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沈溪下了城墙,由于墙体隔绝了河风,走在街道上一阵酷热难耐,沈溪恨不能跑到附近的古井边,提起一桶水给自己浇个透心凉,以此来解暑……这鬼天气,他不知要熬到何时。
马九带着几名侍卫过来,到了沈溪跟前,恭敬行礼,道:“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随时可以开战!”
沈溪满意点头,道:“做的好,现在战事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城内布防完成后,一定要保证伏兵的隐蔽性。跟将士们说明,此战事关重大,战事中但凡有退却的,战后一律以延误军机问斩,不论胜负!”
沈溪给军中将士下达了死命令,因为他知道麾下多是新兵,战斗经验为零,数量也比不上叛军,如果士兵再消极畏战,这一战会非常困难。
这也是之前云柳和熙儿质疑沈溪作战计划的根本原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立在险地打这一场仗,可以稳扎稳打,但沈溪却选择这种上来便短兵相接的方式,而且作战环境还如此险恶,云柳和熙儿都看不到此战胜利的希望。
马九领命,带着人去布局,沈溪则决定去知府衙门走一趟。
无论如何,他也要在战前跟府衙方面知会一声,如果这一战遇到什么问题,府衙和县衙还能号召城内军民共同进退。
若不打招呼,府衙那边完全不知情,战事开启后,听闻城门失守,很可能官员会带头逃走,那时城内就会一片混乱。
……
……
未时三刻,天气异常的炎热。
邵阳城南门外桂花村北的草丛中,一群身上披着茅草,身着藤甲的人,顺着茅草覆盖的沟渠,一点点靠近城门。
邵阳城南不时有斥候进进出出,城门处于半封闭状态,这在叛军看来,是最好的攻城时机。
这群穿着蓑衣藤甲的人,数目大概在六七十左右,当他们推进到距离南门不到百步的地方,突然从草堆中钻了出来,若猎豹一般向城门口扑去。
时值盛夏,又是下午最热的时间,这些人即便出现,城门楼上的观察哨也未第一时间发现端倪,这六七十人很快便冲到城门处,最先发现叛军踪迹的反而是躲在城门洞里纳凉的官兵。
“啊!”
没人发出预警,横七竖八躺在城门洞两边的官兵,见到有人袭击,第一反应也是迅速爬起来,帮助城门卫的官兵关闭城门。
但铸铁的城门太过笨重,这种时候他们根本来不及合上,大喊大叫中,眼见叛军越来越近,这些人顿时一哄而散,如同丧家犬般转身就逃。
六七十名身着蓑衣藤甲的叛军精锐,见状气势高涨,挥舞手中的兵器,冲进了城门洞,一部分人去推城门,更多的人则通过两扇铁门的缝隙,杀了进去,准备将城门洞内的官军斩杀干净,为后续部队到来赢得宝贵的时间。
但当他们冲进去后才发现,负责镇守城门的明军早就逃得一干二净。
第1428章 叛军入城()
“敌袭,敌袭!”
很多人惊慌失措地大声示警,城门内的明军士兵,一边喊着一边如受惊的兔子般往城内街巷逃窜,叛军负责抢夺城门的这些精锐,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发起追击。
犹豫不决之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扼守住城门,等候后续兵马到达。
此时的沈溪,正站在几百米开外,城中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土豪家族修筑的四层高塔楼顶层,这是城里的最高建筑,四周无遮无掩,沈溪用望远镜看着远处城门口方向,暗自为叛军着急,嘴上嘟哝着:
“城门口都让给你们了,你们倒是快点儿发起攻城啊?你们的士兵死到哪里去了,不一窝蜂涌进来,我怎么把你们一锅端?”
王禾正在沈溪跟前等候命令,他已经看出沈溪的目的,紧张地说:“大人,城门就这么拱手相让?”
沈溪道:“让就让了,担心什么?宝庆府不过是偏远地区的府城,城墙没多高深,城外护城河的河水在盛夏涨水季节都没过膝,坚守城池的意义不大,反倒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只有把城门让出去,才能让叛军全数进城,诱敌深入。”
“这招‘关门打狗’之计本官已想了很久,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把叛军主力集合起来一次解决,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王禾听沈溪如此笃定,也就不再继续说什么,内心隐隐有点小激动。
之前他还觉得苏敬杨获得沈溪首肯,带兵出城追击,他自己却被留了下来,是沈溪看不起他,不给他公平竞争的环境。
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真正立功的机会,却是在他身上。
王禾心想:“嘿,姓苏的傻大个带着人冲出去,不过是当了诱饵,现在城内战事才是重点,只要我带着麾下的兔崽子拼死搏杀,这清缴叛军的首胜之功就是我的了!”
沈溪可不知道王禾正在盘算军功的事情,他仔细观察形势,发现城门已全线“失守”,叛军先头兵马已经进城,此时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摆手:“王将军,你还在等什么?出去带兵等候命令出击吧,本官就在这里期待你的好消息……切记,一旦有火炮声,让士兵们寻找掩体躲藏,留在空旷处,被炸死活该!”
