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志只有一个,就是让妳变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娉婷抬头,眸中水波荡漾,轻声问:「王爷真的这么想?」
楚北捷朝天竖起二指,正色道:「我楚北捷对天发誓,刚力说下的话,今生今世,一字一句,绝无更改。」
娉婷感动地瞅着他,泪在眸中似坠不坠,垂下眼:「那…王爷可愿意为娉婷做一件事?」
楚北捷柔声道:「别说一件,一万件又如何?只要是娉婷的心愿,没人能阻上楚北捷为妳实现。」
娉婷抬起眸子,静静凝视心爱的男人片刻。英气的眉还是那样浓黑,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都和梦中思念的一样。
他的举手投足,原来从不曾离开心田方寸。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
三生中,恐怕只有一世,能有这般的深爱。
爱深,痛也深,受够了苦,却忍不住飞蛾扑火般,又转了回来。
她伸手,从床边的包袱中取出一物。
「王爷曾将此剑留在隐居别院,以保护娉婷安危。」娉婷双手捧着宝剑,徐徐问道:「如今,王爷可愿再以此剑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娉婷一个可以安逸度日的太平天下?」
楚北捷一直与外界隔绝,不曾听说战乱的消息,不禁一怔。以娉婷的心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王爷不愿吗?」娉婷低眉轻问。
楚北捷一生戎马,最不怕的就是上场杀敌,何况提出这个请求的是娉婷,哪会不愿,一怔之后,朗声笑道:「给妻子一个安逸太平的天下,这是所有男人都该做的事。」
当即接过宝剑,熟悉的感觉涌入掌心,当日被丢弃在灵堂里的「神威」宝剑,又回到了昔日主人的手上。
沉甸甸的,冰冷的「神威」宝剑,他仍记得剑柄上每一道花纹。这柄宝剑曾经指挥千军万马,杀得敌人丢盔弃甲。
一旦出鞘,天下震动。
这是,镇北王的剑。
楚北捷眸中,再度问烁傲视天下的光芒。
他的剑已在手,他心爱的女人已经回来。
他的壮志,已起。
百臣茂林赐予了他一个奇迹,他要还这个世间另一个奇迹。
他将用手里的剑,为世上最动人的女人,征服天下。
东林王宫虽然已被焚毁,但东林王族一日尚在,这个国家就未曾真正灭亡。
何侠的大战开始,马不停蹄,四处奔走,指挥各地战役。他对付敌人手段利落,毫不犹豫,但想起怎么处置耀天,却非常踌躇。
回到云常都城几天,飞照行已经连提了这事几次,何侠只是不耐烦地把此事推后:「目前不急,等对付了东林和归乐的王族再说。」
飞照行再三劝道:「驸马,此事可人可小。不早点处理了,恐怕将来会成大患。」
何侠何尝不知。
他麾下四处讨伐的大军,除了少数收服的降兵和新征入伍的散兵,其余都来自云常军队。假如耀天被软禁的消息外泄,或者耀天带头否认何侠的统帅大权,那将会动摇目前胜利局面的根基。
难道真要对他的妻儿下手?
何侠为这事烦恼,人不在战场,闻不到熟悉的血腥和硝烟味,光对着笙歌美酒,反而更心焦气躁。看见他可怕的脸色,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是否暗中得罪了这位驸马爷,生怕贵家修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幸好没过几天,军报又送了上来。
「发现东林王族藏匿的地点,我们的军队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
「好!」何侠笑道:「东林王族苟延残喘了好些日子,这次绝不容他们再逃掉。
传令,把他们围得紧紧的,但先别动手。本驸马要亲自收拾他们。」
遣退了传令兵,何侠立即点兵出发。他想得周到,知道云常都城中有的大臣只是怕死,但并未真心臣服,需要留点心眼,命令飞照行留下,和冬灼一同看守都城。
不料带军奔出部城力行了两百多里,不到三天,飞照行竟一路快马赶了上来,在路上截住何侠的人马。
「驸马爷在哪?」
何侠勒了缰绳,回头一瞧,飞照行满脸风尘,身边只带着几个亲卫,顿时知道不妙,扬声道:「照行过来!」
遣开众人,将飞照行领到偏僻处,何侠下马就问:「京城出了什么事?」
事情紧急,飞照行没功夫抹脸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脸色凝重地递给何侠。
何侠接过书信,打开扫了两行,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异常,往下看,眉毛渐渐纠结成一团,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迹?」眸光一沉,冷得慑人。
「是。字迹已经找人对照过,不是临摹,确实是公主的亲笔。」
「哪来的?」
飞照行禀道:「在一名偷偷出宫的宫女身上搜得这到书信。」
何侠恼道:「公主身边的宫女不是都不许离开公主一步的吗?这么多侍卫看守着,怎么还能让一个宫女出了宫?身上还带着这样的信?」
「驸马爷息怒。」飞照行冷静地道:「这事已经查清,是一侍卫收了贿赂,那侍卫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担心还有隐情没有揭出来,正在继续审问。」
「要仔细地审。」何侠眸底像结了一层冰,脸色却恢复了几分平和从容:「那宫女拷问了吗?说了些什么?」
飞照行道:「宫女胆小,没动大刑就吓得全都说了,这是公主写好交给身边的贴身待女绿衣,绿衣交给她,命她暗中交给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给其它一些官员传阅。」
「一些官员?」何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员敢不要命,名单呢?」
飞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单。我离开都城前,已经派人将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严刑拷问。同时,这事非同小可,我严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由我来追驸马爷。」
他办事利索,处理恰当,颇有应变之才,何侠不禁赞赏地瞥他一眼。
