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蹲下:“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不是去要饭,这件事若果成功对他们也有好处呀。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子对我?”他明澄的双眸蓄满了眼泪与悲哀,看得我心中一痛,我轻轻问他:“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温和的语气令得他失声抽泣起来,象个孩子般缩成一团钻进我的怀里抽噎着问:“你们早知道这个结果是不是?你们是故
意整我的是不是?”
是以我说他聪明。发力将他从胸前拽开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盯牢他问:“是吗?”
他开始还委屈着不肯抬眼,渐渐就平静下来:“不是的。家豪哥,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不可以!”我断然拒绝,然后站起身拍拍他的脸,“去洗澡,自己泡碗面吃。二十大几的人,也该试着断奶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看看表还不到6点,迷迷糊糊起身开门,结果被大力冲进来的傅庭炜撞得一个趔趄。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看这个计划?哇塞,太好了!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我当什么事,原来是傅庭煜沉不住气把报告给他看了,女人呐。这下善后合资项目的事情恐怕得我去做了。缩着脖子我又钻回被窝,北方的深秋最是难捱,天气已冷却还未开始供暖。
“别再睡了,我有很多想法要同你谈。”他跟过来嚷,见我又闭上眼睛就把手伸进被里推我。
“啊!”我大叫一声跳起来,天,他的手怎么凉得跟鬼似的。
“呵呵,家豪哥你身上真暖和,好象火炉一样。”他笑得象天使,昨晚的沮丧憋屈一去无踪。
是的,我的体温较常人略高,以前夏天的时候年丰总说我象火炉,烤得他睡不了觉,他在家时不喜开空调,所以夏天他不准我粘着他。
再无睡意我认命地起床穿衣,怎么叫我碰见这一家子周扒皮。严峻已经知道那是一个喜欢半夜学鸡叫的刻薄地主,看来傅庭炜也有必要接受一点这方面的教育。
6
那份报告是关于成立软件开发中心的可行性研究,因为对这个行业不太熟悉我花了约半年时间才大致完成。当时也就是灵机一动,没想到竟成为敲掉傅庭炜心壳的一记良药。他的行动几近狂热,不仅我、傅庭煜也同样始料未及瞠目结舌。
这次不用任何人教,他在公司会议上直陈厉害并且干净利落地吩咐刘动接手同日本人谈判,务必将合作方式由合资改为供货,否则就另寻供货对象,如果一段时间以后新产品能打开销路再考虑成立分厂。这之后他又点了钟广闻的将要他负责成立软件开发中心的事宜。
钟广闻正因为合资的事窝囊不已,他最初的意见是直接成立分公司开发新产品,后来见傅庭煜也倾向合资,反正与他独当一面的最终目标不发生冲突,便没提反对意见,谁知事情急转直下,他非但梦想会落空,而且很可能要因为考虑不周失分。如今眼见着这位一向被动无甚主见的新总经理在一反常态的动作之始便摆出重用他的架势,他是聪明人,当然明白因祸得福机不可失,是以一旦领命立即全力以赴。
傅庭炜自己也是全身心投入进来,除了工厂方面的日常事务以外,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软件中心上。选址、招人、打广告、与客户接洽甚至最初接到的几个软件项目的技术方案都亲历亲为,随着中心日益成形他属于少年的冲动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初出茅庐的锋锐。虽然明知那是一种进步,但看着他温良的目光一日日变得深沉睿智我心中仍是有些惋惜,如果顺利的话,他很快就可以成为一名成功的“奸商”。
在他搏命般的工作节奏下,“鑫源”企业开始蒸蒸日上,软件中心之后分厂也跟着成立起来,而且规模迅速赶上了总厂,他似乎认准了电讯行业,无论硬件还是软件产品都在这一领域往纵深发展。
我一直做着他的助理,有回半真半假地抱怨他厚此薄彼,许多后来的员工他都论功行赏给了属地,只有我始终还是个跟班。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自文件堆中抬起头来看牢我,眼眸在瞬间变得澄清无比:“家豪哥,你太低估自己的价值了,优秀的中层干部是可以取代的,但能够在我身边时时提点我并在关键时刻予我决策意见的除了你我完全找不到其他人。”说到这他的眼光变得有些迷离,“你或者不知道,很多时候你的存在就能给我带来莫大的信心。”
我的天,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象某类告白,幸亏我知道他不是同性恋,避开他的眼光我试着转移话题:“庭炜你对自己的事业有没有明确的目标?”
