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小词以散文语句入词,表现了词人暮年对世情的一种彻悟,流露出一种闲适旷远的风致。起首二句“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是饱含辛酸的笔触。这两句属对工畅,集中地、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的认识。“短如春梦”、“薄似秋云”的比喻熨贴而自然。接下来,笔锋一转,把世事人情的种种变化与表现归结为“命”的力量。“原来”二字,透露出一种无可如何的神情,又隐含几分激愤。强大的命运之神面前他感到无能为力,于是消极地放弃了抗争:“不须计较苦劳心”,语气间含有对自己早年追求的悔意和自嘲。“计较”,算计之意。这两句倒装,不只是为了照顾押韵,也有把意思的重点落下句的因素。情调由沉重到轻松,也反映了词人从顿悟中得到解脱的心情。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词人转而及时行乐,沉迷于美酒鲜花之中。“幸遇”、“况逢”等字带来一种亲切感,“酒好”、“花新”则是愉悦之情的写照。“三杯”、“一朵”对举,给人以鲜明的印象。
上下文都是议论,使得这属对工巧的两句尤其显得清新有趣。着墨不多,主人公那种得乐且乐的生活情态活脱脱地展现出来。结语两句,虽以“片时欢笑且相亲”自安自慰,然而至于“明日阴晴未定”,则又是天道无常,陷入更深的叹息中了。“且”是“姑且”、“聊且”的意思。“阴晴未定”是感叹世事的翻覆无定,或许还有政治上的寓意。下片末句与上片“万事原来有命”句呼应,又回到“命”上去了,由此可见作者的生活态度是强作达观而实则颓唐。
●鹧鸪天·西都作
朱敦儒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
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朱敦儒词作鉴赏
此词系作者从京师返回洛阳后所作,故题为“西都作。”该词是北宋末年脍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风行汴洛。词中,作者以“斜插梅花,傲视侯王”的山水郎自居,这是有深意的。据《宋史。文苑传》记载,他“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年间,钦宗召他至京师,欲授以学官,他固辞道:“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终究拂衣还山。这首《鹧鸪天》,可以说是他前期词的代表作,也是他前半生人生态度和襟怀抱负的集中反映。
“疏狂”二字为本词之目。“疏狂”者,放任不羁之谓也。词人之性格如此,生活态度如此,故尔充分显现其性格与生活态度的这首词,艺术风格亦复如此。“我是清都山水郎!”出口便是“疏狂”之语“清都”本自《列子。周穆王》,“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即传说中天帝之宫阙者是。“山水郎”,顾名思义,当为天帝身边主管名山大川的侍从官。可以名正言顺地尽情受用如此至情至性的美差,真个是“天教分付与疏狂”!上片四句二十八字,本自陶渊明之所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田园居》五首其一)一意。陶渊明之后,隐逸诗人、山水诗人们各骋才力,所作名章隽语,即便不逾万数,也当以百千计,但象朱敦儒这样浪漫、超现实的奇妙构思却并不多见。
词的下片用独特笔法为读者塑造了李白之外的我们又一个“谪仙人”。他连天国的“玉楼金阙”都懒得归去呢,又怎肯拿正眼去看那尘世间的王侯权贵!
由此愈加清楚地见出,上片云云,与其说是对神仙世界的向往,毋宁认作对玉皇大帝的狎弄。这倒也不难理解,感觉到人世的压抑、渴望到天国去寻求精神解脱的痴人固然所多有;而意识到天国无非是人世的翻版,不愿费偌大气力,换一个地方来受束缚的智者亦不算少。词人就是一个。他向何处去寄托身心呢?
