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叔崇看着燕拂羽,实在弄不懂他。早先还那么不想他跟着呢!现在倒同住一间房都没关系了……这可以说是他获得了他的信任了吗?武叔崇想着,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毕竟他跟燕拂羽怎么说都算是初识,在他身怀流星剑的时候,轻易对人付出信任是太危险了些。
这几天相处下来,武叔崇发现燕拂羽是个没心机的人,脾气躁、性子冲,脸上藏不住心事。说实在话,跟燕拂羽在一起让他感觉很轻松,可是,也让他忍不住为燕拂羽担心。
只见燕拂羽伸着懒腰,在桌边坐下,拿了杯子准备给自己倒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只好讪讪地放下茶壶。
这时小二阿福走了进来,提着手中大铁壶在茶壶里加满了茶,还拿块干净的布帮燕拂羽擦了杯子,随后又退了出去。
武叔崇走了过去,拿过燕拂羽手中杯子,用衣袖擦着。
「这杯子才刚擦过,你又擦它做什么?」燕拂羽莫名其妙地看着武叔崇。
「吃我袖子上的灰尘比较安全。」
听武叔崇这么一说,燕拂羽想起在茶棚里发生的事,不得不佩服武叔崇的细心,但又觉得他未免小心得有点儿太过。
「我就不信这里十几间客栈,我随便挑就挑到黑店住……再说,如果真的被下了毒,用袖子擦一擦就擦得掉吗?」
「行走江湖,多一分小心是一分。」武叔崇也坐了下来,没打算告诉燕拂羽他在擦杯子的时候袖子里藏了颗祛毒丹。不过,他实在也纳闷自己会有这种举动出现,因为这等于是帮燕拂羽避免中毒,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这也算是一种干预,违反了他武家的戒律不干涉任何发生在眼前的事件发展。
「你的口气跟我师父一个样儿。」燕拂羽笑说着,「他常说,在武林间闯,小心一百次不为过,粗心一次也嫌太多……」
「这话是正理,等你跑老了江湖就知道了。」武叔崇答着腔。
这时小二阿福端着方盘送上了两大碟子菜跟一大锅饭,安碗置箸,服侍得甚是妥贴。
「客倌用完了饭招呼一声,小的就来收盘子。」说完,阿福退了出去。
燕拂羽这次不急着动筷子,等武叔崇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碗筷之后,才给自己添饭挟菜,吃了起来。武叔崇看着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燕拂羽问道。
「你还是不够小心。」武叔崇边说边替自己添饭。
「我怎么不够小心了?这次我不是等着吃你袖子上的灰尘么?」
「万一我是在做戏骗得你相信了我,然后才暗暗对你动手脚怎么办?」
「你不是那种人。」燕拂羽回答得万分肯定。
武叔崇一愣,对燕拂羽推心置腹的信任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可燕拂羽越是这样就越让他担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吶!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不懂吗?