“有。”他肯定的语气令得我又转回目光,“我一直没跟你和姐姐说上次的经历,就是回家寻求资金支持的那一次。”不知想起什么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游移到书桌边缘的某一点时定住,“因为深信此事对大家都有好处,我当时真的抱了很大的希望,但是傅庭烨甚至都没让我把话说完,更别说让我见二伯了。这些年在外国也不是没有受过气,但我总是忍忍就过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找麻烦。但那次不知为何我觉得气得不得了,据理力争,可你知他说什么?”他有些迟钝地将眼中的焦点对向我,神思完全回到当日,“他说将时间花费在我的所谓计划上是对整个‘鑫恒’股东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他本人智力的侮辱。如果我缺钱花应该去找自家的父亲,或者找爱我如命的姐姐拿夫家的钱养我。”
真够刻薄的,难怪傅庭煜担心弟弟受不住,我皱了皱眉:“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在保安把我制服之前我将他揍成了猪头,之后被他送进警局。”
“你会打架?”我吃惊,真不知当日的他是如何应付的。
他苦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是父亲把我救出去的。他去求傅远,被他们落井下石掠去手中仅剩的‘鑫恒’股票。”说到这他仿佛无力负荷似的闭了闭眼,“父亲安慰我说,那本来就是留给我的,但我知道那其实是他自己养老送终的最后保障。父亲好赌,前几年连祖宅都输了出去,要不是姐姐出钱替他置了套小公寓,只怕现在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们真够狠的,其实当日父亲赌输房产也是他们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夺走爷爷留给父亲的房子。如今更因为我的冲动被他们趁机彻底夺走了所有的傅氏资产。”
“傅远现在握有多少鑫恒股票?”我问得不经意。
他却立刻领会了:“他们父子净占60%。家豪哥,你也赞成我夺取鑫恒是不是?”
“这就是你的事业目标?”
“是!求财解气一举两得。”他曾经鹿般温顺的眼里此刻涌动着强势的霸气。
我笑着抒解他的情绪:“别一副造反有理的枭雄嘴脸,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事根本无可厚非。”
家族恩怨从来都是奋发的动力,看来我功成身退指日可待。
7
来年的春末,傅庭炜等到一个让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事情的起因在于公司自行研制开发的一种网络安全软件,因为可以弥补现有多种杀毒软件的不足所以面世以后大受欢迎,以此为契机鑫源得以与背景深厚的华威电子合作,成为他们大型软件工程的分包商,也由此进一步扩大了硬件的供货渠道。于是在华威的担保关照下,鑫源有幸参与了一项国家级软件项目的投标,服务对象是银行。
这个城市的五月花团锦簇。
项目招标会那日傅庭炜踌躇满志地带着我、钟广闻及软件中心的总工程师唐贺一块儿去参加,拿到标书后他二人先行离去,我则与傅庭炜留在后续的酒会上应酬。因为遇到许多熟人,我们渐渐被分开,远远看见他西服革履地被华威老总引荐着认识招标方各个负责人,言行举止十分自信得体。
认识一年来我还是首次以局外人的眼光观察他,他是越来越有气势了,虽然衣着服饰渐趋庄重内敛,再不复原先的街头风格,但整个人却变得棱锋角利,锐不可当,一把磨砺多年扬眉出鞘的剑是我今日对他的观感。好在那个拒绝长大小鹿般胆小怕事的男孩虽已彻底蜕变,但本性尚存并未走上好勇斗狠的极端,只是他的执着与耐力已非常人可比。
傅庭煜将他的转变归功与我,千恩万谢,我却觉得我的所做所为在他的脱颖而出当中只占了极小的部分。虽然从未探究过他的心路历程,但是一年来的朝夕与共让我确知一点,那就是现在的样子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如同冬眠的动物他只是醒了而已。
