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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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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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老烧刀子,行健姿雄,体内暗蕴一股峥嵘崔嵬的山势。”清风远望着空空荡荡的梦魇湖畔,陷入沉思。

    支狩真奇道:“前辈莫非见过他?”

    “五十年前,无量净地有个道童一怒弑主,叛逃离山,多半便是此人。据说他的根骨极佳,与无量净地的山字诀甚为契合。”

    “能拜入无量净地那般显赫的道门,已是万幸,为何还要叛逃?”

    “大多数道童出自寒门,虽然比不上世家,也算家境富足,衣食无忧。去了山门,从家中宠子沦为一个低声下气、端茶倒尿的小厮,有时还会挨打受罚,不是那么容易熬过来的。”清风惘然叹息,“听闻此人在无量净地待了十年,只学了些武道功夫,连术诀也未获传授。”

    “兴许是他的根骨太好,又年少气盛,不知隐忍。”支狩真若有所思,唯有士族方能得授道门真传,即便如今气血充足,他仍需“永宁侯世子”这个宝贵的身份。

    “可是忍啊忍,终是失了锐气。”默立有顷,清风低头凝视着被风吹弯的草秆,“我的剑便少了这一份锐气,所以才败于燕击浪拳下吧。”

    “哈哈哈哈跟我讲规矩?”老烧刀子的目光扫过众人,笑得癫狂又冷厉。

    “我练拳六十年,终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一字一顿,缓缓举起拳头,气势如重重山峦雄起。

    支狩真凝视清风沉郁的眼神,俯下身,拔起两根草秆,一根执于掌心,一根递向清风。

    清风下意识地接过,支狩真手腕轻振,草秆上挑,化为利剑破空,直刺清风胸膛。

    清风一抖草秆,封住支狩真的草秆来势。支狩真的草秆立生变化,似虚似实,莫测移动。清风的草秆也如影随形,应变如风。

    支狩真忽而发问:“前辈,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么?”

    清风迟疑了一下,答道:“自然是有的。”

    “剑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么?”

    “自然是——”清风呆了一下,草秆直穿而来,轻轻触及清风袍襟。他凝视少年,展眉长笑,将手里的草秆远远抛开,“没有的!”

    “这世上所有的规矩,不过是让你低下头。”

    老烧刀子目光一沉,迈步直入人群。拳头崩断钢刀,贯穿面门,对方的头颅如烟花炸开。

    “如果非要低头,”

    他移步、沉肩、再击,一件件兵刃在山一般雄厚坚硬的拳头前崩裂,血花不断溅开,哀嚎声不绝于耳。

    “那就站在最高的山顶,”

    “澎”的一声,他侧身、摆拳,将背后袭来的一人打得肠穿肚烂。

    “让所有的规矩为我抬头!”

    他进步、沉胯、挥拳,气如崇山压顶,势不可挡。每出一拳,必有人兵刃折断,倒地毙命。

    剩下数人面露惧色,二人齐齐大吼,身后各自浮出法相虚影:一条红头绿眼的百节蜈蚣,摇头摆尾,吞吐毒雾;一柄八棱梅花亮银锤,巨如山包,旋转呼啸。

    巨锤法相掀起狂风,从半空砸下。蜈蚣法相贴地环游,觅机而噬。老烧刀子仍是简简单单,一式跨步冲拳。

    “轰!”血肉的拳头硬憾巨锤法相,光华迸溅,巨锤四分五裂。拳头呼地变向,击中地面,震荡的波纹向四周辐射,蜈蚣法相被怒浪般的波纹卷起,碾得粉碎。

    二人僵立不动,五官溢血,披靡的拳劲已然透过法相,摧毁了肉身的生机。

    剩余一人腾空跃起,鹞子翻身、追星赶月、燕子三抄水一连变换十多种轻身术,向远处仓惶飞逃。

    老烧刀子眯起眼睛,挥起拳头。

    这双拳头浸淫六十年,早已炉火纯青,返璞归真,从最粗浅的武道法诀挥出了属于他的道。

    “有棱有角,才叫山!”他沉肩直腰,跨步冲拳,山峰的虚影从拳头遥遥射出,在半空划出十多丈,正中那人背心。

    “炼神返虚!”那人吐血惨叫,身躯炸开,断肢残骸一一跌落在地。

    老烧刀子走过去,将诸多尸体上的宝材灵药搜刮一空,回头看了一眼吴笙:“我要尽快进入仙宫核心,怎么走?”

