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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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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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想和你再翘家一次,偷偷溜出去玩啊。”

    “你还好意思提!骗我说自己有羽族血脉,要去天荒羽族的虚空山找妈妈!”

    “明明是你不想嫁给谢氏的谢青峰,才带我逃出家门的吧?”

    一人一鹤齐齐捧腹大笑,丹顶仙鹤道:“那个孩子,让我觉得很亲近,就是想帮他一把。”

    原婉心头一颤:“鹤儿……”

    上次鹤儿这么说,还是百年前。那日风雪漫天,出走的千金小姐抱着小鹤一路奔逃,狼山八魔的狂笑声在背后穷追不舍。

    再然后,那个人就如天神出现,剑光掠起,胜过了天上最孤洁的雪。

    溅开的血花犹如红梅盛放。

    “婉儿,别怕,我觉得那个人很亲近呢。”小鹤在耳畔呢咛,少女怔怔地望着那个人,雪花飘下来,朦胧了眼睛……

    那一剑,带走的不仅是狼山八魔。终此一生,她再未出嫁。

    “婉儿,婉儿!”丹顶仙鹤用脑门顶顶她。原婉惘然抬首,不知不觉,一年年便这样过去了。最后一次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尤是十五年前,他与裴长欢论道怒江,从此杳杳无踪。

    “既然鹤儿喜欢那个孩子,就帮他一把。”原婉默然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帮也不行。那些族老鼠目寸光,哪晓得侯府的麻烦。”

    丹顶仙鹤道:“尚书省的捕头来过好几次了吧?”

    原婉冷笑一声:“六年死了六个孩儿,长公主又病逝,怎不惹人疑心?”她拿起凤头拐杖,走出大门,远眺青花长巷。

    月光仿若为她披上一层银色的铠甲,庄严又美丽。

    “有我在,谁也休想动原氏分毫!”昔日的少女昂着头,再也找不到一丝柔弱。

    鹤儿凝视着她,垂下纤长如玉的脖颈。满地月辉流泻,从前的许多乐趣,也是这般无声流走了。

第十一章 拜父金蝉示警() 
    “这座偏院的宿风楼,如今是侯爷的居所。”

    王夷甫脚下的枯枝发出断裂声,在寂静的夜里犹显刺耳。

    庭院幽深,荒草丛生,支狩真在古槐庞大的阴影下抬起头,黑魆魆的小楼露出檐角,闪过一线阴森的冷光。

    “这里?”支狩真讶然问道。地上尘叶堆积,不时在冷风中扬起,像迷雾一样缓缓飘散,透出草木的衰败味。

    王夷甫迟疑了一下,道:“这是侯爷的意思。此处僻静,正宜养伤。”

    “连仆役也没有?”

    “只留了一个老妈子,叫黄婆,服侍侯爷很多年了。”

    “王长史,这位就是小公子?”嘶哑的声音猝然响起,被夜风拉长,犹如断断续续的呜咽。一个老妪幽灵般站在黑压压的楼檐下,眼珠翻白,直勾勾地盯着支狩真。

    支狩真心头一震,以他远超常人的五感,竟未察觉老妪是何时出现的。王夷甫颔首道:“黄婆,我带世子前来拜见侯爷。”

    “桀桀,小公子长得可比老爷小时候俊多了。”黄婆阴惨惨地一笑,“小公子,你一个人进来吧。”

    楼内光线阴暗,四壁逼仄,所有窗扉紧闭,落下一道道厚重的帘幕。黄婆点燃蜡烛,浑圆的光晕亮起,映出背后一张青白色的僵硬面孔。

    支狩真后退半步,扶住剑柄。这是一只悬挂在墙上的头颅,嘴唇鲜红得发腻,烛火在诡异的双瞳内窜跃,闪着邪恶的光芒,仿佛并未死去。

    “小公子倒是镇定,不像从山野村子里出来的。”黄婆始终盯着支狩真,眼神就像一把钩子。

    支狩真哼了一声:“不过是个死人头,有什么好怕的?”