小口抿着杯中寡淡的酒水我边留意着傅庭炜的动向边与身旁各色人等周旋,倒也不十分吃力,都是业界的人,总有些话题可谈。生意场上能够多结识些朋友总是好的,我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年丰那时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应酬。
正与几个人闲聊着这次招标会,有位数面之缘的熟人把我叫到一角,指着他身边的一人为我做介绍:“家豪,来认识一下,这位是‘鑫恒实业’的总裁傅庭烨先生,这次是代表‘南方科数’前来竞标。傅总,这位就是‘鑫源’的总经理助理陈家豪。”那人一说完便完成任务似的转身离去。
我客气地伸手与他一握,却被他恶意地攥紧不放,可惜力气不够大,我若无其事地挣脱出来看向他。早就听傅庭煜说鑫恒打算进军IT市场,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南方科数”上市已久,经营得一向不错,怎么说易主就易主,可见眼前的人有些门道,他与傅庭炜有七分相似,只是矮胖些,刚30余岁就有着中年人的凸肚体形颇显可笑。
“我一直奇怪傅庭炜那样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怎可能在短短一年间就将一个小公司打理得有声有色,现在总算明白了。都说‘鑫源’有个色艺双全的总裁特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我身后就有一杯酒照他的头脸泼了过去,总算我的反应够快推了傅庭烨一把,他才没被淋个正着,我头都没回一把扯住身后人的手腕拉离现场。刚刚才觉得他成熟稳重了许多,立刻就现身说法表演冲动,真要命。
一路跟我较着劲傅庭炜愠努得如同困兽,好不容易我才将他押进车子,他红着眼问我:“为什么不让我扁他?”
“你就那么想上报纸娱乐版?那还竞这劳什子标做什么,改行做演员你一定红得更快。”我的语气很恶劣,他象被打了一巴掌蔫了声势。
一路飞车回到厂里,说实话我也被那混蛋气得想打人,但那样一来未免太便宜他了。
“你最好冲个凉水澡,等明天我们再谈。”我将傅庭炜送回房间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谁知他一跳三尺远地飞快冲到门边落了锁,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他迎面撞得连连后退跌进了沙发里,然后我的唇被攫住,身体同时被压倒在三人座面上。
我出力挣扎,但椅面太软加上我是拧着腰实在无处着力,他的唇齿贪婪激烈地吮啮着我的双唇怎样都甩脱不掉,濡湿的舌头狂乱地试图入侵我的口,真是疯了,我可不打算奉陪,趁他腾开手撕扯我的衣物我终于将他推了下去,他又作势扑将上来,我毫不客气踢中他的小腹,虽没用十成力但也够他受的,见他弯下腰抱成一团倒在地上,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了他健身用的跳绳就着他弓背屈身的姿势将他手足绑在了一起。然后坐在一边喘气凝神。
半晌我才能正常开口:“我辞职。”
站起身,不知是刺激太大还是用力过猛,我的两条腿不住轻颤,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傅庭炜一声哭腔“家豪哥,你别走!”接着便象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般呜呜噎噎哭起来。
有没有搞错,是我受委屈才真。可是我的心肠不够硬,手都搭到了门把听到他如同受伤小动物般的哭声还是忍不住转身走了回去。
我不该回头的,不是怕变成盐柱,但我真的不该回头。如果当时我狠下心来就此辞职离去,后来的我也许就不会承受那些伤害。
然而,是这样吗?如果生命可以重头来过我真的就能够躲开那些曾令我万劫不复的伤与痛?
