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老兵到了三十岁,就必须要将自己的京营资格传到自己的子侄头上,这跟大明军户制度基本一脉相承,但因军中**严重,使得很多老弱病残继续留在军中,这些人领着朝廷的俸禄,而让年轻人去务工、务农养家糊口,变相削弱了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沈溪没时间去检查张鹤龄给他配备的六千兵马究竟有几分战力,他只知道,这六千兵马的数目应该不会少,毕竟没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那是要杀头的。
此外就是运送粮草和物资的民夫,按照一人一马的配置计算,应该有两千之数,整个队伍加起来应该有八千人。
但这八千人,并不足以让沈溪鼓起勇气,因为光是沈溪知道鞑靼人本次南侵的兵马数量就有五六万,就算他一路上收拾残兵,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凑出一支可以跟鞑靼人正面交战的军队。
除非是他准备过了居庸关之后,随便找座城池一头扎进去,鞑靼人不撤他就不继续西进,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他马上会被朝廷弹劾。
即便根据马文升所说,面对鞑靼人时可以消极避战,也是他领兵过了宣府、大同,靠近三边时方可实施,如此就算跟鞑靼人发生小规模的战斗,也可以跟朝廷上报“大捷”。
以前朱晖、秦纮等人便做过这种事,朝廷就算知晓有虚报功劳的成分,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朝廷需要对天下万民交待,需要用西北大捷来为皇帝和朝廷立威,让天下人觉得大明无人可撼动。
若皇帝和朝廷跟这些虚报功劳的人斤斤计较,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殊为不智。
出京城往援西北三边之地,通常走居庸关出内长城,再经怀来、宣府、天镇、阳和,抵达大同。
沈溪不敢去想到大同以后往西应该怎么走,因为这前半段路大部分都沿着长城一线,可说是风声鹤唳,一路都可能遇到鞑靼人。
这条路基本上便是当初明英宗御驾亲征的路线,明英宗亲率几十万兵马最后都无法返回居庸关,他沈溪只率领八千老弱,在外面走一圈想回来纯属奢求。
与之前几次出征,身边或多或少都有女眷陪同不同,这次沈溪出征是彻底的孤家寡人,身边的亲卫乃是五军都督府指派,京营兵马又是出了名的难缠,张氏兄弟给他制造不少麻烦,手底下这些个把总、指挥、领队官等等,一个个对他连最基本的敬意都欠奉。
沈溪甚至觉得,这些人出了居庸关后就会作鸟兽散,因为这些人没一个是准备去跟鞑靼人拼命的。
随着大军离京城越来越远,军中将士几乎一片哀嚎,行军速度非常缓慢,按照这速度,光是出个居庸关就得用个五六天。
不过,也就居庸关到京城这段路还算安稳,一群京营兵这会儿就好像是待宰羔羊,行事拖拉,无精打采,沈溪对此并无良策。
甚至沈溪自己,在出征最初这几天时间里,都表现出一种冷漠的态度,似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
身边没有熟人,平日能调动的就是身边几个亲卫,白天躺在马车上睡觉,晚上则在中军大帐点着蜡烛熬到深夜。
前途一无所知,背后则是各种皇命难违,所以不管怎么样,队伍还是得继续向前。
朝廷给沈溪的压力不小,似乎就指望沈溪率领这六千兵马前去拯救西北战事。但明明西北之地有大明将士超过二十万,这么多的兵员,单兵作战能力也远超沈溪所率京营官兵,沈溪实在想不通自己能成为救世主的理由。
……
……
八月二十一,一行终于抵达居庸关。
在赶赴边关的这段路程并没见到什么从前线上败退下来的残兵,倒是逃难百姓不少,再加上秋雨连绵,道路非常不好走。
沈溪知道,出了居庸关随时准备跟鞑靼人正面交锋,能在关内多停留一日,就多一天给鞑靼人撤走的机会。
“大人,您看这出征有些时日了,将士们想问,到底几时发犒赏?打仗之前,心里没点儿底气,到底是没多少人愿意拼命啊!”
临近居庸关,中下层军官发现沈溪这边没有打算给士兵发钱,于是有人主动来跟沈溪讨要。
这群京营兵的意图十分明显,利用沈溪不懂行军打仗的规矩,以为要在战前下发一些犒赏刺激军心士气,等领了银子,就可以跟沈溪推搪敷衍,过了居庸关便一哄而散,大不了回头说沈溪战败后队伍被冲垮,并非是主动当逃兵,这样就可以躲过被砍头的厄运。
军中法不责众这条还是有道理的,如果全军将士都当了逃兵,那只能当作打败仗,而不能归咎于一两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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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五章 关心则乱()
八月十九,京城,建昌侯府。
张延龄正在欣赏别人孝敬的财物,足有四大箱,价值三千两白银。
“……侯爷,您看,这都是给您的孝敬,如今京城戒严,京营上下可都在看着您哪,若您能在陛下面前多提一句,那或许便……高升。侯爷,这才是第一批,后续还有孝敬陆续奉上,只求您不嫌弃……”
张延龄是大明第一蛀虫,他收受的孝敬,每年都有好几万两,若是遇上从负责的差事中的贪墨所得,甚至达到十万两之巨。
“很好。”
张延龄对送上门的财物,就只有这两个字的简单评价,但在那些京营将领心中,却觉得这是获得张延龄的认可。
“侯爷,如今京师戒严,城门各处都有商贾,想将城外货物运进来,可城门戒备森严,即便偶尔开放城门,所收城门税也太重,那些商贾想孝敬两位侯爷,求您能行个方便,您看……”
张延龄冷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些礼物,不仅想求升官,还想让本侯公然违背陛下旨意,乱我大明法纪?”
