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的局面这很难办到。如今郭梓沁在姚千仪身上,冷热表现全是造假工程。
那次稳住姚千仪后,心里不痛快的郭梓沁,本想马上返回车西,但他冷静一琢磨,就又不想蔫悄悄地溜回去了,也就是说他这次回来不能跑空,有些该看的领导得去拜拜,有些该请到酒桌上的人得请到酒桌上去。郭梓沁首先把集团公司组织部干部调配处处长谢天来和信宇房屋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曹董事长请到了酒桌上。这个信宇房屋开发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就是郭梓沁曾经呆过的天龙石油房地产开发公司,现在已经从集团公司剥离出来了,但不管这块招牌怎么挂,管理权仍在集团公司,只是管理部门更换了,这会儿由集团公司市场开发局管理。郭梓沁的首场酒,之所以要请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与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在天龙石油房地产开发公司做副总时,多次与曹总联手合作,非法获利丰厚,可以说,郭梓沁个人财富积累的速度,在这个时期是跳跃式的。再就是在这个时期内,郭梓沁和曹总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让一些同样拥有权力的人得到了特价房和优惠房,谢天来那套至今还在出租的门市房,就是从郭梓沁手里得到的,特价加优惠加关系,谢天来一下子就省了四十多万。作为利益回报,谢天来在郭梓沁举步挺进机关大楼过程中,也是支了绝招,使了邪劲,甚至在一两个较真的环节上,力气出得不亚于办自己家里的事。再说郭梓沁,与昔日的利益伙伴叙过旧以后,在接下来的两天多时间里,该走动的地方,他留下了脚印,该举杯的手,他也都握过了,待方方面面打点下来,累是累了,但他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于是就想尽快回到挂职锻炼的位置上去。
那天去订飞机票,郭梓沁碰上了韩学仁的大女儿韩婧。韩婧在集团公司政宣办领薪水,平时跟郭梓沁不太熟,见了面也就是打声招呼。如今郭梓沁去了水庙线挂职锻炼,而韩婧的老爹又在水庙线上当副老总,说话撑事,所以那天在郭梓沁面前,韩婧就找到了一些发飘的优越感,有心情与郭梓沁多说了几句话。
你郭处这一步算是迈对了。韩婧口气不小地说。
十二
郭梓沁道,组织上安排的事,不去也不行啊。
你这么聪明能干,还愁什么呀?韩婧说,再说唐总经理和我父亲,都是好接触的人。
郭梓沁点头道,韩局长是老领导了,我真想得到韩局长的指点。
我父亲会支持你工作的。韩婧说,等回头找机会,我跟老头子提提你。
郭梓沁立马改口,套近乎说,韩姐你要是这么帮助我,那我可得好好给韩局长卖力气做事。对了,韩姐,我这就要回水庙线了,你跟韩局长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韩婧说,谢谢你郭处,没什么事。
分手的时候,两人聊出了一点热乎劲,韩婧就给了郭梓沁名片,还邀请郭梓沁抽空到家里坐坐。能跟韩学仁的大女儿韩婧搭上线,对郭梓沁来说确实是意外收获。他想,这个韩婧对自己来说,也未尝不是抄近道贴上韩学仁的一段引桥,于是就趁热打铁,当晚带着压手的礼物来到了韩婧家。
过后,郭梓沁常想,还多亏了韩婧不像她老爸那样富有心计,她若不是一身小市民气味,不给自己表现空间的话,那么自己说什么也不会那么快就贴上韩学仁。那次郭梓沁撒开老爹在京城里的关系网,把韩婧独生女儿的工作问题解决了。韩婧女儿大学毕业后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单位就业,就那么游手好闲,在京城里晃悠了一年多,眼见奔问题青年去了,成了韩婧的一块心病。外孙女的就业问题,当初韩学仁也曾管过,但是没管出名堂来,他给韩婧留下的话是等机会再说吧,机会迟早会有的。对老爹留下如此没有限期的安慰话,韩婧心里一百个不高兴,可也没辙,总不能在这件累人的事上,把老头子逼得抬不起头吧?几天后,郭梓沁返回车西,见了韩学仁,感觉韩学仁对待他的态度,明显比从前顾及细节了,于是他就明白了,这是韩婧在他回到车西之前,已经把好听的话,递进了韩学仁的耳朵。感情距离一拉近,郭梓沁自然有收获。有一天,韩学仁与郭梓沁通电话时,委婉地暗示他,土地协调工作不好干,他手头上还有点征地节余款,意思是让郭梓沁心里有个数。
