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无泪[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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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无泪[梁凤仪]-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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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午夜梦回,怎么会想到自己要流泪?
  是因为生了个什么歪念头,做错了什么错误事了?
  竞之在被窝内抖动着。
  梦里她的确曾看见滟滟骄阳之下,鸟语花香,壮丽的竞天楼,那一片青葱的后花园草地上竞之笑嘻嘻地跑着跑着,一头似云的乌亮黑发随着她的动态,在空中飞动。在后头追赶的正是英风飒飒,倜傥风流的杨慕天,他终于赶上了她,抱住了,双双滚落在草地之上。身与心欣然承受着男欢女爱、郎情妾意,温馨甜蜜、震荡兴奋,在在均如往昔。像把竞之的灵魂儿直带上九霄云顶,放手,让她再轻轻地像一根羽毛似地飘下来,飘落地上,才蓦然惊醒。
  为了这么个梦,竞之应该羞愧至痛哭失声才对。
  怎么可以,在今时今日,仍然眷恋着曾经出卖过自己、出卖过其他许许多多人、如狼似虎的杨慕天?
  然,出卖自己的仇,已经报过了。
  出卖别人呢,这又有什么严重的相干呢?商场如战场,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出卖而迫不得已出卖他人?
  庄竞之总不能只爱圣人,人世间,圣人有多少个了?
  一念及此,竞之惊出满头冷汗,立即坐起来,把房里的灯全都扭亮了。
  幽黯的环境,最易令人意志薄弱,胡思乱想,把魔鬼的主意接受下来。
  庄竞之急得忽尔流下两行热泪。
 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后,必须拭干眼泪,挺起胸膛,走上正途,继续奋斗。
  如何应付杨慕天?
  如何抗拒他的引诱?
  如何?
  如何?
  一点办法都没有。
  庄竞之想,如果赵善鸿还在世的话,他或许会给自己一点灵感。
  对,自从把赵善鸿一家三口的骨灰带回香港,安葬在九龙慈云山顶的宝云寺之后,还没有去尽过礼。庄竞之一早起来想到这一点,立即整妆前往。
  在特为放置赵善鸿一家骨灰而设的神坛上,有齐三牲酒礼,鲜花素果。庄竞之一身缟素,非常虔谨地上了香,行了礼。
  她喃喃地说:
  “善鸿,请保佑我,让我知所自处。”
  竞之鞠了躬,回头缓步走向神坛对开的栏杆边,眺望着整个明丽繁华的香江半岛。
  庄竞之默然地叹一口气,想:
  “红尘俗世之内,人材济济,竟没有一人能告诉我,以后的路应如何走下去?”
  感慨之余,蓦地惊觉,像有一度雷电之光,闪进脑海里,庄竞之猛地回转头,以喜不自胜的目光望向赵氏的神位,说:
  “善鸿,是你提点了我了。”
  立即赶回市区去,直趋银行的保险库。
  庄竞之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一个密封的信封,上书两行小字:
  “如果以你的智慧能力仍不能把难题迎刃而解,就去求教于他吧!”
  当年赵善鸿曾跟庄竞之说过同样的一番话,在他遗嘱之内,让律师亲自把这个信封连其他一总产业的文件交到竞之手上去。
  庄竞之是个高傲的人,且谨守诺言的人。她一直不以为用自己的智慧与能力不可以排难解纷。故而,她只把这封小信搁在保险箱内。
  直至今日。
  庄竞之缓缓地把信封打开,抽出了一张小纸,上面赫然是赵善鸿笔迹,写着三个字。
  “魏千舫”。
  魏千舫!
  庄竞之重复念着这三个字。
  这名字是相当相当熟谙的。
  庄竞之一直思考追索,在什么情景之下,她曾经接触过这个名字。
  从她自美国回到香港来,布下天罗地网开始,一步一步地思索下去。
  对了,庄竞之突然省起,当自己以雷霆万钧之劲势,以高出市价多倍的价钱把目下的这幢竞天楼买到手,作为在本城出场亮相的第一炮之后,就在满城传诵、官商争相结纳之时,她在竞天楼头摆下了豪门盛宴,遍请本城最顶层的富豪望族、高官财阀。那张宾客名单不但是手下的要员以他们的知识精心设计的,且还交到陆佐程跟前,要他审慎翻查,看有没有遗漏等级齐量的大人物,又有没有错放了一些还未够分量的名字在里头。
  庄竞之记得了,当时陆佐程给她添上了这个魏千舫的名字,竞之曾问:
  “他是什么人?”
