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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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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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狩真勃然变色,双手裹紧衣袍:“先生居然好这一口?我可不好男风!”

    王子乔哑然失笑:“少族长形势危如累卵,竟然还有闲情说笑。光是这份胆色,就胜过常人。”他语声一沉,“支公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巴雷觊觎族长之位,要对你下手。一旦你去了后山,那可真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应了。”

    支狩真惊讶地道:“原来先生都听到了,是早就来了吗?可雷叔怎么会对我下手,先生也别说笑了。”

    王子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支狩真,隔了一会儿,道:“你既然不怕,想必是有应付的手段了。祝由禁咒术多是一些奇诡的精神秘法,要对付几个族人或许不难。不过——”他语声一厉,“要是巴雷亲自出手呢?”

    支狩真一脸茫然:“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

    王子乔毫不在意,接着说下去:“至少目前,王某可以左右巴雷的决定,这你总该明白吧?少族长是个聪明人,不妨再好好权衡一下。”

    他负手踱步,打量起竹楼内的摆设来。瞥见墙上嵌的铁钉,王子乔道:“这里原该悬挂着一幅字画,怎地不见了,是适才急冲冲地烧毁了么?”他跨过灰烬的火盆,又道,“就算烧了秘籍也没关系,少族长你就是一本活着的祝由禁咒秘法啊。还有这个——”他从柜架上随意抽出几本春宫画册,笑着摇头,“这也装的太假了。真要喜欢这些玩意儿,早该翻烂了,哪会簇新到连一点折痕都没有呢?何况两个小侍女还是处子,你连碰都没碰过。少族长,在王某面前,你我还是开诚布公吧。”

    支狩真摇摇头:“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王子乔转过头,盯着支狩真,双眼绽出灼灼异芒:“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他一步一步走向支狩真,从容而舒展,像一头优雅捕猎的豹子,“我只要关于魂魄的那部分。交出来吧,支狩真,这样对你我都好。”

    双方笔直对视,近在咫尺,王子乔的眼神犹如无尽深渊,云迷雾罩,仿佛看一眼便会坠落其中。

    支狩真眉心处,虫蛹倏地发出一声清鸣。与此同时,王子乔低哼一声,鼻孔渗出一缕血丝。

    “什么唠什子禁法的,我还真没听说过。”支狩真目光一闪,还是摇摇头。

    王子乔忽而笑了,祝由禁咒术的传承果然落在支狩真手上!也只有修炼过四大精神奇书之一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眼前的少年才能抵抗自己的摄魂魔力,还令他遭受反噬。

    王子乔大笑起来,推开窗,夜色下山风奔涌,却始终难以冲入室内,如一头被紧紧捆缚的猛兽。

    “你知道么,远古之时,人类与野兽一样,弱肉强食,猎杀劫掠,凭血与火赢得想要的一切。”王子乔遥望苍穹,娓娓诉道,温和而磁性的语声带着摄人的魔力。

    “那是赢家通吃,败者身亡的蛮荒年代。”

    “然而,更伟大的东西出现了。它凌驾于原始的杀戮之上,凌驾于野蛮的力量之上,凌驾于所有的武道和术法之上。”

    “它就是交易。”

    “人类学会用交易取代掠夺,各取所需,等价交换。即使弱者也留有余地,哪怕强者仍需要妥协。贩夫走卒,帝王将相,道魔宗门,术武高手,以交易牟利,以交易妥协,以交易取长补短。放眼天下,芸芸众生都不过是一盘交易的棋局。”

    王子乔关上窗,扭头望向支狩真:“少族长,你我不妨做一次交易。给我《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中关于魂魄的部分,我带你活着逃离蛮荒。”

    四周陷入了沉寂,支狩真久久盯着孔雀云母屏风上的“默”字符篆,仿佛神游物外。符篆的光晕渐渐淡下去,半晌之后,“噗”的一声,“默”字犹如气泡破灭了。

    支狩真如梦初醒一般,目光转向王子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适才走神了,没听仔细先生在讲什么呢。”