飞照行禀报完毕,顿了一顿,又接着沉声道:「驸马爷,请驸马爷立即回都城吧。现在要紧的不是东林王室,而是云常都城。公主已经动手了,万一真让他们里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难办了。文官们胆小怯懦,不足为惧,但公主毕竟是云常名义上的国君。除了驸马爷,谁也不敢对付公主啊。」
「公主竟亲笔写下王令,要众大臣暗中筹备,连成一气,剥除我的领兵之权…」
何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几乎将王令捏碎在掌中,轻轻磨着洁白的牙齿,半晌没有作声,缓缓回过脸色,才问:「这事公主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宫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家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宫中,被侍卫们层层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侍女说话。」
何侠点了点头:「我和你立即回都城。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飞照行猛点头道:「正是。」
事不宜迟,何侠下好决定,立即点了一半人马随他回城,剩下的一半,选出一位将军率领着继续上路,命道:「到了东林,传本驸马的将令,立即动手对付被包围的东林王室。东林执掌大权的那个王后给我活抓过来,那是本驸马的战利品。其它的不必留生口。」
布置妥当,便和飞照行等朝来路奔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赶回都城。入了城门,飞照行低声问:「驸马爷,是否先去王宫?」
何侠摇头:「先回驸马府。」
一到驸马府,问起情况,掌印早熬不住拷问,把暗中联系的官员名单交了出来。
何侠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当即扬声唤了一名信得过的副将进来,下令道:「立即传我的军令,就说都城里面潜入了归乐的刺客,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走动。」
吩咐了戒严令后,又对冬灼道:「名单里面的文官大多数在都城,先不用急,以戒严令为籍口,派兵在各自家里看管起来,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吩咐布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办。」何侠转头看飞照行:「军中将领受我恩惠极多,对我也很信服,如果云常有重大变动,许多人会选择支持我,但大将车商禄除外。商禄世代受云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为人古板木讷,不识变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会是军方中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话说到这里,飞照行已经明白过来了:「请驸马爷吩咐。」
「商禄如今正驻守在北漠,我这就写一道军令,命他即日开拔归乐,寻找机会和归乐大将乐震决战。你携着军令,亲自到北漠走一趟宣令,而且,领着你的蔚北军和商禄一起剿灭乐震大军。这次大战,商禄为副,你是主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飞照行心思剔透,点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军对垒,死伤难免,商禄身为云常大将,沙场捐躯也是应该的。请驸马爷放心。」
何侠当下挥笔写了两道军令,一道给商禄,一道授予飞照行归乐战役主帅大权,放下笔,淡淡笑道:「商禄要处置,乐震也不能放过。这次两路大军齐出,兵力是够的,我只担心你和乐震昔日有主仆之谊,临场心软。」
飞照行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军令,答道:「我为他们乐家出生人死,居然落个免死狗烹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主仆之谊?乐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劳才当了大将军,我一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一边把两道军令小心翼翼折好了放进怀里,又压低了声音道:「驸马爷,那宫里……」
何侠截断他的话头:「宫里的事,我会处置。你去吧。」
遣退飞照行,华丽的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何侠独立许久,从怀里掏出公主的亲笔信。那信前几日被他气恼时用力揉捏,已经皱得不堪。他把信铺在桌上,缓缓展平了,又重新看了一遍,俊脸上平静无波,一双眸子犀利得发亮,濯濯耀光下,不知藏了多少复杂的思绪。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就往回赶,一脚跨进书房,看见何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另一脚停在门外,没跨进来。
何侠的背影仿佛由郁愁凝结而成,硕长的身子,却沉重似山,宛如用书全身力气也无法挪动一分。
「是冬灼吗?过来吧。」
冬灼僵站在门口,听见何侠的话,才跨了进来,缓缓走到桌边与何侠并肩,低头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写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心里叹了一声,低声问何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你们都问我同样的难题。」何侠苦笑。他抿起薄唇,这动作使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冽:「如果这封信成功传递到各位官员处,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们起事成功,救出公主,云常的军心就会动摇。」
