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乡试文章只是一个圈和一个叉的问题,而这奏本就必须要写下中肯的批复意见,有的还要将六部职司衙门的后续处理过程详细记录好,这需要花费额外的时间。
夜色越来越深,沈溪精神却越来越旺盛,直到外面敲响五更鼓,他抬起头来仍旧不觉得困倦。
“年轻真好啊。”
沈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精神依然很好。
五更天,正是沈溪批阅奏本结束的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便是宫门开放的时间,毕竟如今尚未过中秋,五更中,天就要蒙蒙亮了。
此时虽然外面黑暗一片,沈溪已经做好出宫的准备,但他还是先将奏本收拾好,将所有奏本都夹上相应的批复条子。
为了让谢迁用起来更为“方便”,沈溪改变自己的笔迹,模仿谢迁的字,写下票拟,如此就算谢迁无法将这些奏本重新拟写,也能让人送去司礼监。
沈溪打开院门,见到外面一名三十多岁的太监主动迎了上来,那太监笑眯眯地看着沈溪,问道:“沈大人,您还没歇着?”
“嗯。什么时辰了?”沈溪随口问了一句。
那太监笑道:“五更刚过,大人不会想出宫吧?这时辰还早,您可以再停留半个时辰左右再走也不迟!沈大人,是否给您送一些姜茶和早点进来?”
沈溪心想,这太监倒挺会来事,大早晨就送吃送喝,他只是个赋闲的翰林官而已,留在内阁,对外的说法也是他来问询谢迁皇宫祈福的礼仪问题而耽搁出宫时辰。
不多久,那太监将茶点放好,按照惯例,他应该跟沈溪打招呼通报自己的姓名,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便退了出去,好像不需沈溪记得他的功劳。
在这点上,这太监做得很聪明,让人不知不觉便印象深刻。沈溪没多说什么,喝过热茶吃完早点,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不过熬了一宿的后遗症开始显现,精神稍微有些恍惚,但文渊阁不是休息的地方,他还得赶回家才能躺下。
等窗外蒙蒙亮,沈溪估摸差不多宫门开放了,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宫门口走去。
……
……
这边厢,谢迁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这是他睡得最沉稳的一个晚上,当他醒来来到值房的院子,通过窗户看着屋子里自己办公桌上摆放得满满当当、插着便条的奏本,心中带有几分得意。
“果真是我的好孙女婿,这一晚上下来,就帮我将所有奏本都批阅过了,现在该轮到我验收成果了!”
谢迁走进值房,刚刚坐下,正要拿起桌上的奏本瞧,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是对面的屏风后传来“沙沙”的声响。
谢迁心想:“莫不是沈溪这小子没走?”
就在谢迁准备过去一探究竟时,屏风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于乔啊,是你?”
谢迁当即眼睛一闭,有种想拿脑袋撞墙的冲动,居然是李东阳!?
最近这一两年,李东阳已很少这么早来文渊阁,偶尔有午朝时,也是要等午朝快开始了,李东阳才姗姗来迟,等到午朝结束后李东阳就会出宫,或者是到文渊阁来看看,但也坐不了多久。
谢迁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李东阳老早就过来了。
“宾之兄,怎么有空?”
谢迁走过去,一把掀开屏风,只见李东阳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份奏本,正在端详奏本中夹着的条子内容。
三张办公桌间,原本有屏风阻隔,但之前刘健和李东阳没来内阁轮值,便一直没动用。刚才在窗外,谢迁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办公桌上那厚厚一摞奏本上,并未留意到屏风已经摆上了。
谢迁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办?希望宾之现在看的是我昨晚批阅的奏本,否则的话,他发现字迹不是我的……但问题是那么多奏本,又不知他来了多久,岂能一无所知?”
两天前,李东阳因为谢迁进言“止战”奏本的事,二人小有争吵,但内阁大学士间政见不同也可做朋友,再加上内阁中李东阳地位本就比谢迁高,谢迁自然不会置气。李东阳放下奏本,抬起头笑道:“看了于乔拟定的几份票拟,心中多有启发!”
话是称赞的话,李东阳脸上的笑容也足够真诚,但在谢迁听来,似乎李东阳话有所指。
谢迁暗忖:“宾之这是看出笔迹有问题,故意试探我?还是说他压根儿就没察觉……又或者他所看到的都是我昨日写下的票拟?”
李东阳将奏本递到谢迁手里,道:“今天早上得陛下传召,午朝必须出席,这是陛下久病以来第一次午朝,稍后刘少傅也会过来。”
谢迁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弘治皇帝今天要举行午朝,那想来司礼监那边应该去各衙门、各大臣家中传递了消息,而谢迁本身就在文渊阁轮值,没收到通知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谢迁点头,“看来陛下的病情,应是大有好转。”
李东阳叹道:“也不尽然,或许是陛下心有放不下之事……昨晚听闻,延绥巡抚有奏本直入禁中,未经内阁,你可知此事?”
谢迁被问得一怔,昨晚他呼呼大睡,将沈溪一人留在值房写票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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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九点过家里来了客人,需要睡书房,天子没法继续码字。今天天子又得操办伙食,忙上忙下,等下客人又得睡书房,再次导致天子加更的想法破产!
