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却给了他第三条路。
撤兵。
第1194章 不打,那就撤吧()
阿武禄带着沈溪的交待,离开了寂静的土木堡。
她被蒙上了双眼,和婢女一起乘坐马车,在大明官兵押解下,越过七拐八弯的壕沟,来到距离土木堡五里的堑壕区外围的一个缓丘下。
等大明官兵撤去,阿武禄跳下马车,在婢女侍候下解开眼罩,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油然而生。
回首向山顶的土木堡望去,眼前密密麻麻都是堑壕,残破不堪的土木堡依然巍然矗立。再看堑壕与堑壕之间,有不对称的简易桥梁相连,想必马车便是由这些桥梁上通过的。若战事发生,所有桥梁都会被明军拆去,那一道道堑壕将会成为吞噬鞑靼人性命的洪水猛兽。
阿武禄这段时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在反思自己。
之前还是太小看沈溪了,这个大明的状元郎,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修筑起一座大明最稳固的城池。土木堡的防御力度简直堪比大明京师,亏自己以前还觉得很好拿下,一再碰壁后她才发现这种堑壕的妙用,但悔之晚矣。
阿武禄带着负责的心情,乘车返回鞑靼人在土木堡城西的大营,径直来到亦思马因的中军大帐。
经过昨日一战,鞑靼人损兵折将,营中随处可见伤兵,呈现一片萧瑟的景象,情况并不比土木堡中好多少。
鞑靼兵异常的郁闷,他们善于在马背上作战,现在却让他们下马当步兵,连滚带爬向明军坚守的山头发起猛攻,面前是一道又一道难以跨越的壕沟,头顶流矢和炮弹飞舞,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让他们感觉像是置身地狱。
这正是亦思马因选择夜战的原因,如果是白昼作战,士兵见到同伴不断在身边倒下,或者是被炸得血肉横飞,精气神恐怕更会早早地就被打击得荡然无存。
但即便这样,面对一座几乎不可能攻克的城池时,鞑靼人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到底是继续攻打,还是围而不打当龟孙子?
亦思马因听说阿武禄出使回来,亲自在中军大帐接见。
阿武禄心急火燎进到帐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国师,妾身有话与您细谈!”
阿武禄说的是汉人的话语,在场的鞑靼将领都听不懂,亦思马因眯了眯眼睛,之前他就预料到沈溪下那份战书的意图。
可以说阿武禄归来,完全是在亦思马因的预料中。
“昭使有什么话,等升帐议事之后再说……刚刚得到的战报,明朝兵部尚书刘大夏,已亲率大军从宁夏镇撤兵,如今兵马过了黄河,即将抵达大同镇!”
亦思马因面前摆放着一张军事地图,上面画着一条线,正是刘大夏自西北撤兵的路线。
刘大夏不愧为大明名臣,是承载弘治和正德两朝交接的重要历史人物,虽然他在领兵作战上的能力上多有不足,但行事的魄力却没得说,撤兵速度比起鞑靼人想象中快了许多。
刘大夏的撤兵路线,走的是长城内的驿道,由榆林卫城直趋府谷、河曲,再由偏头关、老营堡到大同镇,然后汇合太原、大同两镇兵马,攻击宣府,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再返回京师。
此时达延汗部在后方布置兵马,主要集中在蔚州至广昌一线,宣府的张家口至保安卫城、土木堡再到居庸关这一路,只有零散的部族武装镇守城池,此外就是亦思马因率领的本部族四万余兵马,但随着昨晚攻城损失惨重,如今亦思马因也仅仅只拥兵三万五千余众。
鞑靼人升帐议事,议论的重点,在于如何抵御刘大夏这路号称二十万,实际也就五六万左右的兵马。
阿武禄在旁听了好一会儿,心头震惊莫名:“为何连刘大夏的撤兵路线,沈溪都能预料到?他跟我交待之事,已在陆续应验,莫非我真要听从他的吩咐,跟亦思马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将汗部人马弃之不顾,而早早出关图谋草原大汗的地位?”
