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哭得抽抽噎噎的母亲,父亲在看到我醒来后镇定了下来,埋怨地看著我说道。
「不小心?」
我虚弱地抬头看向不住朝我使著眼色的Rey,心想,应该是他帮我跟老父撒了谎。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是啊,伯父,伯母,禹清既然醒过来了,以后由我来照顾他就好了,你们在台中店铺也关门好几天了,太久了也不方便店里的熟客吧?」
Rey看著我脸上的羞愧神情,体贴地连哄带劝在半天之内把我的父母劝了回去。
「谢谢你……Rey……」
我看著送我父母出去搭计程车回来的Rey,低声地向他道著谢,他却把眉一竖,带著怒意的口气对我说道:「你怎么会从那里跳下去的?又是为了那只小猫?他用这一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有你这个笨蛋会信以为真的跳下去!还好你头部撞上的礁石不是锋利的那种,又有海浪涌起化解了你一部分的下坠力,不然你有几条命都救不回来了!!」
「我……」我苦笑道,郑重地向他道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倒无所谓!不过现在你应该看清你那只小猫的本质了吧?从你被送到急救室到你昏迷的这三天里,他可是连个面都没有露过一次!你也该死心了吧?」
Rey习惯性地掏出了一根烟,但看了看医院的禁烟牌,又收了回去。
「他……他没有来过?那么他会到了哪?」
我怔住了,我以为,至少他也会过问过我一次……最多是我没有醒罢了。
「谁知道?也许还在拍他的新专辑。」
Rey看著我惶急的语气,不悦地耸了耸肩。
「这位先生,您还不能进去。」
吵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抬眼看出去时,见到的是一张端整的脸,依旧是合体的打扮——是那个娱乐界的巨子唐桀?
我厌恶地扭过头去,不看那个不听护士劝阻,带著强大的压迫力已到了我床边的人。
「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但是我必须来告诉你——小华,kety失踪了……」
他向我略欠了欠腰,自顾自地开口道。
「他……失踪了?」
我猛地一吓,从床上坐了起来,却觉得头部一阵晕眩。
「唐先生,禹清现在才刚刚恢复,能不能请你不要再因为kety的事情再来打扰他好吗?」
Rey扶住了我,瞪著眼睛看那个一脸歉意的唐桀。
「是的,以往他就算要出走,至少会在三天内跟我联络,告诉我他会在什么时候
回来……但是这次他没有,而且他是从片场中直接走出去就不见了,我检查了他房内所有的物品,他的通讯本上只有你的名字下方那一栏的地址、电话被他撕下来带走了。」
那位唐氏依旧发挥著旁若无人的天然本事,无视Rey的怒火视线,直视著我的脸说道。
「你够了没有?我说叫你别来打扰他了!」
Rey让我在枕上靠好后,站起身来挡在我的面前。
「Rey,让他说下去。」
我抓住了Rey的衣服下摆,乞求地看著他,「你出去帮我把门带上,我想好好地跟唐先生谈一谈。」
「我警告你别再把你那个麻烦再沾到禹清身上了。他只有这一条命!!」
Rey狠狠地瞪了那个男人一会儿,再看看我,叹了口气,警告地说完,起身走了出去,顺便把呆立在一旁的护士小姐也带走了。
「你还想对我说什么?你是以为他会来找我?」
我回望向坐在我床边的人,冷冷地说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他真的出现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不是……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谈一谈小华的过去——如果你连他的过去都能容忍的话,我想我可以放心把他交给你。」
他诚挚地凝视著我的眼睛,缓缓地开口说道,「小华……kety的父亲叫毛子铭,是一个作曲家,他才华横溢,当时在圈内有『情歌王子』的美誉,无论是怎么样的人,只要唱过他量身打造的歌,绝对可以一曲成名,不过他一向很是慎重,不肯轻易答应别人的请求。而他的母亲——却是圈里以大胆放纵闻名的交际花,她的魅力无人能敌,当时裙下的臣服者无数,我那时也迷醉在她那双带著野性的眼睛里。让大家惊叹不已的是这两个看上去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人,竟然在一次业界的聚会上一见锺情,并在三天后闪电结婚,这在当时也被称为我们业界的一大异事。他母亲以前的仰慕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选中了看起来毫无情趣的毛子铭。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们可以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想引他的母亲出轨,但是都没有成功。他的母亲竟然真的死心塌地地跟著毛子铭,非但一敛艳帜,几乎可以说是蜕变成了一个温柔贤慧的好妻子。但是三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小华的出生,给他们本来是幸福的婚姻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小华,他一出世竟然是蓝色的眼睛,而他父母的发色肤色都是典型的黄|色人种,也就是说……小华有可能是他母亲与别的男人苟合生下的私生子。」
说到这里,他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确定我的感受,沈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著。
