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态度有些不善,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跟马文升和刘大夏说话。三人中,谢迁岁数最小,但却总以高高在上的方式说话,显得盛气凌人,好似不是来跟马文升和刘大夏商议,单纯只是让马文升和刘大夏帮忙。
这也是事关沈溪,谢迁关心则乱,心慌意乱所致。
马文升道:“于乔切莫着急,沈溪领兵在西南平叛,若交趾犯边,他总领六省兵马,自然要请旨迎击,将犯边的蛮夷驱逐出境,完全可以理解。但若他领兵越境作战,情况又有所不同,怕是要劳民伤财!”
刘大夏颔首不已:“我也正是如此思虑。沈家郎刚解决粮草问题,调度的乃是闽粤之地的新作物粮食,虽不知他从何途径得到,但料想花销不小。以目前情况,若他出兵交趾,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多半会铩羽而归,交趾兵马没了顾忌,会进一步侵吞我大明疆土,实为不智!”
谢迁一怔,他没料到在阻止沈溪出兵这件事上,朝廷上下出奇地一致。
就连以前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几位,也都不想沈溪出兵。
谢迁自己顾虑的是沈溪多年累积的战功一朝丧尽,刘大夏和马文升则担心粮草补给问题,而内阁刘健、李东阳考虑的则是不让沈溪趁机建功立业……
各方都没有沈溪出兵交趾的打算。
谢迁问道:“那以二位尚书之意,要阻止沈溪出兵交趾?以你们对沈溪的了解,认为他会遵从朝廷的旨意,完全不理会交趾犯边一事?”
马文升笑了笑,摇头道:“我可没说让沈溪不理会交趾犯边,交趾犯我大明疆土,杀我百姓,夺我州郡,自然不能轻饶,但不宜大动干戈,相信沈溪自己也如此想。我大明在经历西北战乱后,急需休养生息,此时不宜将战事规模扩大,相信朝中诸位同僚也是如此思虑!”
刘大夏道:“我看,最好还是让沈家郎从一开始就别牵扯进交趾犯边的事情!”
在朝中,刘大夏属于坚决不侵犯藩属国利益的大臣。
刘大夏最厌恶的乃是红毛、金毛洋夷,不赞同跟西方人贸易,主张闭关锁国,因而也不赞同朝廷下西洋或者是跟朝鲜、交趾等藩属国交战。
谢迁道:“既然两位尚书如此认为,那老夫放心多了,到了朝议时,希望两位能出面阻止!”
第1525章 叫苦()
沈溪尚未打定主意,是否趁着与交趾兵马交战的机会,光复旧土,重设大明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不想他未出兵便已被朝廷上下否决。
朝廷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明自永乐年后,朝廷便开始变得保守起来,到土木堡之变后保守主义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基本上不会主动挑起对外夷的战争。
大明饱受儒家中庸思想荼毒的君臣觉得,拥有中原沃土便已足够,至于什么草原、沙漠、高山等,都属于不适合大明百姓生活的蛮荒之地,就算打了胜仗,也不可能将这些地方占据,不如从开始就别打。
等蛮夷主动来进攻,大明将士以守代攻,在自己的国土上将外夷驱赶走便可,如此省时又省力。
沈溪琢磨收复交趾故地,在朝中大臣们看来无法理解……你有那闲工夫,先把西南六省叛乱给彻底解决,打什么交趾?这不是闲得没事找事,给朝廷找麻烦添加负担吗?