第二十三章 人心洪流所挟() 
    炼神返虚!

    吴笙心头蓦地一凛。刀公一身修为如此之高,却一直秘而不宣,足见其城府深沉,独断多疑。自己既知刀公之秘,等于埋下祸根……他脑中一时间转过诸多念头,口中应对如常:“仙宫既为八卦之格,自当转四象,循两仪,入中宫。余观宫廊各处藏宝虽多,终是旁枝末节,不直多顾。”

    二人加快步伐,径直穿过宫廊。一路上尸体渐多,场面混乱不堪,各处金亭银台、玉楼琼阁杀声震天,宝物的彩光和喷溅的鲜血纷呈闪现。各族你争我夺,殊死搏命,时而激烈纠缠一团,时而来回喧呼追逃……

    “砰!”老烧刀子随手一拳,将几个挥斧拦路的蛮人击飞。吴笙望见后方显露的一座巨型水池:白玉围壁,青龙雕饰,水色潋滟生光,飘浮朵朵金莲,隐约可见一条碧影在荷叶底下矫夭游弋。

    “刀公,此池应为四象之青龙位,不过……”吴笙踌躇了一下,道,“缺了些许四象的循环交替之意,与先前的火性离门并不契合。”

    “仙府宝地,总有看不透的东西。”老烧刀子不以为然,一介纸上谈兵的书生,怎解真正的仙家玄秘?

    吴笙沉默地摇了摇羽扇,瞧在以往的宾主情份上,自己屡次暗示。奈何刀公贪欲迷心,再听不得逆耳之言。

    他放眼望去,池边人头攒动,跃跃欲试,一张张脸透着亢奋的红光。仔细瞧来,像极了那些恶鬼的赤红脸膛。

    一阵奇异的香气忽然飘出来,金莲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不住萎缩,其内结出累累银色莲蓬。“哔卜哔卜……”莲蓬纷纷裂开,露出一粒粒火红色的莲子,晶莹剔透,饱满鲜嫩,馥郁的芬芳仿佛令人浑身毛孔舒畅张开。即便吴笙离得较远,也不由口舌生津,心脾清爽,似被甘霖洗涤了一遍。

    “扑通!”有人不顾一切跳下水池,伸手去扯莲蓬。碧影倏地窜过去,探爪一抓,那人的脖子折断,脑袋掉进水里,沉没不见。碧影搅起一堆浪花,仰颈放声高吼,鹿角驼首,鲤鳞鹰爪,分明是一条神骏的小青龙。

    “是龙!这玩意儿不是早绝种了吗?”“听说吃了龙,肉身就有一龙之力!”“蠢才!应该把它收作兽宠!”

    众人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心中贪欲更炽。“轰!”水面炸开,也不知是谁先击出一道气劲,随后近百道气焰狂乱激射,打得怒浪滔天,震耳欲聋,小青龙抛起又滚落,甩尾发出阵阵痛吼。

    “莲子枯了!”一名夜叉族女子尖叫道。

    水面上,一个个莲蓬的银光变得黯淡,表皮开始起皱,莲子一点点干瘪下去,陆续化作蓝灰色的尘垢。

    众人发一声喊,争先恐后扑入池中,有的冲向小青龙,更多的去摘莲蓬。一个犬戍族人揪断莲蓬,正朝口袋里塞,骇然发现莲子仍在萎缩。“咔嚓!”他干脆一口咬上莲蓬,狼吞虎咽起来。

    一丝丝腥臭的黏液从他全身毛孔渗出,毛发渐渐光亮,压抑不住的气血透体而出,激起道道水浪。

    “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边上的虎伥惊喜交加,抓起满把莲子往嘴里猛塞。众人竞相效仿,时而又为争抢莲子你死我活,缠杀不休。

