昵的、完全没有拘束的,可见彼此情谊之密切。
庄竞之的表现也略略给了赵善鸿一个惊骇,竟忍不住用粤语给竞之说:
“你的英文如此灵光?”
“自今晚始,我有责任为你带来各式各样的惊喜。”
庄竞之没有夸大其辞,在坐的那几个女人当中,数她最出色。
出色在乎她的美丽,那羊脂白玉似的皮肤,把其他的热带女郎比了下去,只显了她们的粗糙,陪衬着竞之的幼细。
男宾们对庄竞之的欣赏态度,落实了赵善鸿的独到眼光。
其中一个叫韦迪马力的大胖子,直情对赵善鸿说:
“你老兄往哪儿去找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来?”
“是来路货。”
赵善鸿这个答案其实具有侮辱性,在人客面前他毫不顾忌地视她为货。
然,这种所谓不尊重,竞之处之泰然,只为经历过恐怖的妓寨生涯,其余所有的这些侮辱,分量变得微不足道。
竞之想,经历过大灾难,依然活下去,最低限度有一种好处,对人间的愁与苦,根本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视若无睹了。
赵善鸿转脸向庄竞之问:
“你拿了本国护照没有?”
这一问,竞之心头也难免一震。
她是从国内偷渡至香港,再从香港偷渡来菲律宾的,哪儿会有什么正式的文件?
她的稍一迟疑,等于给了赵善鸿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一手搭在那大胖子肩膊上:
“韦迪,你就给我的美人儿送个见面礼吧,如何?”
韦迪马力当即从袋间取出纸笔来,说:
“成。美人儿,你喜欢在护照上,写什么名字,在哪儿出生?今年几岁?”
庄竞之望了赵善鸿一眼,对方点点头,示意竞之可以告诉他,还多加一句:
“你要敬马力先生一杯,由移民部部长亲自为你拿护照资料,你的面子是天大了。”
庄竞自当即明白过来,精神为之一振,笑盈盈地答:
“面子是给你的,我向两位多谢。”
曲终人散之后,是赵善鸿与庄竞之单独相处的时候。
赵善鸿对竞之说:
“我这所别墅,平日是专门要来作各式应酬,像今晚的小型宴会,每周必有一两次。偶尔,我会安排得隆重一点,让个好友可以尽情欢乐。笼络他们,对我的生意有极大帮助,太在外头张扬,彼此都不方便,所以我以此为大本营”
赵善鸿所讲的每一句话,庄竞之都很留心听。
“你以后住到这里来,如果合适,就用不着搬了。希望你会喜欢。”
“我会。是我生活上的一项大跃进,我感恩。”
“竞之,你是个念过书的?英文说得挺棒。”
“家父给我补习,他很用心地教,我很用心地学。”
“如果我以后用心地教,你也会用心地学?”赵善鸿一边说这两句话,一边伸手拖起庄竞之的下巴,细细观赏她那花容月貌。
“我会,一定会。”
“竞之,你是个美丽的女人。”
竞之答:
“谢谢你,我是的,且将来会比如今更美。”
“好。那么,第一课,我就教你如何令我觉得自豪和快乐!”
庄竞之闭上眼,梦呓似地应了一声:
“嗯!”