    “这可不是人的脑袋。是老爷从地梦道带回来的战利品,一头尸魅的首级。”黄婆移动烛火,头颅倏然消失在黑暗里,那双邪异的眼睛犹在闪着异芒。

    “小公子知道什么是尸魅么?”黄婆转过头来,凑近支狩真,满脸皱纹妖异扭动,“虽然肉身死了,可脑子还活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尸魅不甘心哪,为了复活,它们不惜一切。”

    黄婆“桀桀”地笑起来,呼吸扑在支狩真脸上,像冰凉的触手。

    支狩真不动声色:“有机会去地梦道,我倒想领教一下尸魅的厉害。”

    “会有机会的。”黄婆幽幽地瞧了支狩真一眼,踩着梯阶,向上走去。

    “嘎吱嘎吱——”木梯摇晃,黄婆的身影映在阶上,随着烛光不停扭曲,形似变幻的鬼影。支狩真望见两侧悬挂着一只只头颅,或丑陋凶恶,或妖魅奇诡……时而随着烛光匿伏,时而又扑入视线,似要择人而噬。

    “这些异物的脑袋,都是老爷从地梦道带回来的。”黄婆慢吞吞地上了二层,穿过幽暗的长廊,在尽头的厢房前停下,轻轻扣了几下门,随后推开。

    隔着数层帐幔,支狩真隐约瞧见一人倚在榻上,急促咳嗽,气息浑浊又虚弱,显然重伤未愈。

    支狩真迟疑了一下,道:“侯爷。”

    那人偏过头,目光望过来。支狩真蓦地一凛,识海内八翅金蝉发出一声尖锐的疾鸣,翅翼根根竖起,绽出白金色的锋锐毫光。

    巫灵示警!

    支狩真心头骤然一紧,要不是他性子向来冷静,早已遵循本能,施展冬蝉蛰藏术逃命。

    “嗯。”永宁侯应了一声,低头咳嗽了一阵,才道,“安儿,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夷甫。”默然了一会儿,又道,“好好照顾蝶娘。”

    片刻之后,支狩真感到那双目光已从身上移开。烛火倏然熄灭,黄婆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小公子,夜深请回吧,侯爷需要静养。”

    走出小楼,支狩真兀自心神不宁,疑虑重重。永宁侯与自己的这段父子相逢,未免太过草草了事。遇见失散多年的亲子,怎会如此淡漠?永宁侯即便重伤,又何须住在此等僻陋之所?此外,巫灵究竟为何示警?金风未动蝉先觉,四大巫灵之中,八翅金蝉对吉凶祸福的预感稳居第一。

    一阵冷风吹过,支狩真回过头,黄婆兀自立在屋檐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玄色宽袍随风扬起,像黑蝙蝠张开了巨大的膜翅。

    “这几年,侯爷一直深居简出,饱受伤痛之苦,性子难免严苛了一些,世子要多担待。”王夷甫瞧了瞧支狩真的神情,温言说道。

    “并非如此。”支狩真微微摇头,再望过去,黄婆消失在一片弥漫的夜雾里。

    “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侯爷的病情。”支狩真试探着问道,“难道以大晋诸多道门的神功奇术、灵丹妙药也治不好他的伤?”

    王夷甫一边向外走,一边摇头叹息:“当年侯爷受伤归来,不但求助了太上神霄宗、灵犀斋等道门,连陛下的太医也来诊治过,可都无功而返,说是地梦道离奇荒诞,与人间道截然不同,所受的伤势难依常理疗治。”

    支狩真恍然道:“两地法则不同。”

    “灵犀斋掌教便是这么说的。”王夷甫吃了一惊,“世子也晓得法则吗?这是炼虚合道才会涉及的奥秘。”

    支狩真也愣了一下,此话他脱口而出,似乎出于本能,并不解其中之意。“听我娘偶尔提及过。”他拨开前方斜探出来的杏枝,随口应付道。

    “后来,侯爷请来了天下第一方士王子乔。”王夷甫领着支狩真穿过百花园林的拱廊,绕过嶙峋假山,走向侯府东面的庭院。

    “王子乔?”支狩真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世子也一定听说过此人。”王夷甫击节赞道,“王子乔名满天下,虽是一名散修,却姿仪卓秀,风采照人,精通各类奇门秘术。多亏了他,侯爷的伤势才算稍有稳定。”

    支狩真跟着王夷甫转入回廊,心中暗忖,难怪王子乔对滴血验亲一事成竹在胸,想必为永宁侯医治时,已悄然动了手脚。是了,不是自己的血契合永宁侯,而是永宁侯的那滴血出了问题……

