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惠娘早有交待,在事情发生后沈明钧没有带人与这些人械斗,而是掩护女工撤退,这就避免了人员伤亡。
毕竟是一府首善之地,歹徒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是打砸抢一番,并未纵火。
惠娘问明情况后急忙带着周氏、沈溪过去查看情况,最后一合计,损失乍一看似乎挺严重,大部分器械和加工材料都损毁了,剩下的则来自成品彩色年画的溢价,但如果按照成本计算真正损失不到十两银子,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被人打砸抢,就算早有心理准备,惠娘依然气不过,恨恨地道:“去报官。”
有了惠娘的吩咐,沈明钧去了长汀县衙,过了半个时辰,县衙那边才派来几个衙差。
这年头,官匪一家,城里的地痞流氓在官府也有一定背景,县衙那边不太上心,来的衙差看过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记录下来,说是日后自会处理,简单糊弄过去便算了事。
等县衙的差役走了,惠娘原本想去府衙求助,但却被沈溪所阻止。
虽然明面上府衙确实可以管县衙的事情,但说到底官官相护,府衙不会轻易干涉县衙的事务,要是因此把县衙方面得罪了,以后天天来找麻烦,总不可能事事去找府衙出头。到那时候没从官府借到势不说,反倒会影响商会的威信。
印刷作坊里,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沉默不语,气氛极为压抑。沈溪拉了拉惠娘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惠娘会意地点点头。
到了晚上,又是夜半三更的时候,沈溪偷偷摸摸到了药铺,跟惠娘到她房里商量事情。
“……小郎,你说现在商会整合了,但事情发生告到衙门却是徒劳,怎生是好?回头要是他们拿我们的年画低价倾销,谁肯来进我们的货?”惠娘急切地问道。她心急如焚,加之总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越想就觉得前景黯淡无光。
沈溪冷声道:“就怕他们不出手贼赃……若他们明目张胆把彩色年画拿出来低价出售扰乱市场,那商会是吃素的?”
惠娘不解地看着沈溪:“小郎,你说得明白些,姨不太懂你的意思。”
沈溪一脸自信地道:“他们拿年画出来卖,你就通过商会对药材涨价,而且张贴告示,就说因为城中书铺无良,所以不得不通过给药材涨价的方式来回击。到时候官府为了平抑物价,肯定会出面说和。”
惠娘有些发怵:“如此公然跟官府作对,怕是不妥。”
“姨,这种事绝不能退缩,咱们又不是正面跟官府为敌,咱们针对的是那些书铺,市面上出现贼赃,谁都知道是书铺的人干的,我们凭什么不能回击?”
惠娘一咬牙:“好吧,反正咱早有准备,被抢的年画也不多,他们真要这么做,那就跟他们硬来。”
惠娘终于下定决心要跟城里的书店死磕到底。
第二天,城里各个书店果然出现了贼赃年画,售价只卖二十文,摆明了是要压价。因为还没到年底,本来市面上年画的行情就不冷不热,这批年画一出现,很多小商贩见零售价都远远低于批发价,立即提出要退货。
本来这个时代退货基本上不可能实现,可惠娘宅心仁厚,咬咬牙便应承下来,但每张扣下五文钱的折旧费,其实也就是把成本收回来,这样就算烂在手里也没什么损失。
可在那些书店掌柜看来,他们的阴谋得逞了,不懂行的人都以为,既然普通黑白年画成本都要四五文,这种描彩鎏色压粉的精美年画,成本怎么也要二十文钱以上,他们抢走一批,再加上市面上退回到印刷作坊的数量,足以让印刷作坊因为入不敷出而倒闭,回头他们就能把技术捞到手。
但这些人显然大大高估了批量化印刷彩色年画的成本,一来一回,印刷作坊这边根本没什么损失,但市面上便宜的彩色年画却越卖越少。
随后就是按照沈溪提出来的,药铺商会“长老堂”经过商讨后,决定对全府所有药材进行涨价,对外广而告之说明是城里书店仗势欺人,联合打压商会成员,商会方面不得已之下予以回击。
目前商会虽然仅仅限于药铺行业,但商会的宗旨是但凡入了商会,一律对会员实施保护,共同进退。
对于全府八县生意不好做的药铺来说,涨价是好事,以前不敢涨是因为你涨了别人不涨,肯定销售不出去,只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但现在由商会出面,要涨一起涨,有本事你别生病,否则只要是汀州府境内,所有药铺都是这价。
药材是百姓的必需品,涨价后民怨沸腾,加上药铺商会舆论做得好,让百姓把矛盾转嫁到那些无良书店身上。
临近年关,官府知道民意沸腾不能不作为,否则考察民生风闻言事的官员会把地方上的事上告朝廷,官员们便要断了升迁之路。
尤其是除了府城长汀县之外的其余七县,纯属殃及池鱼,立即把事情反馈到府衙这边,这就给了府衙插手事件的借口。
为了赶紧平抑药价,解除百姓怨言,在知府大人的首肯下,汀州府同知、通判赶紧召集长汀县令协商。
