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甩甩手,看着自己那如同葱管的指甲,过了好久才吐口说道:“照柳,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夫人应承了下来。
她扶起了邢夫人。
“别哭了,哭什么。”王夫人意味深长的笑道,“输了认输就是了,哭有什么用,你流着王家的血,就应该知道,我们王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以泪洗面,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邢夫人后退了两步,郑重的行了个大礼。
“明个叫琏二媳妇住到我那里去吧。”王夫人最后一锤定音,“年后元春又要选秀,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她也该学着些了。”
又火上浇油似的一笑,“毕竟,我们二房管着家,在外人看来,是多少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邢夫人只得低声说了句是。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
这个价码,已经是此时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如今贾赦长子贾综(王子旁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出来)的死一事被王氏和王夫人知道了,她不低头,不认输,还有什么能做的?
大局已定。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剜出红痕。
她今日看清了,在王氏王夫人眼中,她不过就是王家养的一条狗。
生死都不能由己。
邢夫人想喊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大房太太。
也不甘心嫁了个人渣。
更不甘心做继室,在两个原配面前行妾礼,这辈子都是三品的淑人。
但是她的承认,今日她的一切,都是王家给的,要收回,不过是一句话。
山水轮流转,终有一天,王家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仿佛能看见到自己扬眉吐气的那一天,王氏,王夫人,贾母,通通都被她踩在脚下,卑微到了尘土。
冬日的凉风从帘子外吹了进来,邢夫人却依旧没有清醒,沉溺于自己的幻想。
王夫人看出邢夫人眼中的恨意与不甘,却是嫣然一笑。
不过是端起茶盅,徐徐的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
今日真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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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母房里呆了不到一刻钟,贾母便推说身子难受,让宁云几人下去说话。
元春将几个妹妹都领进了自己的屋中,又打发丫鬟奉茶,拿点心,因想着黛玉是从南方来的,可能不习惯北方的口味,还特意让下人跟厨房的柳嫂子说,要把送过来的东西做的稍微甜一点。
元春自去张罗,宁云几人便坐在一边,胡乱的说些别的。
“妹妹来京里还住的惯吗?”探春本来就伶俐,能说会道,自然挑起了话题。
黛玉笑了笑,道:“尚好,只是有些许的习俗和家里的不太一样罢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
黛玉本就早慧,母亲身子不好,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祖母久卧病榻,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又不待见自己的母亲,连带着因为自己是女儿的缘故,不喜欢女儿,她两边通气,有时候难免想的比别人多些。
黛玉此时是这样想的,难免有些心酸。
如果她来京里都不习惯,那么娘可是从京中嫁入的林府。
探春瞥见黛玉神色,知趣的闭了嘴。
宁云荡开了话题,“妹妹好不容易来京里一趟,又是过年的时候,难得一家子团圆,多留些日子,好好玩玩吧。”
同时细细的观察了黛玉的神色。
黛玉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却胡乱说道:“这是自然。”
这个笑,难免有几分的为难。
探春以为黛玉旅途劳顿,也没太在意,只是嘱咐她多多休息。
宁云一挑眉。
看来外人说的不假。
自从林海病愈以来,确实是暗地里拦着贾敏,不让她和贾府有任何的瓜葛,此话绝对不是外人胡说来的。
江南鱼米之乡,本就是官场的险恶之地,又是皇子夺储的必争之地,宁云本就活在江南,对于这些,自然是门儿清。
就拿当日曹李两家,皇恩厚重,蒙皇帝赏识,两朝的重用,又和皇帝有养育之情,尚且还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想必林海一届文官,在朝中以纯臣立足,在江南,怕也是活的艰难。
她交叠双手,没太注意黛玉和探春在说些什么。
但是平心而论,从昭武十三年的风波过后,贾府如今应该是林海的助力才对,对于一个文官来说,能做朋友的,绝不能做敌人。
宁云突然想到,朝中如果任何风吹草动,江南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个想法一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的就攥紧了帕子。
好个林海,真是个大丈夫。
贾敏和王夫人本来就不对付,对于安排王熙凤管家的妥协,只要是出自王夫人之手,贾敏必会暗中阻拦。
对于贾母来说,她心中有愧,只要利用好这一点,贾敏这个出嫁的姑娘说话,可要比王夫人说话管用多了。
然后心里一沉,不禁后悔。
本以为用从檀云家里打探出来的消息拿下邢夫人,撕开一条缝子之后,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府的二房,自然都会打压贾府长房,本以为就万事大吉了。
宁云不敢往下想,也不想承认,她可能是走错方向了。
但是她也知道,当时她得出的结论确实是太快了,也太直接了。
她此时十分懊恼。
江南消息传的快,林海知道的,绝对比她要多得多,前脚她刚从檀云家人嘴里挖出来贾综死的真相,后脚林海带着贾敏上京,如今看来,这个可能祸及四王八公的大问题是出自二房上。
宁云一开始觉得,贾政这个人应该比贾赦靠谱才对,没想到,这看上去最靠谱的反而不靠谱。
“史妹妹?”探春扬高了声量。
宁云这才回神,有几分茫然的笑道:“怎么了?”
