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囊振动得更加剧烈,支狩真一把按住剑囊,想把它压住。然而越是用力,越是压不住,仿佛有股桀骜不驯的力量要从里面冲出来。
阿道趴在地上,一点点抬起头,雨水不停从眼皮子淌下来,剑馆的大门模糊得像在晃动,又遥远得像在天河之上。
可天河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也不属于天河。
阿道咬咬牙,十指抓地,艰难地向前爬动。他真是没用,连师父最后的剑馆也守不住。剑刃刺耳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追杀的城卫从他背上踩过,扑击的鲤战士也从他的背上踩过。他咳嗽着,大口吐血,像一尾离开湖水的鲤鱼,在干涸的岸上痛苦抽搐。
支狩真突然面色一变,手掌被剑囊猛地弹开,无形无质的力量冲出来,像无法阻挡的呼啸音浪。
阿道曲起膝盖,一点点往前蹭。那只猴精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废材。他脸颊摩擦着粗糙的地面,泥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支狩真深深地望了阿道一眼,攥紧剑柄,萌萌哒感应到了少年满腔的杀意。可过了那么一瞬,她瞧见支狩真松开了剑柄。
剑囊自行浮起来,化作一道道灰色而神秘的水纹,像涟漪一样荡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魂器,被誉为道门、魔门的镇派之宝,连大晋一流的世家门阀也未必能拥有一件。”支狩真看着荡漾的水纹,轻声赞叹。侯府藏书记载,具有灵魂的兵刃、法宝被称作魂器。它们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族群,威力无穷,自具神通,可以幻化人形,像人一样听、说、走、动,感受喜、怒、哀、乐。正因为魂器拥有自主的灵魂,所以极难降伏。
“那为什么你不”萌萌哒不怀好意地瞅了阿道一眼。
支狩真平静地道:“魂器有魂器的骄傲,我也有我的。”
一个灰衣男子从涟漪中静静浮出来,他面容平凡,灰色的眼睛像破晓前的天色。灰衣男子跨出一步,穿越数十丈距离,来到阿道身边。
阿道惨笑着,抓住剑馆的岩石门槛,满脸湿淋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算死,也要死在剑馆里。
“阿道。”灰衣男子俯下身,静静看着少年。无声的剑音从他体内荡出,接近的鲤人纷纷破碎,化作血肉粉末。
“你是”阿道茫然看着灰衣男子,他从未见过他,却又觉得说不出来的熟悉,恍惚相伴已久。
“从你被师父收养,进入剑馆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喜欢练剑。”灰衣男子连语声也是平凡无奇的,“你一点也不喜欢剑。可每一次,剑馆的剑都是你来保养擦拭。地板上沾了一点灰尘,你也会擦干净。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还要守在这里?为什么你宁可死,也要死在剑馆?”
阿道埋下头,蓦然泪如泉涌。
“阿道,你做的这些其实也是剑道啊。”灰衣男子温和地笑了笑,“鲤自限于剑道,可剑道何尝限鲤?不喜欢练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所有的剑,都必须握在手上。”
“我”
“可是阿道,鲤总要有自己的一柄剑。不管是握在手上,还是握在心里。”
“是。”阿道望见支离破碎的剑馆,泪水又涌出来。
“大音希声,真剑无术,你已经做的很好。”灰衣男子扶起阿道,神色肃然,“你赢得了我的尊敬。吾名希声,上古剑囊,愿与你缔结灵魂之约。”
阿道惑然张了张嘴:“我,我不太明白。你你难道是那只剑囊?”
希声默默颔首,伸出左手无名指,在阿道额角的伤口沾了一点鲜血,点在自己眉心。
殷红的血渗入希声的肌肤,消失不见。突然间,阿道生出与对方心神相连、水乳交融的亲密感觉。
“以魂器最古老的血誓,以天河为证,从此你我荣辱与共,祸福相伴!”灰衣男子倏然化作剑囊,悬浮在少年面前,发出神圣而古朴的语声,“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阿道缓缓扭过头,呆呆地望着剑馆。他迟疑了片刻,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剑囊,握紧了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喜欢去握的东西。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他仰起头,泪水流下来,天河的波光在瞳孔中粼粼闪烁。
第二十七章 结胎共振剑音()
“轰!”
