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先生麾下的骑兵吗?”
朱厚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喝问:“为何不选择从正阳门出击?”
张懋被朱厚照问得一愣,他没料到太子如此敏感,其实张懋也认为骑兵最好能从正阳门出城,先行捣毁鞑子的攻城设备,再杀伤鞑子性命,那城头可保无恙。可惜朝廷太过谨慎,不同意打开正阳门出击。
张懋心说:“连太子这般年纪都懂的事情,内阁却坚决不同意,难怪大明在这一战中如此狼狈……将城外阵地拱手相让,不正预示着如今处处被动防守的局面?”嘴上却道:“太子殿下,军令已下无从更改,骑兵只能从崇文门出城,若狄夷兵马持续进犯正阳门,请太子往皇城暂避……”
“什么往皇城?本宫就在这里督战,沈先生兵马,一定会从西直门杀到正阳门来,我倒要看看,那些鞑靼人如何有来无回!”
朱厚照又犯倔了,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朱厚照自小顽劣,被惯出一身坏毛病,脾气喜怒无常,当他撒起泼来,别说张懋了,就连朱祐樘和张皇后都拿他没办法。
张懋想说什么,但见城头情况越发危急,鞑子抢占的地盘越来越多,明军士气低落,边战边退,这个时候让太子出城楼,反而危险。
“咣咣咣!”
此时正阳门瓮城处传来城门遭到撞击的声响,张懋作为明军最高将领,一时心急如焚,不再纠结朱厚照是否回宫的问题,躬身奏请:“太子殿下,老臣亲自领兵驻守城门!”
“哦。”
朱厚照这会儿没工夫搭理张懋,人站在城楼面向西边的瞭望口前,等候沈溪援军到来,嘴里小声嘀咕:
“不是说沈先生派了骑兵来吗,骑兵在哪儿?他不应该自己领兵么?正阳门这一战比昨天西直门之战还要凶险和惨烈,沈先生不在,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啊!”
鞑靼兵源源不断涌上城头,眼看正阳门城头上处处都是激烈交锋的场面,城墙外缘已全面失守,鞑靼人继续补充兵马上城,连盾牌都架了起来,在城头形成稳定的防御圈,步步向前推进。
朱厚照很想带领侍卫下城楼,跟鞑靼人拼死搏杀,但他又缺乏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的信心。
张苑凑过来道:“太子殿下,实在太……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撤离这儿吧!”
朱厚照怒道:“张公公,你在危难的时候,陪伴本宫左右,本宫记得你的功劳,但你再轻言撤下城头,别怪本宫现在就杀了你,以儆效尤!”
张苑把脑袋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了。
朱厚照恨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跟着本宫还怕鞑子,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苑本以为生死关头自己陪伴太子身边,能获得太子的信任,谁知太子竟不领情,主要是因为张苑胆小怯懦,在很多事情上和太子意愿相违背,不仅不分忧解难,还总是在熊孩子心烦意乱的时候自讨没趣。
“太子殿下,快看,那边似乎有兵马杀出城了!”一名侍卫吆喝起来。
朱厚照立即冲到东边的瞭望口前,探出头观望,随即兴奋地说:“那是崇文门,沈先生派出的骑兵从城内绕道崇文门,终于杀出来了。哈哈,这么说来,沈先生的主力也快抵达战场了,鞑子的末日就要来了!”