「你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了?你明白我的底细吗?我跟你说我这样跟着你是为了记录你的事迹你就信了?万一我骗你呢?」武叔崇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生气。燕拂羽要是再这样轻信人,等他哪天奉长兄之命不再跟着他了,到时他可怎么办?随时有被骗的可能。
「你真奇怪!」燕拂羽含了满口食物含混不清地说着,「难道要我怀疑你?」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拋一片心。」
「这种事我做不来,」燕拂羽摇着头,「对每个人都要怀疑东怀疑西的,不累么?」
「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才这么劝你。」
「你既是为我着想,自然不会害我,所以我相信你有什么不对?」燕拂羽扬起了脸,得意地微笑着。
武叔崇沈默,也觉得自己违反本性说了这么多话是在自打嘴巴,但……他真的很担心,虽然不明白这担心是打哪儿来的,总之他就是担心。武叔崇讪讪地将饭菜扒进口中,不再说话。
燕拂羽端详着武叔崇的表情,知道他生气了。这让他有些纳闷也有些开心,他居然这么关心他这个初相识的人……
「是,我以后会小心防着人的,好不好?」燕拂羽赔笑说着,才让武叔崇眉宇间的怒气稍霁。
「这才对了。」
听见武叔崇这样回答,燕拂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武叔崇也发现自己实在颠倒,既要燕拂羽对他保持戒心,却又要他听他的话……可真说不过去了。为此,他不由让赧色上脸,跟着也笑开了嘴。
这一笑之间,两人的情谊在无形中增进了不少。
看着燕拂羽充满稚气的笑容,武叔崇少见地武断起来,心想:
『郭怀义绝对不是他杀的……』
清澈无瑕的眼眸在他眼底亮着没有机心的笑,武叔崇温蔼微笑地举箸挟菜,和燕拂羽讲述起一些武林轶事来,不自觉地将他大哥武伯屹的叮咛拋到脑后。
※ ※ ※
一只大鹰噗噗拍翅,飞进武家宅院后园的高阁里。
武伯屹将鹰脚上的信筒取下,抽出里面的一张小纸条来看。那是武叔崇的回报,简单地写着燕拂羽的出身来历,一旁正在研究典籍资料的武季峣凑过脸来,说道:
「三哥真是了得,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嗯。」武伯屹点点头,将纸条交给武季峣,「这个归档,然后找老五来,让他跑一趟青瑶山,去查查燕拂羽的师父到底是不是当年失踪的公孙宁。记得让他从公孙宁失踪的地方查起。」
「要让五弟去?」武季峣惊讶,「还是我去吧!那冲动的小子一出去就闯祸,还是让我去好了。」
「我是想这件事比较简单,让他出去跑跑,省得整天在家闹得我不安宁。」武伯屹苦笑着,他那不安分的五弟武孟岫简直像条野狗,在家里拘着会闹得家宅不安,放到外边去却又屡屡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咬……但无论怎么说,有机会还是得让他历练,所以武伯屹设法拣些简单一些的、比较不会和江湖人物牵扯上关系的任务给他。
「这样?」武季峣垮下了肩膀,「好吧!」
「你也别叹气,」武伯屹拍了拍武季峣的肩,「你有别的事要做。」
「真的?」一听到可以到外边去,武季峣的眼睛就发亮了。看得武伯屹无奈地摇头苦笑,除了武叔崇以外,他这些弟弟们总是在家待不住。
「燕拂羽那里有老三盯着,所以没问题,但我希望你去注意『白虹山庄』,据我所知,白述天对流星剑相当有兴趣,而『白虹』『紫电』两派又素有嫌隙,要以动机论,白述天最有杀郭怀义的可能……因此这次流星剑现世,我料定白述天会有所行动。」
「好,我知道了。」武季峣高兴地点头,将武叔崇寄来的纸条重又塞回武伯屹手里,「我这就出发。」说着,他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武季峣的背影,武伯屹握着那张纸条,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最后,总是他一个人留守在家里……唉……谁叫他是大哥呢?武伯屹摇了摇头,自己去做资料归档的琐碎工作去了。