    “世子,世子——”

    支狩真回过神来,听到王夷甫道,“你的住所到了。”

第十二章 侯门富贵如斯() 
    眼前是一方水榭,流水幽凉清冽,映着渺茫的灯火。水蔓的枝条深茂纠缠,盘如龙蛇,在池底拖曳出深深浅浅的暗影。

    水榭中央,庭阁耸峙,水的波纹倒映在雪松木的阁匾上,粼粼碎碎,光影摇曳。

    “听珠阁。”支狩真仰望阁匾,低声念道。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拜见世子。”四个美貌侍女穿着樱桃红、杏子橙、孔雀蓝、羊脂白的对襟束腰窄袖长裙,从阁门前迎上来,盈盈跪拜,怡人的香风轻轻袭来。

    “听珠阁本是永宁侯长子的住所,也是侯府最佳的一处修行之地。这里的每一片砖瓦、每一块木板、每一件器物皆从八荒各地搜罗而来,请道门的匠作精心铸制。既可温养气血,润泽浊气,又能明心凝神,纯化清气。在此修行一日,抵得上寻常十日。”王夷甫看了支狩真一眼,告辞道,“世子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带世子拜见你娘亲。”

    支狩真一步踏入听珠阁,眼前眩然一闪,竟置身在深邃无垠的夜穹之中:斗转星移,参商沉浮,璀璨的流星仿佛雨瀑冲刷而过,无数光线耀眼迸射,明灭变幻……

    他听到隆隆巨响,仿如天崩地裂,震得星空膨胀,向外无限延伸。星斗纷纷坍塌,缩成点点黑暗的漩涡,继而猛烈炸开,喷射出五彩缤纷的气焰光雨,在空中汇成一片片星云,聚合盘旋,崭新的星斗跳跃而出……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支狩真恍然惊醒,苍穹似泡影破灭,消失眼前,眼膜底上犹自闪着点点星光。他这才瞥见,一面巨大的屏风伫立正堂,墨色深幽,恰是一幅星空夜景图。

    四个侍女怔怔地盯着少年,支狩真心中一动:“怎么了?”

    “这面屏风是侯府的传世之珍,由昔日道门领袖,星谷的开山祖师庄梦亲手绘制。”春花定了定神,柔声答道。

    “据说屏风里藏着天地宇宙的生死奥秘,只有有缘人方可一窥。”夏风接着说道,音色脆如鸟鸣,“若是其他人见了,也就是一幅普普通通的星夜画。”

    秋月暗暗留意支狩真的神情,试探着问道:“世子刚才出神了片刻,莫非……”

    支狩真断然摇头:“区区一个破屏风,连花花绿绿的颜色都没有,还能看出花样来?”他掩住口鼻,蹙眉道,“我只是闻到了阁里一股子怪味,被熏得头晕。”

    夏风嘻嘻一笑:“世子有所不知,阁里的壁板都是以十万年树龄的礁桂木糅合了万年脂化木、万年麝香木、万年花螺木、万年绣兰木等数百种珍稀木料制成,因为都生于无尽海的海底,是以带着一股腥味。”

    支狩真恍然道:“这气味有助修行?”

    “常闻此种气味,可令修行者的五感加倍灵敏。此外还有妙用,世子请听。”夏风从古色斑斓的玉架上拿起一柄彩金如意,轻轻敲了一记阁壁。

    “当——”的一声轻响,四周壁板微微震颤,发出宏大而柔缓的波浪声,五光十色的幻影一一闪过,从种子萌芽,幼苗滋长,再到枝繁叶茂、断裂折倒……数百株奇树异木的生命历程犹如一幅奇妙画卷,徐徐展开。

    支狩真忽而对剑术有了一丝朦胧的感悟:剑在鞘中,好似种子蛰伏,出剑的一刹那,犹如剑术开始生长。剑并非死物,从剑起到剑落,同样可视为一段生命的历程。

    正所谓生生不息,剑术亦该如此。

    “这玩意儿倒是有趣。”支狩真随口赞道。

    “世子,这可不是玩意儿,而是用来感悟道意的。”冬雪神色清冷地道。

    被支狩真带开话题,几个侍女也没再想星空图一事,毕竟这面屏风传承侯府多年,从未有人窥出其妙。

    支狩真目光瞄过屏风底端的落款:“如蝶如梦,亦真亦幻,有缘自能一见——庄梦。”一时难解其意。他收回目光,恰与秋月的视线相触,不由心中起疑。

    此女莫非是别人的眼线?