王禾眼睛瞪得溜圆,他知道沈溪所言不是开玩笑,领命之后,带着人下了塔楼,可还没等他出去,便听到城南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这群王八羔子,居然想趁着大军出城时攻打宝庆府,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知不知道你们这叫自投罗网?兔崽子们,跟着老子去把这群家伙的皮给扒啰,让这些王八羔子有来无回!”
王禾说完,带着手底下的人离开,塔楼上下恢复了安静。
……
……
叛军发起大规模攻城。
跟沈溪之前的预料差不多,叛军兵马数量大概在四五千左右,以步兵为主,马匹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匹,还是用来托、拽东西的挽马和骡子。
叛军第一批兵马进城后,发现没有任何明军跟他们交战,就好像进入了一座空城。
在前方街巷情况不明的情况下,那些生性谨慎的叛军士兵,首先想到的是攻占城头,稳住城门防备,如此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但等他们沿着城内的阶梯杀上城墙后,才发现城墙上空无一人,驻守的明军早就溜之大吉,根本没人跟他们交战。
此时,叛军的信心终于爆棚,以为官军不敢跟他们交战,所以才会逃得这么快,之前那些贪婪而不敢妄动的叛军士兵,已经塞满城南街巷,准备去抢夺普通百姓家中的钱粮和牲畜,甚至是女人……
这种涉及到对抗朝廷的叛乱战争,有一定********的成分,各少数民族遭受朝廷和地方土司两层剥削,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揭竿而起。但在面对同样可怜的汉人百姓时,他们却不会心慈手软,同样会做出**掳掠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自己落败,族人将会是同样的下场,甚至不如今日他们面对的汉人百姓。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把东西抢到手里,只要看到情况不对就化整为零。反正湖广西部、南部和桂北、黔省等地地广人稀,只要有钱有粮,就可以生存下去,把手里的兵器一扔,谁也不知道当初背叛过朝廷。
更多的叛军兵马从南门进城,城门此时已全面失守,叛军没有跟任何一名大明官兵发生正面交战。
等叛军后续兵马进城,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涌入邵阳城南一带的百姓家中抢掠,他们发现,百姓家里人已不在,在叛军士兵想来,城里的百姓应该是听闻城门被破,只能选择从其他城门逃窜来躲避灾祸。
百姓们走得很急,甚至连赖以生存的衣物和粮食都未及带走,以前老百姓逃难可必然是要带上这些东西的。
尤其让人惊喜的是,许多百姓家的庭院里有牲畜,就连牛、驴子、骡马等大牲口也没有被牵走,这些可比百姓的性命更为重要,以前那些城池里,百姓面临死亡都不肯丢下大牲口,没想到今天在邵阳城竟然会有如此收获。
“杀啊!”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仍旧在继续。
叛军和官军不同,他们进城的目的不是为了占据城池进而建立起有效的统治,更不会对整体战局进行考量而对攻击目标进行取舍,军队内部的分工也不明确,所有人的目的都是抢掠,这跟北方鞑靼人有明显区别。
鞑靼人在长久的寇边行动中明白一个道理,想把所有财货、女人都抢走,首先要把城内男人都杀光,把城池占下来,再根据一定的规矩来分配,就算亲自抢回来的也未必是自己的,那不如先杀人得军功,以军功再去分配别人抢到手的战利品。
但这些叛军却不同,他们没有现成的规矩分配战利品,基本秉承的原则就是谁抢到的就归谁。
而这些叛军惊喜地发现,靠近城南的这一片民户,家中异常富裕,不但粮食满仓,还有牲口以及各种衣料、布匹,甚至有急需的铁器,虽然全都是一些锄头、斧头、镰刀、锤子等劳动工具或者是暂时派不上用场的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具,但却非常受欢迎。
叛军进城后,还没把城门两侧的城墙完全占下来,就把自己当成强盗,争先恐后涌进民户家中,将自己抢到的东西搬出来,绑到抢到的牲口或者是独轮车上,准备随时带走。
沈溪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为叛军的贪婪感觉悲哀。
虽然这个计策是他亲手制定,甚至那些粮食、牲口等东西,也是他强行塞过去的,目的是为了吸引叛军的注意,瓦解其战斗意志,但沈溪依然感慨人性的贪婪及其给军队战力带来的致命打击。
沈溪摇头轻叹:“叛军上下缺乏起码的军事训练以及战术素养,你进城后光顾着抢劫,就没想过会被城中守军反戈一击?”
“叛军谁是主帅?这时候不应该马上集合部队,趁着攻占南门成功士气大振攻击府衙、县衙和其余三座城门,彻底奠定胜果?光顾着抢枪抢,难道不知道打了败仗所有的战利品都保不住?”
“看来之前的准备,很多都是多余,叛军果真是烂泥糊不上墙!不过,看看你们现在的表现,再对比下官军的战绩,就知道官军有多差了!”