「少爷……」
何侠不理会冬灼的话,继续沉声道:「重新出现在民众前的公主掌握大局,不论我有多少战功,打赢了多少战役,夺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胜利,云常大军的士兵都会渐渐背弃我。因为我的对手,是云常理所当然的一国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选择有才能的人效忠,他们只知道愚蠢的忠诚,对王室的效忠。」
何侠每个字仿佛从冰里凿出来一样,冬灼听着,浑身打个冷颤,他动动唇,想要开口,却觉得舌唇像被冻僵了一样,说不出什么。
确实,假如耀天重夺王权成功,何侠将一败涂地。王令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企图建立新国的驸马将会以谋逆罪名被判处极刑。
书房中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再清爽的风也吹不开这片因为权势争夺而带来的阴寒。
「你说,公主她真心喜欢我吗?」何侠忽然侧过脸,问冬灼道。
冬灼问了半天,硬着头皮劝道:「少爷,公主在王令上这么写,也是为了云常王室的存亡,情势所迫。她心里……心里……」
何侠看着冬灼,忽然温和地笑起来:「她心里其实舍不得杀我,对吗?」
冬灼看着何侠的微笑,霎时觉得心里发毛。本想点头说是,但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了实话:「少爷想得不错,如果公主真的重新执掌大权,就算公主舍不得,也一定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判处少爷极刑。」
何侠心里正烦恼此事,这老实话就像一根银针挑了何侠心头的脓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也不知何侠会如何反应,垂下眼不敢看何侠。
半天,听见头顶上幽幽叹了一声。
何侠道:「我要准备一份礼物,进宫去见公主。」
北漠,堪布城之右八十里,江铃古城。
荒废的古城,城墙大半已经倒塌。
黄沙掩面。
「上将军,喝点水吧。」
下属呈上来的水浑浊发黄。江铃古城环境艰苦,水源草料都严重不足,但地处偏僻,城内秘道四通八达,就算引起云常大军的注意,也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若韩接过水勺,喝了一小口,递给了身边的将士:「你们也喝点。」
北漠正式的军力在周晴被何侠一战击溃。若韩逃得性命,三番两次组织残余军力企图反抗,但对上名将何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实力悬殊,兵力将才都远远比不上对方。能保留着性命和身边这一批将士,已属不易。
虽然如此,但每一个人,都没有起过向何侠投降的念头。
身边的小兵仰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忽然问:「上将军,你猜这次森荣将军能带多少人马回来?」
「会不少。」若韩答道,不由心中微热。
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上司,北漠最伟大的上将军,则尹。
自从则尹上将军公开向何侠挑战的故事被传扬开来,秘密到各处要求加入义军的百姓越来越多。
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怎么传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何侠也会流血,终有一天,何侠也会战败。则尹上将军,如是说。
只要梦想不被磨灭,斗志仍在,即使被屠戮,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后人永不绝望地追随。
在遥远的从前,我们的北漠国,也是这样被热血铸就的吧?
这一次,森荣一定会带回更多热血青年。
「上将军,森荣将军回来了!」城头的哨兵大力挥手。
若韩猛然站起,向外望去,远处沙尘中果然出现几个单骑,快速向古城奔来。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容将军没错。」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着声音里带了一些疑惑:「奇怪,这次的人怎么这么少?」
若韩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问。
受到则尹上将军的激励,秘密参军的人与日俱增,为什么森荣这次只带了几骑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不测?
森荣数骑来得飞快,不一会已到城下,向城头招手,士兵们连忙放他们进城。若韩大步走下城头,朝刚刚下马的森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兵只有那个几个。」
森荣接过下属递上的水,也不管浑浊,仰头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我没带过来。」
「怎么?」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嘿……」森荣心里一定藏着喜事,脸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开。
「你出去一趟,难道找了个将才回来?」
「何止将才,简直就是将神!一个绝对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
若韩听他信口雌黄,眉头大皱。
何侠的天下名将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天下有谁敢如此托大,竟说绝对可以打败何侠。
现在兵疲粮少,环境恶劣,最忌动摇军心。森荣一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