好吧,天子把爆发的时间设为十二月一日,到时候再来个保底五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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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二章 先见之明()
照理说所有的上奏都应该走通政使司——内阁——司礼监——天子这道流程,但因延绥巡抚衙门是三边要害衙门,奏本居然跳过通政使司、内阁和司礼监,直接面呈天子。
那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谢迁问道:“宾之可知昨日发生何事?”
李东阳微微摇头:“还要待午朝时,才能获悉。于乔,我观你票拟之奏疏,皆都合乎理据,似是下过苦功,料想昨日至今,并未歇息,便先趁着午朝前,回房休息,养足精神再说吧!”
话语诚恳,以至于谢迁无所适从。
谢迁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李东阳是不是在说反话讽刺他?嘴上应道:“并不困倦,国事着紧。”
谢迁想的是,前日我刚上奏“止战”,今日若被宾之得知我找沈溪来代替票拟,那我可真无颜再留在阁部。不过,这位置谁爱坐就坐,王鏊、梁储、王华等人,随便陛下安排谁来担任即可。
谢迁“自暴自弃”,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顺手将桌上一份奏本拿起,打开来一看,顿时吓了他一大跳。
这份奏本,是从三边过来的公文,因为内容看起来无关紧要,以至于延后两日未曾票拟送往司礼监,但却被沈溪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奏本中提到,西北近来经常有南迁移民,据说是北方部落的牧民,请求朝廷想办法安置,否则将会以北夷待之,将其扣押为奴。
刘大夏对此的批注是上奏朝廷,请皇帝定夺,因为刘大夏想让皇帝吸纳鞑靼牧民,将其择地安置,以彰显大明天威。
由于移民数量不多,只是定个方针,不但通政使司未重视,就连上奏的三边总督衙门自身也都未曾将其当作一件应该马上请求得到天子回复的公文,才令这份奏本在内阁中停留两日。
本来光看奏本内容,还不觉得如何,但沈溪拟定的票拟内容,笔迹却跟谢迁一模一样,这是他第一惊。
谢迁第一个想法是:“沈溪小儿何时学会我的笔迹,还如此惟妙惟肖?难道是我困倦迷糊时亲笔所写,而非沈溪小儿所题?”
但再上面内容,谢迁便确定自己一定没写过这种票拟:“……南下牧民频繁,乃北方兵马有异动所致,三边应严防夷寇南犯,钦此钦遵!”
谢迁微微一琢磨,这票拟足够让人震撼,居然从北方牧民南下这一个动向,察觉鞑靼人可能化被动为主动,进犯大明边疆。
沈溪将票拟写得非常直白,阐述事理也很清楚,是个人都能看懂……奏本本身内容无足轻重,但背后隐藏着的却是鞑靼人的大动向。
谢迁想不明白沈溪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更不清楚沈溪为何会模仿他的笔迹。
谢迁继续翻看几份奏本,无一例外,沈溪都是模仿他笔迹题写的票拟,内容详尽,没有用一些内阁大学士惯用推诿的辞令应付了事。
谢迁心想:“真是难为了这小子,没教给他一些基本规矩,竟然做得如此尽善尽美!难道这一夜,他一本本看下来,每本都做了票拟?一晚上时间,够吗?”
“于乔,你在看什么?”李东阳本来正在翻阅谢迁票拟过的奏本,见谢迁神色有些不寻常,问了一句。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本能地感到心虚,但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沈溪小儿用我笔迹写的票拟,宾之兄一定当我熬夜将所有奏疏做了批阅,我哪里用得着如此心慌意乱?”
谢迁拿着沈溪放在最上的一份奏本,送到李东阳面前,道:“宾之兄,看看这份奏本!”
“奏本?”李东阳微微皱眉。
大明朝上奏中,公事用题,私事用奏,但所谓公事题本,只是不掺杂个人意见,或者少有个人意见的关于地方风土人情、天灾**、税收开支进项花费、衙署内官员任免状况等等。而私事奏本,则是大部分上疏皇帝所用格式,诸如有什么事请示皇帝处置,只是以个人的名义上疏天子。
李东阳接过奏本来,看到上面所提内容,是三边总督衙门佐二官上奏关于安置南下牧民的问题。
这奏本被搁置理所当然,皇帝大病初愈没心思管这些,就算管,那些个在天朝上国大佬眼中根本连**都算不上的北夷牧民,死活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刘大夏觉得这是收服鞑靼人心的一种方式,断不会让佐二官上奏这么一份奏本,而会直接决断将这些牧民发配为奴,但就是这份奏本,不经意提到一些游牧民的动向,以及牧民牲畜多被掠夺的状况,在沈溪看来这是鞑靼人准备主动出击的信号。
沈溪认为,鞑靼牧民被“自己人”掠夺,心有不甘,又不知道上头到底要做什么,直接“弃暗投明”投奔大明。
李东阳问道:“于乔,只怕你是小题大作。西北风平浪静,我朝将士尚未出击,鞑靼人内乱自顾不暇,岂能主动迎战?如果说鞑靼人为了防备我朝兵马出击,掠夺民财北逃,倒是可以解释!”