谢迁原本担心朝中有人提出让沈溪出兵交趾,但他问询各方的意见后,发现没人赞同,也就放下心来,高枕无忧等着参加朝议,他相信弘治皇帝也会主动将这事否决。
但可惜,谢迁等了半个月,皇帝愣是没对这件事做出裁决,沈溪的奏本被留中不发,出不出兵成为了一桩悬案。
沈溪统兵滞留于广西治所临桂城外。
到十月下旬,沈溪仍旧没有领兵出征的迹象,苏敬杨和王禾等人屡次催促,希望他能遵照之前的诺言,给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但此时沈溪好像忘了有这么回事,在例行升帐议事时,压根儿就没有提进兵何处的问题。
但大练兵却在沈溪坚持下,如火如荼展开。
由于没办法进行实战演练,临桂周边已寻不到一个叛军的踪迹,只有在湘西、云贵等地,还有零星叛乱,但已不成气候,甚至连地方上的盗匪也少了许多,官道恢复正常通行,西南在沈溪坐镇下,一片太平。
沈溪采用了特别的训练手段,追求对士兵战术素养提高,练过初级的站军姿、走队列后,便开始就排兵布阵以及长途奔袭等一点点进行引导。
沈溪军中最倚重的是火炮、火铳,此时无法完成军中火力的提升,毕竟火炮和火铳研发在这时代很困难,他又置身战场,不能参与武昌府的火器研发,使得军中火器的威力仍停留在战前水平。
因火药有限,士兵们的训练不能用实弹,沈溪只能一片片机械地演练,重复军阵、“排队枪毙”以及长途奔袭等流程。
……
……
坚持一个月下来,将士们都苦不堪言,等升帐议事时,将领们都跑来跟沈溪诉苦,请求出兵。
两位监军张永和刘瑾,则大唱反调,拒绝再出兵,因为他们怕死,更不想为自己惹来麻烦。
沈溪军中原本上下一心,可随着驻兵时间一长,士兵们的主观能动性大大降低,军中好像陷入一潭死水,沈溪巡查军营时,士兵们都没多少精气神,这其中也有大家伙儿吃不惯充作军粮的玉米、番薯等因素在内。
“……大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军中将士现在怨声载道,没有仗打,还不能归家,都半年了,家里婆娘和孩子不知道啥光景,大人可得想个办法,如果再拖下去,军中非出现逃兵不可!”
十月二十九,中军大帐,王禾单独请见沈溪,叫苦不迭。
对军中将士来说,没有战事,也不能回去跟老婆孩子团聚,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就算有吃有喝,不满的情绪也在快速积累中。
沈溪原本正在看广西南部地图,闻言打量王禾,问道:“我早就说过年底便有仗打,为何如此心急?”
王禾解释道:“大人,不是末将心急,而是军中将士的耐性快被磨光了……咱到临桂城,明明城池就在眼前,可一直驻扎城外,士兵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闲钱,却什么都买不到,出征前配发的两套衣服,这会儿差不多该换了,眼看就要到冬月,士兵们总不能挨冻吧?另外,家里的婆娘和孩子秋收是否顺利,是否把小麦种上,没人知道,这会儿正值农忙的最后时刻,将士在外心思归啊!”
沈溪笑了笑,问道:“小词整得很溜,谁给你写的?”
王禾愁眉苦脸:“大人莫要言笑,末将正在跟您说正经事呢!”
沈溪一摆手:“王将军将出兵看得太过简单,本官向朝廷请调前往广西南边,抵御交趾犯边兵马,但奏本迟迟没有回音,你觉得本官可以来个先斩后奏?”
王禾迟疑了一下,苦恼地摇头:“怕是不妥!”
“连你也说不妥,那就不能怪本官!”
沈溪道,“本官也想早些有仗可打,让将士们建功立业,但现在没有皇上的旨意,先斩后奏由本官来承担后果没什么,但若将士浴血奋战,最后朝廷却不认可功劳,这仗打下来又有何意义?”
王禾想了想,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但现在这样留在临桂城下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啊!”
沈溪道:“王将军不必太担心,即便朝廷不下旨,本官也会在年底前带兵前往广西南部边境线一带,先将犯边的交趾兵马赶走,这算是本官的职责吧!这一战,多少能为将士捞些功勋,至于能否名垂青史,就看你们的表现以及朝廷如何决断了!”
