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有趣,瑶霞掩口轻笑,胖叟摇头晃脑说了一句“妙人!”,清风嘴角也不由渗出一丝笑意。
“切!”张无咎乜斜了王子乔一眼,示以鼻嗤,“早听说有个野狐禅的方士王子乔,招摇撞骗出名,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就凭你,也有资格与吾等为伍?”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杀气森森。
瑶霞、胖叟受其气机牵引,不约而同地释放出惊人气息。三股或阴冷或清灵或跳脱的清气升腾而起,搅得四周烟尘翻涌,屋梁震动,支狩真身子一沉,犹如被千钧压顶,眼冒金星,乱窜的气血仿佛要冲出体外。
王子乔随手把支狩真拉到身后,笑了笑:“大多时候,某还是喜欢耍耍嘴皮,乐得轻松逍遥。不过有时——”他扬了扬眉,狂放不羁地瞄向张无咎,“也少不得血溅五步,立分生死!”
张无咎勃然大怒,跨前一步,一身强绝的玉皇玄穹清气形如实物,以杀意为核,汹涌冲向王子乔。
清风眼观鼻,鼻观心,静似泥塑山神,对眼前一切不闻不问。蓦地,他眼睑微抬,投向王子乔的目光闪过一丝犹疑。
庞大的玉皇玄穹清气一触及王子乔,便如陷入一个无底大洞,没无声息。其中的一点凌厉杀意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气机涟漪。
瑶霞、胖叟不禁收敛笑颜,目泛异色。炼神返虚的修士出手,往往精气神合一,以苦修的精神力作为攻击核心。张无咎的玉皇玄穹清气凝聚了炼神返虚巅峰的精神力,霸道绝伦,直摧心神。王子乔却接的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且不显丝毫运功行法之兆。
难不成他是炼虚合道的大宗师,臻至返璞归真之境?二人对视一眼,想起王子乔种种传闻,暗自心惊,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双方交锋的气机战圈。
张无咎又惊又骇,厉声喝道:“好一个猖狂的野道人,竟敢与我玉皇宫为敌!”硬着头皮,将全身的玉皇玄穹清气催逼过去,清气中五光十色,浮出重重琼楼玉宇,灿灿天门仙宫。
“张道友息怒,王先生并无恶意。”一只干瘦的手随意一抓,楼宇宫门荡然无存,玉皇玄穹清气分解成缕缕清气,返还天地。清风垂下手掌,平静地看了一眼张无咎,后者哼了一声,怒视王子乔,却不敢再生事了。
王子乔也不在意,捋了捋美须,侧首端详着山神像旁侍立的精怪泥塑,神姿清雅闲逸,不染半分烟火。
支狩真凝视着他俊雅的脸部轮廓,深深佩服。从翻过山坡,望见山神庙的那一刻起,他和王子乔便陷入了九死一生的绝境。三更雨夜,大晋的七大道门在蛮荒野外密会,想想也晓得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时他俩要是掉头就跑,必死无疑,被灭口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王子乔先是主动邀约,接着一一喝破对方的门派、功法、身份,可谓先声夺人。看似友好客套,实是无形威慑。然后他向实力最强大的清风示好,清楚表明态度,再对挑衅的张无咎毫不退让,以高深莫测的应手又一次震慑众人。从头到尾,王子乔巧妙掌控了局势的主动。最厉害的是,他瞧出了昔日道门领袖玉皇宫和今日道门之首太上神霄教之间的微妙关系,加以利用。其眼光之毒,拿捏人心之准,着实可惊可怖。
清风深深地看了王子乔一眼:“先生确定要加入我等行事么?”
王子乔微微一笑:“谁愿意做太上神霄教的敌人呢?”
“好!难得先生古道热肠,我等就不推辞了。诸位道友,此事有先生相助,又多了一份把握。”清风的目光在瑶霞、胖叟和张无咎三人身上转了转。瑶霞二人微微点头,张无咎虽不愿意,但清风的地位非同小可,表面上是太上神霄教的掌门道童,实如师兄弟,又是这次行动的全权负责人,他只好闷闷不语。
山神庙外一片沉寂,没有传来任何反对声。清风随手拂灭蜡烛,凝视王子乔,眼神虚室生白,雷电隐现。
“我等在此,是为狙杀异教邪徒!”
