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七冷然一笑,抖开剑光,千百点寒星激射环绕孙胡,展开水银泻地般的急攻。他时而连续前击,时而绕后虚晃,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无数剑光来回纵横,恣意切割,一道道剑气白虹掠空而经久不散。旁观的巴雷目眩神迷,冷汗涔涔而下:世上竟有这样的武道!
“嗞啦”一声,剑光快若惊鸿,穿过重重棍影,在孙胡左肩留下一条白印。孙胡忍痛挥棍反击,乌七已翩然退开。未多时,剑光再次疾掠而过,孙胡腰际又中一剑。虽然他仗着八九功刀枪不入,但剑气尖锐入体,直透肺腑,浊气运转顿生迟滞。
一炷香的功夫,孙胡身上平添多处白印,痛得嗷嗷狂吼。蓦地,其中一道白印缓缓渗血,继而,全身绽出十几缕血痕。孙胡心头骤然一沉,心知内腑遭创,浊气不畅,再也无法自如驾驭八九功。
“给我杀了他!”孙胡高吼,四周的马化狂叫着蜂拥扑上。
“不会再有人来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子乔极目远眺,微微摇头。
“是我多虑了。”支狩真轻轻舒了口气,咬破手指,伸手按在祭坛上。
“该收网了。”
第十九章 天地间远行客()
一道刺眼的血光从祭坛迸射,撕开夜穹。
整座百灵山仿佛猛然一震,发出无声的咆哮。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林木摇晃,虫豸惊蹿。
支狩真向山下行去,十指变幻,结出巫符。所过之处,一缕缕阴诡的血雾从他脚下飘出,向四面迅速蔓延,像一条条扑窜而噬的血蛇,顷刻覆盖山坡,又向下方的战场席卷而去。
王子乔跟在后面,目睹一头头忙着烧杀劫掠的马化被血雾缠绕,发出凄厉的痛吼;瞥见一个个东躲西藏的巫族被血雾淹没,浑身血肉炸开,化作血雾的养料;他看到烟火滚滚的竹楼前,风媒横七竖八地倒在风语四周,脸上充满了绝望的悲伤。血雾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发出悲厉的呜咽……
“我的族人们,无需难过。”风语背靠在一截断梁上,血从嘴角不停溢出,“或早或晚,我们都会迎来最后的归宿。”
旁边的小风媒无力地抽泣,血肉模糊的肚皮一颤一颤,肠子流到地上。
“不要哭,我的孩子。”风语艰难地伸出手,摩挲着小风媒的银发,“这是归宿,同样也是我们的旅程。风把我们带来,就会把我们带走。不要怕,我的孩子,让我们走完这一程。”
他镇定的声音让风媒们平静下来。他们强撑着爬起来,手挽着手,坦然直视血雾,发辫上的珠石迎风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一个风媒喃喃说道,闭上眼睛,旋即被扑来的血雾吞没。
身边的风媒大声呼叫:“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话音未落,已被血雾笼罩,尸骨无存。
“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其他风媒似悲似喜,放声吟诵,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滚滚血雾里。
眼睁睁看着血雾愈来愈近,小风媒的声音忍不住发抖:“愿,愿……你我……追,追随风的……”
“不要怕。风媒一生漂泊,死亡也无法让我们真正停留。”风语微笑着去挽小风媒的手,却挽了空。血雾卷过小风媒,继而扑向风语。
“支公子,等一下。”王子乔忽然开口。
支狩真左手划出一个巫符,血雾在风语身前堪堪停住。“先生这是要……”
王子乔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这个风媒已经不行了,让他自己走完最后一程吧。”
支狩真一愕,若有所思地看了王子乔一眼。
“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风语仪态从容,身躯一点点变得虚无,形如透明。“叮叮咚咚——”他银色的发辫自动散开,珠石似泪珠纷纷坠落,弹跳滚动。
一阵风呼地吹过,风语消失了。火光夜色中,支狩真望见丝丝缕缕的银发飘起,像银茸茸的蒲公英种子,随山风远扬,消失于迷蒙天际。
“原来这便是风媒一族的涅盘。”支狩真出神地道。
王子乔微微颔首:“相传风媒是蒲公英的精魂所化。死后,他们的信念返为种子,继续远行在天地间。”
支狩真摇摇头:“先生是想给风语留下最后的信念么?然而穷途末路,何来信念可言?”