    王子乔静静凝视着支狩真,一言不发。这时,外面的巴横一个激灵,蓦地清醒,冲进来一脚踢开屏风,又惊又疑地瞠视王子乔。“俺奉了巫武的号令,带少族长去后山镇守。”他壮起胆子,对王子乔道。

    王子乔轻轻叹息,巴横马上抓起支狩真,扛上肩,忙不迭地往外跑。王子乔忽地面色微变,支狩真趴在巴横的肩头,面向自己,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王子乔默然有顷,仰头大笑。竹楼外,遥遥传来支狩真懒洋洋的俚歌声:“俺有一头小毛驴喽,从来也不骑。有天夜里它闯进来喽,带俺去赶集。俺手里拿着小皮鞭喽,毛驴正得意……”

    歌声在夜空袅袅回荡,不时夹杂着巴横等人的喝骂。王子乔不觉莞尔,心头浮现出支狩真离开时嘴唇蠕动的画面:“先生想要交易,就得好好保住我的小命哩。”

第十一章 风媒浪迹天涯() 
乌云蔽空,山色阴森,后山崖顶的一棵古柏扭曲着嶙峋的躯干,被山风吹得枝桠乱晃,犹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少族长,俺们到了!”巴横狞笑一声,面容被枝叶的阴影映得愈发狰狞。

    支狩真从巴横肩膀上方瞧去,四周危石嵯峨,衰草乱摇,崖边矗立着一座粗陋的哨楼,树杈搭建,缠绑藤索,木栅栏的门口斜斜挑着一支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浑浊如雾,随风跌宕。

    众人吆喝着拍开门,里面靠墙摆着几张竹床,两个守山的老汉披着破夹袄,刚下床,一脸迷糊的样子。

    “巫武有令,这里以后归少族长管了,你们俩个拾掇一下,明早回寨子里住。”巴横进屋,随手丢开支狩真,嫌弃地瞅了瞅周围。

    墙上挂着七、八条咸肉、生锈的铁刀、弓箭,另一边墙上搭着竹梯子,通往屋顶的哨岗。角落里有个水缸,边上是烧火的土灶,灶台上凌乱放着陶盆、抹布、盐巴袋子、几只被烟熏得发黑的竹筒,灶下堆了些干柴。

    两老汉疑惑地看看众人,也不敢多说,匆匆收拾了一下,又在灶上点着柴火,烧了一锅热水,最后把竹床让出来,蜷缩到角落里不吭声了。

    “你们两个听仔细了,少族长担心后山安危,特意来镇守哨楼。你们去了寨子,嘱咐大伙准备些上好的米面肉食送过来。被褥皮袄也别忘了,少族长身子薄,可受不住风寒。”一个三角眼的大汉一边大声说,一边用力拍了拍支狩真,粗糙的大手紧紧按住他的后颈。

    支狩真顿时说不出话来,憋得一阵咳嗽。巴横他们的行事也算有章法,先把自己来后山的消息传遍寨子,再让人送补给亲眼证实,到时自己有个好歹,族人也就不以为怪了。

    “好了,把少族长带到上面瞧瞧,熟悉一下哨岗。”巴横打了个哈欠,一屁股躺在床上。

    三角眼大汉箍住支狩真的膀子,拽着他上了竹梯,掀开屋顶的活动木板。平板的屋顶被搭成哨岗,四面绑着几根木头围栏,栏上拴了一个巨大的蛮牛号角。

    刚上屋顶,怒号的山风就扑面撞来,汹涌如潮。支狩真连忙扶住摇晃的围栏,栏外就是万丈悬崖,惊心动魄。

    “少族长要小心咧,万一摔下去,连尸骨都找不着哦。”三角眼大汉故意踢了一脚,围栏剧烈震动了几下,带着支狩真摇摆不定。

    支狩真抓紧木栏,显得惊慌失措。这些人不会在今晚动手,等到明日送补给的族人离开以后,才是双方你死我活的一刻。

    “少族长,今晚你就待在这里值守。要是有啥差错,巫武大人不会饶了你!”三角眼大汉唠叨几句,受不住风寒,自顾自下去了。

    支狩真裹紧衣袍,靠着栏边坐下,冰冷的匕首紧紧贴住手肘。沿着陡峭的崖壁,他依稀瞥见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穿绕,在野草杂藤丛中若隐若现。

    下面的屋子隐隐传来众人的说话声,虽然风大,仍被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得分毫不差。

    “让你看着少族长,咋地自己下来了?”这是巴横在发问。

    “让俺先喝口热水,歇一歇。放心吧横哥,跑不了他的,外面可是悬崖。就他那个单薄的身子骨,嘿嘿……”这是三角眼大汉的声音。

    “少族长先前又是唱又是叫,现在倒变成闷口葫芦了。”

    “俺看他是吓傻了!”

