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方琦差点脱口而出,头皮微微一紧让她没有把那两个字喊出来。
外公走得比较早,大学时候她在国外,得到消息回去后已经晚了,连外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实在是太像了。
挺立的五官,深邃的眼睛,下巴上留了山羊胡,穿着一身藏蓝色发白的长衫,穿着同色的布鞋,头发用木簪固定起来。
外公总是喜欢喝着茶给她说那些不知多少年的传奇故事,一个故事一个故事时间好像就全部蕴藏在那些故事里。
“谢谢你们了,真是好人啊。”
老人说着有点听不太懂的话,微弯着腰要给方宗德鞠躬,方宗德急忙帮他扶起,连声说使不得。
“坐这坐这。”
方宗德扶着老人往里面坐,恰好坐到了方琦旁边,因为里面有被褥什么的,靠着软和很多,比靠在车厢上舒服多了。
方琦给老人挤出了一个比较宽的位置,微垂下眼睑,努力的平息心里那说不出来的感觉。
“小姑娘,我看你总觉得你眼熟哩。”
老人开始找方琦搭话,笑容很和善慈祥,其实算起来应该和曾祖父更像一些,都有那种很朴实的气息。
只是曾祖走的时候,方琦才上小学,实在是记不太清楚了。
“是嘛?我应该和您老的孙女什么差不多年纪吧。”
方琦笑道,一抬眼不经意看见老人的左手,整个人好像全部血液都凝了起来,表情都僵住了。
六个手指。
外公也是六个手指,同样的位置,大拇指上面多出来一个小小的指头,小时候最喜欢向其他小朋友炫耀自己外公的手指。
“我孤家寡人的,没有孙女哩,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想搭你们的车,肯定是缘分吧。”
老人好像没注意到方琦的表情,咧开嘴嘿嘿的笑着。
方宗德很喜欢这种朴实的人,三言两语就搭上了话:“您老是哪里的?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我家是岭北那边的哩,远得很远得很哩。”
“那可真是很远,要好几个月的脚程哩,你老来这边是寻亲还是问友啊?”
方宗德微算了一下,有些惊讶,岭北是大周最大的一个省,从最北边到最南边都要走要几个月哩。
那里地处偏远,天气又寒冷,人烟比较稀少,又因为大片土地都跟外族接壤,所以听说经常战事不断,有好多外族人扮成土匪强盗的模样,总是去岭北抢东西抢妇人。
“我是来拜访老友的,但是到了地方发现人走了,不在那儿啦,所以准备回去。”
老人表情没什么失落,反而一直笑呵呵的,只是拜访老友这话比较奇怪。
这种年纪的老人一般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他们总是会担心一不小心就不能落叶归根了,所以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恐惧。
“您老的朋友是哪里人啊?姓什么哩?您老说说,说不定我们就恰好认识哩。”
“是哪里人忘记了,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以前听说他在这里落过脚,所以才说来这边找一下,他要是活着,年纪也很大了,所以找不到啦……”
老人摇摇头,眼神在方宗德脸上落了落,颇有感慨,很快又恢复那朴实的笑:“他的后人应该是在的,只是应该不认识我们了。”
“也是啊,有时候关系就是这样,没几代人就淡了,像我们族里有些叔侄,以前都是同一个老祖宗哩,现在顶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来往一下了。”
说起这个来,方宗德很是嘘吁,他的亲情观念很重,对这种情况实在是有点感伤。
方宗德和老人聊得开心,倒是曹霑,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偶尔点点头算是应和,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微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第四十一章 争执()
“那人是个灵师。”
到了洪县整休的时候,那姓葛的老人和方宗德说笑着现行离开,曹霑却下意识的慢了一步,侧头对方琦道。
“他手指上皆有明显的老茧,是长期拿笔写字留下的……”
曹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指了指几个关节的部位:“这几个部位,除了拿笔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情况会留下这么重的茧子。”
“他是无意路过还是……”
曹霑微微摇了摇头:“这个还不大清楚,看看再说吧。”
洪县是个大县,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这里成为很多南北行商必经之路。
开朝太宗皇帝本来想把洪县提为州城,但是因为洪县发展起来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背后没有太多的文化支撑,所以就没有更改。
洪县繁华程度不比州城差,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街道能供八辆马车并排,来来往往的商人,很是热闹。
“这个花瓶可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这花瓶值多少钱么……”
方琦和曹霑不过晚了一步,跟上去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怒骂的声音,走近一看,方宗德正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崔氏紧紧的拉着一柏的手,脸色有点苍白。
碰瓷?
