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看了看李衿,满脸为难:“老爷,问题是妾身这双脚,就算换回大鞋,走起来也不方便,平时已经努力遮挡了,但就怕有心人看到,若因此坏了老爷的大事,那妾身……”
沈溪笑着说:“别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你以为我没想过这问题?张永和刘瑾是什么人,他们是宫里的太监,以前当过东宫近侍,算是太子身边的人,只是现在外调来担任我的监军,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力有多出色,或者皇帝对他们有多信任,只是他们曾跟我打过仗,尤其是张永,当初我担任延绥巡抚时,他便是我的监军,此人极为贪财,我有办法对付他,你不用挂怀!”
即便沈溪说没关系,但惠娘还是不放心,整个人都忧心忡忡,神思不属。
当天沈溪并没有因为佳人在旁便早早入睡尽享温柔,即便回到寝帐,他依然埋头查阅地图,做出一些谋划。
此时沈溪关心的已不是如何攻打怀远县城的问题,而在想如何解桂林府的困局。
虽说叛军没有攻取桂林府城的能力,却将桂北主要交通要道都阻隔了,桂林府跟外界断绝了联系。
现在沈溪唯一所知就是攻打桂林府的叛军分成好几支力量,各自为战,但偶尔也有战略上的沟通和布局,这种沟通远不及鞑靼各部族之间的协调统一,就算是结成联盟也很松散,很容易找到破绽。
可惜沈溪现在没到战场,具体在哪些环节上找破绽,不太敢确定,所以只能一遍遍看地图,了解桂林府的地形地貌,再做出安排。
到了深夜,李衿已睡下,连惠娘也睡了一觉,起来后见沈溪这边还点着蜡烛,她走过来,为沈溪披上外衣,道:“老爷,还不入睡?”
沈溪拍了拍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玉手,道:“惠娘,接下去的行程会越来越辛苦,我不想你和衿儿太劳累,要不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南昌……”
惠娘摇头:“老爷,妾身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连累你……那两个太监,终归是一大隐患!”
沈溪此时心态很复杂,既想留惠娘和李衿在身边,以慰相思之苦,更可解除旅途疲乏,却又不想让惠娘冒险。
现在通道到靖州的官道已经有长沙卫和常德卫官兵进驻,各巡检司也重新恢复功能,回去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关键就是惠娘的意愿。
沈溪道:“张永和刘瑾,张永相对好说话一些,最多平时做事猖狂,为人不端。至于刘瑾……这人城府很深,此番见面,绝口不提当年之事,做事内敛,可越是不咬人的狗越危险,若选择留下来,你和衿儿要多防备此人。”
“还有,将来此人或许会在朝中造成一场祸乱,这场祸乱本可避免,他现在在我手上,除去他易如反掌……”
惠娘不解:“老爷,是何祸乱?”
沈溪摇头不语,有些话他无法跟惠娘解释,难道说刘瑾未来会擅权,成为权倾朝野的宦官,杀害忠良?
就算说,也要换个方式。
沈溪道:“之前我一直想离开京城到地方做官,其实就是为了躲避皇位更迭时的变乱,当今天子身体每况愈下,多半这两年就会驾崩,太子年少,文官当政必然引起少年天子不满,而少年天子必然会重用身边的宦官,这二人中,刘瑾跟太子关系紧密,之前太子私自南下江南游历,便是刘瑾从中相助,此人颇有心机,几经沉浮后,为人越发阴险,若太子登基,刘瑾回朝擅权的可能性极大!”
惠娘听到沈溪的说辞,显得不可思议,问道:“老爷,您过虑了吧?皇位……怎么可能更迭呢?当今天子不是春秋鼎盛吗?”
沈溪轻叹:“很多事并非你想象的那样,陛下这几年一直重病缠身,谁也不知将来是何境况。以当今皇后的为人,擅权的可能性不大,而外戚张氏一门,担任的是军职,在朝中地位不高,难以擅权,新皇登基要压制文官,势必要动用宦官的力量!”
惠娘道:“太子不是对老爷信任有加吗?”
沈溪笑了笑:“我才不会被太子利用……让我去跟文官斗,我本身就是三元及第的翰林官出身,就算我跟朝中文官集团政见不合,也无法狠下心下毒手,因为我懂得礼义廉耻,无法残害忠良,斗不过那些文官。”
“但若换成刘瑾,那可就未必了!”
