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笼罩着陶宁,指尖一张纸牌缓缓地漂浮起来,似乎是傀儡木偶一般,任由陶宁控制着,向观众席飘来。
“那么,就让这张纸牌,为我挑选一位女搭档。”
灯光聚集在纸牌上,好像是空气中的一颗尘埃,不急不缓地悠闲地悬浮着。
就像是一个嗅觉灵敏的宝藏探测器。
那么什么样的女生,可以称得上是“宝藏”呢?
桔和感觉到所有的女生都屏住了呼吸,包括自己,目光牢牢地停留在那张纸牌上,随着它亦步亦趋。
就在桔和以为那张纸牌会这么越过自己头顶时,它却停了下来,静止在桔和面前。
周围响起羡慕的,惊讶的,鄙夷的,各种各样的评论,就连桔和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忽然发现镁光灯把陶宁的微笑渲染得如此暧昧。
桔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穿过漫长的过道,越过带着审视目光的人群,走到舞台上的。
“喂,你叫陶宁是吧?”表演结束后,桔和在后台截住了刚准备离开的男生。
“嗯。”
“刚刚干嘛选我?”
“是纸牌选的,又不是我。”有一些委屈的音调。
“不是你控制的纸牌吗?”
“好啦好啦,大小姐,表演不是很成功嘛。”
“……”用咒怨的眼神看他。
“我的魔术很棒吧!”无视。
“……比大卫·科波菲尔差多了。”
“切,大卫啊,我单手就可以秒杀他。”
“那我用眼神就可以电死你。”女生瞪了一眼陶宁。
“我怕怕~”
气氛好像轻松了一些。女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男生忽然说:“喂,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要不要参观一下?”
然后就发现,陶宁并没有舞台上的神秘和暧昧,是一个很为别人着想的男生。
嗯,除了嚣张了一点以外,人很高也很帅,也算得上善良,理想人选哦。
那时候,看着男生在左手边隔了两三步的距离略带自豪地介绍学校历史,并且时不时地问女生要不要喝水,或者休息一下时,不加修饰的令人安心的笑容,下了定论。
》》 方块
由于不是同一个学校的,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使费尽心思去制造,一个月也只有三四次。以找那里的朋友为由,装作漫不经心地绕过一大堆的八卦娱乐,绕过聚集在走廊聊天的人群,绕过在教室门口教训学生的教务处主任,仔细地在喧杂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如果说这样就可以遇到的话,桔和就不必放学时绕一大段路到陶宁的学校附近逛一圈,而且只是局限于运气好的时候看到男生在一起打篮球。那时陶宁穿了一件白色T恤,汗涔涔的体线,在跃起时跑步时传球时投篮时,收收放放。看到桔和,就远远地打个招呼。高二时参加的一个补习班倒是很巧的碰到了陶宁。可是那个补习班到高三就停止了。
中间还有一次,在那种细碎的情愫还没有升级到可以令女生羞红脸却又满脸甜蜜的“喜欢”之前,但是也是足以让女生在很多年后还能甜蜜想起的意外的见面。
高一下的春游,郊区的一个风景区。桔和和几个女生走累了,于是在草坪上打双扣。
只能说桔和运气实在是太背,一连几局,连累着无辜的对家稳坐最下游的宝座。你看新一局开始,桔和又皱着眉,咬着指甲,一脸痛苦状。
“这是什么破牌啊!”桔和欲哭无泪,“全都是电话号码不说,就因为差一个‘J’顺子全连不起来啊!”
“上帝啊!给我一个丁勾吧!”桔和抬起头,正撞上一双闪烁的眼。
“我来给你吧。”
阳光熙熙攘攘地洒下来,像温暖的鼻息,勾画出男生带着青草的味道。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暗暗的,但对于骑士来说,金色的头冠不过是虚假的装饰。
“在这里都能碰上你。实在是有趣呢。”陶宁俯下(禁止)来,领口滑落露出锁骨。桔和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慌乱地低下头。
“你们也是今天春游?”桔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漫不经心。
“嗯。”自然地在女生身边坐下。
一边的女生嘻嘻哈哈地八卦起来,“桔和呀,这位是?”
“外校的……外校的同学。”怎么结巴起来了呢。
“哦~~”意味深长的。
“你的牌还真差呢。”男生狭长了眼角。
“是是是。你看少了一个丁勾喏。”把牌往陶宁面前一摊,无比惋惜地指出顺子的缺口。
男生没有作声,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空气中泛起透明的涟漪,被风吹散了。像是朝着麦田柔软的稻草,一层层拨开时间,抵达那个最温暖的终点。
“你看——”如同触动了一个无形的开关,视线咔嚓一声断了层。
桔和惊异地睁大眼睛,恍惚间仿佛回到开幕式时,舞台上陶宁带着狡黠笑容的梦幻表演,就如同此刻眼前由空气中生长出来的一张牌。
红桃10、方块8、草花K,这么多牌中,唯独它,缓缓地在空气中豁开一条口子,从男生的指尖,跃出了形体。
黑桃J。骑士眼角漾开的笑意惊扰着春日的阳光落了一地。
》》 黑桃
后面呢?