王子乔凝视支狩真,眼神犹如虚室生电,劈开苍茫夜色。
“你不明白。”他回过头,仰望浩瀚无垠的天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穷途末路,方显信念!”
支狩真沉吟半晌,俯身一揖:“狩真受教了。”
“不对头!”支由惊骇地东张西望,血雾如潮,杀气如沸,向此处不断涌来。嶙峋乱石不停颤动,一次次闪过神秘光纹。
“咋不对头?”巴雷讪讪地凑上去问,心头暗恨,支由这龟儿子勾结外人,不晓得瞒了自家多少事。等找到机会,一定活剁了他。
“这像是天荒祖庭秘传的祝由血祭大阵啊,再加上八阵图双阵相合……”支由面容抽搐,仓皇四顾,“这是要把俺们所有人都坑死!”
“祖庭秘传?”巴雷听得一头雾水,祖庭是对天荒巫族老家的尊称,可双方早就断了瓜葛,哪个还晓得啥子祖庭秘法?
“大人,高贵的乌七大人,别再打喽!”支由惊嚎起来,“大人,俺们得想法子先逃哇,不然谁都走不了!”
乌七瞳孔微缩,余光处尽被茫茫血雾遮没,远处的群山隐没难辨。他心知不妥,但孙胡发了疯般死缠烂打,马化一个个前仆后继,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
“轰!”孙胡抡起烈焰赤铜棍,再次狠狠砸下,对刺向胸口的剑锋不管不顾。
“叮——”剑尖破开藤甲,顶在孙胡硬实的胸膛上,刺出一个血点,便再也无法深入。剑尖借势反弹而起,后发先至,恰在烈焰赤铜棍落下时一点一绞,将棍势带歪。
两个马化已从身后扑来,拳打脚踢,震得乌七衣袂激扬。乌七脚步倒滑,切入两个马化之间,长剑反手一斩,切断一头马化喉管。剑光顺势旋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刺入另一头马化心脏。
等到孙胡挥棍再扫,乌七已翩然跃起,长剑在半空一连变化十多次,点点寒光似虚似实,吞吐不定,笼罩孙胡全身要害。
“全都给咱家上!”孙胡狂吼一记,一抖烈焰赤铜棍,双眼迸出嗜血疯狂的光芒,再不玩命,所有族人都要完蛋。
一个个马化接连跳起,连环飞踢,一片绵密腿影紧追乌七。孙胡无视剑光变化,合棍直冲而上,魁伟无匹的巨猿法相也一同撞过来。
这一冲一撞力道刚猛,气势惨烈,乌七不愿硬挡,但背后马化腿影纷至袭来,他不得不摒弃所有变化,长剑击棍,毫无花巧地硬拼一记。
棍剑的交击声如雷震耳,乌七手臂一麻,胸口发闷。但他应变极快,一个凌空后翻,长剑如翼盘旋,瞬间斩杀两头马化。接着骤然加速,如同滚石向下疾坠,从马化夹击的腿影中脱离。
数个马化当即扑上,乌七腰肢一挺,整个人头下脚上,倒仰而起,长剑洒出一片扇面形的寒芒,将自身护得风雨不透。
孙胡屹立不动,虎视眈眈,烈焰赤铜棍随着乌七的身形隐隐移动,似击未击,将发未发。
乌七心有所感,自己被孙胡的一点精神力死死锁住,一旦露出破绽,必遭对方惊天一击。他只得留有几分余力,不敢全力斩杀其他马化。
可恨自己不曾修出剑道法相,否则哪惧群攻?只是剑道法相与术道、武道法相不同,唯有炼出剑心,方能自悟法相,与法力境界全无干系。
“支由,到底是哪个布下了这劳什子的血阵?”巴雷远望着血雾起伏奔腾,一浪高过一浪,不由心里发毛。他瞧了瞧无暇分身的孙胡,暗生退意。
“除了你请来的那个龟儿子王子乔,还能是哪个?”支由指着巴雷,气急败坏叫嚷,“仙人板板的,你个糊涂鬼呦,把俺们坑惨了!”