山麓水湄而外,惟有诗境与醉乡了。于是有“诗万首,酒千觞”,有“且插梅花醉洛阳”。洛花以牡丹为最。宋周敦颐《爱莲说》云:“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词人志向高远自然不肯垂青于自唐以来,颇受推崇的牡丹,而宁取那“千林无伴,淡然独傲霜雪”(《念奴娇》)的梅花了。清人黄蓼园曰:“希真梅词最多,性之所近也。”(《蓼园词选》)“故而词人不说”且插牡丹醉洛阳“,偏云”且插梅花醉洛阳“,盖另有寄托。
作者选中梅花,是取其品性高洁以自比。“高洁”与“疏狂”,一体一用,一里一表,有机地统一词人身上。惟其品性“高洁”,不愿与世俗社会沆瀣,才有种种“疏狂”。
此词体现了词人鄙夷权贵、傲视王侯的风景,读来令人感佩。无论从内容或艺术言之,这首词都堪称朱词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首“天资旷远”,婉丽流畅的小令。全词清隽谐婉,自然流畅,而且前后呼应,章法谨严。上片第一句“天教懒慢带疏狂”,下片的“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和“且插梅花醉洛阳”,表现了词人的潇洒、狂放和卓尔不群,照应了“疏狂”:“玉楼金阙慵归去”则照应了“懒慢”。
●好事近·渔父词
朱敦儒
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
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
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朱敦儒词作鉴赏
词人前后写了六首渔父词(均调寄《好事近》)来歌咏其晚年寓居嘉禾的闲适生活。这是其中的一首,写得情趣盎然,清雅俊朗,流露出一股闲旷的风致。
开头一句表明自己放弃官场生活的坚决。“摇首”二字很形象,既对“红尘”否定,又不置一辞,这是一种轻蔑不屑的态度,亦如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诗所云“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之意。何以如此,词人未点破,紧接的一句只把原因推到自己的志趣与官场格格不入。一旦“摇首出红尘”,作了个烟波钓徒,才能“醒醉更无时节”。这两句语言明快质朴,同时又极传情,一种超脱尘世的轻快感溢于言表。三、四句则进而写渔父生活,兼具张志和《渔父》词和柳宗元《江雪》诗之意。这里,渔父生涯既不全然象“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写的那样浪漫,又不全象“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写的那样苦寒。“绿蓑青笠”,白鹭桃花,“披霜冲雪”,独钓寒江,都是词人恬淡自适的惯常生活状态。
后片切然个断面,进一步表现闲适生活的可爱。江湖上也有风浪,但与官场风波比较,则显得可爱多了。而到“晚来风定”时候,更有一番景致:新月当空,钓丝不动,水平如镜,上下天光,表里澄彻。作者用洗炼的笔墨勾勒出一幅清雅的图画。“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写水静,空静,一切皆静的周围环境。而这幅静态的画面上,作者最后加上奇妙的一笔——一只缥缈的孤鸿,明灭于远空,那是静的背景上的一个动点,而它的动感不是来自位置的移动而是来自光线的变化。这画境还具有一种象征的意义:那风平浪静的江景,显然是词人“澄怀”的反映;那“缥缈孤鸿影”,也是一个自由出没于江上的幽人的写照。
这首词上片以抒情起,下片以写景结,用简笔勾勒出词人闲适生活的一个断面。词中写实与象征手法结合,意境完整高远而又空灵。
●感皇恩
朱敦儒
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
花竹随宜旋装缀。
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
等闲池上饮,林间醉。
都为自家,胸中无事。
风景争来趁游戏。
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
洞天谁道、尘寰外。
朱敦儒词作鉴赏
这首小词语浅而意深,节短而韵长,表露了作者晚年淡泊旷远的志趣。
起首“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二句语言平易浅白。“一个”、“两三亩”这些小数目,如话家常,十分亲切。同时,也透出主人公知足寡欲的人生态度。
“花竹随宜旋装缀”一句承上。开辟了一个两三亩地的小园儿,马上随方位地势之所宜,随品种配搭之所宜,栽花种竹,点缀园子。花与竹是园林常景,也有代表性。苏轼《司马君实独乐园》诗:“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黄庭坚《次韵文潜同游王舍人园》诗:“移竹淇园下,买花洛水阳;风烟二十年,花竹可迷藏”。“便有山家风味”一句,既总结上文,又漾出作者的怡悦之情。前面几句写景之后,画面上出现了词人的自我形象:“等闲池上饮,林间醉。”栽花艺竹之余,词人小具杯盘,徐图一醉。这种徜徉山水,从容度日的方式,正是自来遁迹山林者所乐的境界。词里突出地表现了这种闲适、超脱的襟怀。由景物入笔,又以景写人作为,很好地表达了词人的山水性情。
下片转入议论,将词境拓深一步。“都为自家,胸中无事,风景争来趁游戏”,三句语极朴拙,意却自,掉运口语,浅白有味。总却世事营营,胸中没有半点挂虑,自然容易心与景浃,感受到外间景物欣然自得,好象都争先恐后来取悦于人似的。宋程颢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为此句之本。
