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无泪[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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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无泪[梁凤仪]-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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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绪高下,只不过是一时之事。过一阵子就好了。”
  “不。”赵善鸿很坚决地说,“自从我妻死后,没有人真心爱我。连以物质交换一份等量的情义,也不可能。”
  庄竞之愕然。
  赵善鸿这番话的含义,太明显了。两个小妾的所作所为,令他太失望。
  连付予在小女儿身上的感情,都旦夕粉碎。由骨肉至亲演变成一份羞耻与侮辱,这个打击之大,是不难理解的。
  然,赵善鸿的心灰意冷,是不是意味着对竞之也不再信任,不再期望?他肯骤然让她离开身边,远赴重洋求学,不是一个感恩图报之举,而是再无留恋之意?
  回心一想,竞之无辞以对。她能分辨吗?不能。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竞之也并不全心全意爱赵善鸿。
 她默然,缓缓地放下了对方的手,站起来,转身步回屋子里。
  “竞之。”赵善鸿叫住了她。
  竞之止了步,等候对方的差遣。一男一女仍然生活在一起,若非两情相悦,就是宾主关系,别无其他诠释。
  赵善鸿只喊了一声,又保持缄默。
  庄竞之问:
  “是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你仍为命是从,是不是?”
  庄竞之忽然心上有气,回转身来,露出点愤然,回应:
  “是。赵先生,你知道我并不爱你,但,我会得履行责任。我不是个食碗面反碗底的人,这是我的戒条,我的极限。”
  “你不肯说,你会爱我,甚至说你肯尝试爱我。”
  “我这样说了,你会信吗?不,你只会以为我乘虚而入。”说着这话时,庄竞之是认真而直率的。
  “因为我成全了你,你急于离开我,建立你自己。”
  “多谢你的成全,如果要建立自己,离开你不是最佳办法,伴在你身边才是捷径。这是我的构思,且我说了,我不愿意对有恩于我的人,说埋没良心的话。我不能真心爱你,正如你一样,我们彼此都心上有人,有一个已然不在身边,却依然在心上的人。但不爱你,不等于要背叛你,要陷害你,要谋算你。你若要往死胡同钻,不开解自己,只有疑神疑鬼,扼杀你可能拥有与捕捉的快乐机会,放弃可以照顾你,跟你分忧的人。”
  庄竞之在月色之下,微昂起那张皎洁玲珑,美得温柔而值得信任的脸,庄重严谨有如一位女神。
  直看得赵善鸿发呆。
  他最终讷讷地问:
  “你愿意做那个照顾我,跟我分忧的人?”
  庄竞之没有动,她冷静而清楚地说:
  “是的,如果你愿意,我出洋学成之后,会回来,会到你的身边来。”
  赵善鸿飞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庄竞之:
  “不必爱我,但必须对我忠诚。”
  “绝对办得到。”竞之答,“善鸿,爱有多种,在有互惠条件之下的爱,也是爱。”
  “反而实际?”
  “可以这么说!”
  赵善鸿忽然感动了,他没有放松竞之,以哽咽的声音说:
  “我害怕那一无所有的感觉。竞之,连我那唯一的女儿都不是亲生的呢!纵使今日,财雄势大,仍然敢有人在我羽翼之下向我挑战,实在太难置信,太难接受了。竞之,你明白。”
  “我明白。”竞之点头,“被敌人出卖一定不及被至亲出卖来得更伤心,更痛苦,更无助。我的故事已经告诉你一切。”
  “你怎样平息心头的愤怨与恐惧,重拾信心?”
  “坚强地等待时机,把自己武装得更好。”
  “然后对付对方?”