韩学仁手里捏着一笔征地节余款,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土地协调员们摸不清这笔节余款的准确数额。征地初期,韩学仁跟地方政府虚虚实实一路谈下来,没超预算不说,还省下来八百多万。不过,阅历丰富的韩学仁,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笔使嘴从土里刨出来的节余款,省不到工程结束,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挪点,那个借点,项目经理部的人找借口发点,再往征过的地皮上贴补点,最终八百多万连个零头也剩不下。
心急吃不上热豆腐,这时的郭梓沁做事不缺分寸感,他没有借在韩婧身上搞出来的一点热乎劲,就不知深浅地向韩学仁打探那笔节余款的准确数额,急于从中捞一把,他要在机会面前欲擒故纵,在眼下这个让韩学仁觉得有必要报答他一下的关口上,反倒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目光避开韩学仁,不跟你做一把一利索的快餐交易,在不急不躁中放长线钓大鱼,尽量给韩学仁一个不贪不诈的沉稳印象,这样才好叫韩学仁放心,他放心了,日后才有可能多方照顾自己。
从工作角度说,有一笔节余款在暗处撑腰,郭梓沁心里确实比别人有底了,融入角色的节奏随之加快,跟洪上县县委书记任国田的关系,也很快就由吃吃喝喝的饭桌交往,上升到实实在在的合作。瞅准时机,郭梓沁下手了,他暂时绕开韩婧的关系,另动脑筋打征地节余款的主意。他过滤了一下自己的管辖区段,他从一些微妙环节的连接处找到了借口,于是就以管线改道,荒地充耕田,实物赔偿,二次补漏,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等一大堆赔偿理由,给韩学仁打了一个申请报告,要求追加他管辖内八乡镇土地二次补偿金八十六万。
韩学仁接到报告后,觉得这个郭梓沁确实会钻营,能算计,要钱要得有根有据,明明白白,大大方方,于是就很像回事地从八十六万上砍下来二十六万,给了一个六十万的整数。六十万拨到洪上县后,郭梓沁跟任国田谈成了一笔交易,核心内容是他照应的八个乡镇,今后因土地纠纷出现的各种赔偿问题,全都由任国田承包处理,不得再找任何借口影响工期,一直到八乡镇内的工程全部结束,这样六十万中的五十万,到时就归洪上县支配,剔出来的十万,他留做机动经费,依旧挂在洪上县的账上。
那天任国田真假兼而有之地问,老弟,你就不担心我挪用了你那十万块?我的荒漠化综合治理工程、本土人才开发计划、三农课题对口调研、县城老街整改、化解乡镇企业三角债、解决拖欠教师工资、偿还银行债务等问题,都得拿钱说话呢。
十三
郭梓沁笑笑,去枝剪叶地说,矿灯一亮,到处宝藏,你老兄这是在煤堆里抓钱打我啊。
说到煤,洪上县与周边县比起来,煤储量虽说没法儿跟人家争强,但境内的大小煤矿,拢出一个数来,怕也有五六十座,煤这一块进项,每年撑着县财政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收入。
任国田道,我这里煤层深,瓦斯浓,开采成本高,风险大啊老弟。
郭梓沁说,好好好,咱不说你的煤,单讲你老兄要是能在这洪上县扎根,我在存放钱这件事上,也许就不会这么心安理得了。
任国田见缝插针,话绕几圈说,我在洪上县的根扎深扎浅,还得看你郭老弟怎么施肥浇水。
郭梓沁也不含糊,迂回应答,要是土质不行,我就是一天上三遍肥,浇八遍水,你老兄也不可能茁壮成长。
任国田说,这可说不好,我这棵移植铁树,没准就在这穷乡僻壤开花了呢。
郭梓沁见他还在绕圈子,就一竿子捅到底说,你老兄开花有可能,不过你拿那区区十万块钱,我想是造不出一颗卫星的。
任国田嘟着嘴,耸耸肩头,脸上有种被人窥见了隐私的窘态。
郭梓沁停了停,冷丁又冒出一句,我信任任书记,比信任我自己有过之,这一点想必任书记没有料到吧?