8
上前替他解开束缚,他立即窜上来巴着我哭得天翻地覆,幸亏这里远离办公厂区,否则别人一定以为我把他们的经理怎么样了呢。傅庭煜当初建这座三层公寓楼,为的是方便自己以及一些贵客休息,这一阵也就我与傅庭炜占用了两套。
我也不劝任他哭得声嘶力竭发了一头汗沉沉睡去,然后费了半天劲才将他挪到床上,拉了被子把他裹上后我准备回房,可一脱离他的触觉他便迷离迷瞪唧唧歪歪缠将上来,看着他皱做一团的面孔我下不去手甩开他便只好由得他抱着。
早上惊醒时他的半边手足兀自压在我的身上,天还没有大亮,我习惯性地自裤兜里掏出被揉得稀烂的烟盒,这才想起昨晚没脱外套,这身西服算是毁了。
勉强抽出一只烟燃着,袅袅的烟雾将他呛醒,肿眉泡眼地撑起身,他不大清醒地看着我,慢慢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在变成关公之前他将脸埋进我的胸膛,我可以看见他的耳根烧成了透明。
一只烟抽完我推推他:“起床洗洗,今天还要上班见人呢!”
他有他的智慧,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明白我已经既往不咎,连忙爬起来躲进了卫生间,我也趁机回房梳洗。
其实傅庭炜的心态很好理解,当初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姐姐扔到国外,自幼受关爱过度的心理无法承受这种类似抛弃的变故,于是他自然爱上了年长而有亲和力的老师。情感受挫后变本加厉地诱发了自幼丧母的弱势心结这才走上了自杀的极端。这些年他虽然貌似正常地活着,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自我封闭得很厉害。近一年来他行为上虽然有了很大转变,但根深蒂固的心理依赖根除不掉地要寻个落脚点,而我恰好自他转换环境之始就一直在他身边,又得傅庭煜委托对他颇为关照,所以他便自以为爱上了我。
想到这我几乎刮胡子刮破面颊,希望我是杞人忧天,他只是昨晚受了刺激藉着酒劲情绪失常。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纵容他的这种软弱继续存在发展下去,否则他永远不可能真正走向成熟独立。毕竟,我的离开是迟早的事,虽然答应了傅庭煜辅佐他,可并没打算卖断一生,在变幻莫测的商场中尔虞我诈到底不是我的长项,傅庭炜的场面眼看着越做越大,日趋激烈的沉浮颠簸实在不是我性之所喜,我比较向往那种安身立命的小生意,日出日落便是一生。
傅庭炜到底年轻冷水敷面便消了肿,倒是我眼袋怎样都下不去,频频抽烟提神,真是岁月不饶人。那天非常忙碌,直到下班时分我才得空坐下来喘口气,他来到我的办公室时,我正在草拟一个提案。见他迟迟不开口,我也不理他继续埋头创作。
“在写什么?”还是他沉不住气。
“一个提案。我想我们的软件中心可以附设一个网站,不以赢利为目的,规模也不用很大,主要是在线替各种PC用户解决技术问题。你知道现在电脑虽然越来越普及,但日常维护仍然是许多电脑盲力所不能及的。我们这个网站服务对象就可以针对这些人,相信用不了多久许多PC软件开发商就会注意到我们,而且……”
“家豪哥。”他忍不住打断了我的奇思妙想。
“怎么?有意见?”我无视他的扭捏,一副公事面孔。
“不是,这很有趣。阿唐跟我谈过不止一次想搞一个中心的宣传窗口,但始终没有成熟的想法,或许你的建议可以和他结合起来。不过这事我们稍后再谈。”他终于下了决心,“我是来为昨晚的事道歉。”
“我接受。我们可以继续了吗?”我不想同他纠缠昨晚的事情。
但他不放弃:“那时傅庭烨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