  “或者,”竞之说,“如果天时地理人和,再加上自己的奋斗,不用动手,都会产生距离。你的两个小妾与她们的情人,翻身的机会不高,你只要永远高高在上,你可以重拾信心。”
  庄竞之没有说,如果对手也悉心建立自己,旗鼓相当时,才需要再行较量。
  那当然是以后,很遥远的一回事。
  赵善鸿替竞之办理的赴美深造手续,相当顺利。在竞之启程之前,他史无前例地把庄竞之叫到自己那座落在马加地的办公大楼内,嘱咐她赴美的情况。
  赵善鸿的办公室非常宽敞,他那威煌的办公桌之后,是一副菲律宾地图的壁画。其中有密密麻麻的很多个红点。
  赵善鸿郑重地向庄竞之解释:
  “凡在地图上有红色圆点之处,就表示我在本国的产权与业权所在。除了菲律宾之外,我的资产重押在美国纽约州纽约市。包括了第五街的几幢物业,以及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与美国证券交易所的四个经纪牌照,只用来照顾我在美国的股票投资。因而在华尔街旁的大楼内,有我的一个办事处,集中处理我在国外,尤其是美国的所有地产证券以及大西洋城的酒店业投资,经理人是麦基约克,他手下还有几员大将,分别管理我那些不同性质的产业与生意。”
  然后赵善鸿又补充:
  “全部以不同的公司身分控制股权,没有太多人知道我是幕后的主持人。”
  说完了,也不待庄竞之反应,赵善鸿就按动了叫人钟,秘书叩门走进来,恭敬地问:“赵先生有什么吩咐?”
  “请把为庄小姐预备好的文件送进来。”
  秘书应命而去,不久就走回来,把一只鳄鱼皮的公事包放在赵善鸿跟前,说:
  “赵先生,你嘱咐的文件都放在里头。”
  赵善鸿点了头,秘书随即退下,关上办公室的门。
  赵善鸿打开了公事包,逐件文件摊在办公桌上,向庄竞之解释:
  “你菲律宾公民护照,里面有无限期的美国入境证。这两封夹在护照上的信件相当重要。其一是纽约大学收录你念经济学士学位的函件,若念上了,固然好,念不上的话,不必勉强,可以退学。其二是我写给麦基约克的亲笔信,把信带去交给他,他不但会照顾你的所需,且还可以把你安排到他办公室去,学习认识兼处理我一切在美国的业务。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尝试。”
  赵善鸿不住的交代,竞之非常留神的听。
  “当然,还有你的机票、支票簿、美国银行的两张信用卡。会有人接你飞机,住所在贸易中心旁的都会公寓。回纽约大学上课,以及到华尔街上班,都很方便。抵埠后,有人会给你先上驾驶课程,以你的聪明,安排在一个星期内便可考到车牌。若果考不到,也不要紧。”
 赵善鸿扬扬手上的一本小簿子,说:
  “这是在菲律宾发的国际驾驶执照,可以随时使用。但我不希望你从没有上过驾驶课就开车,尤其在曼哈顿,太危险了。”
  赵善鸿低头想了想,再说:
  “我在纽约有司机,但不适宜你使用。过太富裕的生活,会影响你享受学生身分所带来的情趣,会更产生你跟同学的疏离。反而是对待我的职员,你可以自由摆出你的威势与气派,他们会揣测到你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
  竞之不能不感动,低声说:
  “善鸿,你太周到了。”
  “你是我信心的最后一击。”
  竞之睁圆了眼睛说:
  “你投资试过失败没有?”