    鲜血喷溅,老烧刀子一拳将对面的卉族女子击毙,夺过她手上的莲蓬。“刀公,此乃不明之物,千万慎行啊!”他回头望去,吴笙一脸焦急,摇头摆手。

    老烧刀子略一犹豫,仍将莲子吞下。莲子遇津即溶,仿如细疾的火流窜进肺腑,浑身气血立刻升涨,脸上红光隐现,四肢百骸充满力量。

    吴笙张张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他木然而立,眼前人影汹涌,个个癫狂抢吃,满面红光,连肌肤也透出一抹隐约的蓝色。恍惚中,他似孤零零地立在宫廊的壁画中,周围恶鬼乱舞,飞扑狂嚎……

    “轰!”光焰激闪,气浪掀波,百来件兵刃一次次劈在小青龙身上,打得它悲吼翻滚,利爪疯狂扑击。鲜血染红了池水,不断有人倒下,更多的人冲上去……

    “噗嗤!”一个魁梧的昆仑奴临死反扑,刀尖捅入小青龙腹部,不见龙血溅出,龙腹反显出一段质地刚硬、凛冽生光的鳞纹青铜。

    魂器!老烧刀子身躯一震,心头大热。这哪是什么青龙,分明是一件还未蜕变成熟的魂器!

    所谓魂器,是天生具有魂魄和意识的兵刃法器:谙变化,擅神通,能坐立行走,知喜怒哀乐,更像是介于人与器之间的一种特殊生灵。即使是晋楚的高门大族,一件魂器也足被奉为传世珍宝!

    “澎!”水柱高高激起,老烧刀子足踏波浪,拳势如山,像一头猛虎杀入羊群。

    兵刃在拳下崩断!头颅在拳下碎裂!鲜血在拳下抛洒……最终,老烧刀子浑身浴血,踩在满池尸骸上,一手攫住小青龙,任其在掌心拼命扭动,直到慢慢化为原形——一柄青铜波月龙首刀。

    “哈哈哈哈!”他大笑挥刀,声如山崩地裂,白玉巨池在凛冽的刀光中一分为二。

    “循两仪,入中宫。”老烧刀子瞥了一眼兀自失魂落魄的吴笙,皱眉说道。本以为此人颇有胆色见地,未想也是个废物,事后除去便是。

    吴笙梦游般跟着老烧刀子,一路踉跄行去。途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各族都像疯了一样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见宝就抢。

    “幽魂教主阴九幽死了!”“消息是‘草鼠’传出来的,昨晚就漏了风声!”“幽魂教完蛋了,干死虎伥!”

    吴笙突然听到有人高喊,一群马化旋风般追上去,围住几头虎伥死砸猛打。更多的人加入了围剿虎伥的行列,混乱杀戮的场面犹如烈火烹油,愈演愈烈。

    “轰!”老烧刀子背负波月龙首刀,一拳把一头虎伥打得血肉横飞。鲜血溅上吴笙额头,他突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黯然望着老烧刀子不可一世的背影。

    刀公,你我宾主之缘尽了。他放慢脚步,悄然拐入一处回廊,循着七窍玲珑心的预感,向外逃去。

    厮杀的人流走马灯般从四面八方涌过,这是人心的滚滚洪流,谁也无力阻挡。

    梦魇湖外,支狩真正向清风请教剑术,忽而抬头,微微蹙眉。

    一袭红艳如火的倩影飞也似地奔向湖畔。

    正是红怜雪。

第二十四章 不过一剑而决() 
    她还是来了。

    支狩真垂下手上比划的草秆,想过去叫住她,抬起的脚跟又落回来。红怜雪与他非亲非故,本就不会单凭几句话轻信自己。但他已尽了人事,这是红怜雪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清风瞧在眼里,手中草秆疾闪,在支狩真喉间连点十多次:“你的心不静了。”

    支狩真愧然埋首:“是。”

    “一名真正的剑修:当山压于顶而心不负,色形于外而意不动。未出剑时如处子,剑出时如雷霆,能发能收,可静可动,谓之‘人在剑在’,又曰‘剑无处不在’。到了这一步,朝彻的境界自然而明。再往上走,便是感悟道意,返璞归真的见独了。”

    “人非草木,皆有七情六欲,又如何心不负、意不动?”