王子乔?巴雷半信半疑,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再瞅了乌七一眼,突然转身,往山坡另一头狂奔。
第二十章 彼子宁折弗弯()
巴雷连滚带扑地奔下坡,前方是荒芜石冈,寸草不生,血雾还未蔓延过来。
巴雷松了口气,石冈边缘是万丈崖壁,陡岩犹如刀削斧劈,光秃秃一片,找不到可以攀爬的藤蔓。他咬咬牙,五指扣如虎爪,俯身去抓石壁,打算冒死爬下去。这次只要逃得性命,他一定奋发苦修,再不当丧家之犬。
虎爪探出,却扣了空。巴雷一呆,又一次抓向山石,明明近在咫尺,可手怎么也摸不着。巴雷心急火燎,绕着崖壁试了一圈,结果还是如此。
“格老子的,难道这儿也有阵?要么是啥子障眼法?”巴雷又躁又惊,左思右想,干脆把心一横,闭上眼决然往崖外冲去。
“噔噔噔——”脚下如踩实地,巴雷睁开眼,面色剧变,他正向来时的方向往回跑!
“啊!”巴雷仰天怒吼,犹如受困伤虎,始终不能挣脱牢笼。半炷香之后,支由望见巴雷孑孑孤行的身影,脚步滞重,神色萎靡,整个人像被掏空了。
支由发出刺耳的狂笑,踉跄着跑过去,一把扯住他干嚎:“你还想跑?跑得了吗?这可是祖庭的绝阵啊!俺们都完了,都要等死!俺们都要死了啊!都是你个没脑子的龟儿子害了俺,都是你!”
“你个龟儿子疯了!”巴雷忿然推开支由,支由一屁股倒在地上,披头散发,捶胸顿足。
“锵!”群起围攻中,孙胡瞅准机会,烈焰赤铜棍仿佛火龙摆尾,掀起一排汹汹火浪,扫向乌七腰间。
这一棍蓄势极久,攻其必救,乌七不得不抽回刺向身侧马化的长剑,左足点地,纵身迎上。
剑棍先是相击,后而发出一连串绵密声响。剑锋似鸟羽疾颤,一次次与棍身相触。每碰一次,便消解一份棍势;每撞一次,便带动乌七身形腾挪,变幻方位,马化们的一波波攻击从他身遭屡屡擦过,无一命中。
孙胡再次暴吼,全身浊气毫无保留地涌出,烈焰赤铜棍陡然变势旋转,疾如滚轮,迫使乌七长剑遮挡,不断倒退。
乌七暗自冷笑,孙胡如此挥霍浊气,猛打狂攻,必定不能持久。一旦气竭,便是自己取其性命的一刻。
“嚯嚯嚯嚯——”棍轮愈转愈急,带起漩涡般的激荡气流。“砰!”边上一头马化被劲气波及,卷入其中,浑身血**天飞炸,遮住了乌七的视线。
乌七不假思索,抽身急退,一边在周遭布下层层防御剑光。“砰!”又一头马化被烈焰赤铜棍带起,像掷出的巨石,轰然砸向乌七。
鲜血怒溅,乌七的长剑刚刚触及这头马化,对方就浑身炸开,几滴鲜血穿过密集剑网,溅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乌七仓促再退,长剑勉强格开烈焰赤铜棍,紧接着,又一头马化被棍轮搅住,狠狠撞了过来。
乌七暗生焦躁,孙胡已然杀红了眼,不惜拿族人的命来填。浊气通过烈焰赤铜棍灌入马化体内,只要剑一接触,立即炸裂,内蕴的气劲四处激射,不亚于暗器杀伤。
转眼间,又一头马化被棍身缠住,猛撞过来!
乌七冷哼一声,既知孙胡算计,又怎会叫他如意?当下身躯微侧,让开那头马化,长剑蓄满凌厉的剑气,穿过重重棍影,直穿棍轮中心。
“当——”金属的震击声刺耳传出,疾旋的棍轮像被刺中七寸的毒蛇,软软垂下。乌七剑锋猝然弹起,以电光火石般的高速直射孙胡咽喉,再不留半分余力!
这一剑瞅准棍轮的最弱处,蓄谋已久,势在必得!剑尖相距咽喉越来越近,乌七嘴角露出一丝自矜的笑容。到底是蛮荒的猴子,怎及得上羽族天人妙化般的剑术?