半空中,疾旋的水柱飙射,城主所化的黑雾剑气波纹直冲而起,冲向剑丸。剑丸滴溜溜一转,放出千百道耀眼的剑光,流星雨般激射而出,迎向对方。
刺耳的交击声撕裂苍穹,眩目的光雨纷扬洒落。支狩真一边观战,一边留意阿道的动向。
汹涌的音浪从剑囊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源源不断流进阿道体内。他身躯微微颤动,心脏以前所未有的活力跳动,苍白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全身大、小伤口迅速止血、结痂,骨骼的裂缝一一弥合。
剑囊猛然一抖,一道剑浪射穿上空,浓密的阴云层倏地破开小孔。一线月光被剑浪裹挟而落,如同一根纤细冷冽的雨丝,笔直投向阿道。
“这是魂器以自身神通,强行勾动银月,硬结剑胎。”支狩真心神震撼,隔着密集交织的雨点声,他恍惚感到一丝奇异的剑鸣从阿道身上传出,忽轻忽重,绵延如潮,仿佛充斥了整个天地。他侧耳细听,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那剑鸣竟是无声的。
又或是剑鸣就是漫天落下的雨声。
“大音希声……”支狩真的眼神慢慢亮起来,他凝神调息,音剑流的法门在体内流转,又向外延伸而去,与滂滂沱沱的雨声交汇,化作天地之音,再无内外之隔,天人之分。
隐晦的剑气从阿道身上绽出,像一圈圈涟漪,向外层层激荡。周围的雨水也随之荡漾,形成更广阔的波纹,传递般地一路扩散。
“嘭!”一个城卫被波纹触及,身躯猛地爆开,血液、肉浆、骨渣、长剑和盔甲的碎片溅在半空,同样遵循着波纹的轨迹,往外荡去。
支狩真静静伫立,感应着阿道体外的剑气波纹,任由千万条雨线冲刷身躯,发出噼里啪啦、轻重疾缓的声响。所谓大音希声,原来是以音剑术激发音波,与天地之音交融为相同的节奏,形成一种玄之又玄的共振剑音。
这种共振剑音只可意会,人耳无法听辨。
“嘭!嘭!嘭!嘭!”以阿道为中心,剑气波纹持续扩荡,共振剑音所过之处,鲤人连同剑甲接连炸开,露出一大块空白之地。附近的鲤战士纷乱向远处奔逃,城卫悍然冲过去,瞬间炸成血肉碎片,在半空顺着波纹回旋。
一双灰暗色的眼睛浮出剑囊,转向支狩真,剑气波纹向他汹涌荡来。
“啊呀,咱们快溜!”萌萌哒神色一变,“这个希声是个小气鬼,要替阿道那小子报复我们!”
支狩真目光一闪,突然连迈数步,主动往前迎去。
萌萌哒吃了一惊,剑气波纹迎面而来。倏然间,一圈剑气波纹从支狩真体内绽出,向外扩散。一小、一大两圈涟漪相触,无声无息,合为一体。支狩真的剑气波纹融入更广阔的波纹,随着共振剑音,继续向外扩散。。。
一圈又一圈涟漪从支狩真身上荡过,犹如细雨拂面,不但毫发无伤,还令他进一步体验出共振剑音的诸多妙义。一些不明之处,也茅塞顿开。他所料无差,只需与共振剑音保持相同的节律,成为其中一部分,便可安然无恙,借机窥得共振剑音之秘。
这也是他主动涉险,进入剑气波纹的原因。
但他想要的好处不仅于此。
片刻后,隐晦的剑鸣声从支狩真体内生出,若有若无,充斥天地,与漫天风雨声交融在一起。最后一点残留的日、月剑气倏然消散,新生的经络血管形似剑气,向四处延伸,以共振剑音的节律相互勾连,一一贯通,结出一具莹澈无瑕的冲和剑胎。
剑胎一起一伏,一胀一缩,呼吸般地发出共振剑音。就连识海内的冲和剑气亦是如此,释放出重重叠叠的波纹光晕,似有声,似无声,寂静的识海由此变得层次丰富。