    “心在心外,意在意外。”

    清风此言一出,心下便有点后悔。这句提点直阐道门真义,已算触犯门规。可瞧见支狩真入神思索的样子,他又觉得一阵欣慰。

    “细述起来,剑道又可分为两条路:有情剑道与无情剑道。”清风略一沉吟,继续说道,“我人族以修炼有情剑道为主,剑是剑,人是人,既可合一,又能分化。是故人有情,以人御剑,剑亦有情。可惜的是,千万年来,从无一人能将有情剑道修至破碎虚空的地步。”

    支狩真随即问道:“那么羽族的无上剑典羽化剑经,走的是无情剑道么?”

    清风颔首道:“正是如此。羽化剑经讲究‘羽化凡胎,跳出心意。舍剑之外,再无它物。’”

    支狩真讶然道:“无情剑道岂不是要绝情绝性?那就是剑仙?”

    清风怅然道:“我对此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妄言。不过数十年前,羽族曾有一人天资绝伦,剑术无双,将无情剑道炼至巅峰。然而,他并未选择破碎虚空、羽化成仙。”

    说到此处,清风的语声透出一丝钦佩:“据说他感于无情剑道并非剑道之极,因此游历八荒,以求再次突破。十五年前,此人与魔门第一高手裴长欢在大燕怒江论道,历时七天七夜。之后飘然离去,不知所踪。”

    支狩真心头一沉:“此人还活在世上?”如此可惊可怖的羽族剑修,对巫族绝非好事。

    “随时可以跨出破碎虚空那一步的人,除非自己寻死,否则寿数过千也不足为奇。”

    “前辈可知他的姓名?”

    “只知道他姓凤,应为羽族皇室,名却不晓得。”清风轻叹一声,脸上露出神往之色,“真剑无名,说的便是这样的剑修吧。”

    支狩真沉思片刻,又向远处瞥了一眼。红怜雪在湖畔徘徊许久,时而忍不住涉水,时而又退回岸边,盯着水下仙府出神。

    清风了然一笑:“当年老道我艺成下山,游历中目睹豪门公子欺辱民女。我本想出手,可为了区区一个平民,又感不值。这些年,每当思及此事,总觉心中耿耿。”他拍了拍支狩真的肩膀,温言说道,“十年、数十年之后,你是否仍会记得今日所为?是后悔做了,还是没有做?”

    支狩真茫然而立,暮风卷起深秋的霜草,涌动如浪。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十年、数十年之后,又会怎样?支野教过他如何谋定后动,如何忍辱伪装,如何斩尽杀绝,唯独没有教过这些。

    “何谓剑修?”清风猛喝一声,“不过是一剑而决!”

    支狩真心神一震,脑海中浮现出胖虎掷石飞来的画面

    “轰隆”一声巨响,象征着阴极的殿门倒塌,老烧刀子负刀大步跨入。

    这是仙府中宫,核心大殿。四壁珠缨金珞,一轮状如烈阳的巨灯悬挂于顶,气象恢宏,瑰丽耀眼。

    殿内众人齐齐转首,向老烧刀子望去。

    “老、老家伙,你、你来的正好!这、这边有个点子棘、棘手,大伙儿得、得、得并肩子上!”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结结巴巴地嚷道,一边使劲抓挠脖子。他颈侧受了伤,血已止住,伤口却奇痒无比。

    杜结巴、青龙、白老大、蛮人的头领阿里巴、寄尸族的独行大盗将更,马化一族的头子孙金毛老烧刀子目光一扫,暗自狐疑,这些人个个带伤,凝结的伤口血块隐隐透出靛蓝色,气息颇为邪异。

    他的目光落在与众人对峙的张无咎身上,微微一凝,拳头收紧,不露声色地蓄满浊气。

    宰羊集什么时候来了炼神返虚的高手?

    “老烧刀子,先做掉这个外人,不然谁都拿不到仙宝!”青龙怒视张无咎,沉声说道。他身躯昂藏,孔武有力,比萝卜头还粗的十指密布青色鳞纹。

    “咱家也是这个意思。”白老大阴恻恻地道,嘴角血迹斑斑。他适才和张无咎硬拼一记,内腑重创,差点连命都丢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张无咎暗叫不妙。他伤势未愈,先前仗着炼神返虚的境界强压众人,而今遇上硬手,顿时心虚。“这位道友境界高深,不在贫道之下。你我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如今仙宝未现,你我何苦自相残杀,平白便宜别人?”他轻咳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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