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事实。这是最高级的爱的冲动:屈服于更高级的生命。”伯金说。“你这种爱的理论是多么出奇啊。”厄秀拉调笑说。“女人就如同马:两种意志在她身上起作用。一种意志驱使她彻底地去屈从,另一种意志让她挣脱羁绊,将骑马人投入地狱。”
“我就是一匹脱缰的马。”厄秀拉大笑着说。“要驯服马是件危险的事,更何况驯服女人呢?”伯金说,“征服的本能会遇到强硬的对手的。”
“这也是件好事。”厄秀拉说。“很好,”杰拉德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说,“很有意思。”
赫麦妮对此无法忍受了,站起身悠哉悠哉地说:“这晚景儿太美了!我觉得美好的东西溶满了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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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不能自己。“
厄秀拉见她对自己说话,就也站起身来,同她一起走入沉沉的夜色中。 伯金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可恶的自高自大的魔王。 她同赫麦妮沿着岸边走着,一边采撷着优雅的郁金香一边聊着,谈论美好、舒心的事儿。“你喜欢一件带黄点点的布衣服吗?”厄秀拉问赫麦妮。“喜欢,”赫麦妮说着停下来观赏花儿,借此来理清自己的思绪并从中找到慰藉。“那不是很漂亮吗?我会喜欢的。”
说话间她冲厄秀拉笑笑,显得挺真切。但杰拉德仍然同伯金在一起,他想要刨根问底,问清楚他所说的马的双重意志到底是什么意思。杰拉德显得很激动。赫麦妮仍旧同厄秀拉在一起,两个人被一种突发的深情连在一起,变得亲密无间。“我真不想被迫卷入这种对于生活的批评和分析中去。我其实是真想全面地看待事物,看到它们的美,它们的整体和它们天然的神圣性。 你是否感到,你是否感到你无法忍受知识的折磨?”赫麦妮说着在厄秀拉面前停下,双拳紧握着。“是的,”厄秀拉说,“我实在对说东道西厌恶透了。”
“你这样真让我高兴。 有时,”赫麦妮再次停住脚步对厄秀拉说,“有时我想,如果我还不软弱,还能抵制,我为什么要屈服呢?我感到我才不会屈服呢。 那似乎会毁灭一切,一切的美,还有,还有真正的神圣性都被毁灭了,可是,没有美,没有神圣,我就无法活。”
“没有它们的生活简直就不是生活,”厄秀拉叫道。“不,让人的头脑去实现一切简直是一种亵渎。 真的,有些事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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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上帝去做的,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是这样。“
“是的,”赫麦妮象一位消除了疑虑的孩子似地说道,“应该是这样,难道不是吗?那么,卢伯特——”她思忖着仰头望天道,“他就知道把什么都捣毁。 他就象个孩子,要把什么都拆毁以便看看那些东西的构造。 我无法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象你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亵渎。”就象撕开花瓣要看个究竟一样。“厄秀拉说。”是的,这样一来就把什么都毁了,不是吗?
就没有开花的可能性了。“
“当然不会有,”厄秀拉说,“这纯粹是毁灭。”
“就是,就是这么回事!”
赫麦妮久久地盯着厄秀拉,似乎要从她这儿得到肯定的答复。 然后两个女人沉默了。 每当她们意见相符时,她们就开始互不信任起来。 厄秀拉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躲避着赫麦妮,只有这样她才会抑制自己的反感情绪。她们俩又回到两个男人身边,似乎刚刚象同谋一样达成了什么协议。 伯金抬头看了看她们,厄秀拉真恨他这种冷漠的凝眸。 但他没说什么。“咱们走吧,”赫麦妮说,“卢伯特,你去肖特兰兹吃晚饭吗?来吧,跟我们一起来吧,好吗?”
“可我没穿礼服,”伯金说,“你知道,杰拉德是讲礼节的人。”
“我并不墨守成规,”杰拉德说,“不过,你如果不喜欢随随便便的吵闹,在大家平心静气地用餐时最好不要这样。”
“好吧。”伯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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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等你打扮好再走不行吗?”赫麦妮坚持说。“行啊。”
他进屋去了。 厄秀拉说她要告别了。“不过,”她转身对杰拉德说,“我必须说,尽管人是兽类的主子,但他没有权力侵犯低级动物的感情。我仍然认为,如果那次你骑马躲开隆隆驶过的火车就好了,那说明你更明智,更想得周到。”
“我明白了,”杰拉德笑道,但他有点感到不快。“我下次注意就是了。”
“他们都认为我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
厄秀拉边走边想。但是她有与他们斗争的武器。她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 她今天被赫麦妮感动了,她同她有了真正的交往,从而这两个女人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同盟。可她又无法容忍赫麦妮。“她还是挺不错的人嘛,”她自言自语道,以此打消了那种想法。“她真心要得到正确的东西。”厄秀拉想同赫麦妮一条心,摈弃伯金。 她现在很敌视他。 这感觉既令她苦恼又保全了她。有时,她会激烈地抽搐起来,这抽搐发自她的潜意识。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向伯金提出了挑战,而伯金有意无意地应战了。 这是一场殊死的斗争,或许斗争的结果是获得新生。 但谁也说不清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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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米 诺
光阴荏苒,可她没有发现什么迹象。他是否不理她了,是否对她的秘密不屑一顾?她感到焦虑、痛苦极了。 可厄秀拉知道她这是自欺欺人,她明明知道他会来的。 因此,她对别人没说起过一个字。果然不出所料,他写信来了,问她是否愿意和戈珍一起到他在城里的住宅里去吃茶。“他为什么要连戈珍一块儿请?”她立即提出这个问题。“他是想保护自己还是认为我不能独自前去?”
