“不过燕道友可知晓,为何我等会清楚你的行藏呢?”说话间,他的身影渐渐淡去,似又隐入虚空,难觅踪迹。
“呲啦——”燕击浪撕下一条衣带,将慧远绑负背后,对鬼谷子的乱心之言充耳不闻。即便腔血的兄弟出卖了他,怨天尤人也毫无意义。
他摘下酒葫芦,仰头一饮而尽,浩瀚浑厚的识海内一一映出空明子、鬼谷子、张洞虚、白无瑕、五行尊者、宁空雨、无锋子、九蒙八位合道高手的位置。
八人各自以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之位分布,呈道门八卦阵势,隐隐合为一体。不仅增幅了八人的战力,还能依阵彼此支援,绝不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
自他七岁叛离家门,逃出庶母毒手,生逢大小数万战,当以此战最为凶险,看不到一丝活命的机会。
可他燕击浪又何尝有一丝畏惧?
烈酒入喉,血如灼烈的岩浆奔涌全身,沸得像要燃烧。他远远抛开酒葫,纵声高歌:“山海重重重几许,过尽八荒风雨。壮怀干戈舞夜惊,天明放歌去,敢向不平行!
休问傲骨何当折,抬首腔血正热。饮雪吹笛照江晴,慷慨涂天色,笑把万年倾!”
豪笑声中,燕击浪俯身冲下,竟主动采取攻势,一拳悍然击出。
天地动荡,气浪翻滚呼啸,雄浑无匹的拳劲霎时笼罩八人。
生既尽欢,死有何惧?
第二十四章 一拳虚实难辨()
空旷的江滩上,玄珠独自一人伫立,望着滔滔不息的江水,默默出神。
附近一带的泥沙、芦苇、江亭、山林俱都消失,连奔腾的大江也少了一段洪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迷蒙蒙之色,像遮天蔽地的灰暗浓雾。
一幅画卷从半空的虚无处浮出,缓缓飘下来,落入玄珠手中。
画卷自行发光,不住扭曲变幻,渐渐化作一个男童的模样。他双眼紧闭,扎着冲天小辫,围着红肚兜,裸露出胖嘟嘟的胳膊、腿脚,白白嫩嫩的皮肤纵横交织着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花纹。
玄珠低下头,眼神奇异地盯着男童。这便是洞真五指天的镇门魂器“江山如画”,施展神通之时,他不得不陷入昏睡,小肚皮像孕妇似的高高鼓起,不时微微起伏。
消失的景物与众人就封摄在他肚子里。
若要破除封摄,一是从内,击杀魂器的主人五行尊者。二是从外,直接击破男童的肚脐眼。因此仍需玄珠守卫在侧,负责看护这件魂器。
旭日高高升起,普照江道。玄珠的侧脸被光芒照得发亮,另一边脸颊隐在逆光的阴影里。他眼角无声跳动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覆在男童高隆的肚皮上,眼神幽深得像万年古潭的沉水。
“轰!”浊气激荡,拳劲疾如流星,转瞬间抵至八人面前,双方数十丈的距离仿佛一蹴而就。
虽只仅仅一拳,但每人均被强悍霸道的拳势紧紧锁定,犹如置身于狂涛骇浪,口鼻呼吸困难,心中生出此拳只针对自己而来的感觉。
白无瑕率先出手,长袖悠然拂出,似流云出岫,绕着拳劲迂回舒卷,飘出一片片烟云般的氤氲清气。显然他欲以柔克刚,决不与对方正面相撞。
九蒙大吼一声,紧接着挥臂迎击。他山躯庞大,速度却一点不慢,巨硕如丘的岩石拳头挟着压迫的狂风,以拳对拳,硬憾燕击浪的直击。
无锋子右指猝然松开,像释放出一根无形之箭。悄无声息间,一缕纤弱的光线弹射而出,直奔拳势中最强的一点。
光线初始细如牛毛,色泽透明,肉眼难以察觉。在飞射途中,不断有光线纷纷投附其上,箭身变得愈来愈锋锐,亮如晶光,流烁着彩虹的七色光泽。
第四个出手的是五行尊者,他左手中指指地,右手手掌平平摊开,一座由清气凝结,碧、赤、黄、白、黑的五行大山翻出掌心,轰然压向拳劲。
宁空雨几乎在同一刻挥剑,千百道剑气从江水中飙射而出,又有千百道剑气重新浮出水面,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张洞虚随后清啸一声,玉皇玄穹清气自天而降,浩浩荡荡刷向拳劲。清气中浮出无数琼楼玉宇,起伏转动,环绕着一座巍峨壮美的南天门。
鬼谷子脑后的龟壳光晕一摇,黑、白两色光点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游窜不定,交织成无数玄妙晦涩的图纹,最终定格在一幅黑白相间的图案上。他顿时心中一定,法宝“变络龟书”算出此拳对他无碍,便不再强行抵挡,将半个身躯遁入虚空,似退非退,似进非进,随时留待变化的余地。
八人中,唯有空明子嘿嘿一笑,坐在船头岿然不动,闷头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令人窒息般的拳势忽地消失,竟似梦幻泡影,连掀起的滚滚气浪也荡然无存。白无瑕诸人的封挡纷纷落空,各自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望向燕击浪,分明静立在半空,双手自然垂于腰侧,何尝出过拳?
张洞虚第一个反应过来,燕击浪根本不曾真正动手!适才他纯粹是以强横无双的精神力,催动气势压迫,巧妙引动众人的感官,造成他已出拳的错觉。目的无疑是试探他们的力量虚实,从各人的应对中一窥底细。
最早出手的白无瑕显然实力最弱,空明子则强出众人一大截。思及此点,张洞虚忍不住横了空明子一眼。老东西明明看出来了,却不及早提醒,着实可恶!
其余人随即恍然,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生出沮丧、愤恨、不甘等负面情绪。同为合道高手,又是一派之首,却被对手轻易戏耍了一次,实与羞辱无异。
鬼谷子心叫不妙,合道之人的精、气、神贯通合一,心态稍起变化,即会勾连气机,带动自身的气势、状态而变。这种变化原本微渺难辨,但燕击浪何等人物,怎会不察?
他正要开口提示,燕击浪的气势疾如山洪暴涨,奔泻千里!他纵身猛扑而下,一拳全力击出,恰在众人的心境陷入低潮之际。
这一拳的战机把握得妙到颠毫,对气机的洞察、人心的判断同样精准无比。此消彼长之下,众人只觉气势被夺,先机尽失,本能地想要退守,心里更是禁不住疑神疑鬼,这一击究竟是虚是实?
铺天盖地的浊气汹涌扑来,每一个人的视野都被不断变大的拳头充斥。
拳头并非遵循着一条直线而来,途中轨迹变化不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似可落向任何一处。一时人人自危,无法知晓这一击究竟奔谁而去。
众人各顾自身,也就难以发挥出合击的优势。
“轰!”
燕击浪的一拳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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