支狩真随着剑胎一呼一吸,呼吸也似蕴含了冥冥渺渺的天地之音。
“好胆色!”希声深深地看了支狩真一眼,犹豫了一下,一双眼睛缓缓隐入剑囊,剑气波纹开始向内收敛。此子悟得共振剑音的真义,也算入了音剑流门下,不宜再加惩究。
剑气波纹悉数回归阿道体内,一股峥嵘的强大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直冲天际。
支狩真即刻转身,头也不回地掠向影剑术道场。他利用阿道的共振剑音,结成剑胎,并将音剑术的奥妙融入其中,已经捞得盆满钵满。
影剑流的道场内,残骸遍地,厮杀正酣。影剑流的门人满场游走,时不时化作一道道暗影,行踪模糊难辨,连手上的剑也化作影子,随着光线折射变幻。城卫防不胜防,死伤大半,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之局。
这是一门诡秘的暗杀剑法。支狩真精神一振,祭起迷魂丝,绕过战团,顺利收取传承气泡。他在侯府所阅剑法众多,但尽是正面技击的路子,无一门专攻暗杀之术,如今算是补上短板。
“嘶”的一声,开道的迷魂丝突地停滞了一下。支狩真讶然瞧去,不知何时,一小缕黑雾黏附在发丝上,悄悄蠕动。
支狩真想也不想,立刻切断迷魂丝与心神之间的感应。
“找到你了……”一个奇特的声音在支狩真耳畔响起。
“轰!”支狩真心头一悸,识海猛然巨震,掀起狂涛骇浪。“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明明是一句话,却仿佛重复了无数遍,从无数张嘴里发出来,充满了阴冷、凄厉、怨毒、邪异等负面力量,压得支狩真魂惊魄摇,几乎透不过气来。
八翅金蝉蓦地发出一声激越的高鸣,识海内,星空棋盘光芒大盛,旋转变幻,将邪异的语声驱逐出去。
一个个城卫齐齐转身,舍弃对手,目光聚焦在支狩真身上,眼底黑雾汹涌,似要夺眶而出。“咚!”支狩真向旁冲起,身剑合一,硬生生撞破墙壁,翻滚着逃出道场。
光听其音,他就晓得自己远非这个幕后黑手之敌,也唯有借助金须鲤人和魂器希声,方有一线生机。
轰然一声巨响,半空中,剑丸光束齐射,几乎将黑雾剑气波纹打成了筛子,依稀露出城主千疮百孔的残躯。
第二十八章 冲和剑气斩邪()
“嘭——”城主的盔甲、长剑崩成碎片,四散激射,浑身血肉模糊,摇摇欲坠。
剑丸光芒晃动,凝现出金须鲤人的身躯,神情冷然地看着对方“城主还是回去,静养一段时日吧。”对方的剑胎遭受重创,几乎丧失了动手之力,他也无意斩尽杀绝。
城主犹如未闻,低下头,目光逡巡下方,落在支狩真身上,喉头发出嘶哑的低吼。
所有的城卫眼冒黑雾,从四面八方扑向支狩真,全然不顾交战的对手。
支狩真翻身而起,低头避开一把疾刺而来的长剑,脚下波浪般地滑步,长剑纷纷从他肋下刺空,他凌空倒跃,反手挥剑,将一名追至身后的城卫拦腰斩断,身躯半空回旋,长剑随臂抖动,刺入扑跃而来的城卫咽喉。
这一连串动作纯粹由剑胎发力,冲和剑气贯穿肢体,流畅游翔,形似一条矫夭灵动的鲤鱼,在跌宕的波浪间窜跃,轻巧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动作。
倏然间,一股庞大邪异的精神力量跨空而来,追随着支狩真不断移动的身影,犹如跗骨之蛆,一时难以摆脱。
这是精神之力的锁定!支狩真心头一凛,通过精神锁定,对方强行将彼此的精神世界连接,接下来,便是悍然入侵!
