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无泪[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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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无泪[梁凤仪]-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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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在清晨,当魏千舫在他的游艇上吃早餐兼游早泳时,无线电话会响起来,竞之银铃似的声音会得说:
  “读了早报没有?”
  “你指外汇基金的消息?”
  “对,你料事如神。”
  “不是我的功劳。市场上有一撮基金专家是看外汇走势不准,以后我拿他们的消息作指标而已。”
  “反面教材原来更有用。”
  又或者,一整顿晚饭,他们会在国际大事或本港时事上商讨,甚而执拗得面红耳热。
  “中国要被孤立了,美国反华的声音仍然相当响亮。布什如果下台,最优惠国的条件未必会持续。”竞之说。
  “若如是,你猜中国会怎样?”
  “届时的反应如何已不足挽救既倒狂澜,你应该现在就帮忙做点功夫,到上头去疏通一下,能够做的国际公关,都尽量做一点,事则可援,否则本城也不堪设想。”
  魏千舫望住庄竞之笑,问道:
  “曾否有人劝导过你对杨慕天的报复与纠缠适可而止?你又肯听吗?”
  庄竞之眼珠儿一转,也不做声了。
  魏千舫并非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说话,他的意思是,中国人骨头最硬,脾气最固执,面子最讲究,强人尤然。谁都不可以胡乱拿利益出来作交换条件,教训指令谁要如何如何言行,以祈得到回报。
  民族性格如此,改不得。
  别以为在上位者是糊涂人,就以她庄竞之为例,当年对杨慕天的报复其实也算手下留情,不然他如今可以是一贫如洗。要中国人让步,要中国人妥协,不能用明码实价,不能强制施行。只有配合对方的自动自觉,设计一些彼此行得通的途径。
  美国要实施任何高压手段,中国万一来个闭关自守,吃苦的是十一亿黎民百姓,以及全香港六百万人口,无一幸免。
  别以为移了民就重出生天。
  本城华资集团大撮资金挪动至海外发展的,失多于得,投资在澳洲地皮的报刊业巨子,损失多少,人所共知。买下美国三大百货公司之一控股股权的本地娱乐界巨子,幸好醒觉及时,在百货公司宣布破产前亏蚀多少就转了手。在加拿大以及美国西岸各大埠发展地产的财团,心知肚明,他们若以同样时间,同样资产放在香港及深圳,盈利多出几多倍。
  至于中层移民,只一句话,提早退休,在金钱与精神方面的损失,不言而喻。香港人从不视退休是欢乐行动,这是无庸质疑的。
  故此希望中国受压迫、受威胁以祈拯救香港的人,魏千舫与庄竞之均不能理解。引进外国经济势力去叫祖国同胞从新捱饥抵饿,以达到个人政治理想,便很有商榷的余地。在未能提出一个保国安民的方案,以及可信服的领导阶层之时,胡乱叫外国人整治中国,于心何忍?
  在这方面,两人是有共鸣共识的。
  可是,当偶然讨论到英美两国施之于本城的策略时,他俩就因着背景的迥异,而有所争执。
  庄竞之对英国人完全没有好感。
  她可以指着报纸国际版报道印度与巴基斯坦的政治冲突,而激动地骂:
  “英国人真犀利,当年撤离殖民地时埋伏的炸弹,到今时今日还在逐个逐个准时发挥威力,分化的功夫堪称世界一流。想他们从未试过有像香港这么棘手?要对付中国及犹太人,谈何容易。”
 魏千舫没有做声。
  庄竞之是太兴奋了,于是有一点点的忘形,继续说:
  “英国人的民族劣根性就是阴险奸诈。”
  “正如美国人的民族劣根性最好大喜功一样。”
  庄竞之一怔,不即时作答。
  “你对美国人有好感。”
  “我在那儿接受高等教育。”竞之答。
  “难怪。我祖上也在英国出生。”魏千舫这样说。
  庄竞之涨红了脸,要她道歉,委实说不出口来。然,把魏千舫的祖宗都骂起来了,实在有点过态。
  她那一脸不甘不忿,有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发自真心,竟把魏千舫看得发呆。
  他情不自禁地又说:
  “你真的有点像她,神情、语调、脾气、个性。”
  “像谁?”庄竞之急问。
  “盛小蓉。”
  “是吗?”