接连损失兵马,而且折损的还是自己部族的主力,这个时候亦思马因并不愿领兵抵御刘大夏部,因为那只会两败俱伤。
升帐议事结束,亦思马因屏退众将,大帐之中仅剩下他和阿武禄二人。
“昭使平安归来,可喜可贺,此番土木堡一行,辛苦异常,请先到寝帐歇息,之后本国师再为昭使接风洗尘!”
亦思马因猜到阿武禄可能是作为沈溪的说客而来,也大概猜到沈溪要对他说什么,其实亦思马因预感到,要攻破土木堡难度太大,最好的结果反而是等到城内水尽粮绝,但他又怕沈溪会领兵突围。
沈溪单纯一个防守,就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将一座漏洞百出的土木堡构筑成大明最坚固的堡垒,他很惧怕沈溪在突围战中也用出什么令他预料不到的战术,让他在这一战中再次折戟沉沙。
阿武禄道:“国师难道不问妾身这几日在土木堡内,得到何等情报?”
亦思马因笑了笑,他心想,你所看到的一定是沈溪愿意让你知道的,以沈溪的狡猾,如果被你调查到有用的情报,岂能会让你平安无事归来?他摇摇头道:“昭使先不必说,待休息之后再行商议!来人,为昭使准备沐浴的香汤,任何人不得打搅!”
“慢着!”
阿武禄突然抬起手道。
亦思马因皱了皱眉头,问道:“昭使还有事?”
阿武禄冷声道:“国师这么急着让妾身去休息,是否怕妾身说出什么话来,让国师处境难堪?”
亦思马因道:“昭使多心了,土木堡久攻不破,乃是城中守军将领沈溪狡猾多端,责任不在昭使,而在于我不能洞悉其阴谋,以至于造成如今土木堡坚固难攻。”
“但土木堡四面被困,虽然有大雪可补充水源,但粮草迟早会枯竭,待城中军心散去,再攻城,一战可破!”
阿武禄冷笑不已:“国师此话,在妾身听来真是熟悉无比,我记得国师曾经说过一夜之间可破此堡,声犹在耳,到如今却要等到城中粮草枯竭,国师行事是否太窝囊了一些?”
亦思马因轻叹,他也料到阿武禄回来后必然会质问他,会让他面子上难堪,他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跟阿武禄辩解。
“昭使还有什么交待,一并说来!”亦思马因道。
阿武禄道:“城中守军将领沈大人,命妾身送来一封信函,请国师查阅!”
说完,阿武禄将一封信函从怀里拿出来,呈递给亦思马因。
亦思马因本不想打开信函阅览,但他也想知道沈溪说的是什么。
他回到帅案后面,拆开信封拿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发觉信函中的内容有些隐晦难懂,看来沈溪也怕信函会落到有心人手上,会拿着信件向朝廷检举,说他里通外藩……在这件事上,沈溪的确有跟鞑靼人暗中商议的意思,但沈溪的目的主要是为保全己身,再者是利用所部有生力量,回援京师。
亦思马因很快便将信看完,冷声道:“沈溪……还让昭使转达什么话?”
阿武禄道:“有些话,妾身不想在这里说,今夜请国师到妾身的寝帐,妾身自会对国师言明!到时妾身会煮酒一壶,与国师畅饮!”
这话说得同样隐晦,但用意明显。
阿武禄不会轻易相信旁人,连对亦思马因,她也保持足够的警惕。
而她要跟亦思马因谈事的场合,则是在她自己的寝帐内,煮酒款待亦思马因为假,跟亦思马因狼狈为奸为真。
亦思马因依稀能猜出阿武禄的目的,他对阿武禄的为人很了解,也猜到阿武禄想收拢他,甚至在此之前,阿武禄曾开出“自荐枕席”的条件,他居然昏头转向发动对土木堡的一战,结果却铩羽而归。
第1195章 寝帐议事()
阿武禄故技重施,亦思马因的心不争气地跳动几下。
阿武禄神色中带着一抹傲然,就好像一只高傲的凤凰,走到亦思马因身前,伸出玉手为亦思马因整理了一下衣襟,深情款款地说道:
“国师英雄盖世,我草原部族可以一扫数年阴霾,战胜明军,逐鹿中原,全仗国师之功,但大汗对国师多有猜忌,如今让国师负责殿后,攻打土木堡,阻击刘大夏部,是大汗对国师的怠慢。”
“国师乃真英豪,岂能为这小小的土木堡左右?”
