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本以为在九月廿一撤兵时间上来得及,但在分析完当前的情况后,他感觉鞑靼人酝酿的攻势比他预估的恐怕更为凶猛。
预感到危险来临,沈溪连半个时辰都不想耽搁,就算连夜撤兵,也好过于在鸡鸣驿这种没有丝毫防御的地方等死。
沈溪直接将传令兵叫来,喝道:“传令三军,五更天起行,回撤居庸关。全军上下一律不得耽搁,若有拖沓不愿起行之人,一律舍弃,至于军中辎重,刨除火炮、火铳、炮弹和火药之外,其余物资可适当舍弃!”
军令发出不过一会儿,几个把总就心急火燎过来,见沈溪依然衣衫整齐地收拾桌上的文案,胡嵩跃叫嚣道:“大人,作何要五更天起行?五更天多冷,大地降霜,如果士兵们在路上冻出个毛病该当如何?”
“鞑靼人都杀来了,你还想着天冷?若你们不想起行,只管留在鸡鸣驿,本官顾不上你们了!”沈溪冷声道。
胡嵩跃等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是,吓唬谁啊?
但稍微一琢磨,众将心里却又带着一丁点怀疑,心想:“沈大人不像是个失心疯之人,但为何说话做事跟个疯子似的?鞑靼人不是一直没有踪迹吗,怎么可能突然杀到近前来?”
第一〇八〇章 来路易行,撤回不易()
沈溪不是傻子,鞑靼人如果真攻陷了怀安卫城,那意味着鸡鸣驿这地方根本就不保险,走慢了就要有做鞑靼人刀下亡魂的心理准备。
沈溪可不想为大明江山社稷殉葬,谁爱为朝廷效死命谁去,反正他珍惜生命,要活着回家跟妻儿老小团聚,就算名留青史也不及一条命来得重要。
胡嵩跃道:“大人,您是否再斟酌一下?宣府就在近前,北寇杀来,往宣府去不是更稳妥?”
沈溪眯着眼问道:“鞑靼人的骑兵若正好是从宣府方向来的呢?”
胡嵩跃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大人莫要言笑,北寇骑兵消息已久不见于战报之中,若鞑靼人杀来,那也必然是从太原和大同方向来,怎会从宣府?”
张永急道:“沈大人说北夷杀来,那就一定是杀来了,为何要质疑沈大人判断?你们跟北夷拼过命吗?你们是陛下委任的延绥巡抚吗?你们京营难道不该听命行事?”
胡嵩跃等人一脸不解。
沈溪说退兵也就罢了,毕竟沈溪平日做的蹊跷事多了,可这位监军太监也说撤兵,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通常监军都喜欢跟主帅唱反调,而且沈溪撤兵的决定明显跟领到的皇命不符,张永这是疯了要站在沈溪一边?
沈溪怒道:“再说一遍,五更天起行,谁若不走,一律军法处置!”
沈溪不想跟这些兵棍纠缠不清,充当诱饵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真窝囊地死在西北,简直太冤枉了,因为没有对战局起到任何促进作用。因此,就算三军不动,就他一个人,也要骑快马返回居庸关,小命比什么都更重要。
等沈溪进到自己的寝帐内收拾东西,张永也离开,中军大帐内顿时炸开锅,几个把总都在猜测沈溪这是发的什么疯?之前执意向宣府镇进发,现在没到地头就要撤兵,没影的鞑靼人还被说得活灵活现。
胡嵩跃摇头苦笑:“几位,如何看待?”
把总朱烈道:“管他的,我们只管将钱粮带走,依然向宣府进发……他想当缩头乌龟,由得他去!”
另一位把总刘序则有些紧张:“话说得轻巧,鞑子骑兵要是真来了,还是从宣府过来,就凭我们这点儿人马能抵挡?沈大人仓皇撤兵的意图很明显,指不定是得到什么确凿的消息,得知鞑靼人杀奔而来,只是碍于身份,不肯对我们明言罢了!”