黛玉忍不住打趣宁云,笑道:“我们是想说,这天空刚刚飞了过一只呆雁,可惜你没看到。”
宁云瞥了黛玉一眼,觉得这孩子倒是有趣,于是往惜春那边移了移,对上了镜子,笑道:“这不就看到了。”
黛玉笑道:“不过,现在是冬天。”
众人不约而同对此一笑而过。
“瞧你们玩的开心,说话也投趣,我就放心了,”此时丫鬟打帘,元春款款的走了进来,笑道:“老祖宗请咱们一起过去吃饭。”
☆、第14章 各有难处
听见声音,探春连忙回头去看。
一穿着浅粉□□滚银蓝边对襟收腰齐膝褙子,外罩一件竹青色绣折枝牡丹花蜀锦短比甲,下穿了一件鹅黄色杂珠锦百褶裙。头上挽了个精致的流仙髻,嵌了一串水头极好的祖母绿水滴形坠子,又斜插了一根银丝边攒东珠流苏簪子的女子走了进来。
端庄,俏丽,称得上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不是元春又是谁?
探春无声地叹了口气。
迎春探春两人见元春款款而入,连忙站起来给元春让出来个位置。
元春却推辞笑道:“我也不坐了,”转头先对宁云笑说:“你都是稀客,真真同住在京里,好久见不到一次,如今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可是要好好乐乐。”
宁云忙说:“元春姐姐说的是。”
元春拍拍宁云,跟黛玉说道:“你来京城这几日可还住的习惯?跟我不用客气,如果哪个下人有不周到的地方,或者惹你生气了,你就跟我说,千万别委屈着自己。”
黛玉打量元春两眼,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元春姐姐太客气了,今番是母亲带我上京,又住在自己的外祖母家里,我是客人,说起来,是我失礼了,未来得及跟元春姐姐道声谢,反而累的元春姐姐多心。”
说着,竟然是列架子要站起来给元春赔不是。
元春慌忙把黛玉按在了椅子上,道:“你看,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要是这么说,这不是多心了?”
宁云看着身边两人暗潮涌动,无奈的皱了皱眉。
跟元春比,黛玉到底是年纪小。
不过这番年纪,有这般的通透,看得出来,贾敏对这目前唯一的女儿的教养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不愿意看元春和黛玉就这么一点破事就吵起来,毕竟传出去,外头人会说元春的不是,因着王氏和王夫人的关系,她自然是偏袒元春几分,便插嘴道:“元春姐姐,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什么祖姑母,是不是有什么事?”
元春恍然大悟般的转过身子,一甩袖,笑笑,“呀,到把正事给忘了。”
探春将手里的茶盅放下,说道:“大姐什么时候开始健忘了?快跟我们说说,什么正事呀。”
她眼底一抹而过的讥讽却被元春揽入眼底。
元春自持身份,她毕竟是嫡出长女,不能拉下脸来和探春一个庶女计较。
她只当是没看见,没听见,笑着跟宁云等人说:“我在廊下碰上琏二嫂子了,她正从祖母那里出来,正要过来跟你们说,结果被母亲叫去了,所以让我过来跟你们说,祖母那里摆下了酒宴,让咱们赶紧过去呢。”
探春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被宁云打断了。
宁云懒得看元春和探春两人的吵嘴,笑道:“那咱们还不快点过去,一会儿要是晚了,要是让姨母,祖姑母等了,岂不是我们失礼了。”
“宁云表妹说的是。”探春挑起一边眉毛,理了理颈间那金灿灿的项圈,“这项圈怪沉得,压得我脖子生疼。”
顺便有几分挑衅似的看着元春。
她这句话一出来,元春险险气个倒仰。
前个王夫人数落了赵姨娘几句,结果可好,还没出三天,她爹就巴巴的给探春打了这么个金项圈。
这不是打她们母女的脸?