王禾不能理解,既然沈溪说只是将外夷驱赶走,何来名垂青史之说?
但沈溪却清楚地知道,交趾人口不多,能够动用的兵马极为有限,一旦在一两场大会战中将交趾有生力量歼灭,那交趾就可能出大问题,甚至一场战事没结束,交趾已产生内乱,或许有的交趾势力开始联络大明准备投降事宜,那时要攻打交趾就会更容易。
当然这只是沈溪的一种设想,现在朝廷没对他下达任何进兵命令,他宁可留在桂林府练兵,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又将他调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总督,与其在辛苦平定边疆的半道上调离岗位,不如留在桂林府享清福。
对沈溪而言,现在老婆孩子都在宁化县,回武昌也只能守着空屋子。而留在广西,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他等于是站在抵抗外辱的第一线,随时可以出兵边陲,这对他而言有一种莫名的历史使命感。
王禾从沈溪这里得到承诺,放心多了,这次沈溪把对交趾一战的详细情况说明,再也不是之前那样遮遮掩掩。
虽然跟交趾开战,没有跟鞑靼人作战获取的战功高,但总算比平定地方少数民族叛乱功劳更大,王禾对此充满期待。
……
……
营地里一处偏帐内,张永和刘瑾正在算计自己的事情。
二人有一点心意相通,那就是他们都不愿留在沈溪军中继续充当监军,无论取得多大的功劳,都想赶快回到京城。
尤其是刘瑾,他在江南刚得到消息说要被征调京城回东宫任职,回头就被派到西南来当监军,两个结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无法接受,他本以为跟随沈溪平叛用不了多久,结果一来就是半年,而且到现在也没有结束的征兆。
刘瑾道:“张公公,您在朝中可有人帮忙说话?这场仗看来不必打下去了,再打能打出什么名堂来?不若找机会回去,在京城过闲散日子,远比在这里整天被蚊子咬好!”
张永不屑地说道:“回去过闲散日子?感情你是赚够了身家,不屑于军中这点儿功劳和犒赏,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隐形的富翁啊……”
这话连消带打,讽刺意味浓烈,其实上一次张永充当沈溪的监军,最后分到手足足有四五千两银子,身家比起刘瑾丰厚多了。
刘瑾赔笑道:“咱家说的只是回去过几天好日子,看张公公这神色,这样吧,若是能回到京城,咱家不会亏待张公公,到时必会将厚礼送上……但求张公公能在朝中帮忙疏通一二。”
第1526章 百般阻挠()
紫禁城,乾清宫。
朱祐樘剧烈咳嗽,皇帝身边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外,就只有内阁大学士谢迁。
这次皇帝特别召谢迁入宫议事,谢迁本以为同列的大臣不少,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皇帝召见的只有他一人,足见器重之深,这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朱祐樘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谢迁奏禀的时候没两句就得停下,等朱祐樘剧烈咳嗽一阵,才又继续发言。
谢迁有些心疼皇帝,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天子,少年登基,经过十七年执政,朱祐樘其实不过才三十多岁,但身体却比他这个年老体迈的臣子还差得多,这让谢迁有岁月不饶人之感。
光是谢迁奏禀西南军事,便用去小半个时辰,他引述的基本都是沈溪奏本中的内容,其实皇帝之前便已知晓,这次不过是旧事重提。
等谢迁奏禀结束,朱祐樘倦怠地问了一句:“谢卿家,你认为,对交趾一战,是否该进行?”
谢迁有些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单独召见,跟他谈及这在朝中百官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管从哪个角度,此时的交趾都不具备威胁大明江山的资格,朝廷防备的一向都是西北草原上的豺狼,而非西南边陲之地的弹丸小国。就算交趾回归大明的有限时间,朝廷也一直以土司制度进行管理,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好处,故此谢迁不认为朝廷需要改变对交趾的既定战略。
谢迁如实将心中想法说出:“陛下,臣以为交趾小国,地瘠民贫,又非王化之地,不若弃之!”
