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宁下雪的事情,高集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年代南宁每年都会下几场雪,虽然未必很大,但本地人早已司空见惯,沈溪根本必要拿出来说事,跟几百年后更扯不上边,更何况“满地眼睛”又是什么意思?
高集琢磨半天不得要领,愁容满面道:“沈大人,您既带兵进入南宁府,理应马上跟新宁州以南的南蛮兵马作战,如此才能安定民心,地方才能恢复安稳。可您进城后,完全不顾城外情况,一心只在城内铸炮,下官实在想不通……”
“如果您继续这么下去,百姓们对您的猜忌会愈发增多……”
“此外,您为城中粮食制定统一的价格,下官认为不太合适,毕竟这里是战区,商家冒着生命危险送粮进宣化城,已是难得,若硬性规定,商家无利可图,恐会导致城中粮草枯竭,影响百姓民生。”
“您看是否找个机会,咱们到府衙好好谈一谈?”
对于地处西南边陲州府的地方官来说,沈溪这样正二品的高官驾临,算是一种无上的荣幸,尤其是在南宁府遭遇困境的情况下,高集一直当沈溪是大救星。
现在南宁府没了危险,但沈溪领兵驻扎城内,却带给高集不少困扰,他原本以为沈溪要往太平府或者江州而去,在南宁只是过境驻扎几天便要开拔,谁曾想沈溪霸占府衙不走,且推行伤害城中士绅利益的政策,这让他觉得不可接受。
沈溪笑了笑,问道:“怎么,高知府,莫非你嫌弃本官带兵进城,碍着你事了?”
高集苦笑不已,回道:“沈大人,您别误会下官的意思……下官并非是要赶您走,只是想跟您好好谈一谈,目的是维护商家的利益,确保城中稳定,请大人不要见怪!”
沈溪道:“商家的利益我自然要维护,之前城中大米价格高达十四文一斤,而太平年景米价仅为两文、三文一斤,即便这几年遭灾,湖广地界米价也从未超过四文,我制定的八文一斤的保护价已经充分考虑到战争这一因素,商家有厚利可图,高知府怎会得出城中米粮面临枯竭这一结论?”
高集苦着脸道:“沈大人,我们南宁府地处偏僻,从湖广和闽粤之地运粮来此山长水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城中商家多由士绅在背后支持,如今城中因粮价过低的问题,已有士绅串联闹腾,对于接下来的城防实在不利。”
沈溪板起脸来:“有人想闹就让他闹吧,本官从来不会跟贪官污吏妥协,更不会向土豪劣绅**商屈服。本官做的事情都为国为民,如果高知府你不能理解,只能说你我志向不同,高知府请回吧!”
沈溪的话,让高集非常无语,他没想过沈溪会如此强势和霸道,到地方后,将知府衙门的权力全拿走不说,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懒得说,现在更是以“志向不同”作为威胁,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架势。
高集道:“大人,您这样做,不符合规矩啊!”
沈溪打量高集,沉声道:“本官不在意规矩不规矩,只要能击败交趾犯边贼军,维持地方安稳,无论做什么事情在本官看来都情有可原,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一些不相干之人,高知府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高集苦笑道:“沈大人之意,下官就是那可以牺牲的不相干之人?”
沈溪拍了拍高集的肩膀,似笑非笑:“高知府别光往坏处想,作为南宁知府,为朝廷牧守一方,怎会说是不相干之人?不过在广西地面,之前已经有柳州知府跟叛军勾结的先例,难保不会有他人跟南蛮有所勾连,高知府回去后,当彻查一番,看看地方官吏中是否有此情况!”
到此时,高集已经听明白了。
沈溪这是在公然威胁他,如果你多管闲事,别怪我安你个通匪的罪名,看你怎么办!
这种强势而又霸道的作风,高集根本就无法理解,但无论兵权和官位,沈溪都远在他之上,他要想扳回局势,除了造反,别无它途。
第1536章 不速之客()
沈溪从作坊出来,外面已有马车等候。
高集紧赶慢赶上前,问道:“大人这是要回府衙?”
沈溪打量高集:“高知府为何对本官的行踪如此关心?高知府有心情在这里跟本官闲话,为何不早些回去,查明手下人中有谁与南蛮私通,免得多年清誉一朝尽毁?”
“若高知府认为本官进城,对城中士绅造成一些困扰,本官在这里说一声抱歉,至于再多的要求,本官就爱莫能助了……高知府请回吧!”