脑袋里却一片空白。那最后一丝的线索也“嗖”地消失在嘈杂的阳光中。
回过神来。桌上又冒出好几张黑桃J,桔和把它们扔到课桌的下层,抬起眼,正好看到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的函数关系式。“X”和“Y”,明明是相互联系的,可冥冥之中却又有什么阻挡在它们中间。
形成薄薄的一层膜,透明,暗灰。好像是一个在水里,一个在水上。彼此的脸都模糊不清,可是却又那么肯定地知道对方的存在。
桔和把头转向窗外,透过重重叠叠的树丛看到操场上奔跑着几个白点。就像这样,陶宁。即使你在那儿,我也不会知道。
当然你根本不可能在那儿。穿过密密麻麻的枝丫从那么多教室那么多窗户中找到我。在你眼里的小点,偶尔会动一下,动一下的小点。
望着我。
然后眯长眼对我笑。
吃完饭后要交练习卷的钱。桔和翻遍整个钱包还差6角,夹层中的小纸条不小心掉了出来。折4折的纸,摊平是模糊而潦草的字迹,是匆忙写下的。很久以前的了,黑色的碳墨边角都融化开,几乎是凑到眼睛前才看清的。
陶宁,新兰高校,高一(2)班。
高一时候记下的吧,忙乱中被粗心地塞到钱包的某个角落,直到两年后才被发现。
那么,现在是高三(2)班了。
》》 草花
桔和决定去找陶宁。自出院后已经二十多天了,陶宁还没有出现过,就好像那些回忆只是桔和自己一个人凭空的臆想一般,让桔和觉得莫名的泄气。
这条小道走得熟门熟路,甚至还能清晰地想到前面是卖奶茶的小店,再前面是一家文具店,里面的原子笔只要两元钱就可以买三支。
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走错。
桔和走到新兰高校时错过了他们的放学时间。教学楼已有一半隐在暮色中,操场上也见不到打篮球的男生。
所幸的是高三(2)班的灯还亮着。桔和一口气跑上去,失望地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一个擦黑板的小个子女生了。“请问——陶宁在么?”
女生回过头,奇怪地看了桔和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么请问——他坐在哪里?”
“三组五号。”女生说完利落地擦完黑板,背起书包飞快地走了。
真是的,难道外校的人会长得像外星人么?
桔和缓缓走到陶宁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坐了下来。课桌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桔和几乎就可以想象出来陶宁上课时托着脑袋的样子,有时会拍拍前面人的肩膀,和他说几句话,又或者问旁边的人借一只笔。
有时候又会突然传一张纸条过来。
前面提到过的,高二时参加的一个补习班碰到过陶宁。
一开始上课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只是听着老师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交变电流”,还暗地萌生出“那个欧吉桑怎么这么烦,再烦用交变电流电死你!”的恶毒想法。
忽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回过头去,后面的女生递上来一张纸条。那个女生看着桔和疑惑的表情,回复以疑惑的表情,“应该就是你啊。”然后指指左边的大组,“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循着方向望过去,尽头是男生大大的笑脸。
“打开看看。”桔和配合着陶宁的动作,终于看清楚男生的嘴型所表达的意思。
打开纸条,他的字还蛮好看的嘛,“不要装好学生啦~再怎么认真听课都比我差的!”这可是欠扁自大的语气!
桔和回过头,狠狠地白了陶宁一眼,看到他笑得幸灾乐祸的样子暗自涨红了脸。
第二节课桔和回到教室,意外地发现陶宁坐到了自己旁边。“喂,你坐我旁边干什么。”并不友好的语气。
“可是这里我就认识你一个人,”眨眨眼睛,“而且你旁边刚好空着。”
“拜托,我和你又不熟。”
“那我们正好培养一下感情嘛!”
“……那不要打扰我听课。”
“遵命~”
桔和看着陶宁趴在桌子上睡觉时撒落的刘海剪裁着睫毛的角度,透过些许的灯光让眼睑抹上透明的色彩,时间莫名地静止下来。
他为什么会选择坐我旁边呢。如果是他,帅气爱笑的他,应该很容易就和附近的人打成一片吧。何况自己,并不是什么引人注目,活泼开朗的女生。
那么,自己希望他坐在旁边吗?左手边就是他的右手,微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完整而清晰的笑容。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眉毛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既然能清楚地感受到进教室一刹那看到坐在自己位置旁边的陶宁时,心脏的跳动一下子乱了节奏,那天平的指针应该是毫不犹豫地偏向“是”的吧。可是,当确认完自己的心意之后,对方的心思却更显得扑朔迷离,也更想让他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坐在这里。
仅仅是因为“就认识我一个人”,还是“我旁边刚好空着”?
“为什么?”
“嗯?”男生迷糊地睁开眼睛,“什么?”