    “哈哈哈哈!”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被狂风扯得断断续续。

    第二日,十来个族人挑着一担担吃穿用度上了后山,后来陆续有族人赶到,把支狩真竹楼里的那些玩意儿也搬过来,最后连支由也亲自上门送些草药。整个白天,支狩真都裹在棉被里呼呼大睡,看得族人直摇头。

    “烂泥扶不上墙啊!”日头落山时,族里最年长的癞头阿伯扔下这句话,气咻咻地走掉了。

    “还说啥子看后山!俺以为他转了性,懂事了,谁晓得又是换个花样耍!”

    “一定是嫌待在寨子里闷,才换到这里折腾!俺族咋出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瓜娃子?”

    “先人板板的,真替他爹丢人!”

    巴狼立在支狩真床头,听着族人们远去的议论声,丑陋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支狩真在哨岗冻了一宿,染上风寒,而族人是没功夫了解这些的。

    巴狼呲了呲牙,嘴角渗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支野告诉过他,你是人,不是吃人的狼。可支野错了,人才吃人。当年他进寨子,一样遭族人厌弃。山里那头养育他的母狼溜进来看他,被活活打死,还扒了皮。

    “巴狼,你去忙你的。俺叔说了,少族长就由俺守着,往后你别管了!”巴横走过来,示威般地横了他一眼。平日里,叔叔不过是利用一下这头狼崽子罢了,真要办大事,哪有自家骨血可靠?

    巴狼眼神森冷地盯着巴横,后者心头一个哆嗦,色厉内荏地叫起来:“你想咋地?这可是俺叔亲口说的!”

    “盯牢他,别让这龟儿子搞事。”巴狼沉默了一下,从巴横身旁走开,手臂轻轻擦过对方披着的狼皮袄子。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能感觉到那份柔软厚实的暖意:他记得自己曾揪住她的毛,跨上飞奔;也总想起寒冷的山窟里,相互依偎;他还跟着她一起对月长啸,嗷——嗷——嗷……

    他往山下走,苍白的月亮升上崖顶。他忽而想扯开嗓子吼,可吼不出来了,也没人和他一起吼。而离开后山的路又窄又陡,堆砌石阶,哪里是狼可以尽兴奔跑的呢?

    最终,他只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孤魂走回去。

    寨子正逢一片欢腾。“风媒的商队来了!”巴狼望见族人欢叫着涌向寨门,妇人们匆忙拿出硝好的兽皮、晒干的草药,娃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乐不可支。风媒的商队总会带些花花绿绿的糖饴子、糖面人,还会变戏法哩。

    变数!巴狼心头一凛,快步赶过去。

    二十多个风媒跨坐羚蜥,鱼贯穿过人群。羚蜥的三趾肉垫轻快着地,有力弹起,跃过地面凸起的石块。它们跑得快,耐力足,敢和虎豹冲撞,翻山越岭更不在话下。在八荒,只有浪迹天涯的风媒一族才能驯服不羁的羚蜥。

    几个娃子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羚蜥两侧挂着一只只沉甸甸的箩筐,用防水油布裹住。娃子们偷偷掀起油布,往里瞧。

    “都别挤,小心些,糖饴子有的是。”骑在最前头的风媒弯下腰,拍了拍一个光头娃子的脑门,随后一抖身上的彩色斗篷,凭空翻出一簇红艳艳的野花。他双手一搓,“啪啪啪!”花瓣四散飞溅,一颗颗红彤彤的山楂饴糖像雨点蹦跳出来,惹得娃子们尖叫疯抢。