“莫非你知道些什么?怕死就明说嘛……”朱烈在几个把总中,还算有点儿血性,但充其量也就是嗓门大死爱面子,真让他去跟鞑靼人拼命,估计溜得比谁都快。
结果几名把总为了是否撤兵的事争吵起来,最后众人都看向胡嵩跃:“老胡,这在我们这些把总中资历最老,连之前跟沈大人讨要犒赏也都是你去问话,现在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撤还是不撤?”
胡嵩跃相对理智一些:“现在不是我们撤不撤的问题,是不能再触怒监军,否则我们既得罪沈大人,又得罪张公公,回到京城肯定会被朝廷治罪,到时候将连累到家人。依我看,既然张公公也主张撤兵,我们便听从命令撤回居庸关就是,反正朝廷要追究,也是沈大人扛着!”
原本胡嵩跃、刘序等人跟沈溪唱对台戏讨要赏赐,联合起来向沈溪施压,在法不责众的情况下令沈溪无计可施,但几人并不是斗胆包天什么事都敢做,至少他们要考虑自己的退路,否则稀里糊涂就有可能下狱问罪。
朱烈道:“那好,就听老胡的,说撤就撤,绝不在这该死的鸡鸣驿多作停留。咱们各自回去传令,五更天起行,这回去的道上加把劲儿走快些。如果鞑子真杀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连朱烈都妥协了,剩下几个把总不再有什么意见,各自回去传令自己的人马,将家当收拾好,一清早就动身。
……
……
沈溪这边刚收拾好自己的书籍和战报、兵策,从寝帐出来,整个大营内灯火通明,士兵们一边骂娘,一边拔营,这一路上的懒散让他们养成了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各种拖沓,夜行军从来没有过,如今提早起行更是引发诸多意见。
“那个狗屁沈大人,简直是发疯了,大清早就起行,难道赶着去投胎?”有士兵没看到沈溪的身影,当沈溪带人巡查时,背对着沈溪大声抱怨。
旁边一个兵痞道:“或者沈大人赶着回家抱孩子呢?前段时间听人说,沈大人有个小妾怀孕了,那小妾居然是阁老的孙女,你想他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就算没完成皇命回京不是照样吃香喝辣?我们跟着他,总没错!”
这番话听起来是附庸沈溪,但内容却让沈溪听了不那么舒服。沈溪心想:“感情军中将士都当我是靠裙带关系才升迁到今天的高位,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笑话?”
几名孬兵正说着,突然有声音问道:“大人,您有事?”
此时正在拔营的一群大头兵齐刷刷地转过身,才发现正被他们非议的“沈大人”就站在身后,打招呼的是正好巡营过来的管队官,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几时来的,听到多少,吓得顿时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沈溪一摆手:“起来吧,鞑靼骑兵正往这边赶过来,早些收拾好出发,别耽搁!”
几个面无人色的大头兵赶紧道:“得令!”然后战战兢兢站起来。
沈溪过去,拍了拍刚才说他“发疯了”的那名士兵的肩膀,点点道:“好好干!”
这一拍,将那大头兵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沈溪准备将他治罪。但沈溪未在原地多做停留,起身带着人往军营别处去了。
等沈溪走远,几个兵痞这才惊恐地拍拍胸口,那巡营过来的管队官道:“别逞口舌之快,大人刚才都听到了,只是不想跟你们一般计较!”
“你们不知道,西北各处边塞,沈大人的威望可高了,很多将领听说沈大人来,都当祖宗供着,你们当是为何?那是因为沈大人曾跟着刘尚书在西北打仗,立下大功,连我们带来的火炮,也是沈大人亲手设计并督造的!”