第1429章 反守为攻()
叛军进城,不自觉地掉进沈溪专门为他们设置的陷阱。
在这里,有着平民百姓生存所需的一切物资,比如沈溪带来准备长期作战的粮草辎重,其中一部分便被送去城南,把那些叛军士兵馋得垂涎欲滴。
叛军进城,原本应该马上攻占城内主要军事据点,稳扎稳打,步步推进……诸如城门两侧的城墙、官军营地以及府县衙门等等,但这些人钻进城南的大街小巷中,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出来。
云柳和熙儿来到站在塔楼顶层窗前的沈溪身边,看着远处不知何时乱作一团的叛军,还有塔楼下面以及左右街巷中隐蔽的、因军需物资被抢夺而两眼喷火的官军。
云柳和熙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叛军怎么会离谱到这种程度?到了此时,她们都看清楚了,局势正在向官军倾斜。
云柳道:“大人,叛军差不多已悉数入城,如今都分散在城南的街巷中……是否马上出兵?”
沈溪微微沉吟,摇头道:“先等等,事情不急,让叛军多抢一会儿,等他们口袋装不下,背上背的、肩上挑的、双手提的东西把他们压垮,拼死一战的决心自然就没了,到时再出兵将其一网成擒!“
熙儿嘀咕道:“沈大人,为什么叛军进城不久便乱作一团,只知道抢劫,连最要紧的打仗都忘了?”
云柳并未制止熙儿提问,因为她自己也很好奇,不明白为什么在湖广西部和南部连克城池,声势无比浩大的叛军,进城后的表现会如此大失水准。虽然她从心底看不起衣衫褴褛、武器装备良莠不齐的叛军,但毕竟这是两军交战,而不是山匪进城。
远处的抢掠还在进行。
沈溪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因为他手上握有自制望远镜,这东西虽然没多大科技含量,但在临场指挥作战上,作用几乎无可替代。
沈溪耐心解释道:“叛军并非是一个村寨或者是同一个民族构成,根本就是各自为战,怎么可能形成协调一致的指挥体系?”
一针见血,沈溪分析的正是战场上局势剧烈演变的内在原因。
云柳心想:“之前我还以为是同一个部族的兵马,现在才知,原来是由好几个民族纠结而成。”
“如果是野外作战,考虑到唇亡齿寒,叛军各部还能形成呼应,协同作战。但现在已然攻入宝庆府府城,叛军以为官军已逃跑,心中的警惕性大大降低,毕竟少有城门失守而城池不陷的情况。”
“这么多老百姓眼里的好东西,每个村寨的人都想多抢些,以为别人会去追击官军,于是便一窝蜂地哄抢,战斗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这跟那些骁勇善战的鞑靼人,没有丝毫可比性!”
想到连鞑靼人都败在沈溪手上,云柳便知道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沈溪的对手,哪怕沈溪手头兵马再少,还把城门让了出来,最后的结果依然无法更改。
跟鞑靼骑兵这样曾经纵横欧亚大陆的对手交锋后,连云柳自己都觉得眼前的叛军不值一提。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眼看进城的四千叛军已经将城南一带民居抢光,准备往城池内部深入,沈溪一摆手:
“下令,收紧包围圈,将那些被沉重包袱压得走不动路的叛军给我拿下!能生擒的话,绝对不要枉杀,一个俘虏抵三颗首级!”
差不多到时候了,沈溪没必要再隐忍,该出手时就出手。
沈溪暂且不会把城门口给堵上,虽然他在城墙两翼安排了一千兵马,随时可以从城墙上杀下来,将城门口彻底堵上,但若出现那种情形,城中叛军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定会形成决死一战的局面。
这就好像攻打城池,围三阕一是常用的手段,得让对手有一个侥幸心理,便不会放弃到手的财富。这些叛军拖着那么多东西,你向他们能跑多远?更何况南边还有已经开始返程的苏敬杨所部。
沈溪心道:“老苏虽然在这场战事中充当了看客,但你回来的路上,能捉到一些叛军逃兵,也当你立下大功了!”
……
……
城中官军,共分为江赣兵和地方卫所、巡检司兵马。
无论是哪路官军,对叛军抢夺粮食物资都非常愤慨,自己的吃穿用度被一群宵小抢夺,实在心有不甘。
如果说打鞑靼人他们会吓得逃走,但对于装备落后训练更差的叛军,他们可没道理被吓退,因为那些叛军说到底就是一群造反的异族百姓。
对于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夷,官军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地方上的卫所官兵,以前少不得欺负异族百姓,甚至在非战争年景,也做出一些烧杀抢掠的事情,冒充军功。而那些异族百姓平时都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受欺辱。
这正是********的根源。
这年代,为了有限的生存资源,社会底层的人竞争激烈,有权势的人则会欺压良民,使得普通百姓怨声载道。
在这样一个没有公平正义的年代,即便百姓利益受损,他们也不敢吱声,因为他们知道大背景便是如此,即便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只有各部族联合起来,拿起刀枪,有统一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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