「……毛子铭深爱著他的妻于,虽然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的妻子会在婚后幸福的婚姻生活里出轨,但那双几乎可以说是绿帽证明的蓝眼睛把一个这么有才华的人的自尊与自信打击了个粉碎,在小华出生后不到一个月,毛子铭竟然连一声招呼都没跟众人打就从海崖上跳了下去自杀了,留在海滩上的遗言只有一张注名为『猫』的歌词及曲谱,最下方写著——『给我最爱最恨的妻子』。虽然后来听医生对他们族谱的调查,小华的蓝色眼眸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身上有著八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导致的——小华母亲的曾祖母大概是一个俄罗斯人的私生女——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背叛过毛子铭的爱情,但是一切晚矣,小华的母亲在受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打击后,也悄悄地离开了台湾。后来我几经辗转打听到了他母亲曾在巴黎出现过的消息后,决心去寻找她的下落,但是,她那时已被穷困撩倒的生活折磨至死。我从旁人口里打听出她的儿子还留在巴黎,于是不死心地继续打探小华的消息。可等我找到小华时,你猜他在哪里?他竟然沦落到了巴黎的红灯区当男妓!我把他赎了出来……并强制性地让他戒了吸毒的恶习,但是他的身体——这个我尽了很大的力气也无法把他的性癖扭转向正常。后来我想了另一个法子,激起他的自尊,让他成为众人关注的明星人物,也许这样他会注意一些自己的言行,于是我为他录制了他的第一张专辑『猫』——也就是他父亲的遗作。当时那首歌一举成名,他真的是最适合演绎那首歌的人,那以后他有一段时间兴致勃勃地专心练歌排舞,不再像原来那样不时地跑出去找男人苟合来满足他的性欲。我几乎以为我要成功了,但是该怎么说呢?也许那首歌真的太好的缘故,以后我们不管做了多大的努力都无法超越,他比以前更尽力十倍,但……别人见到了他,还只是在称赞他的『猫』,对他后来的努力不屑一顾……有一次音像社评讥讽地在报上抨击他是除了那首『猫』以外无一是处的偶像歌手后,他自暴自弃地又开始了以前那种放荡的生活……甚至连我家的佣人他都不放过,在被我狠狠地训斥了他后,他便开始隔三五天的玩失踪游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我不解地看著那顿下来,沈思著的脸。
「我之所以想对你说他的过去……是想让你明白他这种个性是怎么形成的……也想看看你能不能包容他的任性及过去……他是一个怕孤独的孩子,他刚回来时特别黏我。我怀著对他母亲原有的感情,宠他,想更好的爱护他……可是,我想,他真的太孤独了……我给不了他完整的爱,我有事业,有家庭,不能再像年青那样年少轻狂,我婉拒了他对我的一切诱惑。他在我娶了妻子后变本加厉的玩,圈内圈外,只要能让我发现的地方几乎都有他玩弄的对象,我知道他只是想让我多关注他一点,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用这种方法,于是我对他说『你想怎么玩都可以,但是不要再制造过多的绯闻了,这样只会让我厌恶你……以后你可以去找你想玩耍的对像,只要你每次出去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就不再管你』他每次都遵守了我们的这个协定……但是这次……他在看到你真的跳下去时竟然哭了……虽然他很快的擦掉了泪骂了句『那个傻瓜』后就装做蛮不在乎地上了我的车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哭——他连他母亲去世时都没流下一滴泪……随后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就再次离家出走了,我想,他可能会去找你,虽然他还要有一点时间确认一下他的心情……但是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他去找你时请你留住他……」
「我……也许他会去找了别人,或者是那个作词家……」
我的头脑轰然作响著,但又不敢置信地嚅嗫道。
「我想,凭他那种动物般的直觉会告诉他,哪一个选择才是对的!他一直在寂寞地寻找著一个可以宠他爱他的对像,这一次,他大概真的找到了!」
这个高大的男子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脸上岁月的沧桑展露无遗,他带著一种慈父般的关爱向我微笑著,「很抱歉在你住院时还来打扰你……虽然这么说有点怪怪的,但我还是想说:小华以后就拜托你了!」
说著,他向躺在床上的我郑重地鞠了一躬后,转身挺直了背,大步地走向那充满阳光的庭院。
「他会来找我吗?」
我一刻也躺不下去了,坐起身来,不顾任何人劝阻地办了出院手续。虽然在那之后过了很久都没再听到kety的消息,但我仍每天都在家里专心地等他——等我迷路的小猫回到主人的怀里。
因为跳海事件多少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在伤痛好后,我没有再回学校。而是通过大学的朋友帮忙,接下了一份可以在家里做的编辑工作,给市内一家报纸的杂文专栏写书评,并负责主持一个读者信箱。
我把这个专栏信箱命名为『鱼找猫』。
新的工作开展了半年多后,随著我的一些依心情小记整理的小文陆续刊登,并同时在这个报社的网站上也专门开辟了『鱼找猫』专版后,这个信箱居然莫明其妙红了起来,各地的来信件、E-mail络绎不绝,每天我除了选好第二天会登报的一日一信,也还会回一些有趣的读者来信。
其中最有意思的一封来自一个署名叫『猫』的少年。
他每次发E-mail都选用一种浅蓝底色稿纸作背景,看起来像代表著蓝眸的海。
第一封信,他问我:「鱼怎么会找猫?猫最喜欢的就是吃鱼了。你这个名字不通。」
