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道:“婶娘说的是,这种场合,侄媳妇的确不该站出来说话……但奴家既然嫁进沈家门,便是沈家的一员,有必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为沈家的利益着想,婶娘觉得呢?”
周氏毕竟没读过书,跟人以泼妇的姿态吵架,她能做到言辞犀利,但要真正跟人用文绉绉的口气讲理,她就词穷了。同时吕氏说这话,原本就没太大毛病,如果不是纠结于封建礼法,吕氏出来说话完全可行。
沈明连道:“你是……长房媳妇?真有本事……不过什么场合都有女人出来说话,也难怪……嗯……”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沈明连咽了回去,其实他是想说,难怪外间传闻沈家阴盛阳衰,但这话不那么中听,沈明连也就没说下去了。
周氏不教训吕氏,反倒是沈明文呛声了:“女流之辈出来说什么?这家里几时轮到你说话了?回去!”
沈明文是个传统守旧、好吃懒做的老古董,他觉得吕氏说话影响到他在家里的权威,也不管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上来便以喝斥的口吻让吕氏回去。
但吕氏好像没听到公公发话,仍旧站在原地,拳头握得紧紧的,眸中带着一抹坚毅之色。
越是沈明文夫妇所厌憎,周氏就越喜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氏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这浅显的道理她却知道,所以当吕氏被沈明文斥责时,她便忍不住出来帮吕氏说话了:
“女流之辈怎么了?大伯说话不中听,那就让侄媳妇出来说两句,也未尝不可……咱沈家也该听听小辈们的意见,总是长辈说话,不问问小辈的意思,就这么贸然把大事定下来,终归不好。”
王氏道:“老幺媳妇,感情不是你儿媳妇失礼,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氏笑道:“我儿媳妇,那可是朝廷三品诰命,以为随便就能跟你们说话?她可是我儿的贤内助,难道上不得台面?儿媳,既然现在长孙媳妇出来说话,你也可以说说,为娘正好到后面坐坐,喝口茶,就当听听小辈的意见!”
如果不是周氏准允,谢韵儿绝对不会走出来发言,但现在就算周氏给了她机会,她也不想开口。
吕氏可以拉下脸来说话,是因她被逼上养家糊口的绝路,而谢韵儿则更像是看客,纯粹是来凑热闹,很多事她不想随便发言,让别人非议她不识大体。
吕氏不管沈明文夫妇反对,直接道:“无论是哪位长辈,又或者列祖列宗,都希望看到我们沈家中兴,太爷和太夫人故去前,都曾嘱咐过,沈家不得分家,难道各位叔伯和婶娘都不记得了?”
沈明连道:“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可不这么简单……侄媳妇,你进我们沈家门时间不长,照理说一些事不该你来过问……你们这一脉,是婶婶一人带起来的,她生前不许分家,你们都没敢分,但现在她已故去,如果家里实在过不下去,要分家,衙门也是准允的!”
“但现在不能分!”
吕氏道,“七叔在外当官,且官做得越来越大,此时言分家,于他朝中声望有损。身为当世大儒,当以忠孝仁义为立身之本,糟糠之时家聚,功成名就后各奔前程,这可是仁者之所为?”
“况且各家会有矛盾,但以沈家之未来,诸位叔伯婶娘当以大局为先,若就此分家,将来无论是宁化百姓,还是汀州乃至福建百姓,议论沈家时,不会冠之以书香门第,而会以蝇营狗苟之辈相称,我沈家几代人积累下的名望,将会毁于一旦!”
王氏见儿媳说话越来越难听,厉声喝道:“儿媳妇,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这是嫁进我沈家,觉得沈家分家,让你吃亏了,想从我们沈家门离开,才这么说是吧?”
吕氏在帮长房争取利益,却得不到自己婆婆的认同,心中带着几分委屈,她很想为自己辩驳一下,但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就连丈夫都没出来为自己说话。
在这里所有女人中,她的出身最好,甚至比之谢韵儿的出身都好。
谢韵儿不过是医药世家,吕氏则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父辈和祖辈都有人考取功名,甚至有多人在朝为官,以她的出身,自然不甘心在一个落魄的家里当个要徒手养活公公婆婆、逆来顺受的儿媳妇,她想让沈家团结在一起,只有这样,才符合她的利益。
看起来是为自己争取,但其实她也是在为李氏一脉的大房争取,因为她知道沈明文夫妇即将因没人养活,而令生活陷入窘境。
现在只有让沈家不散,沈明文夫妇的生活才有基本的保障,但可惜她的公公婆婆看不到这一点,甚至意气用事跳出来跟周氏争夺沈家正统的地位,以至于周氏根本不可能原谅他们,沈家难以捏合到一起。
吕氏面对婆婆的指责,郑重解释:“儿媳绝对没有要离开沈家之意,儿媳所做一切,全都是为沈家着想。”
“诸位叔伯,堂叔堂伯,将来沈家的命运,全然在你们一句话,若沈家就此散掉,无论是七叔在朝当官,还是沈家在宁化县乃至汀州府自处,都会十分不易……难道要为意气之争,毁掉沈家吗?”