  “试过,但,总的来说,投资在生意上是赢的多,投资在人身上呢,可是赢的少。吾妻是个例外。”
  “今次会是第二个例外。”
  赵善鸿没有答,只说:
  “你检查清楚所有文件。”
  他把那闪着光彩的、纹理分明的鳄鱼皮公事包推到庄竞之跟前去。
  庄竞之小心地把文件,一份一份看完后就放到公事包里。
  当她翻阅机票时,赫然发觉是单程的,竞之抬头,以怪异的眼神看着赵善鸿,问:
  “你不要我回来?我每年假期可以回菲律宾来陪你。”
  “什么时候你要回来,随便在美国订机票。”赵善鸿这样答。
  庄竞之点头。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赵善鸿是高傲的,他不要对承恩者摇尾乞怜。他的要求很高,要受惠人自动自觉的回报。
  现今所有的口头承诺,都是枉然。重创受骗之后的人只会相信眼前的事实。
  所有的甜言蜜语对赵善鸿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话,庄竞之证明自己的时候还在可见的未来。
  在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庄竞之离开马尼拉,启程赴美。
 赵善鸿说好了要自办公室到机场去送庄竞之上飞机。然,她在贵宾候机室,等到差不多非上机不可的时候,赵善鸿还是没有出现。
  金紫琴倒着急起来了,问:
  “你快要上机了,赵先生还没有来?”
  庄竞之闲闲地说:
  “他大概不会来了。”
  “为什么?是公事缠身?”
  “或许是吧!”
  庄竞之不愿意在此际此时,把赵善鸿这个人,以及他的感情再度向不相干的人解释。
  不是竞之不尊重金紫琴,是她认为这种纠缠的恩怨,不必让她知道。
  只有庄竞之明白,赵善鸿现今有点心慌意乱,他不愿意正视自己对庄竞之的感情,不要再面临一次可能失败受辱的挑战。
  从前供养的小妾,一天到晚把他当成命根子似地你争我夺,乐得赵善鸿飞飞的,忽然来个大转变,已经吃不消。面对一个坦然承认并不真心爱自己,还有旧爱在心头的女人,添一分离情,加一分负担,将来若有任何变动,那一交摔得更惨。
  赵善鸿肯在这个时候,仍不遗余力的栽培庄竞之,仅一个原因,他已由跟竞之的相处中,信服了她,爱上了她,而不肯承认,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庄竞之辞别了金紫琴,坐上航机之后想:其实,能够从新再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善鸿如果真如她的推断,妻子已淡出他的心湖脑海,而以竞之取代,那是福分,最低限度,庄竞之的人,会心甘情愿地逗留在他股掌之内,并非可思而不可即。
  竞之想,要天佑伊人,大仇得报,自己先不能做忘情负义之徒。
  她非常肯定这一点。
  她相信天理循环,必有报应。
  下机后,因着心情兴奋,竞之显得精神奕奕。
  她刚步出机舱,就已有位浅棕色头发的、身体魁梧的美国人向她走近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并伸出手来,自我介绍:
  “我是麦基约克,欢迎你来纽约。”
  “谢谢,没让你久等吧?”
  “没有,航机相当准时。汽车已在机场外等候,你的行李很快就有人送往住处,我先陪你往看新居,看是否合意。”
  “一定合意的,赵先生对你的办事能力相当赞赏。”
  “希望你能在日后给我表现的机会。”
  两个人走出机场,立即有辆银灰色林肯驶进来,司机除下了帽子,恭敬地走到后厢旁为竞之拉开车门,并说:
  “我叫米高。”
  “米高是赵先生在纽约的专用司机,庄小姐认为有需要,可以随时给米高差遣。你的座驾是部较细的雪铁龙,开起来方便,在纽约市泊车也是一门运气兼技术。”
  坐到车厢去后,麦基给庄竞之递了一份时间表:
  “这是你上学须知的各种情况,据赵先生估计,你会喜欢过一些真正自由、摸索、创新的学生生活。我们只在你有需要时作出辅助。这里头有个普林教授的名字与电话,他已获知会,在你功课出现难题时,会安排各种补习课程。”
  竞之点头,问:
  “我想抽空到你办公室学习。”