第1257章 城上城下()
未时三刻,京城正阳门,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事正在进行。
双方投入的总兵力高达十万,跟之前西直门一战进程几乎如出一辙,就在正阳门城楼被鞑靼人稳扎稳打蚕食大部,眼看就要把明军推下城头,形势千钧一发之际,明朝援军从鞑靼人侧翼杀出,正是林恒和王陵之率领的勤王军骑兵。
鞑靼人的军事布局基本呈前重后轻、西重东轻,这是因为鞑靼人要防备在京城西直门西北方扎营的沈溪部兵马,不得不在宣武门以西派驻重兵,而鞑靼人攻打正阳门,力争一举奏功,是以主力在前。
但此时,大明勤王军骑兵却从崇文门杀出,崇文门位于正阳门以东,这个方向鞑靼驻兵不多,崇文门外,鞑靼驻兵总数不过两千,而这些兵马基本是鞑靼军中属于充当敲边鼓呐喊助威角色的部族兵马。
这些人口不足万人的小部族,出兵本来就少,又随时担心汗部会吞并本部兵马,平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损失太大。如今城内突然杀出一股明军骑兵,给这些部族兵马的信号就是……明军展开反攻了!
这些部族骑兵在跟王陵之和林恒率领的勤王军骑兵短暂交锋后,马上向南面的天地坛逃跑,连一丝一毫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王陵之虽然没有杀过瘾,但他知道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一马当先,向正阳门冲杀而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武功再高,也怕飞刀,骑术再强,也怕火炮和强弩,冲在前面一般死得比较快,但放在王陵之身上,这条似乎不太奏效。
鞑靼人见到王陵之的第一想法便是这小子好生勇猛,如果我把他杀了,就会成为部族人人称颂的英雄。结果主动迎上前,却没有一个人能在王陵之手下支撑过两招,死的人一多,其他人自然就退却了。
亲临天地坛督战的巴图蒙克,显然对明军从崇文门出动骑兵发起反击准备不足,获悉明军动向后,立即从进攻正阳门的兵马中抽调两千汗部骑兵,阻拦王陵之和林恒兵马突进。
双方很快厮杀在了一起,当鞑子发现这路人马是昨日在西直门之战中所向披靡的王陵之等将领统率,不由慌了阵脚。
鞑靼人害怕的并非是王陵之、林恒这样的猛将,又或者是几千大明骑兵,而是很可能会绕道崇文门发起进攻的沈溪所部。
每个鞑靼人心目中,都有一个难以磨灭的阴影,这个人就是沈溪。虽然在弘治十三年那场战事后,沈溪的名字便已响彻草原,但许多鞑靼人尤其是各部族中的勇士并不服气,因为他们觉得沈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但在此番鞑靼入侵中原的战事中,沈溪先是坚守土木堡,与国师亦思马因对阵居然没有打一场败仗,继而率部杀回居庸关,击溃鞑靼第三大部族亦不剌部。然后就是昨天的西直门大战,明军在沈溪统领下,居然在平原地带,与鞑靼骑兵战了个平分秋色。
至此,天不怕地不怕的鞑靼人,对沈溪已然形成心理阴影,只要对上沈溪的部队,便有种望风而逃的胆怯。
“乌啦啦……”
许多冲阵的鞑靼人嘴上虽然在呐喊,但行动已经迟缓下来,不少人频频往对面的骑兵队伍后面打望,准备一个不妙转身就开溜,士气不知不觉大跌。
王陵之挥舞手中的大刀,勇不可当,如同一把匕首插进鞑靼骑兵队列中。林恒率领骑兵,拱卫王陵之后翼,搅得鞑子骑兵人仰马翻。
没有火炮保证纵深,也没有后续援兵,双方就这么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王陵之的箭头作用展现无遗,由于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他的劈杀,鞑子的骑兵阵型迅速被打开一道缺口,阵脚随之大乱。
王陵之在鞑子军阵中左冲右突,许多鞑子骑兵先是下意识地转身躲避,继而想离开这个杀神远远的。刚开始只是一骑两骑,到后来便形成溃败之势,一哄而散。
巴图蒙克看得分明,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居然对阵明朝骑兵落败,太过匪夷所思。
巴图蒙克强忍心中的悸动,一方面再次调遣骑兵迎战,要求宣武门以西的骑兵迅速回援,另一方面给前线指挥作战的苏苏哈下达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正阳门城门。
……
……
“轰隆隆!”