城主、城卫想必也由此被控,从而沦为对方的傀儡。在人间道,此类精神锁定的秘法也只有炼虚合道的绝顶高手,方能施展。
支狩真下意识地要运转神锁诀,以解锁之术,摆脱邪力锁定。忽而心念一转,对方的精神力量如此强横诡异,若他一味逃避,岂有胜算?巫灵又哪来机会火中取栗?
魂魄核心内,八翅金蝉惊声高鸣,邪异的精神力量直扑而来,仿佛一条凶悍无尽的长龙,肆无忌惮地闯进识海,攫向八翅金蝉。
刹那间,斗转星移,参商浮沉,星空棋盘迸发出炽烈的光芒,将邪力挡在外面。邪力左冲右突,疯狂扑击,星空棋盘也随之变幻阵势,三十六颗星辰移形换位,牢牢护住魂魄核心。
邪异的精神力量犹在源源不绝涌入,攻势如潮,一波高过一波,不断冲击星空棋盘。
整个识海剧烈动荡,掀起惊涛骇浪,星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星空棋盘轻轻震颤,有些支撑不住了。
无声无息的剑鸣猝然响起,支狩真心念驱动,识海的冲和剑气掠起,莹澈的剑光一闪而过,将邪力一斩两断。与此同时,解锁之术发动,支狩真的精神力巧妙扭转,犹如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逃出对方的锁定。
双方精神世界的连接顷刻断开。
残留在识海的邪力立成无源之水,变得浑浑噩噩。星空棋盘陡然反转,一条条经纬光线纵横射出,交织成星光牢笼,将邪力困入棋盘。八翅金蝉兴奋地鸣叫一声,跃出魂魄核心,尖细的口器探入星空棋盘,大口吸噬邪力。
冲和剑气落回识海,剑光萎靡,显然大伤元气。
庞大邪异的精神力量再次隔空追至,锁向支狩真,逼得他不停运转解锁术,一次次跳出邪力圈锁。
疾风响起,一柄利剑当胸刺来,恰在支狩真穷于应付邪力之时。他来不及招架,只得仓促侧身,避开正面要害。“噗!”剑尖触及肩部,剑胎自生反应,冲和剑气纷纷汇向此处,透体冲出。剑尖刚刚刺破表皮,就被剑气反弹出去,倒崩而回,剑尖应声折断。
支狩真也不反击,掠入鲤战士的人群,一边竭力逃脱邪力锁定,一边穿梭游走,左窜右闪,利用众人缠住追袭的城卫。偶尔他抽冷暗算,绕到城卫背后,趁隙刺杀,绝不与对方正面交锋。
眼看城卫围杀无果,城主狰狞厉吼,挟着滚滚黑雾,扑向金须鲤人。
金须鲤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对方此举等于自寻死路。他无暇思索,剑丸本能跃起,直射而出,洞穿城主额头。
与此同时,城主一把抓住金须鲤人,周身的黑雾陡然暴涨,将金须鲤人顷刻淹没,难辨身影。
“难道是……”剑囊蓦地一震,希声的身影浮现在阿道身边,神色肃然地望向上空。
黑雾像沸腾的滚水,汹涌弥漫,依稀传出几声金须鲤人凄厉的吼叫。剑丸倒射而回,刺入黑雾,来回疾劈狠斩,却无法撕开越来越浓烈的雾气。
“是什么?”阿道一脸迷惑地望着黑雾,在剑囊相助下,他不但结成剑胎,还顺利凝出剑心,一举成为了鲤战士。
“噩!那是吞噬灵魂的噩!”希声身躯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忌惮,“想不到,它居然还没死。”
“砰!”半空中,城主的尸体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凄厉的吼叫突然消失,黑雾幽灵般散开,露出金须鲤人阴森森的面容。他低头俯视下方,眼底雾气诡异浮动。
“揽月城里怎么会有噩?”阿道吓了一跳。
“揽月城的由来你应该听过吧?”希声神情沉重,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须鲤人,“当年有一位剑术卓绝的鲤战士路经此地,遭遇凶怪袭击,将它连同湖水一剑斩灭。”
阿道骇然道“那头凶怪就是噩?”
希声默默颔首“如今看来,噩并未被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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