“一个时辰后,一百零八个佛门子弟将从此经过,前往大晋朝见明王!”
“此乃道统之争,务必斩尽杀绝,各个不留!”
第十章 暗流四起汹汹()
“轰隆隆!”
夜空猛然吼出一连串巨雷,恍若山崩地裂,擂鼓炸天。一道又一道闪电撕裂天幕,像明晃晃的大刀狂舞,骇人的光芒照得黝暗的山神庙一闪一闪。
王子乔的面容也在电光中一闪一灭,仿佛被黑暗的巨兽吞下肚,又吐出来。
一道道惊人的精神力量远近左右,死死锁住他,犹如六根黑压压的铁链。只要稍露异态,就会暴然勒紧,将他断肢分尸。
“先生意下如何?”清风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子乔,恢宏无边的精神力应和着轰雷掣电,一起一伏,吞没了山神庙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墙角的蜘蛛无声跌落。
“天人交感,正当其时。”王子乔的语声同样应和着庙外铿锵敲击的暴雨,对视清风,一字一顿,“王某不才,愿为道门冲锋陷阵!”
六条精神铁链缓缓缩回。清风垂下眼睑,覆盖山神庙的精神力犹如气泡幻灭。地上的蜘蛛动弹了几下,攀着蛛丝飞快爬上去。
“冲锋陷阵?口气倒不小!”张无咎冷然道,“王子乔,你对佛门知道多少?”
王子乔随口道:“据说佛门来自于妖魔横行的灵荒。大约百年前,陆续有一些佛教徒出现在云荒传道,主张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是最大的邪说!”张无咎厉声道,“人生来便分血统贵贱、士庶高低,此乃不变天理,岂容颠覆?”
瑶霞轻笑一声:“要是众生平等,种田的泥腿子岂非也能入我道门?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子乔悄然瞥了瞥清风。晋楚两地,奉行的都是王与士大夫、道门三者共治天下。道门与门阀彼此渗透,正统道门收徒以高门望族为主,寒门子弟多为杂役、道僮,至于农、渔、匠等寻常百姓休想入门。清风要不是寒门出身,早就晋身长老了。
“修道者,财、侣、法、地皆不可缺。”清风缓缓地道,狂风从门外扫来,四周尘灰飞扬,清风深紫色的道袍纹丝不动,绷直下垂,像华丽又冰凉的铠。他沉默了一会儿,涩声道,“若人人都可修道,天下必乱。”
胖叟笑嘻嘻地搔了搔乱发:“我瞧佛门胆大妄为,定是灵荒妖魔所化,来云荒惑众作乱的。”
支狩真忍不住多看了胖叟一眼,这老头貌似和气,却是心思最狠毒的一个。
王子乔轻咳一声,续道:“大多佛门教徒剃光头发,不食荤腥,自称‘僧侣’,也有人叫他们‘和尚’,或戏称‘秃驴’。说到底,他们也是修士,以浊气炼体,同时潜修精神秘法,身怀各种神通。不过——”他表情疑惑地望向众人,“云荒的人类四国中,大晋、大楚皆为道门所持,大坤以武道立国,大燕则属魔门势力。佛门想要传道云荒,难比登天。他们在云荒漂泊百年,人死了一大半,信者却寥寥,窘迫得连寺庙都没盖起几座,怎值得诸位劳师动众?”
张无咎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眉戾气十足:“吾等也以为佛门只是几个混不下去的散修,变着名目哄骗贱民,才听之任之。孰料他们狼子野心,居然鼓惑了晋明王的宠臣——大将军高倾月。就在十日前,晋明王亲自下旨,宣佛门教众入建康都城觐见!”
大将军高倾月!王子乔伸手抚着狰狞的精怪泥塑,泥粉簌簌而落。今夜的狙杀不仅是佛道之争,实则牵扯了惊心动魄的朝堂交锋。
这一局棋,开始落子了么?王子乔恍若望见那个白衣男子立在月光皎洁的百花丛中,向他微笑着伸出手:“子乔,让我们改天换地!”