沈溪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跟高集不就“战时经济管控”做任何协商。当然,他没有跟高集撕破脸皮的打算,因为高集为官多年并无劣迹。
高集毕竟是流官,需要在地方继续为官,自然得维护本地士绅的利益。而沈溪则不同,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打胜仗,一旦获胜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根本就不用理会那些士绅,两人立场不同,所持观点自然迥异。
沈溪不可能跟高集交谈过深,因为他做的事情,诸如给城中粮食定价,派官兵查封士绅粮仓,但凡高集拿朝廷制度说事,沈溪只能理亏。而且一旦高集把事情摊开来,沈溪还要背上“明知故犯”的坏名声。
沈溪这几年做了很多破坏朝廷规矩的事情,以前是靠功劳来掩盖他行事不拘常理,但现在随着地位增高,来自文官集团的压力增大,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在放大镜下研究,只能尽可能不在地方造成大的动荡。
高集没办法跟沈溪沟通,只能目送沈溪的车驾离开。
沈溪前脚刚走,一顶官轿匆忙过来,从轿子上下来的却是一名妇人。此女估摸二十来岁,脸上满是精明干练,来到高集身边径直问道:“家公可有跟沈大人谈妥?”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高集的儿媳高宁氏。
高集本为江西人氏,在广西当官,身边所带的人不多,只有长子一家。
高家算是书香门第,高集长子高万宏之前已赶赴京城参加来年的会试,如今陪伴身边的是儿媳和长孙。
高集自己出门,通常只是乘坐马车,而不选择坐轿,但儿媳毕竟是女流之辈,城中又处于戒严状态,乘坐官轿也是图方便。
听到高宁氏的问话,高集脸色铁青:“沈尚书完全不听老夫之言,此子骄纵跋扈,跟传言中一模一样,做事不讲规矩,让老夫下不来台!”
在晚辈面前说这话,高集显得很没面子。
如果是旁人,高集肯定会加以遮掩,免除尴尬。但高宁氏一向就是高家智囊,此女深谋远虑,充当着幕僚的角色,高集履任南宁知府以来基本是她在旁边出谋划策,因此高集遇到困难,第一时间就跟高宁氏商议。
高宁氏微微颔首:“家公不必气恼,在您来见沈大人之前,不就已猜到会有这般境况?沈大人年少气盛,算是自马负图、刘时雍后一等一的实干之臣,若非他是文官,如今怕早就封侯封公。他来西南平匪,本就带着怨气,怎会听家公您这偏僻之地知府的言辞……”
高集看着自己的儿媳,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高宁氏抬起头,看向府衙的方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精明:“妾身有一请求,请家公准允……妾身想亲自前往府衙,拜见沈大人,跟他陈述利害关系。他不见家公,是怕家公提及朝廷法理,无法招架,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妾身前往拜会的目的。只要妾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沈大人会选择折中之法……”
“如何个折中法?”高集皱眉。
高宁氏道:“家公不可奢求太多,沈大人为平抑物价,保障百姓利益,所做举措非诚心令城中士绅为难。若令沈大人完全放弃之前政令,恐难成事,不若请沈大人与士绅交谈,以来年税亩数量作为补偿,如此既能让沈大人解决城中困境,又能让士绅接受,不知家公以为如何?”
高集神色冷峻,考虑良久后终于点头:“你且去,若他不允,不得多言,此事切不可为外人道也,老夫不想被人说遇到事情要靠你这小妇人解决……”
高宁氏行礼:“妾身谨记!”
……
……
沈溪回到府衙,正准备整理这几日收集到的交趾兵马情报,忽然侍卫来报,府门前有官轿来访。
沈溪皱了皱眉,挥挥手道:“去跟高知府说,本官暂时没时间见他,让他改日再来!”
领兵负责府衙安保工作的是侍卫队长马九。
马九独自领兵镇守柳州府后,行事越发成熟稳重,但他手头直属兵马太少,江西兵和湖广兵完全在苏敬杨和王禾的控制下,沈溪便让马九担任自己的侍卫队长,方便调遣,前线有什么差事,随时可以委派马九前去担当重任。
侍卫出去,过了一会儿马九亲自进来禀告:“老爷,来人并非高知府,而是一妇人,只是人在官轿中不肯下来,说是要与老爷亲自会面商谈!”
沈溪怔了怔,进城后他调查过高集的情况,得知高集跟长子高万宏一起到的南宁府上任,长媳高宁氏和长孙随侍身旁。
高万宏是江西举子,来年是会试年,照理说高万宏要上京赴考,此时若高万宏的妻子高宁氏不往京城陪伴丈夫,必会留在南宁府城,那来人很可能就是高宁氏。
这时代礼教森严,沈溪想不出高集让儿媳来求见自己的理由,除非高集已山穷水尽,必须要到让女流之辈来说项的地步。
沈溪琢磨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高宁氏来者不善,摇头道:“高集搞什么鬼?找个妇人跟我谈,莫非是想趁机要挟于我?不过……人留在外面终归不怎么好看,这样吧,将人请到后厅,就说本官有事情处置,处置完之后再行相见!”
马九恭敬行礼:“是,老爷!”
……
……
再说这高宁氏,得知可以进府等待,在丫鬟和家仆的陪同下欣然进入府门。
府衙的一草一木高宁氏都不陌生,因为这是她平时居住和生活的地方,高集来到南宁府城上任,一直便居住在官邸中。
高宁氏到了后厅,这里曾是她和丈夫经常出入之所,坐下来等候,发现无人上来敬献茶水。
家仆建议:“夫人,若沈大人迟迟不出,您还是早些回去为宜,免得府尊担心!”