原本沈明连很不喜欢晚辈出来说话,他自己家的儿子、儿媳妇,就管得很严,不让他们在这种场合造次,但现在吕氏说的话非常中肯,也符合沈明连等几个分支家族的利益,也就不予追究。
沈明连打量周氏,道:“弟妹消消气,听了堂侄媳妇的话,你是否该做出个决定,这沈家……到底该聚该散?”
周氏道:“别来问我?我在这家里,不过是外来的媳妇,你们都愿意听我的?不是说大伯要做决定吗?”
沈明文被所有人盯着,脸色不太好看,半晌后一甩袖:“你们想怎样便怎样,我不管今天这事了,既然老幺家出了个状元,现在还为官一方,那就听老幺的,谁让他是状元爹?”
所有人再看沈明钧,沈明钧根本没胆气发言,倒是旁边的沈明新道:“五弟,你便说句话,沈家到底该聚,还是该散?”
所有人都等着沈明钧最后拍板。
以前谁都不在意沈明钧的想法,但现在沈明钧的想法却能左右沈家未来的走向,连沈明钧都没想到自己突然间会成为沈家最具发言权的人,沈明文提醒:“老幺,你可要想清楚……”
周氏走过去,目光楚楚望着丈夫,其实她自己内心也不知道该聚还是该散,以前她是想早点分家了事,但现在沈家整个大家族都可能以她马首是瞻,这让她非常有成就感。
但现在沈家是否会让她掌舵,存在疑问。
沈明钧突然成为众矢之的,一时不太习惯,半晌后才说:“我……我记得娘说过,沈家……不能分!我……我不同意分家!”
听起来,话说的不如吕氏利索,但这话在沈家却有绝对的权威。
沈明文夫妇就算再任性,也明白自己要被人养,如果沈家分家,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处。
周氏想着能在沈家执掌大权,这会儿也不太赞同分家。
而各分支的人,则希望依托沈溪和沈元的功名,来帮助家族获得利益,让子弟有个前程,因而也想合在一起。
看起来这件事是由沈明钧作决定,但其实却是沈家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
沈家兜兜转转,最终没能分成家。
第1517章 名留青史()
沈家分家,暂时没了指望,各方都在积极做出妥协,似乎想将沈家拧成一股绳。
沈元中举,是彻底改变沈家命运的一个契机,当沈溪在桂北得知这消息时,心中大概也猜到会是这结果。
沈家已经拥有一个世家大族必备的功名和声望,如果就此分家,等于将到手的资源给白白浪费。
沈家能捏合在一起,对于沈家人来说是大好事,但对沈溪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因为沈溪需要提拔沈家后辈,现在已经有了杨文招、沈永祺和周羡,以后会有更多的沈家亲眷,逐渐汇拢到他身边,需要他提携,说是给个差事便可,但这些人当差,成与不成都事关他的清誉。
沈溪不可能把人带出来后置之不理,他需要对这些人进行指点和栽培,无端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到十月后,沈溪仍旧率军驻扎于广西省治临桂县城周边,没有征讨业已消失在崇山峻岭中的叛军。
朝廷并未催促沈溪抓紧时间平叛,或许知道他军中缺粮,不好意思催促,而沈溪自己又觉得留在广西不是什么坏事,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自行其是。
如今叛乱已形不成气候,根据之前的调查,兴安、全州之地已没有叛军的踪迹,广西卫所军队已在九月下旬陆续进驻各大县城,各县县衙开始恢复工作,而叛军也久已不再出来劫掠,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沈溪在西南的军事行动,宣示了朝廷平息地方叛乱的决心,加上叛军遭遇沈溪的军队,通常都是一触即溃,叛军吓得化整为零甚至重新拿起锄头镰刀当农民,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沈溪暂且没有了粮食危机,宋小城通过水路送来的粮食很多,大多为玉米、番薯这样的新作物,也有少数米粮。这些粮食先后分成五批送来,足够沈溪的兵马用到年底,甚至来年开春粮食也不用太担心,因为广东也开始筹集粮食。
广东地方对新作物的推广要比福建更加彻底,年底时能从广东运来的粮食,甚至比宋小城运来的还要多。
……
……
十月初四,马九领兵抵达临桂城东大营。
沈溪麾下兵马完成汇合,惠娘和李衿没有同行,沈溪怕惠娘在世的消息泄露出去,不想让马九知晓,便只能让惠娘和李衿暂时留在柳州府,他派人在柳州府负责接应和保护,这些人会拼死确保二女的安全。
十月初六,沈溪完成三军整合,此时他手头共有兵马五千二百人,辎重兵两千,民夫一千,新式佛郎机炮二十六门,火铳六百五十柄,另有洪武大铳炮八门,弓弩两千具。
虽说沈溪麾下没有骑兵,但武器装备却十分精良,粮草齐备后,沈溪感觉已可应付任何战事,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军队作战力的问题,而是找不到叛军来打。
沈溪不急着平叛,既然地方上的少数民族已偃旗息鼓,他没必要事后进行报复,去将深山中的少数民族村寨一个个平掉,他只是通过广西藩司,下令各土司衙门在地方上推广新作物,增加粮食收成。