一想到他要保护自己,她就感到难受。 最终她自语道:“不,我不想让戈珍也在场,因为我想让他对我多说点什么。 我决不把这事儿告诉戈珍,我会独自去的,到那时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坐电上车出了城,到他山上住宅去。 她觉得自己远离了现实,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她看着车下肮脏的街道,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与这个物质世界无关的人。 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感到自己在魔幻般生活的流动中喘息着,失去了自己的形状。她再也无法顾及别人如何议论她,如何看她了。 别人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跟他们没关系。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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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了物质生活的羁绊,就象一只浆果从它熟知的世界中落下来,落入未知世界中,变得陌生、阴郁。当女房东把她引进屋时,伯金正站在屋中央。 他走了出来。 她看到他有些狂躁、震惊,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默默地发自他柔弱的躯体,这力量震动了她,令她神魂颠倒。“就你一个人?”他问。“是的!戈珍不能来。”
他沉默了,要猜个究竟。然后他们双双在沉寂的气氛中落了座,感到很紧张。 她注意到这屋子很舒服,屋里采光充足环境很安宁。 她还发现屋里有一盆倒挂金钟,有腥红和紫红色的花儿垂落下来。“多么美的倒挂金钟啊!”她一句话打破了沉默。“是吗?你是否以为我忘记了我说过的话?”
厄秀拉只感到一阵晕眩。“如果你不想记住,我并不强求你记住,”厄秀拉昏昏沉沉地强打起精神说。屋里一片寂静。“不,”他说,“不是那个问题。 只是,如果我们要相互了解,我们就得下定决心才行。 如果我们要建立联系,甚至建立友谊,就必须有一种永恒,不可改变的东西作保证。”
他的语调中流露出一种对她的不信任,甚至气恼。 她没有回答,她的心缩紧了,令她无法开口说话。见她不回答,他仍旧刻薄地说他的话,完全忘却了自己。“我无法说我要给予的是爱,我需要的也不是爱。我所说的是某种超人性的、更加艰难、更加罕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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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你不爱我?”
说完这句话她都快气疯了。“是的,如果你这么说就是这么回事,尽管并不尽然。 我不知道。 不管怎样,我并没有爱你的感觉,我没有感受到这种情绪,没有,我并不需要这个。 它最终会出现的。”
“你是说最终会有爱?”她问,感到嘴唇发木。“是的,是这样的,当一个人最终只孤身一人,超越爱的影响时。 到那时会有一个超越自我的我,它是超越爱、超越任何感情关系的。 同你在一起也是如此。 可是我们却自我欺骗,认为爱是根。 其实不然。 爱只是枝节。 根是超越爱,纯粹孤独的我,它与什么也不相会、不相混,永远不会。”
她睁大一双忧虑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很诚肯的表情,微微地闪光。“你是说你无法爱,是吗?”她的声音颤抖了。“也许就象你说的那样吧。我爱过。可是有那么一种超越爱的东西。”
她无法忍受。 她感到晕眩。 她就是无法忍受。“可是,如果你从没爱过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一点呢?”她问。“我说的是实话。 无论你还是我,心中都有一种超越爱,比爱更深远的东西,它超越了人们的视野,就象有些星星是超越人们视野的一样。”
“那就是说没有爱了。”厄秀拉叫道。“归根结底,没有,但有什么别的东西。 但归根结底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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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的。“
厄秀拉一时间对伯金的话瞠目结舌。 然后,她微微站起身,终于有些不耐烦的说:“那,让我回家吧,我在这儿算干什么的?”
“门在那儿,”他说,“你是自由的,随便吧。”
在这种过激行动中他表现得很出色。 她犹豫了片刻又坐回椅子中去。“如果没有爱,那有什么呢?”她几乎嘲弄地叫道。“肯定有。”他看着她,竭尽全力与自己的灵魂作着斗争。“什么?”