……
……
天没亮,大军便再次出发,沿着来路往居庸关方向撤退。
沈溪这次不再乘坐马车,而是骑马,并且是之前就专门挑选好的良驹,这是沈溪做好随时骑马逃命的准备。
鞑靼人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自己手底下兵马不多,鞑靼人若知道他这个曾经在三边令鞑靼惨败的元凶出现在宣府镇周边,必定会派兵前来追击,被追上的话想要保住一条小命会很困难。
“沈大人,既然是撤兵,干脆将那些笨重的火炮也一并卸了吧!”胡嵩跃在后面查看过行军的情况,过来跟沈溪通禀,“带着火炮,每天至少少走十里路!”
沈溪原本打算舍弃所有辎重,唯独留下火炮、火铳、炮弹和火药等物,那是因为沈溪怕若路上真的遇到鞑靼人,有这些火器还能跟鞑靼人缠斗一番。
但现在鞑靼人随时都可能杀来,胡嵩跃所提建议较为客观。思索良久,沈溪摇摇头道:“火器等物,还是带上,否则我们遇到鞑靼人必死无疑!”
胡嵩跃耸了耸肩,显然对沈溪的说辞根本就不信,但他还是遵照沈溪的命令传话。
九月二十二,撤兵第一天,一路上官兵仍旧懒懒散散,只是比之前进兵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儿,一天下来走了四十多里。沈溪简直想一人踹上一脚,心中暗恼:“这都是些什么窝囊兵,亏我之前还觉得京营人马只是缺乏激励和鞭策,看你们这副熊样,在鞑靼人刀口下历练一番反倒不错!”
还没到黄昏,胡嵩跃已经两次过来请求沈溪停止行军,原地驻扎。
沈溪怎么可能同意,他骑着马赶了一天路,屁股都被磨痛了,虽然也感到疲累,但这会儿是在跟鞑靼人比腿快,沈溪甚至想过日夜行军,中途不停辍,花个三天三夜一举撤回居庸关。
“不可驻扎!”
沈溪下令道,“连夜行军!”
“大人,不可啊!您是有马匹,可士兵们大多都是靠两条腿走路,还要帮助民夫驱赶马车,岂能与您相比?”
胡嵩跃一副体谅士兵的模样。
沈溪冷声道:“一天走四十里路,能有多辛苦?我大明京营的行军速度,就如此不堪?”
胡嵩跃被戳中痛脚,顿时没话可说。
就跟沈溪说的一样,一天行军四十里,一点儿也没有要打仗上紧发条的意思,连平日练兵也不至于走这么慢,毕竟这周边多是平原,山峦很少,如果是山路或者是蜀道那种天险倒还说得过去。
胡嵩跃竭力辩解:“大人,这不是携带的粮草辎重太过沉重吗?况且您还不肯将火炮、火铳和弹药等遗弃!”
“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再走十里,跟士兵们交待,十里后到怀来县城附近驻扎!”沈溪吩咐道。
胡嵩跃原本想抗议,但听沈溪说及怀来县城,一琢磨,能靠着县城驻扎倒是不错,如果鞑靼人杀来,直接进城里暂避。念及此,他领命道:“末将这就去传命!”
可当他走开后,转念又一想:“鞑靼人这会儿连影子都没有,沈大人子虚乌有说什么鞑靼人即将杀来,我就这么信了,是否太过儿戏?”
正想折返回去找沈溪说就地驻扎之事,晃眼看到远处有快马而来,他一阵好奇,虽然他们走的是驿道,但这一路上都很少有见到快马传报,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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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一章 铭记历史的土木堡()
胡嵩跃得知战报的内容后,心头大震。
战报是发往京城的,乃是宣府镇北关口张家口堡传报在张家口一代发现大批鞑靼骑兵出没的消息,属于紧急战报。
胡嵩跃心想:“还好不是宣府镇,只在张家口堡,就算鞑靼人攻破张家堡口,杀来也需五六日,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居庸关!”