  “是。”魏千舫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难怪,他会这么爱你。”
  那个“他”指的当然是赵善鸿。
  这之前,庄竞之并不知道自己跟赵善鸿的妻有相像之处,忽然有了兴致,追问:
  “告诉我,你记忆中的盛小蓉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魏千舫抬头凝望庄竞之,一时无语。
  “你是小时侯就认识她的?”
  “小时侯,小蓉是我们广州大宅的邻居。”魏千舫说这话时,声音比平日低沉,似梦呓,“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到我十二岁离开广州回香港,六年后重返广州度假,小蓉已长得亭亭玉立。”
  “相貌可不像我!”庄竞之看过她的相片。
  “脾性与神情,太多雷同。”
  一时间,竞之佻皮地答:
  “她也不喜欢英国人。”
  这句话像在魏千舫心上戳了一下。定下神来,才晓得答:
  “盛小蓉毕生至爱是个纯种中国人,那是事实。”
  由于魏千舫加了“纯种”那两个字,聪明的庄竞之似有所悟,立即说:
  “女人不会为单纯一个原因去爱一个人或不爱一个人。”
  她并不知道,这亡羊补牢的一句话,对魏千舫的刺激更大。
  这以后,彼此都似乎小心翼翼,不再在民族个性与问题上多所言语,避免可能发生的尴尬。
  陆佐程好像有一段日子没有来跟庄竞之报告,直到这日,他才出现庄氏企业的主席室内。
  “我把魏家在香港的老管家寻着了。”陆佐程说。
  庄竞之好像兴趣索然,只静静地听着。
  “这管家叫忠伯,在广州也在魏家的店上管事,其后来了香港,魏千舫嘱他在深水湾的大宅内照应,不上写字楼工作了,怕他年纪大,太劳累。早一阵子,他上了广州探亲,我等他回来,才能探问个详细。”
  庄竞之说:
  “你没有让忠伯知道你调查他吧?”
  这句话对于一个有名气的国际侦探是有损尊严的。庄竞之不是言语不得体的人,她是有点情急,且跟陆佐程太熟谙,因而直说了。
  跟着她解释:
  “我跟魏千舫已成了朋友,现今还调查他的私隐,似不必了,若让他知道,大家反而难过。”
  “波士,一切听你的。我几时都希望立即度假去,享受阳光海滩及美女,比较对着忠伯认同乡,陪他摸着酒杯底,听他想当年优胜得多。”
  庄竞之失笑了,道:
  “好了好了,今日起你且小休,昨天的事不妨说出来听听,反正你一定会给我送帐单来。”
  “我到慈云山拍了赵善鸿一家的照片给忠伯看,他认得赵氏夫妇。盛小蓉是同乡同里的魏家邻居,父亲做小生意的。赵善鸿的母亲,人称赵四嫂的,带着两个男孩时,也经常把盛小蓉照顾在一起,尤其小蓉三岁就死了母亲,后娘待她不怎么样,更惹赵四嫂的呵护与同情,那就是说,三个孩子一同度过童年。”
  毫无突出,这些庄竞之已知道了。
  “还有其他?”她问。
  “他们长大时,赵四嫂替赵善鸿向盛家求亲,为赵善鸿举行婚礼,魏家少爷魏千舫其时已在港定居,听见童年好友成婚,便央了祖父魏志坚的允许,回广州玩乐数月。那年头,乡下人娶媳妇,再简单还是可以闹上整整两个月的。”陆佐程翻了一下笔记,再说,“奇怪的事在于婚礼举行前几天发生。”




八'梁凤仪'


“什么事?”
  “赵善鸿忽然失了踪,说是留下了一笔安家费给母亲,就跟人到菲律宾去干活,形同卖猪仔过埠。新娘子盛小蓉当然伤心,魏千舫也就把她自广州带来香港,大概过了一阵子,才托人把盛小蓉送到菲律宾去,怕是让她跟赵善鸿团聚。”
  这下半截的故事,庄竞之很留神地听,之后她问:
  “忠伯的消息可信?”