“想必圣旨传出的那一天起,云荒僧侣便陷入了我道门的清剿?”王子乔笑了笑。
张无咎冷哼一声,显然对一个野狐禅口称“我道门”颇为不耻。清风却赞赏地看了王子乔一眼,像这样名满八荒的散修,只要甘为走狗,太上神霄教破格收入也并非不可能,外门的霹雳道院便为此而设。
瑶霞轻叹一声:“可惜有人从中作祟,逃了几条漏网之鱼。虽然那些个余孽进不了建康城,可灵荒的佛门早已收到消息,大举派人渡海传教。晋明王又密召高倾月的心腹,鹰扬将军路霸通率人前往大晋边境迎接。”
“所以必须截住佛门,绝不容其踏入云荒。”王子乔了然了来龙去脉,话锋一转,“诸位确定他们途径此处吗?”
天下八荒,云荒最为繁华,俨然处于世界中心。它西临湿地密布的泽荒,南望冰雪连天的极荒,东接蛮荒,北连炎荒、漠荒。羽族统领的天荒在炎荒、漠荒以北,以妖魔之地闻名的灵荒则与漠荒、蛮荒相隔一片无尽海。
这意味着,佛门能从漠荒、蛮荒两处抵达云荒,还可以绕道炎荒,迂回而入。更有甚者,沿海路从无尽海驶入蛮荒鲛人的珍珠海,一路穿过十岛三洲,抵达云荒南部边境的噩雾海岸。只是这条海路费时费力,凶险太胜,佛门选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消息不会错。”清风断然道。
王子乔若有所思。胖叟瞅了瞅王子乔:“我们特意请大楚的道门‘星谷’占卜了一下。嘻嘻,你也晓得,星谷那些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一向算得很准。”
瑶霞、清风神色如常,然而王子乔以域外煞魔独有的魂魄,察觉出一缕微末的情绪波动。他对胖叟欣然一笑,心下雪亮。星谷占卜是欲盖弥彰,真正的原因多半是晋明王、高倾月那边出了内奸,走漏消息!
王子乔不再多问,一时间,四周陷入了静寂。
雨越下越猛,仿佛天河倾泻而下,滂滂沛沛,奔奔腾腾。天地间茫茫如瀑,白烟如浪,雨水裹着泥浆冲落山坡,汇积成溪,转眼淹没了山脚下的蜿蜒小路。
清风木然望着山神庙外,似看雨看得痴了,王子乔却清楚对方那一缕气机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自己。
“王道友,你这道童倒是风骨灵秀,一表人才。”胖叟眼珠转了转,对支狩真嘻嘻一笑,“小家伙,待会儿留点神,顾好自己。”
支狩真暗叫不妙,这老头不怀好意。果然,张无咎阴冷的目光追过来:“这是个麻烦,得解决掉。王子乔,你怎么说?”
王子乔面色一沉:“张道友这是看不惯王某,故意挑衅么?”
“先生。”瑶霞扶了扶鬓间的金步摇,嫣然一笑,“大局为重。”
支狩真心头骤然一紧。“砰!”一块山岩翻滚着掉下来,砸在山神庙门口的石狮子上,碎块迸溅。
“谁?”王子乔仰头直视庙顶,老旧的木椽与屋脊搭接处有一条裂缝,冷风夹着水挤进来,随之还有一缕人形的幽暗烟雾。
“先生勿惊。”清风讶然看了一眼王子乔,这个闲云野鹤的方士着实可怖,居然比自己还要早一步警觉。直到此时,张无咎三人才反应过来。
“桀桀桀桀,朋友好深湛的精神力!”人形烟雾犹如鬼魅,绕着四周高速窜绕,继而停在山神像前,显化成一个高瘦的灰袍男子。
“子乔先生,这位是蛮荒第一高手,幽魂教教主阴九幽。”清风静静说道。
“阴教主的游魂飞烟身法名不虚传。”王子乔含笑拱手,道门这一次来势汹汹,竟还勾结了蛮荒最大的地头蛇,也不知双方谈妥了什么交易。
“桀桀,原来是八荒第一术士王子乔,难怪能喝破本座的行藏。”阴九幽的双瞳如鬼火闪烁,即便站着,他的身躯也似一缕烟雾,不停扭摆,灰袍荡起层层涟漪。
“对方到哪了?”清风问道。
“距此还有百里。按他们的行速,一盏茶就到。”阴九幽“桀桀”笑道,“放心,本座的手下一路盯着呢。”
“怎么这么快?”