呵,又是一个叛逆少年常用的挑衅语气,不知怎地,这个名字让我回想起一个骄纵任性的影子。我不禁在电脑前莞尔,立即坐下来打字回他的E-mail。
「有一种鱼生活在陆地,在一个叫人海的世界里过著平静的日子,每天看著忙碌的同伴在身边游过,他总是静静的看著,不明白自己想要找的是什么。但是有一天,一切都不同了,有一只迷了路的小猫闯进了鱼儿的视线,这只小猫脾气很坏,但可爱极了,鱼儿忍不住迷上了它,甚至迷恋到了猫要吃鱼的时候,鱼儿还亲自为它挑出鱼骨刺——这就是现代版海的女儿——『鱼找猫』的故事。」
我当时带了几分调侃地回答著这少年毫不客气的信,没想到,第二天他很快就回了我的信,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生活在陆地的鱼?有意思,我想听听这个鱼的故事。」
我失笑,上一封本来就是我在杜撰的故事,鱼与猫的故事不过是因为他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我与毛瞬华的相遇。索性继续往下编,反正在网上相近的距离在现实里不止十万八千里的遥远,有个人愿意倾听我的故事也好。
「虽然猫儿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的孤独和骄傲,其实它是一只很可怜又很怕寂寞的小猫。小猫爱上了鱼儿做的菜,干脆离开了他的饲主住在了鱼的家,鱼儿高兴极了,它爱上了那只迷人又任性的小猫,就算小猫不爱它也没关系,只要能陪在它身边就够了……」
「后来呢?」
每天我都会顺手扯上一两句编故事给他,他也每次都准时地回我的E-mail还不忘追问一句后继的发展。这已经成了我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临睡前享受的乐趣——向网路上电脑彼端的陌生人倾诉著自己的心事,难得的是别人也肯借我耳朵耐心的听,既不催稿,也不嫌我每次只说几句太少太罗嗦,只是每天看完前一天的信后适时地鼓励我继续编造今天的份。
这个网上的读者一直不对这个故事有过太大的回响,只是静静地像等每天五分钟综艺节目般地等我编下一段,仿佛与和我养成了一种默契与习惯。
这样的天南地北的扯了近三个月,鱼找猫的故事也编造得差不多了,这天我把我为了小K跳下海那一段编进故事里写给了他,他在看了这一小段新文后,回信问我:「生长在陆地的鱼儿不会水,为什么猫叫他往海里跳的时候他会那么毫不犹豫?」
看著这两行短短的问话,我怔了怔,回想起那时候的心情,苦笑著回他的E-mail:「因为猫不知道鱼儿迷恋它已经迷恋到了没有它就不想活的地步,好不容易才找到猫后,鱼真的很害怕再一次失去它,所以只要猫能回到它的身边,叫它做任何事它都愿意去试。因为……鱼爱猫。」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到第二天才给我回信问下文,而是在五分钟后就马上回复了我这封信,他说:「对不起,猫肯定是不知道鱼真的会这么做,猫只是在任性地开一个玩笑,它原来也跟好多人开过这样的玩笑。可是只有鱼是真的做了,猫儿很吃惊也很害怕……它甚至不敢去向差点摔破头的鱼亲自道歉——大概是因为猫从出生起从来没见过真心对它这么好的人,而且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看著这在浅蓝底色上凸显得分外清晰的几行字,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揪了一下,手也开始颤抖起来,赶紧坐回电脑前回他的E-mail。
「小K,是你吗?我记得我没在故事里提过我跳下海被撞到的是头部。你在哪?我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我一直在找你……」
可是他那边却沈寂了,久久不见给我再回信。
我不停地向那个邮箱发著短信:鱼找猫,鱼找猫,鱼找猫……
可对方却沈寂依然。
那个高傲而敏感的孩子,当时一定以为他几乎杀了我,一直在内疚著不敢回来看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在我等得快要绝望,打算连夜找社里的电脑技术员帮我查找那个「猫」的电邮IP地址,找出他所在的城市的时候。
他轻轻地敲回了我的E-mail,很短。
他说:「猫会回来,也许就在明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在一个月光温柔拂照下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后沿著海边慢慢地散步。回家时,发现了我的门前蜷著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在对上我时带著几分羞涩。
「你回来了?」
我笑著为他打开了门,伸手挽起他走进了月光满溢的小屋。
「我回来了……」
他轻声的答我,就像一个远游的旅人重归故土般的熟练而自然。
我吻上那张染泪的唇,知道——从此,我拥有了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只猫,一只眼睛美丽得就像月色下泛著银光的大海般蔚蓝,任性而又骄傲的猫。
白夜》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蜷缩在黑暗里,如果没有他的出现。
是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的那一种。
当我五岁从孤儿院里逃出来以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比那里更肮脏。但我还是不想回到那个有著整天不怀好意地抚弄我身体的胖院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