事情明摆着是城里那些书店先去招惹别人,但县衙却不可能承认自己不作为,于是一合计,叫来各家书店掌柜签订承诺书,不得对商会商家有所侵犯,同时私下里赔偿给陆孙氏印刷作坊的损失。
印刷作坊被打砸,损失不到十两银子,得回来的赔偿却足足有四十两之多。也是两级官府都出了面,那些书店掌柜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在得到赔偿之后,惠娘等于是获得了官府的背书,于是承诺将药材价格下浮,事情才算暂告一段落。
第136章 我是她的男人()
在官府出面调停下,惠娘和她背后的商会的反击行动获得圆满成功。
社会地位低贱的商人,感受到联合在一起的力量,商会所有成员精神均为之一振。
书店赔钱认怂,连带着城里那些地痞流氓也跟着消停。
事情结束后,城中不少经营其他生意的商铺,看到商会带来的改变,很多老板亲自到商会总馆来询问加入商会事宜。
在沈溪所制定的章程中,商会并不仅仅局限于吸纳经营药铺的商家,只要愿意接受商会章程,满足“准入制度”,各行各业都可以申请加入。这次商会所有商家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的事意义重大,很多商家都想加入其中受到庇护。
惠娘经过开始的欢欣鼓舞后,很快又发起愁来。
在事情了结后的几天里,仅仅府城就有不下百家商铺派人到商会询问是否能加入,本来商会能扩大是好事,但问题是申请加入的商铺实在太多,甚至还有之前那些联合起来与她作对的书店也要加入进来。
这些商铺无论是规模还是经营方向都很复杂,虽然准入制度定得很好,但她根本没那么多精力和人手去考察这些店铺是否满足条件。
按照沈溪之前所说的,但凡来请求加入商会的人,她都发了一份“申请表”,要求这些商家把自己店铺的具体情况,经营门类以及大概的规模,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等等内容填好交到商会进行审核。
当惠娘拿着上百份申请表的时候,两眼一片迷茫,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跟沈溪私下里约定好时间,再次于夜班三更时聚到药铺二楼的房间商量。
惠娘上来就把这几天收到的申请表全数拿给沈溪看,说出眼下商会的为难之处:“……商会成立之初,总馆请一个知客就够了。虽然整个汀州府有两百余家药铺,但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来府城,本地不过二十余家,有时候我还带着丫鬟帮忙,总能应付过来。可如今同时接纳如此多的商家,以现有的人手,看顾总馆都不够更不要说派人考核了。”
沈溪想了想,道:“之前不是有章程吗?根据章程稍微考察一下就行了,若实在没有人手,干脆就选择那些有口碑的老字号加入。”
惠娘还是摇头,本来她打算趁着年底多印刷一些年画,大赚一笔。可因商会这边的事太多,令她焦头烂额,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选择谁都不好,这些商家有的是走‘长老堂’的关系,有的则是商会中别的药铺东家引介,既然我来主持商会就不能厚此薄彼,要保证公开公平公正,否则无法让人信服。我跟商会的长老谈过,他们不管不问让我一人拿主意……这几天真是忙死了,比之前整合商会还要累。”
惠娘坐在那儿,手扶着额头想休息一下,但事情太多,她刚刚闭上眼便情不自禁睁开,看着面前那么多申请表,一时间心烦意乱。
没有男人相伴,夜深人静时总会觉得孤单寂寞。之前她一直想寄情于工作来令自己不多想,可当遇到困难和麻烦的时候,她依然会感觉孤立无助。
沈溪摆了摆手:“姨,既然不好选,都吸纳进来就是了。”
“啊?”
惠娘惊讶地看着沈溪,“都进来?那么多商家,怕是……不好管理吧?”
“有什么好不好管理的,商会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做大做强,人手不足就增加人手,场馆不够就租个大点儿的。或者……之前的准入制度可能有点儿问题,不如稍微变通,在商会第一年里,凡是想加入商会的店铺,每家都要缴纳五钱银子的准入钱,而后每年还要缴纳年费。增加这个条款,很多实力不足的商家就会打退堂鼓。”
惠娘想了想,先是点头,因为她觉得沈溪说得对,本来商家加入是不用花什么钱,现在加上这个准入钱和年费的门槛,肯定很多小店铺就不愿加入进来了。但最后她还是摇摇头:“小郎,咱成立商会,可不是为了赚谁银子……”
沈溪道:“姨,瞧您这话说的,商会的总馆不是咱给租赁的?现在做什么不要钱?再者说了,把钱收上来,会记在商会账目上,钱虽然是由您管着,但每一笔进出款项都会有记录,取之于商会,用之于商会,有何不可?”
惠娘这下彻底挑不出毛病来了,但她为人实诚,仍旧有些迟疑。
沈溪继续补充:“姨,你还要跟那些来申请加入商会的人说,这是商会成立第一年的‘优惠价’,等以后商会做大做强,想交五钱银子就加入商会根本不可能。既想得到商会的优惠和保护,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别尽想好事了。”
“等姨把这准入钱的事一说,若那些人不愿意出钱,就算是他们的引介人也无话可说不是?”