“本座打探到,对方半个月前就渡海进入蛮荒,还有一种可供骑乘的飞象异兽随行。要不是本座花了大代价拖住他们,又碰上雨季难行,这群光头早出蛮荒了。”
“半个月前?”张无咎恼怒地喝道,“该死的高倾月,竟敢瞒天过海……”
“诸位道友。”清风一摆手,目光缓缓掠过众人,肃然道,“都准备好了么?”
“这小子呢?”张无咎森森望向支狩真。
支狩真面色不变,清风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忽而“咦”了一声,干瘦的手掌搭上少年肩头,轻描淡写,毫无预兆,支狩真连躲闪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
但他神色始终沉静,不显丝毫反抗的迹象。他的意识沉入精神世界,试图找到那座一闪而逝、俯瞰虚空的高山。
他有种预感,只要连通那座山,他就有逃命的机会!
“灵窍都快开了?”清风的手沿着支狩真肩膀一路捏下去,“好骨骼!好资质!胆色也好!奇怪,就是气血弱得不像话。他的家世……”
王子乔目光一闪,手指凭空画了个符,轻轻一弹,送到清风跟前。
“以念为符!”清风惊了一下,轻触这团无形无质,唯有精神方可捕捉的念符。几息过后,他身躯微震,诧异看向支狩真。
“奇货可居。”王子乔忍住心湖动荡的剧痛,微笑颔首。强行以念为符,令他魂魄再受轻创。但为了震慑众人,只能如此。
“清风前辈,小子斗胆冒犯,恳求前辈垂青,收录门下!”支狩真突然俯身,长揖不起。自己是永宁侯的私生子,王子乔的念符必然是这么说的。
要杀自己,就是和永宁侯作对。而永宁侯的原氏家族,是大晋声名显赫的四大门阀之一,与太上神霄教牵扯甚深。
“收录门下?”张无咎蓦地发出一阵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凭你也想……”
“张道友慎言!”清风喝道,语声虽轻,却瞬间吞没了张无咎的声音。
张无咎怒上眉头,几欲发作,终究还是忍下来。
胖叟瞧着支狩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别管这孩子了,时间差不多了。”
清风点点头,作了个手势。胖叟、瑶霞、阴九幽纷纷冲出山神庙,隐没四周。张无咎悻悻地瞅了清风一眼:“如果这野小子出了岔子,由你们太上神霄教担待!”一甩袖子,飞掠而出。
清风面色自若,一手扶起支狩真,温言道:“此事容后再议。”
“是。”支狩真恭谨答道,清风虽对他的身份存疑,但至少不会妄动杀念。王子乔淡淡一笑,支狩真这一手以进为退,玩的正是时候。
“先生,请随我来。”清风缓步走到山神庙门外,俯视下方溪雨暴涨的山路,王子乔和支狩真也跟了出去。
片刻后,一行人拐过山脚,出现在茫茫雨幕里。
“嗖——”一根赤红色的利箭挟着呼啸的气旋激射而出,在夜空划过万丈光芒,照得四野通明!
第十一章 奇术异法斗胜()
“轰!”赤箭射入人群,暴然炸开!
夜色中绽放出一朵硕大无比的火花,花瓣向外迸射,一束束耀眼的红光流星般冲出。气浪疯狂疾窜,发出尖锐啸声,在人群里相互激撞。地面上的溪水顷刻蒸腾,无数道热气冲天喷射,将四下里笼罩在滚滚白烟中。
兵锋子傲立柏树枝头,左手擎弓,右掌再次拉弦如满月,体内清浊双气交相缠绕,流向指间,凭空生出一根光彩流溢的橙色利箭。
正是兵锋子赖以成名的七光神箭!以清气为骨,以浊气为肉,以极荒采集的七色光为血,以兵锋子自身的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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