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回道:“之前从居庸关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带兵往宣府去了,这会儿是否到宣府尚未可知,但之后便从会宣府往大同镇、宁武关,再之后就是延绥。”
“唉!”
朱祐樘又是长叹口气,道,“朕原本对沈卿家还是很信任的,少年之身,凭自己的才学连中三元,近年来无论在东宫侍讲,还是在西北、东南,都为大明朝立下功劳,本来指望他这次能在西北为朕再立功业,如今他能守得六千兵马,也是善事,但始终跟朕的预期有所差距!”
萧敬心里有些不对味:“陛下这是无人可用?居然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带兵往西北,没铩羽而归已是万幸,还指望他带着六千京营人马去建功立业,除非是神仙。”
萧敬道:“陛下,或者沈大人在西北,受到一些掣肘,京营人马始终并非地方都司,不好管辖!”
这会儿萧敬依然在不遗余力为沈溪说好话,其实是在为皇帝的用人策略强行辩解,他并非是帮沈溪开脱,而是为朱祐樘用人失误寻找理由。
这也是萧敬识大体的地方,就算看一个人不顺眼,他也不会出言攻讦,凡事都为皇家考虑,为皇帝的面子考虑,为皇帝的心理考虑。
朱祐樘摇头:“沈溪此子,虽然有年轻人的一股冲劲儿,但有时候却也太过谨小慎微,一看到对手强大,便先失去信心……或许是朕对他寄望太高了。”
“萧公公,若朕将来不在了,太子因对沈溪的信任,而将他征调内阁,你一定要出言规劝,并且说明这是朕的意思。”
“沈溪此子,进可作为功臣良将,退可以守万民,善可以安社稷、平天下,恶则可以祸国殃民、乱朝纲社稷!”
萧敬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郎发出如此大的感慨?”
“陛下,老奴不是很明白,沈大人将来无论在何处供职,并不归老奴管哪!”萧敬苦着脸道。
“你可以的。”
朱祐樘道,“朕相信的人,并非是朝臣,而是萧敬你,还有在场几位公公,你们都是朕的家人,朕有事不会欺瞒尔等。外臣始终跟朕不是一条心,想那谢阁老,朕是多么相信他,可涉及到家人安危,他便置朝廷安危于不顾,与朕为难。”
“将来能规劝太子的,并非外臣,那些始终不是家里人……尔等出入都在太子身边,时常可以在他面前提点,甚至可以作出规劝。太子年幼,始终会更相信身边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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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五章 战争财(第一更,求月票)()
朱?樘对萧敬非常信任。
内阁大学士属于职业政客,跟皇帝在利益上不可能保持高度一致,所以朱?樘对身边的太监极为信任。
因为太监没有子嗣,很多人家里基本死绝,这些人少有拉帮结派,皇室就是这些太监最大的依托,皇帝对待太监不但当其作家奴,也是当做家臣。
皇帝高高在上,通常没有安全感,尤其是明朝这些多疑的皇帝,他们宁可相信身边的太监,也不相信文臣武将,这也是明朝为何诏狱盛行,甚至出现几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的根本原因。
萧敬跪在地上,恭敬地道:“陛下对老奴一片信任,老奴万死莫报,但您有几位阁臣辅佐,老臣实在力不能及!”
朱?樘不由幽幽一叹。
萧敬能力相对平庸,这是他早就知晓的,朱?樘之所以重用萧敬,是因为萧敬的忠厚和坦诚,这是个朱?樘可以绝对信任但却始终不能委以大任的老太监。
萧敬行事不温不火,对于朝中那些老臣过于恭敬,是宫里宫外公认的老好人,连朱?樘都觉得,把太子托付给萧敬,或许萧敬完全起不到督促太子的作用。
朱?樘道:“萧公公,知道朕为何只对你一人说?在朕心目中,放心不下的并非是皇后,而是太子,太子顽劣,做事缺乏节制,遇事或许有几分热度,但热度一去,便不再有仁君治国之心。”
“朕希望你能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出面劝导太子,至于对沈溪的运用,换作外人,即便朕与他们言说,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朝臣计较的是争名逐利,功成名就,而萧公公却始终对皇家保持忠诚,朕才放心委以重任!”
皇帝已经把话说的这个份儿上了,就算萧敬自觉力不能及,也得硬着头皮恭声领命。
萧敬心想:“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沈大人当初为朝廷器重,也是因为陛下想为太子培养股肱之臣。如今陛下却觉得沈大人做不了阁臣,若将来太子登基,有意要以沈大人为内阁大学士,我如何去跟太子言说今日之事?那时我岂不是要得罪很多人?”