※ ※ ※
金铁交击,铮铮连响。两匹马横尸路边,是晌午打尖时被毒死的。
武叔崇打了个大呵欠,懒懒地啃着手中馒头,看燕拂羽横剑削断一人手中长剑。一路之上,这种零星打斗多不胜数,有的是拦路打劫、有的是为流星剑而来,还有一些燕拂羽自去招惹的拔刀相助。一开始武叔崇还看得有味,但随着次数越来越频繁,他也腻了,连记都懒得记,反正那些多是名不见经传的二、三流角色,没有记档的必要。
燕拂羽收了流星剑,看着被他打败的一群人狼狈窜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回武叔崇身边。
「没什么好手。」嘴唇微嘟,燕拂羽为着没能棋逢敌手而丧气。
「高手通常都不轻易出手的,沉着些。」武叔崇拍拍燕拂羽的肩,视线落在那两具马尸上头,「唉……我看以后靠咱们自己的两条腿走路得了,省得枉送马命。」
只见武叔崇捡起先前那帮人掉在地上的一把斧头砍下树枝盖在马身上,再掘些泥土盖上去,打算简单地掩埋起两匹无辜的马。燕拂羽过去帮手。
「你这人真奇怪,连马的命都这么爱惜……可真不像个跑惯了江湖血路的人。你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人,你混了这么些年,都没想过要为自己闯番事业?」
「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啊!」武叔崇发出慨叹,下一瞬间猛地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震惊。自步江湖以来,他一直是依着他大哥武伯屹的指示行事,恪守家规祖训,真个从头到尾没想过自己的事,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涉足武林这样的问题都没问过,只是每天这样日复一日地记录所见所闻的事迹……凌霄剑客灭阳山七霸、『白虹』『紫电』两门的连环仇杀、芙蓉女英雄会上败群豪……他看着各个人为各人的坚持与理想闯荡南北,有的头角峥嵘、有的死、有的隐……覆雨翻云,掀涛起浪震江湖,成一页页说不完的传奇。
然则他自己呢?一直是个单纯的旁观者,这持续不断写下去的笔,最终将怎么写自己?武叔崇茫然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
看着燕拂羽,他不禁羡慕起他有梦来。
「怎么了?看我做什?」燕拂羽抓了抓自己的脸。
「没什么。」武叔崇敷衍地笑笑,「打我投胎在武家,就注定了奔波武林的命,所幸我也没什么其它想头,才能好好地当个孝顺子孙,不然就会像我二哥五弟……」惊觉自己一个不防又说太多,他连忙转了话题。「不谈我了,倒是你,要真有一天当了第一剑客,你打算做什么?」
「那当然是等着后起之秀来挑战我这个传奇,然后我再一一打败他们!」
一句话逗得武叔崇笑了。
「怀抱雄心壮志是好事,可要万一堕进了名利的圈套,可就不好了。」
「呵……」燕拂羽淡淡一笑,「跟你在一起,老让我想起我师父。」
听见燕拂羽这么说,武叔崇突然不安起来……该不会他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唆吧?燕拂羽会不会嫌他烦啊?
「记得有一次,我问我师父怎么不下山闯一番事业出来,我师父的话就跟你刚说的差不多……他说名利腐化人心,看多了恩怨杀戮,让他觉得倒不如窝在深山里来得清静自在……」
「那你怎么没听他的话?」
燕拂羽笑了笑,「学了一身本事,当然得出来闯个名号,才不辜负我师父的一番栽培啊!再说,这一身本事不用于行侠仗义,却躲在深山里独善其身,也太自私了点儿。」
「呵呵……这话可骂到你师父啰!」
武叔崇这话一出,立时让燕拂羽变了颜色,急忙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着急的模样让武叔崇暗暗自责,不该拿这开玩笑的。燕拂羽自小被他师父扶养长大,又授以一身武艺,对他师父只有加倍地孺慕景仰,又哪里敢对他师父有任何微词呢?不过,就这几句话看来,燕拂羽的师父应该曾在江湖上混过一阵子,绝非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山野鄙人。若非有切身之痛,又怎会有这番感慨?