“没有没有,侯爷您误会了,我等绝无此意,这不是过来跟您商议么?侯爷请尽管放心,这些商贾送进京城的不过是一些城中稀缺的货物,本来京城有些连通城外的密道,可以送货进城,但您也知道那纯属杯水车薪。”
“如今城中物价飞涨,百姓皆怨声载道,那些商贾看重侯爷为国为民,知道侯爷体恤百姓,所以想……平抑一下京城的物价吗?”
张延龄眯着眼问道:“真是如此?”
“正是正是,那些商贾苦于没有门路,让小人征求一下侯爷的意思,若侯爷准允,他们不但会将货物收入的三成贡献给侯爷……不是,是贡献给朝廷,让京营官兵跟着沾沾光,为国效命,回头还有些歌女和舞女送到府中,都出自江南之地,钟灵毓秀,知道侯爷最是欣赏江南女子的温婉多情。”
“嗯。”
张延龄听到这里,满意地点点头,“为国为民的事情,本侯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的,这城中物价,也的确涨得厉害了些,若不能平抑物价,百姓闹出事端来,本侯如何跟陛下交待?你说是不是?”
“侯爷说的极是,侯爷,那小的回头就跟城门卫的人交待,准允他们在半夜后开启城门,放行部分货物,您……”
张延龄道:“一定要找人盯紧了,莫让鞑靼人趁机混进城来!”
“侯爷多虑了……试想一下,鞑靼人如今连居庸关都没进来,如何能杀到京师城下?就算杀进来,京师有数十万兵马守备,难道还怕区区几个鞑靼骑兵?这城门外,可有护城河保护呢!”
张延龄本来担心鞑靼人趁机攻城,那他就成了大明罪人,为一己私利而令京城失守,这责任他可背不起。
但想了想属官所说的话,张延龄便释然了,鞑靼人怎可能杀进京师?在他看来,鞑靼人在关外自然来去自如,但要说杀进内长城,未免太过痴心妄想,根本就不必有这无谓的担心。
只是张延龄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鞑靼人的细作。如今京师戒严,城中没有鞑靼人的眼线,他们很难调查大明朝廷的动向,但若城中多了一些鞑靼人的探子,就能通过进出城门的“商贾”之口将消息传递出去,京师一举一动都会暴露。
这会儿张延龄只是顾着一己私利,根本就不考虑鞑靼人的问题,心中所想也都是那盆满钵满的银两,还有从江南送来的美女。
张延龄点头笑道:“说的是,姓沈的小子,不刚领兵往居庸关去么?算算日子,这几天就该出关了,西北之地又多了一些送死垫背之人,京师还是很安全的!”
“侯爷说的是,那姓沈的小子不识好歹,敢不给侯爷您面子,去西北那是他自找苦吃,这一趟必然是有去无回。侯爷不收拾这小子,鞑靼人也会帮您解决他。侯爷,这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意思,是小的孝敬您的,请侯爷笑纳……”
……
……
国难当头,张延龄只想怎么发战争财,京师戒严给他带来发财的大好机会。
张延龄不但瞒着朝廷,连兄长张鹤龄也都蒙在鼓中。
相对来说,张鹤龄为人要谨慎许多,不会在这种国家危难的关头铤而走险,而张延龄则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之人,根本就没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东宫内,朱厚照这几天都在生闷气。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通过新渠道出宫一次,顺利找到沈溪的府邸,本寄希望于沈溪身上,自己能跟着去西北打仗,完成建功立业的梦想,但谁知沈溪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不但让他知道自己所学武功都是扯淡,还让他知道自己微不足道。
这对朱厚照来说,打击巨大,这令他世界观几乎都快崩塌了。
“沈先生狗眼看人低,我怎么就不行?分明是他自己胆小怕事,怕被父皇责罚,所以不敢带我去西北。如果他死在西北,我倒是肯原谅他,说明他没骗我,但若他在西北立下大功,甚至跟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那我一辈子都……”
“哼哼,要是他把鞑靼人打痛了,可能鞑靼人几代人都缓不过气来,他把我的功劳给占了,我上哪儿去封狼居胥?对,不可原谅!”