那语音拖得很长,令人魄荡。
庄竞之从来都是好学生,她不但聪颖,学得神速,且晓得融汇贯通,以她的经验与创新头脑,把对手的喜爱重新包装在销魂动心的花式之内。
洋溢在庄竞之体内的那股独特而清爽的气质,竟不因她的受挫折与蹂躏而稍减分毫,根本是个令人骇异的奇迹。目睹这奇迹的人,都不期然地生了不忍的心,要把她救出苦海。
这些人包括了阮小芸、那起在妓寨之中已生不如死的妓女、金紫琴,以及现在这一位菲岛的华裔大亨赵善鸿。
不只是庄竞之的幸运,而更是她天生的明丽,以及她那百折不挠的倔强,折服了在她身边的人,只要有人的感情与感觉,就会不期然地感受到庄竞之那不可抗拒的魅力,甘心为她作一点牺牲。
在赵善鸿的别墅之中,庄竞之开始忙碌起来。
只为要武装自己。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竞之不能自满,不能安于逸乐,她知道自己仍履薄冰。
对于一个能以金钱去买她回来的男人,不能寄予厚望。要他照顾她下半生,甚至希冀他能给她更大的保障、更多的权益、更宽松的自由度,就必须下更劲更切的功夫在这个男人身上。庄竞之很悉心地保养及修饰自己,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聪明的竞之利用她手上的零用,加添美丽,使整个人都出落得明媚动人。 单有漂亮的外表并不足够。庄竞之明白这一点,她努力地修养内涵,嘱咐那别墅的管家,给她买齐菲律宾的各种英文报刊杂志,以及关于这个国家政治、经济、民生种种情况的外文书籍,她拼了命地替自己恶补。幸好这个国家流行英语,这对庄竞之是绝对有利的。从小她就跟在精通英国文学与语言的父亲身边学习。父亲把全部时间都放在跟她和杨慕天的私家补习上头。老人家似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们会用得着。
庄竞之在这个修养生息期拼命地修养自己,很快就得到极大的鼓励。
赵善鸿的别墅经常招呼一些政府高官及商场上的好朋友。不久,庄竞之已经发觉赵善鸿勇于巴结这等达官贵人,不但美酒佳肴奉客,且还通过好几个渠道,把客人合意的美女招呼在一起,务求宾主尽欢,一切的开支都算到主人家的帐上去。
这种场合,女人似乎是不可缺少的附属品,个人要求不同,然,都不外乎是外表的口味而已,谁会要那起摆明是供男人娱乐的女人言谈知识表现出色?
故此,每当男人围拢起来,酒过三巡,谈及一些商务或政事时,女人都只有闷声不响地陪在身边,不能插什么嘴。
只有庄竞之例外。她把每日的时事,特别是有关国内商场的各类消息都念得滚瓜烂熟,偶然,她会挑一些适合她发表意见的事插一两句嘴。语音非常好听而平和,且是言之有物,甚而会震惊四座。
好像这一晚,赵家别墅又高朋满座,其中一位矿业巨子,是菲律宾人,叫都拿加丹。他兴奋地告诉个人:
“北方近碧瑶矿务发展得极好,明年如果顺利开采,我们的盈利相当客观。我打算把北方夏明里拉镇接壤碧瑶的一大片土地都买下来。”
“别期望过高呢,你可能不能如愿,政府似乎有意把旅游业拓展,那夏明里拉可以发展为温泉区。”庄竞之很温柔地答。
“谁告诉你的?老赵得的消息。”
“不,我自报上阅读的。不就在昨天国家旅游部部长主持一个菲岛度假区展览时,向外作了一个拓展北方旅游业的声明。从地理的角度上观察,夏明里拉应该是他们的首要目的地。”
都拿加丹紧张起来,问:
“旅游部部长已经声明将夏明里拉拨作旅游区了吗?”
“还没有。也许只为加丹先生的意图老早为旅游部知悉,他们正在放出消息,先让你失望,再图后算,终于,来个大团圆结局,皆大欢喜也未可料呢!”
庄竞之答的这番话,真是大有文章了。
绝对可以说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菲律宾其时之官商勾结情况极之严重,高官知道商贾的企图,还会不利用职权而大大作置一笔,几稀矣。都拿要发展矿务,等于要旅游局不把那个地区拨作旅游,谁会让步呢?当然是把某人口袋塞得爆满,就会得好好交代,改变计划,把旅游区放到别个地方去。
姑勿论实情是否如此,庄竞之的见识是惊人的。
席散时,都拿把赵善鸿拉到一边去,说:
“老赵,你的这一位姑娘来头不小,是不是?比我的幕僚还要独到厉害?”