「我说笑的,你别介意。」
燕拂羽看了武叔崇一眼,随即笑笑,耸肩说道:
「不过我也的确是违背师命,」吐了吐舌,「我师父不希望我下山闯江湖的,可是我却还是下山了……」
「幸好你下山了,不然,我们就无法像现在一般一起行走江湖了。」
「你很高兴能跟我一起闯江湖?」燕拂羽问着,眼里不掩热切。
这句话问得武叔崇一愣。他很高兴么?看着燕拂羽期待答案的神情,武叔崇不禁微感不安……高兴?似乎……是的……这是怎么回事?对自己现在这陌生的心情,武叔崇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打断了武叔崇的沈思。只听得马蹄声如滚雷般急骤,不一会儿就到了武叔崇和燕拂羽身边,一群约莫二、三十人的马队将两人团团围住。似是感染到马上人的肃杀,几匹马儿轻踏着,踱出不安的拍子。
武叔崇和燕拂羽抬头看着马上人物,为首者身上一袭白衣,是戴孝的装扮。略圆的脸蛋稚气,梨形眼眸中满是愤恨,正是『紫电门』的刘若冰。原本刘怀恩和武伯屹决定等查明燕拂羽的确是杀死郭怀义的凶手后,再召开一次公开的邀会解决这件事,但年轻的刘若冰沉不住气,便带了门人追了出来。
刘若冰投梭一般飞身下地,冲着燕拂羽就喊:
「姓燕的,还我师叔的命来!」说着,剑光一闪,剑尖已指向了燕拂羽。
武叔崇看见刘若冰手中薄剑是『紫电门』镇派宝剑『紫绡』,立时认出了他的身份。
燕拂羽胸膛一挺,俐落地将流星剑握在手中。这些天来格斗不断,说累倒也真的有些累,但他生性好勇斗狠,兼之又有初生之犊的傲气,因此遇上了挑衅总是挺胸前迎,从未退却过。
「你师叔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燕拂羽微笑着耍了个剑花,横移一步,「反正打我手持流星剑步入江湖以来,不知多少恶霸宵小死在我的剑下,杀了你师叔我问心无愧,你要报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胡说!我师叔为人一向仁义,江湖上哪个人不敬重他?你居然敢说他是恶霸宵小?看剑!」刘若冰一脸怒容,挺剑疾刺燕拂羽。
这一剑来得又快又凶,燕拂羽心中一凛,凝神抵挡。双剑相交,燕拂羽手中流星如急湍贴着刘若冰手上剑身刷下,刘若冰翻腕荡开流星剑,抓住空隙刺他小腹。剑势稳而辣,燕拂羽暗暗叫好,只觉此人比『白虹山庄』的凌康更胜一筹,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碰到最好的剑者,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那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更该杀。」燕拂羽口中说话,手上剑势丝毫不停,运起流星掩日剑法,使剑圆转如意,三尺红光幻出一圈圈野火般连环光圈,缠着刘若冰手中剑。
「原来你是『十二快剑门』的人。」长剑被绕圈红光黏缠上,刘若冰顿觉手中剑势沉重迟滞。
『紫电门』的剑法以狂迅刚捷见长,招快如电,若由掌门刘怀恩舞将出来,气势真个有如滚石奔车,惊蛇走马。刘若冰功力虽不如刘怀恩深厚,但也是『紫电门』后辈中傲视群伦的。这会儿见自己的剑势受燕拂羽牵引,遂改招换式,以刚破柔,招与招之间严谨得泼水不进,而又了了分明,稳守抢得的先着。
「什么十二快剑?没听过。」燕拂羽见火红流星剑竟然砍不断刘若冰手中『紫绡』,诧异之余不免有些心浮。
两人功力旗鼓相当,但刘若冰挟恨进击,气势胜燕拂羽三分,但以剑法论,则燕拂羽的流星掩日剑法要高出刘若冰几分,因此两人打了个难分高下。
一旁武叔崇静静观战。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在燕拂羽身边,看了数十场武斗,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燕拂羽功力的人了。平心而论,刘若冰的内力比燕拂羽跟凌康都要高出一截,但燕拂羽仗着流星剑之力,刘若冰败在燕拂羽手下是一定的。但他只担心这些天来燕拂羽连战未歇,精神气力未得充分养足回复,怕耐不得久斗……这可怎么办才好?
只见刘若冰斜削燕拂羽右肩,燕拂羽沉肩闪过,手上稍缓,数茎断发散入风中。
「刘世兄。」武叔崇情急踏前一步发话,却有刘若冰的两个同门双剑交叉,阻住他的行动。
「你们别动他!」燕拂羽见那两人拔剑,就想舍刘若冰前去护卫武叔崇,但刘若冰手底下不弱,容不得他分心旁顾,『紫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