  “一个并不活跃的商政界头号要人。”
  庄竞之点了头,不大有心装载,反正当晚要请来的全场嘉宾,都无非是她导演的折子戏内一总闲角色,只有杨慕天,才是至紧要的男主角。
  结果,官商云集,帖子发出去,无一人推辞缺席,只除了一位,魏千舫,他没有来。
  为此,庄竞之稍稍上了心。
  当然,其后忙于周旋杨慕天,也就不再把魏千舫没有赏她一面之事,认真根查下去。
  赵善鸿竟嘱咐她,如果日后有什么不能以她的智慧、权位、财力、能干解决的难题,就去找魏千舫?
  庄竞之火速摇电话给陆佐程。
  目下,差不多只有陆佐程是完全可信任,完全可供庄竞之调用的人,因为陆佐程对庄竞之提供的服务,不为外人所知,杨慕天没想过要向他引诱,叫他背离庄竞之。
  陆佐程是个具幽默感的人,他对庄竞之说:
  “所有在你身边的人,都在这重恩怨上,无端端捞一大笔,只有我无此福分。”
  庄竞之白他一眼,说:
  “你愿意被收买?”
  “谁不?”
  太对了。
  “连一个女人都乐于被另一个男人终生收买,是不是?这是福气!”
  庄竞之没有做声。
  陆佐程开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于是问:
  “在我未被杨慕天收买之前,还有什么可以效劳?”
  “谁是魏千舫?我要他的资料,请代我去查。”
“不用查。老早知道的一清二楚。”
  “为什么?”
  “要走中英两国政府高层的门路,都要查他。这近年,本城的形势令他更吃香,更举足轻重。”
  魏千舫的家族在本城是极具名望的。实则上他是中英混血儿。
  远在晚清期间,祖上就已到中国来了。那一段家族史真是名副其实的是咸丰年间的事了。
  魏千舫的父系是英国的大将,正正是有份一把火把圆明园烧个精光的英国将领彼得罗福。当时,咸丰帝正值宠幸懿贵妃,也就是其后的慈禧太后,于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之内,为了洋人的一把怒火,而仓皇携了皇后妃嫔,架幸热河,避难于行宫之内,把京城与洋鬼子周旋讲和的责任搁在咸丰帝的六弟恭亲王的身上。
  懿贵妃临离开天地一家春时,忽尔想起了忘掉把当日初跟皇帝于御花园相遇谈情时戴用过的一朵珍珠花带在身边,于是着宫女翠莹赶回宫去取来。翠莹一去无踪,懿贵妃等不及了,只好随皇帝启程。
  话说翠莹回到天地一家春的寝宫去,早已看见一大堆留下来没跟着皇帝走难的太监,翻箱倒笼,把值钱的东西都尽情搜括,中饱私囊,哪还有珍珠花的影儿?翠莹回心一想,倘若空手而回的话,只怕懿贵妃不信自己清白臭脾气一发起来,把远方逃难的一口乌气都算到自己头上来,杖责而死,也是不希奇的事;既如是,倒不如乘机逃出宫禁,返回娘家,才是正经。
  正有此打算,已经晚了一步,英军率先打了进来。一把火到处乱放,翠莹在火光熊熊之下,吓得迷了方向,胡乱奔跑,走呀走的,竟一头撞到一个英军身上去,登时惊惶过度,猝然晕倒。
  醒来时,竟在英国将领彼得罗福的营幕之中,她的获救,无疑是被这位英国将领看上了,惊为天人。名将美人自此成为异国情鸳,且诞下了儿子,改名若翰罗福。
  若翰比同治皇帝小七岁,文宗驾崩热河,同治皇帝正位,若翰仍在襁褓之中,其父被调回祖国。临行前交下一大笔银两,安顿母子,答应尽快赶回来,把翠莹带返英国。
  谁知日夜期盼,盼足了尽半个世纪,翠莹依然无法再跟彼得相见。其间,纵是不愁衣食,且还穿金戴银,依然有说不出的愁苦。尤其当时仇外情绪高涨,身边带一个这么的混血儿子,无法不招左邻右里的耻笑。那年头,在她所住的胡同里,孩子们已流行一个谜语,唱说:
  你家有女初长成,送进深宫人人识,中国儿郎偏不嫁,是必嫁到禾树下,晚晚共鬼同襟枕,问你怕不怕?