城墙上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城外的鞑靼人终于动用手中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佛朗机炮,对城墙纵深战成一团的明军和鞑子展开无差别轰炸。
随着密集的开花弹落下,大明官兵固然是血肉翻飞,横尸一地,鞑子也讨不了好,到处都是散落的残肢断臂,哀鸿遍野。
等鞑靼人的炮击结束,城头纵深的明军几乎为之一空,后续登城的鞑子趁机占领大片空地,明军与鞑子在靠近城墙内侧的地方展开厮杀,眼看就要被鞑子完全控制城墙,形势已危若累卵。
而在正阳门以东地区,鞑靼骑兵被冲散后,勤王军骑兵竟然在局部占据了绝对优势。
王陵之在此战表现神勇,面对源源不断扑上来的鞑子骑兵,他手上的大刀几乎每挥出一刀都会带走一名鞑靼骑兵的生命。等彻底击穿鞑子骑兵的阵型后,他左右看了一眼,便向正在发起攻城的鞑靼步兵冲去。
“杀!”
驻足等待与大部队汇合的事情,王陵之根本就没考虑,林恒眼疾手快,吩咐留下一半骑兵,追杀溃不成军的鞑靼骑兵,其余则跟随王陵之,一路向前。
……
……
朱厚照在城楼中,之前鞑子连续炮击,城门楼被炸塌了几个角,但他全然不惧,注意力放在了骁勇的勤王军骑兵上,但随着战场转移到正阳门下,视线被下面的城墙外缘阻隔,熊孩子有些急了:“看不到了……不行,本宫要下去参战!”
张懋已经下城楼组织兵马反扑,此时能给予朱厚照劝导的,仅有几名东宫太监和几十名侍卫。
在这危急关头,谢迁登上城楼,在他身后,一名兵部官员陪同。
谢迁刚上三楼,便遇到朱厚照撒野,他立即伸出手,拦住朱厚照的进路,朱厚照瞪大眼睛,厉声喝道:“谢先生,您这是何意?”
谢迁严肃回答:“太子殿下,鞑子已经杀到城楼下,微臣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进入楼中,这个时候您不得离开门楼一步!”
朱厚照怒道:“谢尚书,到底您是监国,还是本宫是监国?”
谢迁冷声道:“太子,这是陛下的旨意,要确保你的绝对安全,老臣不敢有违。诸位侍卫,严密保护太子,若太子擅自离开城楼,尔等必人头落地!”
朱厚照发狠道:“谁敢阻拦本宫,同样人头落地!”
那些侍卫犯了难,突然被架在左右都要死的境地,但显然,谢迁说话要比一个十三岁的熊孩子更有份量,他们掂量一下,知道让太子下楼去的后果很可能是身死,令大明江山断了传承,他们不仅自己没命,还会牵连家人。
朱厚照硬要往楼梯口闯,却被谢迁身边那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拦住,朱厚照怒冲冲地道:“你敢拦我?”
那人回答:“殿下见谅,国不可一日无主,也不可一日无储君。敢问太子,您下去后,若遭遇流矢或者刀枪剑戟及身横死,谁人可以储君之位承担国嗣之责?”
朱厚照一愣,显然对方这文绉绉的言辞有理有据,一时让他不知该如何反驳。随即,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抓住对方言语中的漏洞发起攻讦:“你敢诅咒本宫?”
那人道:“国无储君,江山焉固?殿下当知四海升平,必以皇储安康为上,太子身为储君,怎能以身犯险?若储君有难,为人臣子不劝阻者,是为佞臣!殿下要下城楼,请从微臣的尸体上跨过去!”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以死劝谏?”朱厚照皱眉打量此人,不知为何,他对此人并无恶感。此人年岁不大,说话条理分明,一看就博学多才,让他想起沈溪,不自觉气势就弱了下来。
那人道:“是!”
朱厚照看了看谢迁,又打量周围准备阻拦的侍卫,他知道自己想下楼去已是不可能,再者说了,他之前想出去,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他自己其实还是很怕死的。
“你叫什么名字?”朱厚照问道。
那人回道:“臣乃兵部郎中,王守仁是也!”