任国田明知这是一句泡人的离心话,但他还是当听了一句实在话表现,紧忙做了一个往回挡的手势,笑嬉嬉说,得得,你再给我戴高帽,我可就晃悠起来了郭处长。你放心,你那十万块钱,我做梦都碰不到。
6
郭梓沁匆匆赶到光阳市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钟了。郭梓沁往任国田家里打了电话,任国田问清了他的落脚地,说马上赶过来。收好手机,郭梓沁给了贾晓三百块钱,叫他晚上自由活动。
郭梓沁说,别忘了要张发票。
贾晓乐得眉心里都是笑,说,忘不了郭处,谢谢郭处。
郭梓沁每每遇到不方便的事,都要像今天这样打发贾晓,叮咛他搞一张发票。而贾晓呢,每次未必会把三百块钱都花出去,但他过后肯定会给郭梓沁一张三百整,或是三百出头的发票。
任国田开着奥迪来了,吹了头,修了面,净了胡须,穿了一件墨绿色鳄鱼牌T恤衫,从头到脚收拾得很有派头。
郭梓沁打开车门,先把黑色提包放进去,然后钻进车子。
任国田瞅了一眼瘪塌塌的提包,犹豫着问,咱们空手去白书记家?
郭梓沁一拍提包说,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走吧。
任国田心里还是没底,顺着话问下去,包里什么东西?能拿出手不?
郭梓沁嘿嘿一笑说,栽你面子,还不就是剥我脸皮。
任国田这才点点头,启动了车子。今天去白书记家,郭梓沁自己没什么事要办,他主要是为任国田日后县返市铺路搭桥。奥迪在一个路岗等绿灯时,任国田忧心忡忡地说,这阵子市里麻烦事多,也不知白书记今天有没有好心情?
十四
郭梓沁看了他一眼,拖着长音说,别婆婆妈妈了,好好开你的车吧任书记。
光阳市不大,是个地级市,奥迪还没跑出欢来,白书记家就到了。白书记没想到任国田会跟来,昨天郭梓沁跟他通话时,并没有提任国田,白书记还以为郭梓沁自己来呢。现在任国田跟来了,白书记在跟任国田打招呼时,嗓子眼里就拖出了异味。郭梓沁一见这情景,紧忙圆场说,白书记,昨天我说过来看看您,任书记说他也正想跟您汇报汇报工作,我就把任书记拉来了。
白书记看了任国田一眼,半真半假地说,这么说任书记心里,还是装着我的嘛,啊任书记?
任国田搓着手,点头哈腰地说,白书记。
郭梓沁笑笑,冲着任国田有板有眼地说,任书记,你这辈子能被白书记领导一回,那是你有造化。
白书记哈哈大笑,说,你这么讲可以,任书记怕是不会这么想吧?