  “应该可信。他是一直在广州魏家做事的,赵善鸿成亲时,他仍在广州。到魏千舫带盛小蓉来香港,忠伯说他根本同行,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在香港魏家任事,故此,过程相当清楚。还有一点,”陆佐程指着自己的笔记,说:“送盛小蓉上船去菲律宾,也由他负责,是魏千舫亲自嘱咐他的。”
  庄竞之有点不解,照说,这就应该是赵善鸿欠魏千舫情了,使他们夫妻团聚全是靠魏千舫成全呢。当年,赵善鸿为什么会骤然决定漂洋过海去菲律宾?且在于成婚之前?这真就有点跷蹊了。
  无论怎样,庄竞之叫自己要竭力压制着好奇心,朋友相交之道,是不应妄自调查对方隐秘。在未与魏千舫成为朋友之前,她把这段交往看成上一单交易,且是保障她、辅助她的一个法门,则处理态度就不相同了。
  以后跟魏千舫见面,她都没有意图试探什么。
  这一夜,魏千舫把庄竞之请到他深水湾大宅去作客,这是鲜有的行动,魏千舫说:
  “等闲朋友,我不在家款待。”
  “谢谢了。”庄竞之故意佻皮地说,“等闲朋友,我也不上他们家造访。”
  魏千舫大笑。
  庄竞之知道他开得起这种玩笑。
  “竞之,就算是很深交的朋友来吃饭或小坐,我都未必招呼他们到我的书房,去观赏一些我家传的宝物。你是例外。”
  庄竞之兴奋跟着魏千舫走到他偌大的书房去。根本上书房本身是复式设计
  地下的一层,四周全是书架,放满中外文籍,一张黝黑的酸枝书桌,非常霸道地放在中央,大有傲视同群的架势,可以想像得出当魏千舫坐上去时,必定自然而然有一番不可一世的威严。
  庄竞之摸一摸书桌,滑不溜手,赞道:
  “难得的书桌。”
  “有名堂的。”魏千舫说,“这是自康熙年间,已经搁在军机处用的书桌,历朝的清代名臣,都曾在此伏案疾书,赶写皇帝要颁发的诏书。当然,这工作是军机章京的,但也有不少军机大臣是章京出身。”
  庄竞之微微笑,也不做声。
  魏千舫一看她的表情,立即会意,也就红了脸。
  这个发现令魏千舫难为情,然竞之的神态俏丽轻松,脾气非但不能发作,还在心上不住的有着牵动,很难受却又很好受。
  为什么庄竞之窃笑?为什么魏千舫又红了脸?其实不难明白。此桌由来,必定是魏氏祖上,在火烧圆明园时,被英军抬走的,于是由彼得罗福送给翠莹保管,辗转而至今日,贼赃便成为魏家至宝。
  循那螺旋形的楼梯更上一层楼,四壁都是梨木玻璃柜,活像走进了博物馆一样。
每一件放在玻璃柜内的宝物,都在它之前放了一片小铜牌,刻有名堂、年代及解释。
  东南西北四面,分置不同朝代之物。东面是汉朝以上年代的古物,南面是唐宋遗产,西面是元明宝件,北面全是大清朝的古董。
  庄竞之站在其中一本奏折前发呆,竟是魏晋南北朝时寒人政治下的遗迹,正正是位低势微,却其实执掌朝政的其中一位中书舍人亲手写的奏折。这件古物,就是她屡次探访中英美之地的博物馆,亦未曾见过的真迹,珍贵程度实在难以形容。
  魏千舫既已带庄竞之来到这儿,也就不再狷介,反而大方地说:
  “高高曾祖母翠莹是个念过书、识历史的人,她在懿贵妃跟前行走服侍,自然更多机会涉猎历史。慈禧很年轻时就极进取,姑勿论她的政绩如何腐败到连累国运凋零,这满清女子是的确非常勤念诗书、遍翻历史典籍的,否则不能代咸丰批阅奏章而引起治国的野心来,祖上受其影响,怕也学到更多知识。”
  庄竞之点头,兴致勃勃地东、南、西、北地走了一个圈,除了魏晋南北朝中书舍人的墨宝之外,最吸引竞之的是一个唐朝时,相传是武则天用的暖手炉,雕工之精致,那一龙一凤的飞腾气势,尽见中国文化的精美。
  站到北面的玻璃柜前,竞之发觉极之抢眼的正中位置,放了一块小铜片,其后是一个黑色酸枝座,之上空无一物,细读铜片上的字,写:
  “珍珠花,头饰,咸丰帝与慈禧太后于天地一家春订情之物。”
  这个故事,庄竞之是听过的,正正是为了当时的懿妃,即日后的慈禧太后,在准备离宫逃往热河时,遗漏了订情的头饰,着令宫女翠莹回宫去找,才造成了翠莹跟英国将帅彼得罗福的邂逅。
  于是庄竞之觉得甚有亲切感,问:
  “传说中的故事,珍珠花不是掉了吗?”