个人英雄主义,是深植于朱厚照骨子里的东西,他不适合当一个君王,反倒适合作一个冒险家,他沉迷逸乐之心非常重,在他心目中,就是好吃好玩,能够装逼打脸逞英雄,让别人都在意他……
历史上的朱厚照,的确达成心愿,甚至做得很好,只是他的本职工作,当一个为国为民造福苍生的皇帝,却是非常的不称职。
京师戒严,皇宫宫禁也加强,此时朱厚照再想出宫已不可能,况且这会儿他也没了出宫的兴致……除了沈溪能带他去西北完成宏愿外,别人都没这能力,现在沈溪都已经离开京城,他再去追赶也来不及了。
朱厚照每天的任务便是上课,皇帝和皇后虽然自己无心照顾自己的儿子,但东宫讲官们还是恪尽职守,尽心教导熊孩子学问。
八月十九这天,朱厚照正在上课,突然获悉一个“噩耗”,他的母亲张皇后正在坤宁宫侧室分娩。
在这个生长困难的年代,对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能有个弟弟妹妹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意味着自己以后有了帮手。但朱厚照则显得很自私,他生怕老娘生个儿子出来跟他抢皇位,所以他极不情愿自己有个弟弟,甚至连妹妹他也不喜欢,因为那会分薄了老爹老娘对他的宠爱。
逢九上的是《二十一史》的课,讲课的是靳贵。
虽然靳贵尽量让自己的课生动有趣,但朱厚照根本就听不进去,因为靳贵所讲内容很多属于老生常谈,朱厚照虽然背不下《二十一史》原文的内容,但对那些人物和史料则基本上都清楚。
全因当初沈溪教得通俗易懂,虽然时间过去近两年,但仍旧深深地根植于熊孩子在脑海中。
老娘生孩子,朱厚照这边最为紧张,就好像他的妃子要生儿子一样,但其实这个时候他连个储妃都没有,平日被他戏弄的小宫女,并未见哪个怀孕,甚至这会儿去了哪里他也漠不关心。
身在帝王家,大部分人都跟熊孩子一样薄情寡义,能像他老爹朱?樘一样,一心一意对待妻子的皇帝,那是绝无仅有。
在朱厚照焦虑不安中,下午的课终于上完,朱厚照还没给先生行礼,就直接放下书本往撷芳殿外跑去,目标直指坤宁宫。
“太子殿下,您这是……往何处去?”东宫常侍张苑赶紧追了出去,在其余太监的帮忙下,将朱厚照给拦下。
“混账!”朱厚照怒斥,“本宫要去见母后……现在母后要生孩子,我关心一下,过去看看都不行吗?”
张苑苦着脸道:“太子殿下,您……不能随便出寝殿,您忘了陛下曾交待,没有传召,您不能擅自离开?前几天下午你又莫名其妙跟我们玩躲迷藏,虽然后来主动出来了,但也把我们吓得不轻,以后切不可如此。”
“太子殿下请稍安勿躁,若皇后成功分娩,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通传。”
“胡说八道,母后生下孩子,应该通知父皇,怎么可能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本宫?你们让开,再不走,本宫让人将你们拖出去打板子!”朱厚照继续发出威胁。
但朱厚照的威胁此时失去应有的效力,因为朱厚照经常跑出撷芳殿,朱?樘对此很生气,特别交待要看好太子,否则就要法办。
索性左右都是挨打,而朱厚照的威胁,却是让东宫的太监自己打自己的同伴,总有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而皇帝那边则是让宫中侍卫来打,那可是动真格的,孰轻孰重他们自然要先掂量一下。
“殿下,您无论如何都得回去!”
张苑说什么都不肯让路,因为他自己被打怕了,进宫有五六年了,屁股没少挨揍,东宫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安宁之所,皇帝可能打,皇后可能打,连太子也可能打,顺得哥情失嫂意,总有看他不顺眼的。
朱厚照气愤不已,但却没任何办法,最终还是在一群太监簇拥之下回到撷芳殿,谁想还没等他坐下,就见有个小宫女过来传话,道:“太子殿下,皇上传召您前往坤宁宫!”
“生了?母子平安,还是保住大的没保住小的?生的是男是女?”
朱厚照一脸关切地问话,把那小宫女给问懵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喂,问你话呢,快回答,母后那边到底怎样了?”
“奴婢……奴婢没进去,不知道,请殿下恕罪!”
宫女一问三不知,只能磕头请罪,在宫女看来,太子就是毒蛇猛兽的代名词,谁碰上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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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六章 也是极好的()
这段时间朝廷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西北战事上,西北有任何风吹草动传来,都会令朱祐樘茶饭不思。
本来弘治皇帝就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弱,每天休息时间超过六个时辰,剩下六个时辰,他少有精力去查看奏本,基本都是让司礼监直接将内阁票拟后呈奏上来的奏本朱批,只有极少涉及到地方天灾**的奏本能呈递到他面前。
朱祐樘吃住都在乾清宫,但这天是张皇后分娩的日子,自中午妻子羊水破裂后,他就一滞留坤宁宫正殿,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能否添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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