任国田不敢随便接白书记的话茬,就斜眼去看看郭梓沁,郭梓沁侧身说,白书记,任书记可是一直跟我讲你是如何如何关照他呢。就说任书记当初去洪上县吧,那是您有意让他下基层锻炼,检验一下他的综合素质,日后好让他挑重担。
任国田又是笑又是点头,配合得挺贴切。
白书记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听得出郭梓沁说的这番话,都是些场面上的帮腔话,就想郭梓沁现在既然跟任国田不见外了,那么今天就给郭梓沁一个人情做吧,在脸面上好歹跟任国田松动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着郭梓沁带来的热乎劲,把手伸给任国田,让他握几下,如今的任国田,怎么说也是一个洗过脑子的人了,适时给他一个和气信任的态度,他今后就有可能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脚印往前踩。
白书记望着一脸六神无主的任国田说,郭处长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今后他在洪上县的事,你任书记办不漂亮,我会不高兴的,我说任书记。
任国田马上就有了感觉,说,白书记,这咱心里有数。
白书记嗯了一声,操起手道,今晚,咱们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吃几口便饭吧,我都准备好了。
任国田没出声,小心地瞧着郭梓沁,等他拿主意,因为在来之前,他们有过商量,今天是要请白书记出去坐坐的。
郭梓沁思忖了一下,就没有再拿旋在心里的热情话,假模假式地往外请白书记,而是搓着手说,白书记,那我和任书记,就在你这里添乱了。
白书记说,你不客气行,可是任书记,多少也得跟咱客气……客气吧?
听白书记这么一甩话,任国田心里舒坦了许多,脸色也不那么拘谨了,笑道,白书记真是幽默啊。
瞅着是往里加佐料的火候了,郭梓沁这才把要送的东西,从黑色提包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说,白书记,送您一样旧东西玩玩。
郭梓沁所说的旧东西不大,被一块薄毡子包着。白书记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古香古色的彩绘陶壶。一旁的任国田,这时脸上一惊,下意识瞟了一眼郭梓沁。这把彩绘陶壶是任国田在承包了郭梓沁的八乡镇土地协调工作后,为了进一步增进感情而送给郭梓沁的,任国田想不到他会为了自己的事,转手把这么一件难得的古董递到了白书记手上,出手蛮重啊!
白书记捧起陶壶,直起腰,举到眼前细赏。壶胎无裂痕,釉色均匀,纹饰呈连旋纹,线条流畅简达,烧制火候叫好;壶身上,似乎只有一两处轻微划痕,品相,还就应该是上等品的品相了。凭借眼力和手感,白书记认定,此壶不像是赝品,但究竟出自哪朝哪代,他一时还不把准。白书记轻轻一叹,瞥眼郭梓沁,又瞅一眼任国田,满脸糊涂地问,古董吧?
郭梓沁含糊其辞地说,也没准是件仿制品,这可说不好。白书记,你就留下来当个点缀物吧。
白书记放下陶壶,脸上并没有爱不释手的表情。他猜得到这把壶的背后主人是谁,郭梓沁只不过是个二传手。白书记操着轻松的口气说,任书记在场,真假我都不敢留下呀,这要是传到反贪局去,我受贿是小事,说你郭处长行贿,你的前途可就成问题了。
郭梓沁笑了,绕过白书记嘴上的沟沟坎坎说,白书记,这把壶,也可以说是洪上县的特产。说到这,一转脸问任国田,是吧任书记……
十五
任国田赶紧点头,涩巴巴搭上腔,嘿嘿,白书记又幽默了。
白书记捏着下巴说,也好,等过几天,我去省里看古省,到时送给他玩吧,他爱摆弄这些瓶瓶罐罐,收集了不少。
白书记提到的古省,就是郭梓沁刚攀上的那位古副省长。
九点多钟,郭梓沁和任国田从白书记家走出来,两个人满嘴酒气,都喝红了脸。上车后,郭梓沁看着任国田,莫名其妙地笑了。
任国田趴在方向盘上说,老弟,你行呀,你拿人,都拿到心尖上了,你应该知道那把壶是什么身价。
郭梓沁长叹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人走四季,物来物去,为你老兄的锦绣前程,我难道还豁不出去一把壶?
任国田望着不远处被广告灯照得煞白的银行大楼,半天才说,好吧,我还有点底货,可能比那把陶壶更压手,你会中意的。
郭梓沁清清嗓子,拍拍任国田的肩头道,老兄,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任国田转过脸,松松眼皮说,这得说是你老弟运气好啊,天上掉馅饼,专往你脑袋瓜子上砸!
郭梓沁背过双手,捧住后脑勺,挺起肚子,打着哈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