  “高高曾祖父从下属将领奉献的宝物中寻回,送赠翠莹,成了我们的家传至宝。”
  “现在那珍珠花呢?”
  魏千舫答:
  “我送了给别人。”
  “恩!”庄竞之吁一口气,很自然的问,“家传之宝,你舍得?”
  “舍得。”
  魏千舫说这两个答案时,简单而有力。
  “你是个慷慨的人。”
  “多谢夸奖。你有看到什么是喜欢的,我送你一件把玩。”
  “太价值连城了,心领。”
  “却之就不恭了。”魏千舫再问,“把武则天的暖手炉拿出来,让你带回去好不好?”
  “年代如此久远的古物,我不好接受。你随便从较近代的遗物内找样小玩意,让我留为纪念吧!”
  “好。”魏千舫点头。
  随即打开了玻璃柜,取出了一枝翡翠玉簪,说:
  “明朝万历帝有两位皇后,这是他立继后时送的首饰盘内,其中一件宝物。你长发,或可在某些场合,也可用上,那要比现代任何一件饰物还要矜贵。”
  庄竞之含笑答谢,并想起来了,说:
  “过几天,国家代表到香港来谈机场兴建问题设的晚宴,你既邀请我出席,我就用这玉簪别在发上好不好?”
  魏千舫之所以要带同庄竞之出席,固然因为他并无女伴。
  满城皆知,魏千舫是最吃香的火钻王老五。魏家夫人的宝座始终悬空。
  此外,魏千舫刻意要介绍庄竞之认识中国大员,因为在日后,将有一些大生意需要庄竞之的合作,始可达成,他也曾向庄竞之透露端倪。
  只为机场承建的工程浩大,有核心与非核心工程多种,香港政府内有些红员,已经被英港两地的承建商重重围困,彼此都希望混水摸鱼,能把某些工程合约拿到手,发世纪末之大财。
  魏千舫对这起狐假虎威,兼以种种自以为是手段去为他们老家敛财的英国驻港官员,很瞧不起,但投鼠忌器,总不能事事都通过英国在位保守党要员,表达太多意见。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非到撤除职位的迫不得已阶段,首相与外相都不能伸手过来予以制肘,此所谓买上不如买下,走那些在港官员门路的人,正正是看中这一点。
  其次,今时不同往日,处于九七的过渡期,魏千舫一方面是中英两国都尊重的人物,威风八面,人尽皆知。另一方面却是哑子食黄连,为了时局的尴尬,中英双方的暗涌不绝,中方可能认为魏千舫有着英国血统,且在英国下议院可发动联系,而对他的信任有所保留。同样,英国对他的中国关系,当然地记在心上,很生顾忌。尤其是那起明知在位数年就要回老家吃马铃薯的港英官员,对魏千舫就不大好感。举目尽是匍匐在他们跟前渴求带挈的官商名流,何不私相授受,朋比为奸,别说有机会能尽快搜括,中饱私囊,就是高高在上,享受这最后几年的殖民地式膜拜,也过过官瘾,何苦要看这姓魏的面色,对他白尊重。
 故此,魏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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