  谜面是一个“魏”字。
  孩子们老是挤着若翰来取笑,说:
  “叫你娘给你改个中国姓,姓魏岂不是好?再过三代,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祖宗是长毛鬼了,暗地里又可以隐藏你娘服侍洋人的历史,相得益彰呢!”
  为了街坊邻里的耻笑,母子二人都不知抱头痛哭过多少次。总是不肯离开京城,移居别县,就是为了怕彼得罗福回来寻人不遂。
  终于等到了八国联军入北京,在那鬼哭神号的,人人恨不得撕掉洋人的皮肉之际,才得着个消息。那带着彼得罗福讯息来访的,正正是八国军队中英国将军,也就是彼得罗福的儿子查理斯罗福。
他给这位中国籍的庶母翠莹说彼得罗福不可以把他们母子迎回英国了,因为他已另取英国公爵的女儿为妻,把容许他有位中国妾侍。为此老罗福一直感到非常歉疚,于是嘱查理斯带来一大笔金钱财帛,并通知他们母子离开京城,住到南方海港城市,在外国人势力及经常出入的范围内,反而易于照顾。
  翠莹没法,只好携了儿媳南下,并干脆改名换姓。一时情急气愤之下,翠莹就给儿子说:
  “街坊的孩子说得对啊,从今以后,你就姓魏好了!”
  于是这第二代就叫魏念祖。他们先在上海,住上一个时期,魏念祖在同父异母兄弟查理斯的照料下,拜会了当时屯居在上海的各国官商巨擘,打好了人际关系,再南下广州,继而定居香港,开始从商。
  魏念祖的儿子魏志坚比父亲更长袖善舞,很年轻便经营船务,差不多囊括了东南亚与中国的生意,甚至远及欧洲,也有魏氏船只的旗号。
  魏志坚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于是把三代单传的儿子魏万桐送到英国去留学。一则是因为多少有点念旧怀远,觉得自己骨子里到底流着英国的血液,在有生之年,能在香港建功立业,在英国人的势力范围内别树一帜,风生水起,也无非为了父系一族的关顾。让儿子受英国教育,是很应该的事。二则,彼得罗福在英国继承祖上的土地不少,下传至查理斯罗福,便因为没有子嗣,而将产业冻结。根据罗福氏的遗嘱,这魏念祖虽属庶出,却的确是亲身血脉,有承继产业权。然,就因为途长路远,且语文不通,以至于久久未能办理接收遗产的手续。于是,魏志坚送儿子赴英伦留学,希望以他的学识,再加近水楼台,可以把遗产早日弄到手,那可是一笔为数极大的产业。
  魏万桐是个聪颖至极的年青人,书固然念得极好,且甚有志向。可惜,他所留神关注的并非罗福家族的产业,而是中国的前途。从晚清的腐败,发展至军阀割据时代,来来去去,仍然在帝制及封建思想上头转,国家是无法可以富强起来的。其时,在海外活动的革命分子,怂恿有志的年青人回国去,加入共产党的行列,将中国改变而为社会主义的国家,以祈亿万计的人民有饱饭吃。
  魏万桐就是在一腔热血的推动之下,自英国返回中国去,从事革命活动的。
  为此魏志坚被气得差点脑充血,他跟回到香港来,打算把妻儿带回中国去的魏万桐说:
  “你要去送死,你去,你去,魏家四代单传,我们祖上连在英国都断了血脉了,你就算行行好,被把我孙儿千舫带在身边吧!忠孝两字,你是懂还是不懂?你既要尽忠,谁来尽孝了?”