“难道我边关数十万将士,还有斥候、哨探无数,竟连鞑靼人动向都无从察觉?”
李东阳的话很有说服力,谢迁要不是看到是用自己的笔迹书写说明这是鞑靼人南下的征兆,恐怕也会同意李东阳的说辞。
大明为了备战,情报系统跟进得很快,派出那么多斥候去草原调查,如果鞑靼人有什么异动,不可能瞒过大明的眼线。
之前所得到的情报是从三边往北五百里内,除了少数部落,已不见鞑靼大的部族踪影,谢迁看到这奏本的本能反应,也是觉得这些牧民的出现,是因为自家部族要北迁,他们不愿意离开,所以叛逃鞑靼归顺大明。
谢迁道:“宾之兄,无论如何,此事还是上奏陛下为好,若真是鞑靼举兵南下,我边关无从防备,那岂不是……很危险?”
李东阳脸上现出一抹苦笑,谢迁没有跟他讲拟写此票拟的原因,只是让他面呈天子,让他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不过李东阳一大清早到内阁来,已经坐了大约一个时辰,痔疮不知不觉又犯了,不想坐着让自己难受,阴差阳错下,点头道:“便与于乔你往乾清宫一趟,顺带探明陛下今日午朝有何事谈及!”
作为内阁次辅,李东阳的政治觉悟稍微比谢迁强上那么一点儿,李东阳想的是,弘治皇帝无缘无故举行午朝,应该找个由头去见一下皇帝。
若皇帝在午朝上有什么不方便亲自说的话,诸如提议、请免、说项等等,他们试探一下口风,等到皇帝为难时站出来,解决困难。
作为内阁辅政大臣,就要有这种眼力劲儿,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去请示皇帝,帮皇帝担责分忧。
谢迁说要将这奏本直接面呈天子,恰好算是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因而二人一拍即合,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李东阳和谢迁是内阁大学士,又是弘治皇帝的先生,德高望重,他二人亲自前去乾清宫,就算不合规矩也会有人通禀。
朱祐樘此时并未留在自己的病榻上,而是在乾清宫正殿座椅上,似乎是在处理公务。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弘治皇帝精神好了些,但仍旧咳嗽不止,李东阳和谢迁抵达时,听到里面传来弘治帝粗重的喘息声。
萧敬出来道:“二位阁老,您们这是……”
“有事启奏陛下。”李东阳说了一句。
“哎!”
萧敬有些为难,“二位阁老,您们也听到了,陛下身体有恙,适逢西北发生大事,陛下心中焦虑,这会儿躬体有恙,您们进去后,千万要安抚一下陛下,让陛下不用太过操劳啊!”
本来李东阳并未将谢迁要面呈天子的奏本当回事,听到此话,不由望了谢迁一眼,心想:“莫非是一语成谶,鞑靼真的犯境南下?”
李东阳实在想不到,西北能有什么大事让皇帝如此焦虑,之前反馈消息,不都是大明兵强马壮,只等出兵后势如破竹,凯旋而归?
李东阳本想问萧敬,但萧敬嘱咐两句,便匆忙折返回去,李东阳和谢迁二人只能跟随进入大殿。
未等二人行礼,朱祐樘便抬起头来,道:“原来是二位先生,今日既要午朝……为何提前而来?”
谢迁正要谈谈自己的看法,李东阳抢先一步:“陛下,内阁在前日奏本中,察觉有奏本所奏内容有些蹊跷,恐为北寇南下犯边之征兆,请陛下御览!”
谢迁好奇打量李东阳一眼……你不是不信此事属实么?怎么我还没说话,你反倒先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李东阳看似冒失的进言,其实是在挽回皇帝对内阁的不信任,他现在是要防备鞑靼犯边之事真的发生,而内阁提前获知奏本内容,分析出问题,居然没及时上奏,那皇帝的智囊团当得就不称职。
现在不管鞑靼犯边之事是否发生,都要如此上奏,发生了可以说内阁有预判,属于“先见之明”,因为就算这奏本早两天发现,也来不及传达三边,事情该发生还是会发生。若没发生,那就是防患于未然,内阁并无过错。
朱祐樘一听,面色冷峻:“当真如此?且将奏本,上呈与朕一观!”
朱祐樘本以为李东阳会送上奏本,但最后奏本却是从谢迁怀里拿出来。
第一〇三三章 一片赤诚()
皇帝如此反应,以谢迁和李东阳的政治觉悟,都意识到西北出事,很可能如同奏本票拟中描述的一般:鞑靼人主动出击,侵犯大明北疆,大明原本占据战略主动,但现在却成为被动挨打的一方。
萧敬将奏本呈递弘治皇帝面前。
朱祐樘先看了看奏本的内容,作为皇帝的政治觉悟,都没能从这份奏本中发现太多的端倪,但在他看过“谢迁”拟写的票拟内容时,朱祐樘不由诧异地抬起头来,用敬仰的目光打量谢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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