    一行风媒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他们个头瘦小,全部披着彩色斗篷,脚踏尖头靴,淡银色的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根根小辫子,辫梢缀满了珊瑚珠、白砗磲、绿松石……他们的眼睛是灰色的,两耳奇长似角,耳尖随着吹过的风一直颤动不休。

    “风语兄弟,好久不见啊!”巴雷的豪笑声遥遥传来,围聚的族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最前头的风媒勒住羚蜥,轻盈跃下,似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他面目柔和,八十来岁,在风媒一族正当壮年。

    “你好,巴雷朋友。”风语迎上巴雷,双臂交叉于胸,行了一个风媒特有的问候礼,“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

    “哈哈,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风语兄弟,这次你们定要在俺这边多住些日子,至少过了立冬的‘火盆节’再走。”巴雷热络地揽住风语,这帮风媒来的真是时候。一来族里人心惶惶,急需抚慰;二来,万一马化上门找事,风媒也脱不了身,不得不跟寨子一同抗敌。这些个风媒,手头可都有绝活呢。

    风语微微一笑:“风何时走,何时留,并不随人心意。”

    “好了好了,俺晓得你们风媒四海为家,不习惯待在一个地头。可寨子里的娃子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等你们来,好多看几天杂耍哩!风语兄弟,你不会让娃子们失望吧?”巴雷话音刚落,孩子们就鼓噪起来,胆大的娃拽住风媒的斗篷,又叫又跳。

    “那就先陪孩子乐呵一下。”一个风媒眨了眨眼睛,“嗖”地跳起,在羚蜥背上连翻了几十个筋斗;另一个风媒一展斗篷,六只彩球滚入掌心,上下抛掷,引得孩子阵阵尖叫;还有风媒打开箩筐,捧出糖面,捏起五颜六色的糖人儿。许多妇人也拥上来,急着交易存了好久的山货。

    “点起篝火,宰杀猪羊,大伙儿今晚痛痛快快地耍!”巴雷大喝道,“来,风语兄弟,上我那儿好好喝几杯。巴狼,你看着点,守好寨子。”

    巴狼弯腰领命,抬起头时,巴雷和风语已经走得很远。他眯了眯眼睛,绕着风媒的商队察看了一会儿。

    “这是咋回事?”他神色微变,指着一个刚刚卸下来的大箩筐。里面蜷缩着一个人,低垂着头,昏迷不醒,肋下紧裹白布,血水隐隐渗出来。

    “是我们在寨子附近遇上的,他倒在山路口,应该是被野兽抓伤了。”边上的风媒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人抱起来,“我们给他用了伤药,但不大管用,你们巫祭医术高明,兴许有办法。”

    “这么巧?”巴狼一把揪起那个人散乱的长发,往上拉。“嗯——”那个人发出一记微弱的呻吟,他肤色黝黑,双眼狭长,鼻梁尤其高挺。巴狼目光下移,落向对方修长的手掌,心猛地跳了一下。

    “朋友,你这是做什么?他的伤很重。”风媒皱了皱眉。

    “你们风媒还真是出了名的滥好人。”巴狼松开手,哼了一声走开了。绕开人群,他霍然转身,目光远远地盯着那个人,直到风媒抱着对方走向支由的住所。

    “风媒向来是行走天下,与人为善的。”不知何时,王子乔飘然而至,遥望着风媒离开的方向曼声说道。

    巴狼狞笑一声:“多管闲事的人,迟早是要惹事的。先生你说对吗?”

    王子乔笑而不答,风媒救来的那个人,想必就是乌七。隔得还远,他就感应到了那股浓烈的羽族味道。

    这是要唱哪一出呢?王子乔暗自琢磨,旁边的巴狼目光闪烁,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属。

    巫族的人已经点起篝火,烧烤的猪羊滋滋冒油,一堆堆火光熊熊冲向夜空。风媒纷纷演起杂耍戏法,有的拉起马尾琴、虎头琴,欢快的乐声飘扬四周。更多的风媒和巫族人手挽手,绕着火堆载歌载舞。

    “您是王子乔?名满天下的八荒第一方士王子乔?”这时,一个风媒凑过来,圆睁的眼睛透着一丝犹疑。他还是个少年,柔嫩的耳尖刚长出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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