惠娘最后终于打定主意,看着沈溪一脸坚决道:“行,那我明天就试试。”
正事说完,惠娘心中的压力稍微排解了些,不过她并不急着送沈溪离开。沈溪前两次过来,她都没准备,这次她心中有烦忧,亲自邀请沈溪,便准备了些吃食犒劳,还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沈溪刚认识惠娘的时候,尝过她的手艺,后来随着生意日渐兴隆,加上找来几个丫鬟,渐渐地便不下厨了。沈溪看到惠娘亲手烹饪的小菜,色香俱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等惠娘把碗筷拿来,便迫不及待品尝。
“喜欢吃就多吃些。”
惠娘看到沈溪吃得津津有味,她也很高兴,“小郎,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现在就这么有本事,等长大后,恐怕就更不得了了。”
沈溪抬起头,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惠娘:“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姨,不让旁人欺负您。”
惠娘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摸摸沈溪的头,带着嗔骂的语气:“瞧你这张嘴,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家,姨不被你欺负就好了。”
惠娘以为沈溪听不懂这带着些许暧昧的话语,感慨着摇了摇头。
但沈溪怎会不懂?这话,确实显得有些过火,但若细挑的话,却听不出惠娘是有意暗示还是无心之失,又或者是惠娘仅仅只是想调侃他一下。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惠娘看着停下来的沈溪。
沈溪回过神,勉强一笑:“姨,我渴了。”
惠娘这才恍然:“噢,看我,光顾着做菜,忘记煨汤了,好在有茶水,姨这就给你倒。”
惠娘好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端茶递水做得很仔细。
沈溪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慌。
喝了口茶水,沈溪又吃了几口菜就说吃饱了。惠娘从袖口拿出条带着幽香的手帕给沈溪擦嘴,正是她平日贴身的那条。
沈溪擦过嘴,突然把手帕攥在手里:“哎呀,弄脏了,我回去洗好后再还给姨。”
说完拿着惠娘的手帕一溜烟出房门下楼去了,惠娘有些莫名其妙。
沈溪来到下面的院子,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手帕上由惠娘亲手绣的一个“清”字和一朵梅花,不知具体含义,心想难道是惠娘在丈夫亡故后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要“清心寡欲”?做人要像梅花一样孤寒傲立,一尘不染?
沈溪想了很久,有件事想明白了,既然惠娘没有男人,那我就是她的男人,一定要保护好她!
第137章 实验室()
等第二天沈溪到药铺再见到惠娘时,对于手帕他只字不提,惠娘也没非要把手帕讨回去的意思。
或许在惠娘心里,本来就是一条普普通通手帕,并无什么特殊的含义,沈溪拿去也就罢了,根本就不打紧。
倒是周氏发觉惠娘精神头很好,笑着问道:“妹妹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可是昨天睡得不错?”
惠娘看了旁边正在收拾书包的沈溪一眼,点了点头道:“没错……之前确实有些烦心事,不过昨夜想明白了,所以睡眠很好。”
周氏欣慰地点头:“想通了就好,就怕妹妹你有事藏在心里,胡思乱想睡不着。这几天家里那没良心的天天准时回来,我也没时间陪妹妹你说说贴己话,今天我特地让他留在作坊那边守夜,晚上我带着憨娃儿和黛儿过来睡。”
惠娘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陆曦儿拍手欢呼:“噢,又能听沈溪哥哥讲故事咯。”
林黛瞪了陆曦儿一眼,情不自禁地嘟起了小嘴,心里隐隐有几分不满。每次在药铺这边留宿,三个小家伙就会睡到一张床上,夏天天气暖和倒没什么,入冬后夜里冻得厉害,不但要抢被子,连枕头、毛巾什么的都会抢,她跟陆曦儿乐此不彼。
沈溪和以往一样去学塾上学。
临近年关,终于快到放年假的时候,沈溪心情不由好了许多。周氏留下来照看店铺,惠娘则会去商会总馆那边,把沈溪提出来的准入钱和年费的事传达下去。
先前要加入商会的上百家店铺,在这两项收费标准公开后,马上有小半实力不足的打了退堂鼓,毕竟很多人只是想得到的商会的免费庇护,涉及到银钱他们就乐意了。
但还是有五十多家店铺,在城中并非是那种根基深厚规模宏大的字号,多少受到一些竞争对手的欺压,觉得非常有必要加入商会以保护切身利益,没有丝毫犹豫便把准入钱和年费缴纳了。
商会的成员数量从两百余家,一句发展到近三百家,虽然从数量增长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关键是把商会的影响力扩大到了各行各业。以后商会可就不仅仅只是药铺商会了,而可以冠之以汀州府商会更为妥当。
随着规模扩大,商会声势一时无两。
为了安老会员的心,“长老堂”再次开会修改了部分条款,规定新加入商会的店铺无论字号历史有多悠久,规模有多大,在头半年内都不能作为“长老堂”的成员,以彰显老会员的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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