萧敬很想提出“空口无凭”,让朱?樘立下遗诏,免得将来太子追究他一个虚妄圣言的罪名。
但萧敬见朱?樘精神萎顿,又希望朱?樘能早些休息。
萧敬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他不想跟任何人争斗,不想与人面红耳赤,只想大家和和睦睦,将朝事平淡处之,就连他代天子朱批,也是九成九采用内阁票拟,所以一直以来萧敬在朝廷内外都没有敌人,别人见到萧敬都客客气气。
朱?樘问过西北战事,知道没有变故这才放下心,加上向萧敬托以重任,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整个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床上。萧敬亲自服侍皇帝躺好,这才退出乾清宫。
萧敬知道皇帝这会儿精疲力尽,无心用膳,等稍微恢复精力恐怕得一两个时辰,于是前往御膳房打招呼。
一路上,萧敬感觉肩上有一股莫名的压力,皇帝居然用临终托孤的口吻跟他说话,说的还是涉及未来沈溪的任用问题。皇帝对沈溪的几句评断,萧敬想想都有几分后怕,因为萧敬听到皇帝说沈溪很可能会祸国殃民。
萧敬心想:“沈大人不过是个少年郎,如今性格都未定型,曾经的荣耀,不过是陛下和朝廷对沈大人期望过高,如今却说沈大人威胁皇权稳固,我是不信的。”
……
……
寿宁侯府内,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吃过晚饭,正在后院花园旁的戏楼听戏。
京城戒严,张氏兄弟凭着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在朝中地位陡然提高。
如今张鹤龄执掌京营,张延龄从旁辅佐,利用职务之便,张延龄通过在京师戒严后私下货物进出京收获大量银钱。
张延龄对别人或许会斤斤计较,但为了让兄长身心愉悦,甚至为了将来能坦诚对兄长说及此事,张延龄想把张鹤龄一并拉下水,所以近来总是给寿宁侯府送一些东西,甚至专门请了南戏班子到寿宁侯府来唱戏,让府里人一同前来观赏。
“侯爷,京营宋把总在外求见!”
家仆过来在张鹤龄耳边说了一句。
戏楼上南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的是《穆桂英挂帅》,这戏本是从南方流传过来,正是出自沈溪的手笔,只是时过境迁,当初沈溪写出《杨家将》戏本后,南戏班子经过无数次演绎,已将剧目变得更加完善,观赏性更高。
如今已经没人记得这出戏出自何处,更不知戏本居然出自堂堂的沈大状元之手。
张鹤龄戏瘾正浓,一摆手,示意家仆去跟宋书说明,自己无暇接见。
张延龄头凑了过来,问道:“兄长,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有不识相的属下前来求见,我怎么有空搭理他……二弟,你找来的戏班子不错,不像一般的草台班子泛善可陈,今天这出戏颇有韵味,比之前看过几次的《杨家将》都更有韵味,回味悠长啊!”张鹤龄赞叹道。
张延龄笑道:“兄长喜欢最好,若兄长不喜,一定是做弟弟的罪过。近来城中戒严,想出去走走找个乐子都不行,知道大哥好这口,便特意给兄长找来戏班子。”
“这班子可是正规的南戏班子,据说在金陵城内也是首屈一指,难得往北方来,就让他们到侯府唱几天,除了《杨家将》,他们还排有几个不错的戏本,听说都是江南一代流传甚广的名剧,或许有的兄长尚未听过!”
张鹤龄听了不由来了兴致,眉角舒展开,笑道:“哦?那为兄可要好好听听,近来京城戒严,的确少了许多乐趣!平日军务繁忙,连出去走走的时间都没有,此番正好彻底放松一下!”
张延龄心中暗笑,他知道自己兄长不好女色,却喜欢附庸风雅,偶尔作几首酸诗让人感觉不出有什么水平,当初还因为引用沈溪的诗词而被人笑话过。
张延龄想找到兄长的弱点,把兄长拉下水一同“做买卖”,自然要投其所好,思来想去,只有请兄长看南戏比较合适。
几出戏看下来,时候已经不早,张鹤龄意犹未尽,戏却不得不散场,因为时间的确有些晚了,就算看戏的人不累,唱戏的人也精疲力竭,唱腔没有刚开始那么稳当了。
张延龄向侍立一旁的寿宁侯府管家吩咐:“送几位夫人回去歇着,再从我那儿拿一箱钱过去打赏,就说这是做弟弟的孝敬!”
“是,二侯爷!”
管家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延龄听到“二侯爷”的称呼,心里多少有些不悦,自己跟兄长都是侯爵,以前两家人都喜欢称呼他“二老爷”,现在他当了侯爷,又知道他喜欢“侯爷”的称呼,所以换了个“二侯爷”的新称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张鹤龄的妻妾往内院去了,张氏兄弟这才从花园出来,到了前面的书房,张鹤龄仍旧沉浸在之前所看的南戏剧情中,甚至不自觉哼上一小段,看起来就是个南戏票友。
张延龄笑道:“兄长,近来京师周边没有任何鞑靼人活动的奏报,京师戒严,快要解除了吧?”
“嗯。”
提到公事,张鹤龄收摄心神,“西北战事仍未终止,随时可能会有情况发生,但陛下之意,月底前京师将施行宫禁和门禁,但不再设城禁。如此也好,忙过这段时间后,总算能太平几日,恢复往常的安生日子!”
张延龄试探道:“兄长,不知可否……令城禁时限适当延长一些?”