  魏万桐咬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把儿子魏千舫留下在香港,算是由他去为魏家尽孝了。
  魏千舫曾收到过父亲跟毛泽东、周恩来和、及其其他北伐元老功臣的照片,之后,就杳无音讯。二万五千里长征,血流成河,一仗功成万骨枯,魏万桐终于为了自己的爱国情怀,而血染征袍,战死沙场。
  大陆解放以后,魏志坚是极端少数、被政府容许他将逗留在上海的一些流动资金取回香港的人。在这些年,中国厉行四化、门户开放,首批发还给人民的祖居,包括了在北京、上海与广州的魏氏房产,表达了政府对当年革命烈士的尊重。传说魏万桐之死,正因为他拼死命掩护撤退,救了当今掌权的两位党内元老的性命,更形成了魏千舫在中国的特殊地位,与可能发挥的影响力。
  事实上,众所周知,年来中国开放,鼓励建设,魏氏得到的开发国内的工程合同,都是至好至大的。也因为这重神秘关系,魏千舫以极其低调的姿态,长居于香港,从事商业活动,对于政治,他表面上不闻不问。
  至于在他父系的祖国上,也同样得到了极大的势力。魏志坚穷其有生之年,终领取到罗福家族的庞大产业,唯其冻结了一段日子,地产反而节节升值。交到孙儿魏千舫的手上去时,他不但将产业发扬光大,且运用资产,得到相当特殊的政治地位。
  魏千舫家族在英伦的资产,有一部分制定,用以支持保守党的政治活动。战后以来,工党当权的那段短暂日子,魏千舫在英国的潜在势力不能发挥之外,其余的那些年,他根本不用把督宪府里头的人放在眼内。历年的年初二,他名义上的府第设宴,请港督伉俪,实则上,他视之为英国当权政党的臣属,来向他请安贺年。
  有什么重要的讯息,中、英两国都城早已给他传送了讯息,让他知道九七之后大不列颠帝国的旗号必须在这东方之珠除下来。
  魏千舫之所以如此懂得运用手上的资金攫取权力,相传得自翠莹的遗训。
  翠莹曾在懿贵妃跟前行走,多少能自极懂弄权的慈禧身上学到一点秘诀。
  有一天,懿贵妃手上戴了一对碧绿通透、世间无两的翡翠玉镯,陪着皇后,跟法国大使夫人吃下午茶点,大使夫人闲闲地赞了那双玉镯几句话。翌日,懿贵妃就着翠莹包好了那对玉镯送到法国领事馆去。并且嘱咐:
  “如果夫人向我要什么作回报,你就给她说,下月皇帝跟大使一同狩猎,夫人记得在皇帝跟前以满洲话说上两句赞颂的话,皇帝若问起是谁给夫人教满洲话的,就说是懿贵妃教的便成。”
  果然,法国大使夫人在皇帝跟各国公使秋郊狩猎会上,实行了报答懿贵妃的机会,她以浓郁的口音,对咸丰皇帝说:




七'梁凤仪'


  “皇上马上的英姿真是今日众男士之冠。”
  咸丰皇帝一听,欢喜得不得了,忙问:
  “夫人,你的这句满洲话是从哪儿学回来的?”
  法国大使夫人笑眯眯的答:
  “我们有几次到宫里吃茶,跟懿贵妃闲聊,我问她,究竟哪句话最能表达对皇帝的敬意。她就教给我这句话了!”
  听得咸丰皇帝龙颜大悦,当夜回到寝宫,就召懿贵妃伴寝,好好地证实一下他的雄姿英发,这以后,竟是一连十多天,没有离开过天地一家春,对懿贵妃在在都言听计从。
  翠莹当时并不明白懿贵妃何以如此舍得,肯把玉镯割爱,她说:
  “主子真是太慷慨了。”
  懿贵妃轻笑一声:
  “现金还不是我有资格慷慨的时刻呢。把钱花在攫取权力上头,是最能使收益以倍数收回。”
  因此翠莹谨记了这句话,传子代孙,直传至魏千舫身里,记在心上,碰巧他最有机缘,可以运筹帷幄,投资在政权上的资金,果然能透过正常的商业途径倍数收回。
  唯其魏千舫真的权倾中外,他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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