  “欢迎,这正是赵先生的期望,但我会建议,在你入学三个月至半年之后,才开始到我们公司来实习,因为你可以先行适应学习生活,并且从课程上引发到你对工商业与经济学的认识与兴味,再作实际接触,效果会事半功倍。”
  “很好,我会这样做。”
  真正享受到一种梦寐以求的生活,朝着生命的目标进发,还是自今日始。




五'梁凤仪'


 庄竞之是兴奋的。
  黑暗的日子已在引退。
  当车子把她载到那幢都会公寓大厦时,有一位墨西哥的女佣在寓所内等候着。
  她笑容可掬地向庄竞之微微鞠躬,说:
  “我叫罗娜。”
  庄竞之跟她握手,使她有一点点的受宠若惊,再道:
  “庄小姐,你好,我是被派来这儿照顾家务的。”
  “你会留在这儿住宿吗?”庄竞之问,随即解释,“我们在菲律宾,家务助理是留宿的。那么巧,管家那一位也叫罗娜。”
  麦基立即接口说:
  “赵先生嘱咐,罗娜只提供钟点服务,并不须要留宿,因为他估计你会喜欢过清静的生活,不希望阻碍你的学习时间。但如果你有需要,她是可以留下来陪伴你的。”
  庄竞之一听,心怀感激。
  赵善鸿这个安排是极其大方的举止,他支持竞之求学,并给予她极度的自由。非但麦基等职员只是随时听候差遣,且连那个奉侍她起居饮食、衣服鞋袜的女佣,都不要她留宿,以免竞之失去自由,或甚至误会赵善鸿对她起什么监视作用。
  这才是一种至爱她的表现。
  罗娜看竞之沉默,没有表示什么,于是拿眼看看麦基,看他拿什么主意。麦基是个聪明人,眉精眼企,所有言行部署都灵活非常,可进可退,于是建议:
  “这样吧,如果庄小姐有同学朋友到访与举行派对,需要佣人留宿服务,可以预早告诉罗娜,否则她就只是每天定时来这儿打理。”
  竞之非常感谢,想了一想说:
  “我很喜欢有人跟我作伴,到转头来如果罗娜方便,她就改为留宿的好了,且我刚抵埠,须要问她的事很多。”
  罗娜连声答好,且有一点儿欢喜,不知是为了能留宿在这么威煌舒服的公寓而高兴,抑或她自觉女主人对她印象好而沾沾自喜。
  麦基立即说:
  “这也好,让你适应下来后,才决定罗娜是否以后留宿吧。”
  这就留了后路了,万一有日竞之改变心意,她仍然有权选择独居。
  庄竞之所以把罗娜留下来,要她成为留宿女佣,是寓意深远的,用以回报赵善鸿对她的极度信任。
  既是真的打算专心求学,忠于赵善鸿,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让他知道的。把他雇用的人长期留在身边,让罗娜自动起一种监管的作用,是光明磊落的做法。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庄竞之晓得这个道理,且非常乐意遵行。
  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出现了一大段恬适安稳宁静而愉快的小休期,正如她写给赵善鸿的信所报道的一样。
  善鸿:
    应该怎样给你诉说我的感觉了!
    从开学至今,只不过两个星期,我好像脱胎换骨,变了另外一个新人似。
    每当在图书馆自修,或在课堂上听课,偶然分了神,自己就会立即问自己:我是谁?我在这儿干什么?
    这叫迷惘是不是?
    请放心,我的迷惘也许是来自极度的喜悦。
    当然,善鸿,我不会忘记,有今日,要感恩。
    生活简单、宁静、乏善足陈,也许这是令我迷惘的另外一个原因。
    现今,我的每天只有三部曲:睡觉、吃饭,以及读书。
    回想过去那些年的日子,以为是一出别人主演的煽情电影,复杂难缠,以至于痛苦难堪得近乎不真实。
    如今的这个阶段,我珍之重之。只为午夜梦回,总是想,过了求学期,又是风起云涌、滔天巨浪的日子了。
    善鸿,我是个信命的人,我觉得上天只不过为了要安排更迂回曲折,更惊涛骇浪,更魂飞魄散的岁月给我,才会让我现今小休。
    是吗?
                 竞之
  竞之在不久后收到赵善鸿的回信,道:
  竞之:
    自你走后,念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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