张延龄言辞闪烁,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情掩藏,张鹤龄显得很谨慎,问道:“二弟,你想说什么?”
张延龄本想把话挑明,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直言,旁敲侧击道:“兄长,我是说,这京师戒严如此轻易便解除,若鞑靼人卷土重来,那时必定会有细作进入城内,不若等西北战事确定结束,再行开禁。”
弟弟是什么人,张鹤龄多少有些了解,他皱着眉头道:“城中戒严,你无法出去花天酒地,理应烦闷才是……你如今却想让城禁延长时限,有何居心?”
张延龄笑道:“兄长误会了,兄弟我哪里有什么居心,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更是为我张氏一门未来的福祉着想。”
“城禁只要在进行中,就没人威胁京畿安危,陛下和太子的皇位就能稳固,这对我张氏一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鹤龄微微颔首,对弟弟的说辞倒也有几分赞同,他却浑然不知,弟弟之所以如此热衷维持城禁,是想继续利用城禁发财,谋取私利。
张鹤龄道:“回头为兄会跟陛下提及,西北战事尚未有结果,城禁最好维持,对朝廷来说更为稳妥。只是内阁和六部那边都想早些开禁,陛下有些为难,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张延龄嘿嘿一笑:“兄长不妨跟陛下陈述利害关系,陛下如今龙体有恙,或许会赞同兄长提议。毕竟陛下并非外间传说的那般春秋盛年哪!”
张鹤龄略微思考,觉得弟弟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兄长,听闻沈溪那小子,在西北畏缩不前,陛下有意在他回到京城后论罪处罚,兄长不会出面维护那小子吧?”张延龄阴谋得逞,便想到还有个沈溪没处理,趁热打铁在兄长面前挑唆两句。
张鹤龄发问:“你想如何?”
张延龄笑道:“只是秉公论断,若沈溪在西北无功,最后在功劳簿上还要记他一笔,会令军中上下不满。倒不如令他早些罢官,从此后,朝廷也少了一个大患。毕竟太子对这小子信任有加,威胁你我地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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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六章 杀夫仇,丢刀恨()
京城这边各怀心思,除了谢迁会出手帮沈溪外,其余之人,包括马文升在内,都不会给予沈溪任何帮助。
沈溪从最初临危受命、身负重担的忠臣良将,变成如今被人以为工于心计、胆小怯懦不堪大用的庸才,其中的转变,仅仅是因为沈溪在西北用兵中未曾按照朝廷给他预设路线,一路西进,往延绥镇收复榆林卫城。
朝廷给沈溪挖了个坑,沈溪没有照着往里面跳,所以他成为了罪人,但现如今沈溪无暇顾忌这些,他需要面对鞑靼数千精骑的围攻。
九月二十三日夜,沈溪率军抵达土木堡当晚,派出胡嵩跃率两百余骑兵,前往土木堡城南十五里的方向取水,趁着鞑靼主力未到来之前加大饮用水储备。
派出这路人马前,沈溪考虑过胡嵩跃领兵逃跑的可能性,队伍出发后也一直担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鞑靼人防备严密,阻断了从土木堡往南方水源地的交通,胡嵩跃此番出城南下,差点儿全军覆没,去时两百余骑,回来连一百骑都没有,路上折损了一半人马,却连一滴水都没带回。
同样是这天夜里,火绫率领的中军抵达土木堡周边,将沈溪从城内撤兵的路径全都给堵上了。
四千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围困一座不过两平方里的城塞,那是绰绰有余。
城内本来就很拥挤,除了沈溪率领的八千余人马外,尚有上万难民,城中士兵就算要开灶都得小心,免得被冻饿交加的难民抢走食物。
火绫率军抵达后,站在土木堡城西五里的一处高岗上,遥望前方的城堡。
“终于能报仇了!”
火绫骑在马上,扬起马鞭直指土木堡,非常希望这就带着麾下大军发起攻城,将沈溪的脑袋摘下来祭旗,但夜色中的土木堡就像一头猛兽,给人一种庞然和阴森感,再加上城内驻守的又是之前几年名字响彻草原的大明少年英才沈溪,火绫就算再自负,也要好好斟酌和思量一番。
火绫心想:“这沈溪真没用,之前只是我军前锋抵达,他明明兵力占优却连主动出击的勇气都没有,定是贪生怕死,想留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哼,我要让你知道厉害,即便你驻守城池不出,我也会带兵破城,用你的脑袋祭拜长生天!”
“火绫,下一步是否该攻城了?”
一名同部族的将领上前喝问,语气间颇为不恭,因为他们都是千户,却要听命于一个由千户担任主帅的女人,心有不服。
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能力上跟火绫有些差距,但仍旧不想承认自己属下的身份,甚至火绫的名讳都是直呼。
火绫道:“是否攻城,由我来定夺,尔等只管听令行事即可。传令下去,所有儿郎就地扎营,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发起进攻。派人往城东、城南、城北各处加强防守,防止敌人出逃。”
“若敌人出逃碰壁自行撤回城塞,不得穷追不舍,免得落入敌人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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