以曲子词写理趣语,显得亲切活泼,饶有兴味。“剩活人间几岁”,点出余日无多的暮景,却并无衰疯悲惋色彩。“洞天”句,即“谁道洞天尘寰外”,倒装是为了协调平仄的原故。结句将上下片一并收束,表示要这个人间洞天里度此余年,一派欣于所得的情致,可谓溢于言表了。
《澄怀录》载:“陆放翁云:”朱希真居嘉禾,与朋侪诣之。闻笛声自烟波间起,顷之,棹小舟而至,则与俱归。室中悬琴、筑、阮咸之类,檐间有珍禽,皆目所未睹。室中篮缶贮果实脯醢,客至,挑仍奉客。‘“可见词人写的不只是一种理想境界,而且是他晚年闲适生活的艺术化写真了。
●好事近
朱敦儒
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
风约绣帘斜去,透窗纱寒碧。
美人慵剪上元灯,弹泪倚瑶瑟。
却卜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
朱敦儒词作鉴赏
这首小词为作者早期作品,写元夕怀人之情致,词风婉约。
起首两句写楼外。春雨绵绵密密,象尘雾一般,灰蒙蒙的,刚刚泛出鹅黄色的柳梢给雨打湿,水淋淋的。说春雨“细如尘”,新鲜而熨贴。春雨是细屑的,轻倩的,迷离漫漶,润物无声,似乎非“如尘”二字无以尽其态。用它来映衬怀人的愁思,便显得十分工致。“湿”承“雨”来。“黄”字体物入微,切合物候,又应“春”意,让人联想到稚柳这迷蒙细雨的薰沐下所焕发的生机。接下来,“风约”逗引出后两句,视点拉回室内。上片状景,由远而近,由外而内,笔笔勾联,丝丝入扣;这几句看似景语,实乃情语,打下了闺人的主观色彩。“如尘”的雨,多少给人以凄迷低黯之感;柳色又新,牵惹着对远人的缕缕情思;阵阵轻寒,更使那碧色的窗纱涂上感伤的色调,寒气直浸入心底其中“寒碧”是以景写情的重笔,女子心中的感受由此得到深刻的展示。作者借拟女主人的眼光,写出了一个寂冷的环境。
过片直接突出了居于画面中心的女主人公——“美人慵剪上元灯,弹泪倚瑶瑟”。上元即农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宋代是个盛大的节日,民间有吃圆子(汤圆,取阖家团圆之意)、观彩灯、祭紫姑等习俗。点明上元之时,背景就变得更其具体而典型,把人物感情衬托得愈加强烈。周密《武林旧事》卷二“灯品”:“又有深闺巧姓,剪纸而成,尤为精妙。”陆游《十二月一日》诗:“儿书春日榜,女剪上元灯。”说明宋时剪纸做灯,乃闺人巧技,而且有早些日子就开始制作以备上元灯节玩赏的。可见这一句“美人慵剪上元灯”,不是一般的身心慵懒,而是由于情绪恶劣之极。“弹泪倚瑶瑟”句加重悲情之分量,写她欲鼓瑟以舒怨怀亦不可能,好只倚瑟弹泪了。
结束两句:“却卜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前一句承接上文,转进一层,与美人问卜的事。紫姑,相传为唐武则天时寿阳刺史李景之妾,为大妇所嫉,正月十五日夜被害死于厕间,上帝悯之,命为厕神。旧时民间每于元宵夜图画其形以祭,并扶乩卜问祸福。
无心剪灯,有意问卜,写出少妇关注之所。就这样,结句全词层层推进之后,以轻淡之笔出之。辽东,古郡名,故址今辽宁省东南部,多用来借指遥远的边地,以代亲人之所。至词的主旨已经明确、完整地表达出来,而字面上终归没有道破。淡语入情,含蓄不尽。这一结语使全词意境浑成,主旨突出,堪称巧妙。
●减字木兰花
朱敦儒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
—听琵琶,重院莺啼觅谢家。
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
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朱敦儒词作鉴赏
这首小令是作者少有的用典佳作。化他人之典,自然贴切,如同己出,实为妙笔。
词的开头两句用了两个典故。首句用唐诗人刘禹锡《重游玄都观》诗中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刘郎”自谓。当年刘禹锡写这首诗,是两次被贬南方之后,已经步入老年,有许多感慨。而朱敦儒写这首词也是南渡之后,也老了,同有刘郎已老、暗伤怀抱之意。次句是用唐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中的:“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个典故,词里多次出现过,例如晏几道《御街行》的:“落花犹,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这是改用。袁去华《瑞鹤仙》的:“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否?”这是实用。而朱敦儒此处则是活用,他截去崔护诗句末尾的“春风”两字,和词的前一句“刘郎已老”紧密相连,语意有如一气呵成。这两句是说,自己老了,“不管桃花依旧笑”,当然更不管“人去楼空”,大有“万事不关心”之慨。
接着两句说自己没有歌儿舞女,要听琵琶,就只有到歌妓家去。
下片开头一句“曲终人醉”。接着上片的“听琵琶”而来,说琵琶弹奏完了,人也醉了。我们从上片表达的词人的思想感情来看,下面接着出现类似“醉向花间倒”(《点绛唇》)、“我自阖门睡,高枕笑浮生”(《水调歌头》)的内容,是顺理成章的。但是,词至此却笔锋急转,突然出现了又一个典故:“多似浔阳江上泪”。老词人哭了,而且是哭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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