    “世子请先更衣。”春花为支狩真换上一袭非丝非帛、绣满紫色云纹的轻软便袍,一边道,“这是取每日拂晓的第一缕东来紫气,加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采摘的玉烟棉,历经百年炼制的眠霞衣,内蕴阴阳交泰之气,可助睡眠。世子若需要修炼,衣柜里有清心明性的碧蜡衣;若是外出,有刀枪难入的火浣衣;若是会客,有典雅清芬的潇湘衣,若是如厕……”

    夏风为支狩真捧上一盏清茶,茶色碧绿清透,浮着十来颗晶莹的雪莲子。

    支狩真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细滑如丝,沁人心肺,浑身毛孔酣畅舒张,顿觉浊气尽消,连体内的三杀种机剑炁也多了几分灵动。

    “啊——”夏风轻呼一声,“世子,这是用来漱口的。”

    支狩真讶然道:“这不是辅助修行的雪莲子么?”

    夏风轻笑道:“这只是寻常货色啊,以前大世子还用来净手呢。”

    “休得无礼!”春花瞪了夏风一眼,对支狩真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上好的雪莲子产自极荒的玉龙雪山,府里还存了不少。世子要是喜欢,我明日里取来。”

    这边秋月为支狩真换上可以汲取地气的高脚蘅芜木屐,那边冬雪又问支狩真点上何种熏香,单单熏香种类,便有七百之多,其中辅助修行的有三百来种,又按功法性质不同加以细分。

    四个侍女张罗完毕,又问支狩真是否需要暖榻,方才躬身退去。临行时夏风欲言又止,支狩真问她,夏风才道净房里摆的百年火精枣不是吃的,而是如厕时塞住鼻孔,防止异味,世子务要弄错云云。

    支狩真啼笑皆非,打发侍女离去后,他修行了一遍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这一次居然运转到四十二个周天,方才觉出疼痛收功。无论是金鼎内的檀香,打坐的软玉蒲团,还是净瓶里插的九色奇花、架上摆设的古器珍玩都令他功行收益,事半功倍。

    卧房里用来照明的并非灯烛,而是一只桌面大的海蚌。壳内珍珠如瓜,光华夺目,照得四周纤毫毕现。支狩真合上蚌壳,上榻就寝,手上兀自握着断剑。

    睡至半夜,他陡然惊醒。黑暗中,一双诡秘的眼睛隔着半透明的琉璃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闪着妖异邪恶的光芒。

    “砰!”支狩真拔剑掠起,一剑破窗,琉璃碎片纷纷激溅。外面夜色迷蒙,人影无踪,池水泛着冰凉的幽光。

    支狩真默立许久,夜风呜咽如泣,寒意渗骨。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相宴() 
    第二天一早,支狩真拉响了床头的缠丝璎珞悬铃,四个侍女端着金盆、银盂、玛瑙瓶、翡翠罐鱼贯而入,服侍他梳发上油,洗漱抹香,佩玉插簪,束带更衣。

    早餐是四色干果,四色鲜果,长春枣泥首乌糕,金斑番榴火葛糕,琼瑶葵花夜芝糕,竹露云桂冰参糕,松酿黄芪豹胎炸卷,梅酿白韭麟髓炸卷,蜜蒸翼羊乳酪酥,琥栗花粉龙须酥,紫荷鸳鸯胶羹,冰犀锦蛇胆羹,玲珑虾饺,胭脂蟹包,青唇鱼饽,丹珠螺馍,百花银丝拉面,琅浆灵龟烩面,稻香**粥,鲍汁孢菌粥……无一不是生精润血、养神补气的珍品。

    就连食器也是五花八门,造型别致。例如盛干果的碟子状若鲜花,自带暗香。放炸卷的筒子形同梭鱼,热气腾腾。食器边沿再以精雕细琢的各色蜜饯点缀,辅以糖汁拉花,色彩材料无一雷同。

    一顿饭用完,支狩真只觉唇舌生津,浑身精气弥漫,识海清灵丰沛,三杀种机剑炁勃勃欲动,竟似有自行冲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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