方琦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轻轻走到方宗德旁边,看地上花瓶的碎片,心里咯噔一声。
确实是好东西。
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薄如蝉翼,亮如琉璃,隐隐约约的细纹勾勒出不一样的暗纹,波光流转。
“赔钱?你配得起吗?你知道这是哪位大师的手艺么?我们要报官!报官!”
训斥方宗德的是一个苏绣的中年男子,腰间带着鸡蛋大的通透翠玉,手上也带着几个扳指,装扮很是豪奢。
另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仿佛听不见那男人还有方宗德的话,满脸心疼的蹲在那瓷器前,一块一块的拿起来比划。
“不不不,我们愿意赔钱,我们赔钱……”
方宗德一听报官,脸都白了,姿态放得更低了,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
“谁稀罕你们的钱!”
那商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鄙夷的眼神瞥过几人的穿着,依旧后面马车上不值钱的家什,对方宗德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
一柏的脸已经毫无血色了,崔氏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力道大得青筋都冒出来了,方琦已经差不多猜到了来龙去脉。
“这位先生,这花瓶既已被打碎,现在多说也无益,不如我们坐下来商讨一下,如何赔偿……”
曹霑上前行了一个文礼,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商贾没想到这一行人中竟然有灵师,上下打量了曹霑两眼,眼中露出几抹嘲讽。
“一个六等灵师而已,装什么模样,实话告诉你们,爷我不缺钱,我就想看你们这种贫贱之人倒霉!你能奈我何?”
这话一出,已经不是简单的纠纷了。
“这位先生,这花瓶可是你的?”
方琦直接越过那咄咄逼人的商贾,朝蹲在地上那男子行了礼问道。
地上的男子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方宗德及旁边吓得小脸发白的一柏,冷冷道:“算了,走吧。”
那准备说话的商贾就像突然被人捏住脖子一样,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子,这个可是你精挑细选才选中的,就这么放过他们……”
商贾不死心的开口,并狠狠的瞪了瞪几人。
“我,我们可以赔钱的,真的是……对不住了……”
方宗德也满心觉得愧疚,这种事本来就是自己做得不对,能赔钱解决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再让人家自己贴钱。
“这东西要修补也不难嘛……”
早先不知道逛到哪里去的葛老突然出现了,背着手在那堆瓷器前面绕了一圈,笑容满面,依旧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年轻人,赶紧先把碎片收起来,免得到时候补都补不了了!”
葛老笑眯眯的开口,好像在和村子里的小辈拉家常,转头又对方宗德说:“你刚才载我一段路,现在我就帮你补这东西了,咱们就两清了哈。”
商贾紧紧的皱眉,想要开口呵斥,没想到就听见那男人道:“把这个收起来,交给这位先生。”
“年轻人眼光不错。”
葛老赞许的看着男人点了点头:“这个不费时间,你过一个实诚来拿就可以了。”
灵师。
大灵师!
周围原本嘻嘻哈哈的人表情严肃了几分,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肯定是一个大灵师!
“多谢先生。”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葛老行了个谢礼,葛老腰背挺得直直的,没有丝毫负担就结下了这个谢礼。
“咱们就住这家客栈吧,到时候你们自己来拿啊。”
葛老前半句是转头对方宗德说的,后半句是对那男人说的。
“这个要是其他事啊,我还真帮不上忙,不过这种修修补补的事就完全没问题了,我家祖传就是做这个的,所以这个还真的只能算作我们的缘分。”
葛老看方宗德要道谢,立即摆手挡住方宗德的话,满是感激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方宗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行了行了,先进去吧,我可是有点饿了。”
葛老一人往前面走去,方宗德抱着装了瓷器碎片的盒子跟上去。
“一柏,以后不能这么乱跑了知不知道……”
崔氏牵着一柏,脸色仍旧不太好,压低声音训斥道,这样真的太危险了。
“阿爹,我在这儿等等大哥。”
方天玠去安排车夫们的住处,现在还没有过来。
方宗德应了一声,曹霑也没有跟着上去,而是站在方琦旁边,两人相视一眼。
“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方琦想起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曹霑这个巧字完全道出了她的心思。
“确实,而且出来的时间也掐得刚刚好,就在剑拔弩张的那一下子就出来了。”
方琦有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想葛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事情确实让人忍不住有点怀疑。
第四十二章 奇迹()
“葛老家里是搞这个的啊?”