大明朝臣,脑子里没有领土观念,朝廷占据了中原沃土,谢迁不认为有必要劳民伤财跟交趾人相斗,不如留着精力构筑九边长城防线,这在谢迁看来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朱祐樘问道:“那以谢卿家之意,交趾犯边也可置之不理?”
“嗯!?”
谢迁打量萧敬,想从萧敬那里得到明确的提示。萧敬是司礼监太监,应该清楚皇帝的用意,就算不能当面说,也可以用眼神稍微示意。可惜此时萧敬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谢迁有些捉摸不透。
谢迁硬着头皮道:“陛下,西南边陲之地,山川纵横,地广人稀,若为地方上一点得失,轻起战端……怕是不智!”
“咳咳!”
朱祐樘猛烈咳嗽两声,等停下来才喘着粗气道,“哦。朕明白了!”
谢迁听到皇帝的言语,不由松口气,觉得这下应该不会再提交趾犯边的事情了,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帮到沈溪,孙女婿终于可以避免领兵南下跟交趾兵马作战了。不想这时朱祐樘仰天长叹:“难道朕,就不能留给太子一个平稳的盛世江山吗?”
谢迁顿时愣在当场。
虽然皇帝的话,只是一句随便的感慨,听起来没头没尾,好似没来由的一句话,但谢迁却能从朱祐樘的态度中明白,其实皇帝倾向于打这场仗,最好是将交趾重新纳入大明版图。
大明朝臣可以没有领土意识,但皇帝却必须有,国家多一寸土地,多一个王化之民,国力便强盛一分,敌人的势力就会相对减弱,这是皇帝最喜欢看到的一幕。
尤其现如今,在皇帝看来军事才华卓越的沈溪,正在西南领兵,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回京,西南地方少数民族的叛乱又被压制下来,与其让沈溪闲着没事干,不如发挥一下热度,将交趾问题顺便就解决。
别看交趾只是西南边陲小邦,若真要开发出来,朱鸾江、武安江流域平原地区远生产出来的粮食就可以供应广西、贵州和云南三地,大力缓解朝廷的财政危机,而且朱祐樘当政时收回,史书上会浓墨重彩地提上一笔,让朱祐樘圣君明主的名声更高。
如此一来,朱祐樘上对得起祖宗社稷,下对得起自己年幼少不更事的儿子,可以含笑九泉了。
谢迁站在朱祐樘的立场上想问题,终于弄明白了皇帝为何要单独召见他,跟他商议事情。朱祐樘希望他能主动上疏,让朝廷准允沈溪带兵入交趾,为大明光复故土,如此朱祐樘便可完成心中未了之愿。
谢迁聪明绝顶,他揣摩上意的能力,朝中无人可及,甚至刘健、李东阳等人,在这方面也跟他拍马难及。
以前他在朝堂上,喜欢插科打诨,屡屡帮皇帝圆场,使得朝中君臣相处一片和谐,故就算他政治能力不是很强,皇帝却始终器重有加。但这次,谢迁即便弄明白皇帝的意思,也不想强行出头。
谢迁琢磨良久,终于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西南战端,切不可轻开!”
朱祐樘一脸苦恼,强撑着抬头看向谢迁,叹息问道:“谢卿家觉得,交趾犯边可置之不理?”
谢迁想起之前跟马文升和刘大夏的交谈,当即按照马文升的意思,道:“若交趾犯边,陛下可派地方卫所兵马抵御,但若出兵交趾,山川险阻,且兵马粮草运送不便,久之恐生变故。”
“再者,哪怕朝廷费时费力光复交趾,但该地全年炎热,我中原兵马久驻必生疫病,届时仅仅只是军费支出便是一笔巨大的花销,更遑论其他?与其到时候费力不讨好撤兵,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染指……”
朱祐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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