眼看剑尖触及咽喉,乌七脸上的笑容僵住,右膀突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再也无法前伸一分。
他骇然回头,一头马化龇牙咧嘴,倏然暴长的手臂紧抓他右膀,另一手击向他右肋,正是那头刚被棍轮撞来的马化!
蛮荒猴子使诈!霎时,乌七恍然惊悟,孙胡那一棍使用的竟是巧劲,这头马化未被浊气灌体!
孙胡先牺牲几个族人,迷惑自己,再将这头马化送过来,使自己误以为对方必然炸裂,置之不理,趁机偷袭得手!
“咯吱!”乌七的臂膀被捏得生疼,孙胡狞笑摆头,避过剑尖,挥棍直劈而下!与此同时,马化的硬拳击中乌七右肋,打得他一个趔趄,肋骨发出轻微的开裂声。
抽剑回防已然不及,乌七勉强聚气,手腕下挫,以剑锷封住烈焰赤铜棍。
“轰!”狂猛的劲气震得乌七踉跄后退,眼冒金星。饶是如此,他不忘长剑下划,将那头死拽右膀的马化一剑斩杀。
“砰砰砰!”十多头马化纵身跃起,数十条手臂倏然探长,纷纷抓住乌七身躯,发力撕扯!
乌七痛吼,长剑光芒大盛,绕身一旋,血光飞洒,一条条毛茸茸的粗臂斩落在地,几只手上兀自抓着乌七血淋淋的皮肉。
不等乌七缓气,孙胡的烈焰赤铜棍全力砸出,浊气排山倒海般压来,巨猿法相发出震耳欲聋的暴吼。
“咚!”棍剑相击,长剑发出一声哀鸣。乌七向后飞抛,面色惨白,口中猛地喷出一道鲜血。
“没想到,乌七竟被孙胡阴了一次。”巴雷昔日设宴的高楼上,支狩真遥望山坡战况,颇感意外。“咣当咣当”,几面毁坏的竹窗被山风掀起,抛向半空,重重落在楼外,摔得粉碎。
下方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尸骨也荡然无存。血雾铺天盖地,吞没了大半个山寨,滔滔不息地向山坡的乱石堆涌去,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羽人向来自大,这些年号令八荒,养尊处优,渐渐不复当年血性。殊不知马化久居凶险蛮荒,与兽斗,与人斗,与天斗,可谓身经百战,游走生死,哪会不谙一些狡诈伎俩?”王子乔淡淡一哂,“更何况,不论武道、术道还是剑道,都当以正为主,以奇为辅。搏杀、修炼、为人处事……,莫不如此。正所谓‘万物多变,然万变不离其中。’”
支狩真略一沉思,欣然道:“与先生交谈,总能收益。”他目光一转,走到居中的虎皮大椅旁,抚摸着厚软的皮毛,感慨道:“巴雷最喜欢这把椅子,因为这是家父生前的座椅,代表了支氏族长之威。”
呼呼夜风从四面灌入,底层的一根撑柱已经半塌,“嘎吱”乱摇。整幢竹楼剧烈晃动,开始向左倾斜,虎皮椅也滑过去,被支狩真一手按住。“可惜他不明白,重要的不是这把椅子,而是什么样的人去坐。”
王子乔笑了笑:“我倒不这么看。支野、巴雷都不在了,可这把椅子还在这里。”
支狩真秀眉微挑,火势正从一处废墟漫延过来,即将烧及竹楼。
王子乔又道:“你倒是够谨慎,还在等那个羽族的后手?”
“看来是不会有了。”支狩真失笑道,“是我多虑。”
“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山坡处炸开一个巨大的火球,耀眼的火光照得夜空亮如白昼。支狩真清晰望见,孙胡、乌七被炸得血肉模糊,摇摇欲坠。
“孙胡自爆了烈焰赤铜棍!”王子乔仔细瞧了瞧,禁不住击节大赞,“好一个悍不畏死、当断则断的马化!唯有如此,方能抵得过技高一筹的羽族剑修。”
“倒也省了我不少手脚。”支狩真缓步走下竹梯,火苗舔着了底楼的撑柱,开始向上扑跃。停了一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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