之前胡嵩跃还想去见沈溪,提原地扎营休息之事,但在得知这战报之后,他意识到沈溪的判断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会儿鞑靼人很可能惦记上宣府镇了。
如果鞑靼人的主力出现在宣府镇周边地区,以目前自己人马的战斗力,十成中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九月二十二,夜,沈溪所率兵马仍在行军,速度慢得出奇,一直到二更时分,一行才抵达怀来县城北郊。
沈溪没有让继续赶路,因为此时军中上下俱已疲惫不堪。
在接到就地扎营休息的命令后,很多官兵搭建好帐篷便直接入睡,甚至连晚饭都没吃,更别说是就近找河流漱洗一番。
连沈溪自己也困顿不堪,进到寝帐倒在毛毯上便睡了过去,连衣服和裤子都没有脱。他做好了准备,如果夜里传来警讯鞑靼骑兵靠近,便不再回师居庸关,而是直接驻兵怀来县城。
在鞑靼骑兵迫近的情况下,如果连个围墙都没有,沈溪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支队伍有什么胜算,就算困兽犹斗,最后的结果也是引颈就戮,为了避免被鞑靼人记恨报复,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或许能留个全尸。
好在当晚并未有什么情况发生,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起来,下令全军进食干粮后再次拔营,官兵们叫苦连天……一天行军五十里,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不可理喻之事,好似沈溪故意折腾他们一样。
大军回撤的速度仍旧不快,沈溪亲自督促,在队伍前后来回巡查,但收效甚微,士兵们该不走还是不走,就算用鞭子抽照样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转眼半天过去,到了正午时分,一行在离开怀来县城大约二十里之后,突然有快马传报,这次前来报讯的不是宣府镇通传消息的快马,而是沈溪之前派出去刺探消息的斥候。
斥候神色间明显有些惊恐,见到沈溪后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冲到正站在路旁督导官兵前进的沈溪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北夷骑兵,正在往怀来方向赶来,距离此处不过八十里!”
“嗯!?”
沈溪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鞑靼骑兵说来就来,转瞬之间就仅仅距离八十里了?
胡嵩跃正在旁边游说沈溪放缓行军速度,听到这个消息后惊愕地喝问:“此话当真?”
“军报不敢有半字虚言!”斥候下跪行礼。
胡嵩跃顿时紧张起来,继续问道:“北寇有多少人马?”
“回胡将军,暂且不知北夷兵马数量,但均为骑兵,沿路扬起漫天灰尘,应不低于千数!”斥候回道。
沈溪皱起了眉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撤回怀来县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您说什么?就算北夷杀来,但距离此处尚有八十里,撤回怀来县应该还来得及……鞑靼兵马众多,只有进入怀来县城方可保证高枕无忧!”胡嵩跃神色惊惶,至于之前让沈溪减速行军的话,只字不提。
沈溪摇头:“快马传报是要比鞑靼骑兵前进步伐快一些,但也只快了稍许,我估计如今鞑靼人距离我们最多不过四十里……此处距离怀来县城已有二十里,你说从此处北上,我们相互间的距离越拉越近,是我们先到怀来县城,还是鞑靼骑兵先追上我们?”
胡嵩跃张大了嘴,一句话没说出来,别说这里距离二十里,就算只有十里,在相向而行的情况下,也不会比鞑靼骑兵跑二十里更快。
“大人,那该当如何?”胡嵩跃无比地紧张。
沈溪将马鞭捏起来,往地上甩了甩,扬起一阵沙尘,大喝道:“传令,三军立时加速前行,向东往居庸关方向撤退,务必在鞑靼人追上之前,找到可以依托的城塞来驻守!”
胡嵩跃琢磨了一下,道:“大人,那只有回怀来卫,否则……”
话说到一半,胡嵩跃说不下去了。
因为此去怀来卫还有二十里,以目前的速度推算,应该无法进到怀来卫。但是,在前面途中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但这个选择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可以作出的选择,因为那里正是几十年前令大明蒙羞,令英宗“北狩”,令明朝社稷危如累卵的土木堡。
在那场铭记历史的“土木堡之变”后,这座城塞早已荒废不堪,如今只是作为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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