二人的脸相距只在一息间,阿武禄吐气如兰,让久在战场不近女色的亦思马因感觉到一丝旖旎。
阿武禄再道:“今夜妾身在寝帐内备下水酒,国师早些来与妾身共饮……”
亦思马因嘴角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一时间豪情万丈,道:“不必等到入夜,我这就与夫人入寝帐!”
说完,也不等阿武禄给出任何回馈,亦思马因直接伸出双臂将阿武禄横抱起来,阿武禄早有思想准备,在亦思马因面前无任何的扭捏,就好像文弱的女人遇到倾慕的英雄一样,对于亦思马因的任何态度都采取默许和欣赏。
亦思马因直接抱着阿武禄,从大帐正门出去,门口的侍卫见到此景,不由一阵惊讶,但他们都是亦思马因部落的勇士,自然不敢非议自己的族长。
此时天色尚未黄昏,亦思马因抱着阿武禄进到寝帐,进去之前,他先对值守的部将做出交待,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芙蓉帐暖。
亦思马因自问并不好女色,但他对阿武禄却有种难以抗拒的欲求。
因为亦思马因从阿武禄身上看到江山权柄,其实早在草原内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达延部的威胁,好在大明主动跳了出来,成为草原各部族的活靶子,成功把矛盾转移。谁知道对大明的作战才持续一半,达延汗对他的忌惮已经是昭然若揭,亦思马因苦思破局之策。
亦思马因并非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传承,他要获得权柄,必须要跟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人合作,阿武禄是最好的人选。
阿武禄是汉人,又是达延汗妃子,她的子女没有王位的继承权,只能依赖他这个鞑靼第二大部族的首领的辅佐来获得权力。
二人间互相欣赏,当然并非是倾慕对方的人品、德行和美貌,而是看重对方能带给自己的巨大利益。
亦思马因身材并非魁梧伟岸的类型,甚至跟普通草原部族首领不同,更像是一个文弱的老儒生,属于深谋远虑的军师型人才。亦思马因的智计远比达延汗高,但在阿武禄面前,他却将男人的本色发挥出来,让阿武禄感觉到征服感。
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寝帐内昏暗一片。
亦思马因仍旧在跟阿武禄作抵死缠绵,也是二人都憋了许久,此时又有政治利益上的纠葛,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作用有多大,此时将寝帐外的事情暂时遗忘。
过了不知道多久,亦思马因才从床榻上下来,不紧不慢地穿衣。
阿武禄则将身子委在暖被中,等烛光亮起,她用娇媚慵懒的神色望向亦思马因,目光中呈现钦佩和眷恋,就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小女人,让亦思马因感觉一阵意气风发。
亦思马因终于知道为什么草原上那么多女人,达延汗最后还是选择留下一个汉女在身边,并封为王妃,因为阿武禄的确拥有让男人疯狂的魅力。
“将军……”
阿武禄不顾天寒,直接掀开暖被下得床来,帮助亦思马因整理衣衫,贤惠得如同一个刚过门的小娇妻。
亦思马因本想搂住她,但大手接触到她手臂的肌肤时,阿武禄不自觉颤抖一下,让敏感的亦思马因马上缩回手去。
阿武禄感觉自己身体对亦思马因有着本能的排斥,心中暗叫“不妥”,当即用妩媚的声音辩解一句:“冷!”