赵善鸿笑呵呵地答:
“过奖过奖!”
“是不是价值不菲?”都拿加丹再紧握着赵善鸿的手说,“一定花了你不少心血才找到如此一个真正有头又有脸的可人儿。你看,我们阅人无数,几曾见过如此佳丽?不怪我说句熟不拘礼的话,几时老兄玩得有一点点腻了,请通知。”
“都拿,你今晚太尽兴了,喝得多了。”
“不,不,清醒得很。今晚庄小姐提示的,我明早就得跟旅游部接触去。跟在我身边的助理与谋臣,全是酒囊饭袋,怕不是把我们开矿的消息到处张扬,才在未站稳阵脚时,就让人家乘机敲一笔。”
赵善鸿一直把都拿送上汽车,他还把头伸出车外说:
“好好善待你的美人儿,别是捉到鹿都不晓得脱角。”
当晚,庄竞之如常地服侍着赵善鸿就寝,赵善鸿忽然地伸手捉住了庄竞之的手臂,很仔细地看牢她,那眼光之严峻与凌厉,前所未有。
庄竞之淡淡然问:
“怎么?是不是酒喝多了。”
赵善鸿没有答这个问题,凝视着庄竞之很久,说:
“你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简单的女人可以陪在你的身边多久?”
“你不是要说打算跟我来个生生世世?”
庄竞之笑,她当然不是惯用陈腔滥调的人,她的聪敏在赵善鸿的估计之上。
“如果我不能找到更好的人,那么争取陪在你身边一世,也是福分。况且,在你身上,我仍未发掘到最大的宝藏。”
赵善鸿哈哈大笑:
“竞之,你相当老实。”
“忠诚最是无敌。我犯不着在你跟前说些有漏洞的话。”
“那么,如果有人要在我手中收买你,你肯吗?”
“谁?”
“譬如说今晚那个叫都拿加丹的,他极之欣赏你。”
竞之摇摇头。
“他的身家比我多。”
“他的身家与你的身家,谁多谁少,要全部归我所有,才有计算价值,是不是?”
赵善鸿翘起大拇指赞:
“聪明。可是加丹的妻子刚亡故,他非常习惯把女伴带出大场面去亮相,且任何一位女士都有机会成为加丹夫人,这算不算吸引?”
“算,当然算,对菲律宾女孩尤然。可惜,我是中国人。”
赵善鸿惊异地望着竞之。
庄竞之正气凛然地说:
“如无不可抵抗的压力,我绝对不会希冀自己跟异国人为伴,老死他乡。咽最后一口气时都会心怀故国。”
一句话说到赵善鸿心坎上去了。
他放松了紧握着庄竞之的手,眼眶微微湿润。
想起了他的过往。
庄竞之是眉精眼企的伶俐人,知道自己的言语深得对方的心,于是多加一把劲,说:
“这岛上比你更有条件的中国男人,还有谁?”