高宁氏道:“林管家,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带着小环到外面等候,我留下来恭候沈大人莅临!”
林管家对高宁氏不放心,但见其态度坚决,不敢违逆,带着小丫鬟一起离开后厅。到了门口,有侍卫引路和护送,把二人带走,后厅只剩下了高宁氏一人。
高宁氏气定神闲,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如同一尊雕像,显得极有气度。
马九一直留在门口打量,确定此女没什么危险,便回去跟沈溪奏禀。
等到了书房,马九才知道沈溪已离开府衙,说是出去视察防务了。
马九有些迷糊:“老爷不是说处置完事情便与访客相见?为何如今却去做别的事情?还是说老爷根本没有会见的意思,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推搪?”
一直到日落,沈溪都没回来,马九这边得到消息,说是沈溪当晚会在军营过夜,不会回府衙了。
得到这消息,马九只能去府衙后厅见高宁氏,请其改日再来。高宁氏没有怨恼,站起身问道:“这位将军,不知沈大人今夜几时归来?”
马九有些犹豫,虽然他觉得不该告诉这妇人沈溪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认为不该让一个弱女子久等,于是道:“大人今夜不会回来!”
高宁氏好奇地问道:“沈大人是在躲避妾身?”
马九一愣,道:“夫人切莫如此想,大人这几日军务繁忙,多数时间不回府衙过夜,您留下来也是徒劳!”
高宁氏轻叹:“这位将军是欺负妾身不明白南宁府的情况?贼军距离南宁府城至少上百里,怎会危及城池安全,又何来沈大人军务繁忙一说?”
马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词锋犀利,与之对话他根本占不了上风,只能道:“实情如此,无从隐瞒,夫人请回吧!”
第1537章 刁妇()
马九面对高宁氏,只能实话实说,他应对山贼强盗或者是军中弟兄,都能做到游刃有余,别人也愿意跟他交朋友,但跟异性却缺乏沟通的能力。
马九跟小玉相处,基本都是小玉占据主动,两个人相濡以沫,不需要多少话语也能做到恩爱有加。
马九和小玉都是那种不太喜欢说话,但内心又十分善良,愿意为对方付出全部的人,因而两人能做到相敬如宾。
今日沈溪让马九出面应付高宁氏,显然高估了马九的能力,这个耿直的汉子根本无法招架像高宁氏这样巧言令色言辞又极富攻击性的妇人。
高宁氏站起身,怒气冲冲地道:“这位将军,我不管您是何身份,至少之前沈大人提出要接见妾身,如今他始终没出现,想让我走绝不可能。”
“请转告沈大人,如果他爽约避而不见,我有理由认为他连一介妇孺都不如,这种坏名声传出去对他的声望有损……这位将军,你也不想看到你家大人被人轻视吧?”
马九实在不知怎么应对如此胡搅蛮缠的女人。
关键是这女人说话有理有据,非常得体,以马九的出身,很难有跟大家闺秀交流的经验,在他眼中,高宁氏高高在上,他处于一种仰望的姿态。
在这种心态下,马九甚至不敢跟这女人对视,更别说严词回绝,让这女人自动离开府衙。
高宁氏善于察言观色,当她发现眼前的将领虽然面相有些凶狠,看起来在军中地位应该挺高,但却没多少与女子交流沟通的经验后,立即上前两步,逼视马九:
“这位将军信不信,如果您不去转告沈大人,回头我将此事公之于众,使得沈大人名声一落千丈,责任就全在将军身上了。”
“妾身言尽于此,至于怎么做,全看将军您的决定!”
马九连退两步,脸色黑漆漆的煞是难看,左右为难之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双方僵持不下,高宁氏决定改变战略,出声问道:“沈大人到底在不在府衙?”
马九心头一松,赶忙道:“这位夫人请见谅,大人的确不在府衙,要找沈大人,请往别处!”
高宁氏毫不客气,直接道:“那请将军引路!今日我见不到沈大人,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信不信?”
马九惊讶地大量高宁氏:“夫人何至如此?”
高宁氏冷笑不已:“今日妾身未见到沈大人,便是没有完成家公交托的任务……沈大人所做的事情,已威胁南宁府所有士绅的利益。如果我一死能换得他迷途知返,那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这位将军不愿意帮妾身通报,那就请将军成全,让妾身以死明志!”
如果说之前马九还能够支撑,但此时高宁氏以死作为威胁,马九心防瞬间崩溃,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女人,更担心这个女人死在府衙会对沈溪的名声造成极坏的影响。
迟疑再三,马九终于决定把这女子带到军营,由沈溪定夺,行礼后无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夫人,请随末将来!”
……
……
沈溪巡查军务,城中一圈逛下来已是上更时分,大冬天的,虽然广西之地没有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北国景观,但也非常寒冷。
沈溪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正要回中军大帐处置公文,却见马九犹豫不定地站在中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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