只是一句,便让亦思马因脸上升起的抑郁之色得以舒展。
“昭使不是说,要为我煮酒?与我畅饮么?”亦思马因笑着说道,“这等天气,若是能喝上一壶热酒,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阿武禄抿嘴一笑,道:“将军心中就只有美酒,而无其他?”
“这……”
亦思马因惭愧一笑,扶着阿武禄坐下,又为她披上被子,道,“昭使有什么话,直说为好。”
阿武禄摇了摇头,道:“妾身眼中只有将军,而无他事!”
亦思马因微微一笑,道:“难道昭使就未曾想过,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汗位,为夫人赢得无上荣光?”
阿武禄道:“妾身有将军垂怜,何须虑及其他?将军若让妾身有此际遇,那是妾身的荣幸,若将军不允,那是将军有着更深远的谋划,妾身不敢有违。今后妾身当依存于将军,不敢有违!”
尽管亦思马因知道阿武禄是虚情假意,但他还是被这种强烈的征服感迷惑,心想:“能得如此美人垂怜,此生无憾!”
阿武禄和亦思马因做了露水夫妻,关系变得紧密后,终于可以坐下来坦诚相告了。
阿武禄将沈溪教给她的话,用自己的语言组织说了出来,道:“将军,如若是为汗廷拼死攻城,不知道土木堡拿下来后,您部族的人马能残余几人?既然不能兵不血刃攻占眼前的坚城,为何不折兵前往宣府镇城,转而与大明兵部尚书马文升所率兵马一战?”
亦思马因心想:“这可不是大汗妃子应该说出来的话,也只有她,既是汉女又为汗妃,期冀能掌握权柄,才会有如此野心!”当下微微摇了摇头,苦笑:“大汗的命令,并非如此,要我如何决断?”
阿武禄道:“将军乃是为草原万千牧民而战,妾身可为将军证明,请将军下令调动兵马,主动迎战刘大夏。随着我军撤离,土木堡中的明军肯定会狼狈逃窜,没了坚城防守,将军可从容调兵将沈溪击败,成就将军不败之美名!”
之前阿武禄说出来的话,是根据沈溪教的说,鼓动亦思马因调兵前往宣府镇城,抵挡刘大夏回援的兵马,但后一部分则是阿武禄为了得到亦思马因的信任而主动提出,她对沈溪可没无丝毫信任可言,她所要做的就是利用亦思马因的力量,执掌草原权柄。
在阿武禄看来,沈溪始终是汉人,而且在大明朝廷中地位不算绝顶,而亦思马因则在草原中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有能力匡扶她和儿子。
亦思马因迟疑良久,仍旧不能决定撤兵与否。
阿武禄推波助澜,道:“将军,明朝三边以及宣大一线的兵马,都是您的手下败将,再次将其击败也并非难事……即便放沈溪兵马回到居庸关,能有多大影响?何况居庸关外不是还有亦不剌将军的兵马?”
亦思马因直言:“昭使之意,是让我领兵撤回草原,放任大汗在明朝疆土内置之不理吧?”
因为被毫无遮掩的质问,阿武禄面带羞愧之色,她虽为汉人,但自认已经在草原扎下根基,有着草原人的荣辱观,她对自己这种背主的行为同样感觉可耻,她在厚厚的地毯上跪下来,恭敬地给亦思马因磕头。
亦思马因上前搀扶起她,安慰道:“昭使,你这是干什么?请起来吧,与我一同领兵往宣府镇城,土木堡我就此撒手不管,谁愿意攻打谁来攻打!”
阿武禄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憧憬和感激之色,道:“多谢将军成全!”
第1196章 昨日炮灰,明日救世主()
黎明的曙光乍现,土木堡外的鞑靼军已然开始撤兵。
城塞里的明军等天光大亮时才看到这状况,没人还睡得下去,全都涌出城池,站在高处,看着远方鞑靼营中的动静。
鞑靼兵马的撤离,给予将士们极大的信心。
“鞑子这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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