第1258章 城门失火()
朱厚照听说过王守仁,倒不是因为他的本事大到连宫闱中也人尽皆知,而是因为王守仁乃沈溪同年的进士,其父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学士王华。
王华为儿子前程,多次在太子面前说一些王守仁的事情。
因为王华在东宫讲官中,一向属于脾气好的类型,朱厚照对王华印象不错,所以也就记住王守仁这个名字,现在见到本人,心想:“王守仁不愧是跟沈先生一起考中进士的,一看就很有能力,或许以后我可以多用他!”
朱厚照这小心思只是一转而过,马上联想到眼下的处境,脸色一变:“王守仁是吧?本宫知道你有本事。既然你不答应本宫领兵出去,那本宫现在命令你接管正阳门防务,替本宫把鞑子赶下城头!你听到没有?”
王守仁看向谢迁,不敢擅作决定,谢迁却当机立断,颔首道:“伯安,没听到太子的吩咐吗?既然太子以监国的身份发号施令,那你尽管接旨,一展拳脚!”
王守仁神色一凛,显然没料到谢迁也如此说,但不愧是大明中叶最出色的军事家之一,他很快镇定下来,向朱厚照恭敬行礼:“臣领命!”
……
……
王守仁是京官中的兵部五品官,下放到地方的话可以领三品衔,所以这次任命倒也符合规矩。
这会儿正阳门战事打到重要关头,谁都不愿承担失利的责任,再加上正阳门本身调度杂乱无序,非常需要一个强势人物出来统调协调,夺回失地。
王守仁属于临危受命,不是皇帝委派他过来接管正阳门防务,甚至他在来之前,只是作为兵部代表,陪同谢迁督查军务,准备回去奏禀,结果一来就被朱厚照架到正阳门提督防务这样的职责上。
朱厚照见王守仁领命后便凑到瞭望口前仔细打量,许久都不动弹,顿时急了:“王卿家,本宫的话你没听到吗?本宫让你替本宫领兵,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王守仁继续观察下面的情况,嘴上回道:“回太子,鞑靼兵马攻势凶猛,试图一战而克正阳门,但如今鞑靼后续兵马跟进似乎不及时,应是城外我骑兵起了作用。这路骑兵,听谢阁老说及,乃沈同年所率回援京师之骑兵。”
“不过这路骑兵数量始终有限,如果不能在突袭结束前,趁势反扑,一举夺回城头,之后鞑靼后续兵马将会势如破竹,攻克正阳门,京师也恐失守!”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怎么个反扑法?”
谢迁打量王守仁,不知为何,因为沈溪的存在,他看王守仁总是有些不顺眼,提醒道:“伯安,你行事可要深思熟虑,不可任性而为!”
王守仁望着谢迁,严肃点头,道:“阁老之话,学生铭记于心。此战要遏制鞑靼兵锋,以学生浅见,当以火攻为上!”
谢迁皱眉:“火攻?”
王守仁道:“之前鞑靼人动用佛郎机炮,对城头展开无差别轰击,令我士兵折损不少。正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若我军以瓮城城头架设的投石机,抛射装满桐油的陶罐,再辅以猛火油柜和金火罐等,很短时间便可让城头燃成一片……一旦鞑靼据守士兵身染火光,其后续攻城兵马便无法上城头!”
谢迁听得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伯……伯安,你……你不是开玩笑吧?如今敌我厮杀在一起,用投石机投掷桐油罐再引燃,那要死多少人?”
王守仁神色冷峻,道:“学生之见,一旦城破,百姓将生灵涂炭,若牺牲少量士兵,可挡鞑靼数万雄兵,这样的付出怎么都值得。请太子恩准!”
朱厚照原本没听懂,可此时,他忽然明白了,王守仁的意见,是投掷桐油罐,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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