大多数少数民族村落不敢接受这“好意”,他们不知道这些作物是否会让他们来年绝收。但终归还是有愿意听从的,官府将新作物送去,他们就算不想栽种,也划出一定的旱地进行种植。
“……我不指望在一两年内就让广西的山地全栽种上新作物,有个三五年,能将作物推广开来,任务就算完成。新作物将在长江以南地区大面积推广,等过个几年,再将新作物推广到北方,基本十年到二十年,大明百姓的粮食问题便可以得到根本性的解决,人口数量也会在未来几十年间得到大幅提升……”
沈溪很清楚,这时代决定国力的关键在于人口。
有了人口,才有创造力,才能让国家和民族充满活力,反之人口的衰退会引发大量社会问题,而且呈现恶性循环。
这时代的战争,争夺的不过是生存资源,沈溪知道自己手头掌握有关乎大明百姓未来几十年命运的东西,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将新作物推广开来只是第一步,无论再困难,他都要进行下去。
……
……
沈溪兵马粮草整顿完毕。
但朝廷对沈溪所部下一步的动向,没有任何交待。自十月初六完成整饬,一直到十月底,沈溪一直驻兵临桂城东,一直到十月二十九,朝廷下达新的命令,让沈溪领军平息湖广、云南和贵州地方叛乱。
中军大帐内,苏敬杨和王禾已经急不可耐,沈溪统兵驻步不前这段时间,最着急的便是他们。
跟沈溪出征在外,原本以为只需一两个月便能拿到功劳回去,安心当他们的都指挥使,谁知道跟着沈溪出来已经四五个月,立功机会屈指可数,尤其是苏敬杨,到现在还没拿到像样的军功。
当兵就是为了功劳,才会热心跟着沈溪出来作战,否则谁都不愿把自己的时间当儿戏。
战争是军人最高的荣耀,苏敬杨和王禾等将领在得知朝廷进一步让沈溪领兵去平云贵和湖广地方叛乱,积极性再次调动起来,纷纷向沈溪请缨,准备充当先锋官,先别人一步进入云贵或湖广。
沈溪神色淡然:“广西原本就是叛乱闹得最凶的地方,现在叛乱已基本消弭,说起来不过是因朝廷在广西减免税赋,民生得到改善,别处的叛乱,相信在来年开春前,也差不多会平息。我们不用纠结于以武力平息……”
苏敬杨惊讶地问道:“大人,你的意思是……不去了?可是兵部刚下了调令,难道大人不遵从?”
沈溪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地方上的情况,本官看得清清楚楚,作何一定要听从朝廷的调遣?暂且留在广西,等年底再做打算……”
苏敬杨跟王禾对视一眼,他二人跟风昭原等将领的情况不同。
作为一省都指挥使,在地方上享有特权,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是一省最高军事长官,就算见到藩台和臬台会低人一等,但在别的官员面前,他们还是有足够的资本耀武扬威,而且有下面的孝敬,可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现在在军中得不到军功,还要整日跟将士一同进餐,甚至不能开小灶,这种苦日子他们受够了,现在沈溪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对沈溪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恭敬,甚至二人心中带着些许怨恼。
但随即,沈溪又补充道:“你们想打仗,本官能理解,这样吧,本官在这里跟你们承诺,年底前有的是仗让你们打,而且战事如果能得胜,足够让你们铭记史册……至于军功方面,自然不会少。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
作为一个主帅,沈溪当然能理解将士们需要什么。
不同的人要区别对待,沈溪必须让苏敬杨和王禾保持良好的心态跟他打仗,如果伤了二人的积极性,对他将来领兵没什么好处,因为他在西南六省做出的任何军事部属,都要依托二人进行。
苏敬杨问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战事?难道平叛,还能平出个名垂青史不成?”
沈溪道:“有些事原本不该提前透露,但现在你们问及,那本官也就稍微说一下……这一战,并非是对内之战,而是对外邦之战,这样的战事若能一战而得全功,自然会名留青史,史书上将会留下你们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么说起来,你们可满意?”
苏敬杨和王禾显然不太能理解沈溪说的“对外邦之战”是怎么个概念,王禾问道:“大人,您又……奉调往西北?”
沈溪摇头笑而不语。
张永在旁阴阳怪气地道:“大人,您可别危言耸听,什么对外邦之战,别说出来糊弄人。咱家累了,先回去歇着,有事你们自己商量吧!”
第1518章 包在我身上()
沈溪心意已决,要在西南好好地打一仗,但敌人不再是地方上参与叛乱的百姓,而是犯边的外夷,他在西南的军事安排开始往边境一带转移。
他已不准备再跟叛军恋战,因为他知道这么做没什么太大的意义,让他去找寻叛军,费时费力不说,还徒劳无功,不如等叛军自行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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