他沉默了好久。 她在跟他作对,此时她跟他无法交流。“有,”他心不在焉地说,“有一个最终的我,超越个人,超越责任的我。 同样也有一个最终的你。 我想见的正是这个你——不是在情感与爱的地方,而是在更遥远的地方,那儿即没有语言也没有君子协约。 在那儿,我们是两个赤裸、未知的人,两个全然陌生的动物,我想接近你,你也想接近我。那儿也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因为没有行为标准,没有理解。这是很超越人性的东西。 用不着注册,因为你跟这一切都无关,一切既成事实、已知的东西在那儿都没有用。 你只能追随你的冲动,占有眼前的东西,对什么都不负责,也不要求什么或给予什么,只按照你的原始欲望去占有。”
厄秀拉听着他这番演讲,感到头脑发木,失去了感知。他说的话出乎她的预料,令她不知所措。“这纯粹是自私。”她说。“纯粹,对的。 可并不是自私,因为我不知道我需要你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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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我通过接近你,把我自己交付给那未知世界,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完完全全赤条条交给未知世界。 只是,我们要相互宣誓,我们要抛弃一切,连自己都抛弃,停止生存,只有这样我们全然的自我才能在我们的躯壳中实现。“
她按照自己的思路思考着。“是因为你爱我才需要我吗?”她坚持问。“不,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也许我的确相信你呢。”
“你真这样吗?”她突然受到了伤害,冷笑道。他凝视着她,几乎没注意她说什么。“是的,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否则我就不会在这儿说这番话了。”他说,“唯一能证明的就是这番话。 在眼下这个时刻,我并不太相信。”
他突然变得如此无聊、无信,她不喜欢他这一点。“可是,你是否认为我长得不错?”她调侃地追问。他看看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觉得她好看。“我不觉得你好看。”他说。“那就更谈不上迷人喽?”她尖刻地说。他突然生气地皱紧了眉头。“你没看出来吗,这不是一个视觉审美的问题,”他叫道,“我并不想看你。我见得女人太多了,我对于看她们感到厌倦了。 我需要一个不用我看的女人。”
“对不起,我并不能在你面前作隐身人啊。”她笑道。“是的,”他说,“你对我来说就是隐身人,如果你不强迫我在视觉上注意你。 当然,我并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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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干吗要请我来喝茶呢?”她嘲弄地问。她说她的,他并不注意她,他只是在喃喃自语。“我在你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地方寻找你,我要寻找那个尘世的你,全然否定的你。 我并不需要你的漂亮长相,我不需要你那番女人的情感,我不需要你的思想,意见,也不需要你的观念,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你太傲慢了,先生,”她嘲笑道,“你何以知道我那番女人的感情,我的思想或我的观念?你甚至不知道我对你的看法。”
“对此我并不关心。”
“我觉得你也太傻了。我以为你原是想说你爱我,可你却要绕着弯子来表达这个意思。”
“行了吧,”他突然愤愤然抬起头看着她。“走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儿。 我不想听你这番似是而非的挖苦话。”
“这真是挖苦吗?”她讥讽地笑道。 她向他解释说,他坦白了他对她的爱,可他表达爱的话却很荒谬。他们沉默了许久,这沉默竟令她象孩子一样得意、兴奋。他乱了方寸,开始正视她了。“我需要的是与你奇妙的结合,”
他轻声道,“既不是相会,也不是相混——正象你说的那样——而是一种平衡,两个人纯粹的平衡——就象星与星之间保持平衡那样。”
她看着他。他非常诚恳、当然诚恳往往让他显得愚笨、平凡。 他这样子令她不自由,不舒服。 可是她又太爱他了。 可他干吗要扯什么星星呢?
“这么讲话太突兀了吧?”她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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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说:“要签订睡在沙法上的一只小灰猫这时跳下来,伸直它的长腿,耸起瘦削的背。 然后它挺直身子很有气度地思考了一会儿,就飞也似地窜出屋去,它从敞开的窗口一直跳到屋外的花园中。伯金站起身问:”它追什么去了?“
小猫气派十足地摇着尾巴跑下了甬路。 这是一只普通的花猫,爪子是白的,可算得上是位苗条的绅士呢,这时有一只毛绒绒的棕灰色母猫悄悄爬上篱笆墙过来了。 公猫米诺傲慢地向她走过去,摆出一副很有男子气的冷漠相儿。 母猫蹲在公猫面前,谦卑地卧在地上,这个毛绒绒的弃儿仰视着他,野性的眼睛里放射出如同珠宝一样好看的绿色光芒。 他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她,于是。 她又朝前爬了几步爬到后门去,她软软地俯着身子,象一个影子在晃动。公猫细细的腿迈着庄重的步伐跟在母猫身后,突然他嫌她挡他的路了,就给了她脸上一巴掌,于是她向边上跑了几步,象地上被风吹跑的树叶一样溜到一边去,然后又顺从地俯下身体。 公猫米诺装作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自顾眨着眼睛看着园子里的景致。 过了一会儿,她振作起精神,象一个棕灰色的影子一样悄然向前挪动几步,就在她加快步伐,转眼间就要象梦一样消失时,那幼小的老爷一个箭步跳到她面前,伸手照她脸上就是一个漂亮的耳光,一巴掌打得她卑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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