“就是……”怎么说出口了,该死,“就是我想问你……”
“说啊。”
“那个……”叫我怎么说嘛。
“你害羞啦?”一挑眉毛。
“哪有!”自己的脸好像在持续升温,“我就是想问为什么你……”
“为什么这么天才?”
“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气鼓鼓地把头偏到另一边。
“呐。”男生的嗓音忽然柔和起来,“想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些魔术吗?”
“唉?”
“就是可以让纸牌在空中飘或者突然变出来这样。”
“魔术嘛……就是魔术咯。”
“不是的哦。”秘密地凑到耳边,“我一出生就会哦。”
心脏忽然停止跳动,血液流动也凝固了一般。是因为男生过于亲密的动作和糯软的耳语,还是那从未有人知晓的秘密?
“是天生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的。很神奇吧~”
“不过也不错的,其实。”
“不要告诉别人噢。”
不要告诉别人。
那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为什么要坐我旁边。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 方块
陶宁的电话号码,陶宁的家庭住址。好像是有一块橡皮擦,干干净净地擦去所有的痕迹,只剩下茫然的空白。
像是无线电波突然中断,我再也寻不见你。
桔和坐在陶宁曾经坐过的凳子上,用手圈住自己。她感觉到喉咙中有什么咯咯作响,要浩浩荡荡地从眼角冲出来。流下来,流成一小块心型的水渍,流成一个可以养一小条小丑鱼的水洼,流成一条细细的蜿蜒小溪,流成一片广袤的宇宙。
陶宁,我很想你。
即使是在回忆中,那些虚幻的仅存在脑海中的细枝末节,从我望着你,看着你,被你牵着手,和你聊着天,又或者仅仅是听着你的声音,我就能感觉到那么滚烫的,滚烫的——喜欢啊。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所以。
所以请——
走出教室,意外地看到了那个认识的朋友,正和几个女生一起下楼。她看到桔和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桔和,你怎么在这里?”
“有些事情。已经很晚了,你怎么没走?”
“有社团活动啦。唉唉,可惜啊,我们团自从陶宁走了以后……”后面一句是对身边的女生说的,“噢对,桔和你也知道陶宁的吧,就是上次校庆表演魔术,还叫你上去的那个。”
“嗯……我知道的……”
“他好像新年发生了什么意外……”
——拨开层层锡纸的伪装,露出里面纯黑的巧克力。那是结局。
》》 黑桃
12月31日。庆祝新年伊始的烟花大会。倒计时。
“6。”
“5。”
“4。”男生握住自己的手。
“3。”偏过头去。
“2。”男生狭长眼的笑脸。
“1。”人群忽然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东方的天空忽然放射出万丈光芒,烟火开出绚烂的花,大朵大朵的绿和红,交织着阡陌的前方。映照着女生微微发红的脸。
“桔和。”男生的鼻息在耳边暖酥酥的濡痒,温柔安静的声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叫喊声中,“我喜欢你。”
桔和听到了。
烟花大会后桔和吵着也要去放爆竹。广场上不少男女老少都围成不同的圈子,同样在庆祝这个节日。
熙熙攘攘中,桔和看到一个拿着气球的小孩摇摇晃晃地向一个导火线快要燃尽的爆竹走去。几乎是没有想,桔和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那个小孩。
只是一瞬间,迷迷糊糊感觉到陶宁冲到自己前面。“轰”地一声,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混杂不清的盲音,和人群的尖叫,穿透耳膜。一股巨大的推力,把自己甩出好远。
桔和勉强支撑起身子,耳膜还在轰轰作响,手腕上传来剧痛。自己倒在无数的扑克牌中,像是一个巨大的摇篮,还残留着陶宁的体温,拥自己入怀。可是,陶宁呢?
陶宁呢?陶宁陶宁陶宁呢??
大脑痛苦地运转着,拼凑着不完整的记忆,陶宁在氢气球被爆竹引爆的一瞬间把所有的扑克牌聚集在自己身边,却忽略了他自己。
桔和感觉自己像断线的木偶。倒了下去。
红色的凤凰花。侵蚀着血色的大地。
》》 副司。
好像是书本的最后一章被谁撕去,故事还停留在王子将宝剑刺向黑女巫的瞬间。
再怎么华丽的相遇,再怎么惊天动地的传奇,却还是没有了结局。
何况自己和陶宁。甚至还没有开始。
就被挡在了硬质封皮外面。
只有那些纸牌,他的魔力延续下来的纸牌,他魔力延续下来继续守护自己的纸牌,寂寂地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
》》 正司
谁谁谁,我很想念你。
谁谁谁,我喜欢你。
谁谁谁,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些话,是不是都很难说出口?
所以你把它们写在了这里。满春路266号的废弃的房子一大面墙上,都是你的涂鸦。
1月 3日 她叫桔和。
3月25日 桔和她看到我的纸牌竟然没有惊讶哦。
4月16日 原来桔和和我一个补习班……为什么我有点高兴。
8月29日 假期快结束了!哦也!可以看到她了!
10月1日 桔和,很想念你。
2月14日 情人节,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