第1471章 分家在即()
若朱厚照登基,准备与文官集团相斗,沈溪自问力不能及。他没有刘瑾那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的狠毒劲儿,就算有皇帝的信任,但沈溪自身也是文官,总不能不顾影响肆无忌惮地满朝杀人,而不杀人就无法震慑文官集团,最后只会闹得两败俱伤,不仅会让朝局动荡,引来外族觊觎,还会落下奸臣的千古骂名。
刘瑾是应时代而生的天选之人,沈溪自问当不了朱厚照手里的一把刀,也不想当,宁肯退避三舍。
这也是他心甘情愿离开京城的根本原因。
既然无法跟文官集团相斗,不打算帮朱厚照巩固皇权,那他就选择外放,回避朝中激烈的政治斗争。
以惠娘的智慧,显然无法理解沈溪这种超然物外的心态,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就算再坚强,也无法破开历史的迷雾,看清事物的真相。
在惠娘眼中,沈溪无所不能,根本不会考虑沈溪在朝中会如何,反正沈溪无论当什么官,在她心目中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官,让她深深地为之折服。
沈溪不能以惠娘这样盲目的心态处理事情,即便他心中偏向朱厚照,但也不会让自己在历史上留下坏名声,就算知道刘瑾是一代巨奸大恶,却做不到不教而诛,他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足够的理性,在最适合的时机出手,影响朝政。
沈溪原本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平稳,但现在看来,这目标离他似乎越来越遥远了。
……
……
宁化,沈家。
李氏的丧事,有条不紊进行,主持丧事的是沈家长房的沈明文,但实际掌权人却悄悄变成周氏。
因为沈家不卖大宅,根本没银子筹办丧礼,尤其还要把丧礼办得隆重,有个世家大族的模样,这就得周氏出钱。
另外,由于沈家一贫如洗,米仓里除了老鼠没其他东西,也要靠周氏拿钱出来,款待宾朋。
在任何时代,出钱的人都是大爷。
周氏已不是第一次在沈家当家,这次她在背后安排,所有人都听从她的吩咐,至于沈明文这个名义上的沈家长子,完全被晾在了一边,只偶尔出来咋呼一下,然后继续回去当花瓶摆着。
沈家已进入后李氏时代,这是自李氏染病以来,沈家第一次出现上下一心的情况。
因为谁都知道,这会儿沈家已经临近分家,不可能再有人出来主持家业,就算是周氏,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家族。
四房实际上已分出去过了,二房无主,大房不可能在老太太离世的情况下屈居于五房之下,现在跟着五房走的只有三房,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分家了事,三房又不是说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只是沈家的财产,也就是两处宅子如何分配,成为各房关注的焦点,同时还有让沈家上下担忧不已的外债问题。
就算周氏回到宁化,她也没主动帮沈家还债,因为她知道,沈家原本要卖宅子还债,自己先把债还了,宅子不是她的,等于是大亏特亏,她可不会做折本的买卖。
周氏是个精明人,又曾经跟着惠娘营商,在这问题上,她拎得门清。
李氏原本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但因此时南方地区依然艳阳高照,持续高温高热,尸体在灵堂停灵的时间不宜太长,而且周氏惦记去儿子的辖地享福,远离宁化这个是非之所,无心在沈家久留。
最后几房人坐下来商议一下,李氏停灵只停二七,也就是十四天,主要是考虑到沈家如今在宁化县的地位很高,远近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否则一七便已足够。
沈明钧夫妇在家,所有人都在围着二人转,二房的小辈和三房的人体现最为明显。
二房毕竟有三个儿子,在五郎沈永祺回来后,二房其实挺有地位,毕竟在第三代人中,二房有三个男丁,举丧时他们能出不少力,当然他们的付出跟五房这边一比较,还是差了许多。
五房这边有朱山,有车马帮弟兄顶着,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全包了,只有在后院这些外人不便随便进出的地方,才是小辈们大展拳脚的舞台。
……
……
李氏停灵十二天后,沈家上下便商议出殡事宜。
这天晚上,沈家各房的人聚集在一起,沈家第二代、第三代男丁以及沈家媳妇,全部到齐,但李氏那些嫁出去的孙女却无一人回来,第二代中唯有沈溪的姑姑回来一位,那就是沈溪的二姑杨沈氏,以及姑父——杨文招的父亲杨凌和。
杨文招北上护送太子,未跟随沈永祺回宁化,杨凌和夫妇在得知李氏病故后,显得很是关心,一来是现在杨氏药铺跟沈家有一定关系,别人都看在沈溪这个当朝二品大员的份儿上才给杨家面子,李氏病故,杨家没道理不来。
再是杨凌和夫妇关心杨文招在沈溪身边做事的情况,趁着沈明钧夫妇回来的大好机会,主动过来走动一下,讨好和巴结沈明钧夫妇,以便儿子将来能有更好的前程。
这天晚上的家庭会议,除了沈永卓和沈永祺守灵外,其余人等都到了。
沈明文坐在当首位置,而另一个首位则给了沈溪的父亲沈明钧,因沈溪现在在沈家的地位独一无二,沈溪这一房自然要突显一下地位。
如此一来,老三沈明堂和老四沈明新,只能坐在桌子两侧,各房第二代媳妇坐到了后面,杨凌和夫妇则缀在桌尾,而那些小辈无论孙子还是孙媳妇,只能站着,听长辈商讨。
沈溪不在,长孙沈永卓守灵,其实第三代子孙中已没人有资格说话,一切商讨要听明字辈的人作决定。
原本应该是沈明文说话,但他的妻子王氏更喜欢表现自己,主动站起来:“明天就要出丧,需要的东西不少,亲戚朋友前来参加出殡仪式的不下二百人,场面上如何安排还得早做决定!”