方宗德满脸崇拜,能修补好这种摔碎的瓷瓶,那手艺该得有多好啊。
可能是思维的局限性,方宗德并不觉得这种和灵师有什么直接关联。
“是啊,干了好多代人了,不过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忘得七七八八的了。”
葛老提起这个来有点嘘吁:“我来找的那好友家原本……和我们家差不多吧,但是过来也没怎么听说他们家的名号,应该也是失传很久了。”
方琦进门后恰好听到这么一句话,又看见葛老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了方宗德身上。
“那我们出去,这个就麻烦葛老您了,真是……”
方宗德看见葛老准备打开那装碎瓷片的盒子,当下就要退出去,这个可是人家吃饭的手艺,自己呆着算怎么一回事嘛。
“不用走,没关系的,”葛老摆摆手示意方宗德坐下,“我这个也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况且我还要你们帮我搭把手呢。”
方宗德一听这话,自然也不好离开,看见方琦站在进门处,立即招招手:“阿琦,快过来,我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葛老抬起头,看着方琦笑了笑:“原来你叫阿琦啊,琦睿福生,这名字还真不错。”
方琦冲葛老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她的名字就是外公取得,也是取自琦睿福生。
“这娃的名字是我们自己取的,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个字挺好听的,就这么叫了。”
方宗德有些赧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琦睿福生这么个词呢。
“寓意是好的就好了,取自哪里不重要。”葛老笑着朝方琦招招手,“小女娃是不是有点怕生?没事,过来爷爷给你糖吃。”
方琦头上一串黑线,这是把她当作四五岁了吧,一柏现在都不受这种诱惑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方琦还是走了过去,葛老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几颗蜜饯放在她手里:“这个好吃,你尝尝。”
“谢谢葛老。”
方琦看着那外面还有暗纹的纸包,不知道葛老是个什么意思了。
表示自己无意隐瞒身份,还是觉得自己小娃娃认不出什么好坏?
“叫什么葛老,叫爷爷,听着舒服。”
葛老头也不抬,随口说道。
方宗德也笑了起来:“葛老是我们叫的,你一个小娃娃跟着凑什么热闹。”
方琦只好又叫了一遍:“葛爷爷。”
葛老笑了笑,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只是把那些瓷片全都倒在了一块桌布上。
“葛老,这是不是要拼起来啊,不拼起来怕是补不好。”
方宗德拿着两片大块些的开始比划,心里也有点焦急,这个一个时辰怕是弄不好。
“不用,不用那么麻烦。”
葛老笑着从他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支笔,笔管上的光泽有一种岁月的痕迹,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很古老的气息。
“这是……灵笔?”
方宗德虽没考上六等灵师,但从小耳濡目染,竟然能认出这个东西。
“对,就是一支灵笔。”
葛老点点头,看向方琦,似乎解释般道:“灵笔可以让灵咒迸发出很强的效果,如果有千斤纸的话,那就能够把灵咒写到纸中保存起来,随时都能使用。”
千斤纸是一种代称,流传上古的大灵师一首灵咒能够让纸重千斤,后来就用千斤纸来形容能够保存灵咒的纸。
其实千斤纸具体也分为好几个等级,去灵市买的时候就会听见有人问,这纸有几斤重之类的问题。
方琦听的懵懂,本就对这个世界有灵咒这种东西感到惊奇,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
葛老也不避讳他们,拿起灵笔在空中开始边念边写,方琦看见笔尖的滑动,写得应该是狂草。
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能够修补瓷器的诗呢,今天可真要见识见识!
方琦心里暗道,盯着葛老的笔尖眼睛都不眨一下,方宗德觉得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实在是不好,皱眉伸手敲了敲方琦。
方琦只好和方宗德一眼垂下眼睑,表示自己没有偷师之心。
葛老开始长吟,第一句出来的时候方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天心无改以移谓何?”
音调很奇怪,似唱非唱,似喊非喊。
“年年岁岁是如此,月月日日是如此!”
后两句出来的时候方琦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只是这个哪里是说什么修补的,不是说朱子的理学的么。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奇妙,那桌上的瓷器竟然好像承受了某种岁月之力一般,缓缓的随着痕迹合拢,如同逆放了那个被摔碎的过程。
方琦假装不着痕迹的合上自己的下巴,偷偷扭头看了一眼方宗德,看见同样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表情,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方宗德这个土生土长这么多年的都是这副表情,这个应该不是很常见的现象,这么一想方琦也就释然了,神秘事件在哪个世界都有,只不过现在被她亲眼看到了而已。
“葛老……是大灵师?”
方宗德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刚才一直跟他唠嗑家长里短的竟然是个大灵师。
“算不上算不上,比起以前的大灵师差远了……”
葛老摆了摆手,但这就是承认了。
“这就是灵师的力量?”
方琦似乎询问,又似乎喃喃自语道:“可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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