赵善鸿一把将庄竞之纳入怀内,狂吻。
他的情绪达于颠峰,不只为盈手可握的是一个柔弱无骨、肌莹肤白的美丽眮体,而是为能跟一个同心同德,同声同气的知己,一起攀越感情与肉体欢乐的高峰。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感受,这种对他而言是至高无上,金不换、银不换的感受。
不,不,不。
他说错了,曾在许许多多年以前,他试过。
那年头,卖猪仔到菲律宾来,所捱的穷苦,是非人生活。
奴隶似的生涯中唯一的安慰就是跟自己的中国籍妻子相依为命。
一碗不足以裹一人之腹的淡饭,他们分两个人吃。
一杯不足以解一人之渴的粗茶,他们分两个人饮。
日子在物质与肉体极度贫困、精神和感情相当满足的情况下熬过去,直至妻子难产而死。
他是抱着出生的儿子,看着弥留的妻子说最后的一句话:
“鸿,把孩子送回中国人的地方去受教育,如果你有一天离开菲岛,把我的骨灰带着走。”
这以后的许许多多个年年月月日日,午夜梦回,唯一的慰籍就是回想与妻子在苦难日子中的种种恩爱。更何况,他的妻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与他同甘共苦。这使赵善鸿的一份浓情之上更添几重恩义。
那种由心灵深处牵动引发而生的肉欲兴奋,从没有在妻子殁后发生过。
赵善鸿在发迹之后的女人何其多。可是,没有,竟没有一个能替代他的妻,包括正式纳在家里头的两个中国籍的小妾在内。
庄竞之,是唯一的一个让他重温三十年以前温馨爱恋感受的一个女人。
他几乎在那一刻极度的兴奋中欢呼,甚而感动至落泪流涕。
翌日,赵善鸿第一次为庄竞之开了个私人户口,把一笔现款放进去,并且说:
“买你喜欢的一切衣饰、鞋袜、玩物。银行户口的存款如不充足,你尽管透支,银行会通知我结帐。”
竞之道谢。
她在心内想,是向前跨进了一大步。赵善鸿让她有私人财产,是容许她独立,视她为一个个体而非附属品看待的明证。
然,这并不足够。
距离竞之的理想还是太远、太远了。
赵善鸿对她其实还在观察阶段。不是吗?只要庄竞之乐极忘形地胡乱花费,企图把半个马加地购物商场内的高价货据为己有,在赵善鸿的心目中就立即降格减分了。
庄竞之才不会这么笨。
赵善鸿对她的估计还是差了一皮。
庄竞之在以后的日子里,不错是好好地装扮自己,她运用户口内的钱,购买令自己更醒目的装饰,却决不造成透支。
如果她完全不动用银行户口的存款,会惹赵善鸿的思疑,以为她大鸡不食细米,志不在此,反而提高了警觉。
凡事必须恰到好处。
果然,户口的存款每月都有增无已。
赵善鸿忍不住还赞出口来说:
“竞之,你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谢你的栽培了。”
好听的话,人人都受落。尤其晓得挑个合适的时间以自然的语调讲出来。
这些伎俩,对庄竞之而言,易如反掌。
“还有什么是你希望得到,而还未能如愿的?”赵善鸿非常诚意地问。
竞之笑,道:
“这个问题,危险度极高,知道吗?”
问女人有什么需要?必定是需索无穷的,勉力去做,一定损失惨重。做不来呢,又掉脸,何苦?
赵善鸿自明其中深意,不禁更欣赏竞之的深度与幽默,因而回敬:
“为你,我愿冒此险。”
“善鸿,让我上学好不好?”
赵善鸿一愣。
他分明犹疑了。
庄竞之并不言语,抿着嘴等他答复。
两个人静默的气氛是一重压力,迫使赵善鸿答复说:
“这对你很重要?”
“是的。对我重要,对你也一样重要。”
“那好,让我计划一下,与此同时,也让我感受到你求学对我的重要性。”
这一着,表面上是庄竞之输了。
她自己为赵善鸿开了路,搭了下台的阶梯,可以从容地使出“拖”字诀,把整件事稍缓。
然,庄竞之不以为意,她有信心,早晚自己的目的会达得到。
过了不多久,果然机会来了。
赵善鸿跟庄竞之说:
“下周末,我要在别墅举行一个出色的晚宴,为了要获得一单非常庞大而且重要的生意。我有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非要将他比下去不可,因而要好好巴结这个客户。”
“就只能告诉我这些资料?”
“你还要知道些什么?”
“主客的身份与背景。”
赵善鸿没有即时回答。这静默的一阵子,代表了主客身份的神秘与贵重,他等闲不愿意外泄。
终于他还是讲了:
“国防部部长佐丹善加上将。”
“对手呢?”
“另一个菲籍出入口商人,我当然不会把他请在一起。”
“谢谢!”
庄竞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