沈家祖坟在桃花村,从宁化县前往桃花村要走一天时间,所以实际出殡要比下葬早一天,来日就要入殓,沈家人抬着棺椁出发,经过一日后回到桃花村,再行下葬。李氏作为对沈家有巨大贡献的人,有资格入祖坟的,尤其李氏生前希望跟丈夫合葬。
王氏开口,旁人都不说话,沈明钧也讷讷不言,此时周氏的声音从沈明钧身侧传来:“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呗……”
王氏有些不满:“这出殡可要花费不少银子,这银子你们五房出?”
虽然沈明钧夫妇又馋又懒,而且为人霸道,但他们可不笨,上来就直指要害,无非想用激将法,让周氏赌气充大款。
但周氏不是傻子,之前办丧事时她就说了,布置灵堂招待来宾的银子她可以暂时垫付,但出殡花销她可没打算完全承担。
周氏冷笑不已:“凭什么是我们五房出,所需银子自然是各房均摊,难道你们不是娘的儿子媳妇?”
这话说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浓浓的火药味,王氏跟周氏不合,人尽皆知,两个人没在这时候掐起来已经是好的。
谁都不服谁!
第1472章 家不成家()
沈明文作为沈家长子,按照道理讲长兄为父,见妻子被周氏顶撞,自然要站出来为王氏撑腰,怒冲冲地喝问:“老幺,你不管管你媳妇?”
沈明钧脸色微微发红,看了周氏一眼,意思是让妻子不要胡乱说话,尤其他觉得周氏在母亲灵前耍横,有点儿破坏沈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明钧身上,他越发觉得窘迫,讷讷道:“至于银钱的问题嘛……”
周氏知道丈夫不在乎那点儿花销,分明是要主动揽责在身,她赶紧打断沈明钧的话:“银钱分配问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五房,不能每件事都主动揽到身上!现在已经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
王氏翻了翻白眼,不客气地喝问:“弟妹,你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你现在有本事了,儿子中状元,当上大官,你也成了诰命在身的贵夫人,神气活现,但你别忘了你儿子是我们沈家培养出来的,是娘含辛茹苦养大栽培成才,你现在分明是见利忘义,忘了娘当初对小幺子的疼爱……”
如果王氏不提“小幺子”这称呼还好,结果一入耳周氏顿火冒三丈了,怒不可遏地道:“哪个杀千刀的眼睛看到,我儿子是娘培养出来的?娘连选个读书人,都没考虑过我儿,若非他有本事,自行到宁化县读书,最后遇到恩人,或许现在他连个大字都不认识……”
这话说出来,在场之人都面如死灰。
王氏所言是沈家人最喜欢跟外人说及的,也是沈家除了五房外公认的“事实”,但周氏说的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沈溪能读书,完全不是沈家苦心栽培的结果,沈家第三辈中,获准读书,得到李氏栽培的其实只有两人,一个是大郎沈永卓,一个是六郎沈元,跟沈溪没什么关系。沈溪完全是靠机缘巧合,也是周氏拼命赚钱为沈溪开蒙读书。
但其实那银子还是沈溪自己赚回来的,只是周氏不知道,以为儿子完全是自己辛苦一手带出,最终一鸣惊人,成就三元及第的美名。因此,她对于别人窃取自己的功劳非常在意。
四房的沈明新赶紧站起来说和:“嫂子,弟妹,这些话还是别在母亲的灵堂前说吧,咱总归要商议一下,明日到底如何出殡!”
周氏道:“娘举丧停灵,我们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银子都是由我们五房垫付的,这笔钱将来如何归还,还是个问题。现在连出殡也让我们五房出银子,那宅子是否就此归我们所有?若不然,这事情没任何商量余地!”
到了关键时候,周氏终于把问题摊开来说。
沈家老太太病逝,沈家分家时财产归属问题,被周氏明确地摆上台面。
周氏最在意的当然是土地和田产,但可惜沈家土地这几年相继变卖,成为养家的根本,除了为第三辈子弟娶妻生子所用,再就是吃喝拉撒用度,最后再被大房挥霍一部分,现在欠下一屁股外债。
以前沈家的进项虽然不多,但因沈家人过的日子清苦,倒也勉强坚持下来了,但在沈溪当官后,沈家的进项没增多,反而更少,因为少了二房和五房这两个主要劳力,加上大房那边拿不到县学每年四两廪饩银进项,使得沈家完全处于坐吃山空的局面,难怪四房会选择分出去自己过。
如果四房不分家,那就是四房供养整个沈家,三房那边虽然不用别人养,但也堪堪自给自足。
周氏觉得,当初沈家大宅是五房出钱购买,后来从王家手里购回沈家祖宅也是她掏钱付的账,现在谈及谁来出钱的问题,当然要把宅子归属事先说好,不能五房买回来的宅子先是归沈家公有,回头老太太一死倒被大房继承了去。
王氏这下不干了,再次跳起来耍泼:“怎么着,你们五房还想把沈家大宅和祖宅窃为己有不成?哼哼,说出去,你们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在母亲的灵堂前谈分家,就算再有道理,也会被世人唾弃,周氏也明白这个道理。
王氏趾高气扬站出来说话,也是看准了这件事宣扬不得,否则会对沈溪在朝中的官声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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