元春冷笑了一声,却柔声走到跟前,说道:“来,我看看,”低头仔细的看看探春的脖子,探春身子一僵,却没说什么。
“呦,可真的是红了。”元春扬声道,“抱琴,把我房里那化瘀碧痕膏拿过来。”
然后埋怨探春道:“你看看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带出来,都说你多少次了,还不改改,你看,你脖子都压红了,这让母亲看见了,该多心疼,今天又不是见什么外客,宁云妹妹,黛玉妹妹都是家里人,弄的这么见外。”
探春顿时语塞,支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元春这个关爱妹妹的大姐姐形象太无懈可击,她甚至找不到半点漏洞,最后不得不惺惺的点了点头,。
元春得意一笑。
迎春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探春瞪了一眼,马上低头看着地板。
黛玉看看元春,看看探春,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聊,她突然觉得父亲也许是对的,不应该和贾府众人走的太近。
她记得父亲常说,若想看一个家族的底蕴和能不能维持住如今所得到的地位,就要看后宅是否安宁。
世家大族,人口众多,亲缘关系甚广,每每行事,都有为难之处,但是如果嫡庶有别,恪守本分,姐妹友爱,这个家族定是在走上坡路。
若嫡庶不分,姐妹争锋,那这个家族就算是泼天富贵,也不过是红楼一梦,转瞬即逝的繁华罢了。
在黛玉此时看来,单见元春探春两人,便可知这贾府简直是……
乌烟瘴气。
于是她一拉宁云这个在场唯一一个不是贾府中人,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这样还是有几分的不妥当。”
她瞄了一眼元春探春。
宁云哪里听不出元春的话外之音,摇摇头,道:“毕竟非你我两家之事。”
要宁云说,贾府算好的了。
在国朝,满人入关以来,也将多妻制带了来,如同北风一样,席卷到了千家外户,就算是江南的清流,也多以纳姨娘,宠庶女为风尚。
自不必说,嫡庶在国朝,就是一字之分罢了。
高官家庶出的女儿都能当皇子福晋,甚至当日赫赫有名的孝庄太皇太后,都是庶出的身份,依旧受人们膜拜,甚至不以生母出身为耻,这是皇室,所谓的爱新觉罗家!
连皇家都这样,平民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宁云不得不说,这里是大晋,可能还是有几分的不一样。
黛玉有些不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她得承认,她是贾府的客人,又是晚辈,怎么也没有资格去职责元春这个大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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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年晋南冬天新得的老君眉,你尝尝。”王夫人招呼金钏给王氏上茶。
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
王氏接了过来,用盖子撇去了浮茶,喝了一口,“确实不错,难为现在是冬天,今年又是这样的天气,竟然能弄来这样好的茶。”
复而打趣王夫人道:“说,谁孝敬给你的?”
王夫人坐在王氏对面,笑道:“看你这话说得,我不过是沾了些光罢了。”
王氏眼睛一眯。
“前几日甄府的夫人来了一趟,带了些上好的金丝玉莺络,更更可贵的,”王夫人附在王氏耳边,“还是杂珠锦的质地。”
“明个儿叫凤丫头给你送过去几匹,自从她嫁过来后,还是第一次见你呢,找个时候,咱们姑侄几个好好说说话。”
王氏不由得一乍舌。
世人都知道杂珠锦一匹万金,出了江南的产地,在宫里,怕是只有一些得宠的娘娘才能有机会穿。
“冯夫人真的是,好大的礼。”王氏眉头一皱。
甄府起于平民,就算是甄妍在宫中为后,甄府向来也是缩衣节食,常常被京中的贵妇人笑话,说他们是穷怕了。
宫里功勋门第的夫人,哪个不是长着一双势利眼?
凡事反常必为妖。
王夫人笑道:“还不是为了她女儿和外孙。”
听罢王夫人这句话,王氏沉默了一下,她隔着窗户,眺望外面压着红梅的皑皑白雪,这可是贾府冬日出了名的好景致。
屋子里炭火烧的极旺,但是王氏还是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贾府这一举措,实在是太走险了。
重礼,皇后母家,要放在别的时期,倒也不是不可以,偏生如今太子又手握军权,民心所向,就算是皇帝有心,太子也是轻易不能撼动。
她不知道该说是王夫人的胆子大,还是贾府整个一家都胆子大。
片刻后,王氏沉声问道:“这事,怕有些不妥吧。”
王夫人一听王氏的话,不由得笑道:“五妹,你也多心了,没有的事,我家的那个心里有数。”
怕是和清客吟诗作对心里有数吧。王氏没好意思这样和王夫人说,她素来知道贾政的德性。
贾家除了出过贾珠这么一个当官的料,还真的没出过扶得上墙的泥巴。
王氏只得叹了口气,“如此,就好。”
又问道:“你们家的四姑奶奶,可说什么时候回扬州了吗?”
王夫人一皱眉,“这不是才来吗?我哪有心情问啊。”
王氏瞪了王夫人一眼,有些磨牙,“她那身子,得有四个月了,别看衣服做的宽松,你真的没注意?天,从扬州到京里,至少也得两个月的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你也不想想,怎么跟林海和你们家的老太太交代。”
王夫人有几分无辜,“我真的没注意,不行,一会儿的告诉周瑞家的,让下人都注意着点,别没心,冲撞着四姑奶奶,不过林海也跟着来了,我也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
王氏急的想把茶盅把王夫人泼醒,也不顾礼仪,“我的姑奶奶,你家里有什么糟心的货你自己心里有数。”
在京中,贾府里的赵姨娘可真的是赫赫有名。
王夫人这才后知后觉,“你是说赵氏?我想这人就算是上不得台面,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第15章 一叶知秋
王氏一摊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道:“人心都是海底针,你认为她不过是个玩意,人家可是自己把自己当人看呐。”
“多少人都是这么想的,最后还不都是栽在了狗的身上?”
“况且,她又是正经生育过的,还得你家老爷的欢心。”
听罢王氏的话,王夫人眉头紧锁。
旋而带有几分怒气说道:“她敢,若她敢,我明天就把她给发卖了。”
这怨不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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