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使不得……老爷,您……就算要发钱,也用不着这么多……”
沈溪出手大方,直接给了云伯五十两银子,按照这数字下发,包括药店伙计和药厂工人,每个人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云伯千恩万谢,表示会拿下去好好分配。沈溪走进自己院子,刚来到卧房门前,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端着个木盆出来,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妇人鹊巢鸠占,将沈溪的房间给占据了。
妇人布衣荆钗,样貌和举止都很平素,一看便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云伯喝斥一声道:“怎么能冲撞老爷?还不快退下!”
沈溪皱眉,指了指人,云伯解释:“这是新妇,我叫她每天都把家里擦洗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她不懂规矩,唐突了大人。”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
所谓“新妇”,是对儿媳妇的一种称呼方式,云伯祖籍南方,跟谢家在北方定居,多少保留着闽粤一代人的习惯和称呼。
沈溪料想自己离开京城这一年多时间里,修房修瓦的事情自然交给有力气的小伙子去做,而这些整理和打扫的细活则必须交给妇人,云伯有几个儿女,找个会做事的儿媳妇过来帮忙做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能白用人,云伯,再从账上支五两银子出来,没想到离开一年多时间,家里跟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院子里连一棵杂草都找不到,屋子也收拾的窗明几净,桌椅上连尘土都见不到。”
沈溪打量了一下屋舍周围,就好似家里一直有人住,保持着人气,这是最难得的。
云伯感慨地说道:“老爷,当初……谢家离开京城,什么都没留下,那时老头子便想,若是能留着府宅,我一定好好打点。去年老爷和夫人暂时离开,红姑娘和绿姑娘又忙着膏药店的生意,我琢磨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家败落,于是便想方设法打理好,总算没让老爷失望!”
这话沈溪听了很感动,难得家中有这么个忠心的下人,自己也是沾了谢韵儿的光,当即道:
“先就这样吧,估摸夫人她们要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到京城,这段时间,家里没什么人,厨房那边劳烦云伯找人支应一下!”
“是,是,老爷尽管放心,一切都有人打理。”云伯道。
“工钱方面,直接在账上扣,现在不知道朝廷对我如何安排,如今我仍旧领的是正三品的俸禄,跟在詹事府不同,没有额外的赏赐,俸禄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过银钱上不用刻意节省,没钱就找我支取。若是人手短缺,不妨从外面聘几个回来,或者买几个丫鬟。”
“这些事,都交由云伯你来处置,回头给我个清单列表便可。”沈溪道。
云伯听不懂“清单列表”是什么东西,琢磨好一会儿,估计跟汇报差不多,赶紧答应下来。
沈溪挥手让云伯去忙,自己进了屋子,来到床边摊开四肢躺下,一时间感觉无比的舒适。
自从南京出发,几乎都在船上渡过,就连晚上睡觉也摇摇晃晃,如今在熟悉的床上入眠,一种踏实和幸福感油然而生。
“当官真累,现在连睡觉都感到幸福,一天天奔波劳碌,简直是在折磨自己,别到三十岁,人就垮了!”
……
……
中午回到家,直到日落黄昏沈溪才睡醒一觉,云伯已让儿媳妇准备好了晚餐。
沈溪刚回来,菜品相对简单,小门小户的妇道人家,厨艺局限于不用油不用鸡鸭鱼肉的烩菜,这菜让沈溪吃了非常感慨,简直是跟老娘以前做出来的一模一样。
六七岁前吃这种菜觉得是美味佳肴,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吃得上,可后来家中的条件一天天好起来,有宁儿、小玉等人负责膳食,周氏就算会进厨房,也逐渐学会烹饪,沈溪终于不用再每天吃得没滋没味。
吃过晚饭,沈溪在书房喝了一会儿清茶,觉得有些无聊,正准备回去接着睡,突然云伯走进书房,说外面有人前来送信。
“老爷,来人不像是官差,送的是私信。”云伯提了一句。
“什么人不能等到明天?”
沈溪有些恼火,继续坐在书房里等候。没过多久,云伯出去将信函接回来,沈溪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是苏通。
弘治十五年的会试中,苏通不出意外又折戟沉沙,名落孙山,但苏通并未回南方,而是购买房产选择留在京城。
听说沈溪回来,苏通第一时间写信过来。
沈溪这边自己觉得是被人遗忘,暂时投闲置散,无官一身轻,可在苏通这等普通士子看来,沈溪那是高高在上连仰视都快看不见的星辰,能跟沈溪这样的朝中“权贵”私交,那是莫大的荣幸。
与苏通留在京城不同,他的死党郑谦已回汀州府。
两人一直希望得到沈溪的眷顾,如果弘治十八年的会试中沈溪能担任主考或者同考官的话,或许能给他们一定帮助。
“老爷,送信的人在外面候着,说是问您是否答应约请,好回去通禀。”云伯道。
“知会一声,就说我刚回京城,近来可能无暇出去走动,让他们留下地址,有时间我再去拜会!”
沈溪没时间见苏通,也没那个必要,见了面无非是老生常谈的恭维和客套,沈溪暂时帮不上苏通什么忙,倒是苏通那边肯定会刻意地巴结逢迎,可沈溪不缺那点儿礼物。
云伯出去将外面苏家下人打发走。
沈溪刚要起身进自己小院,云伯又急匆匆过来:“老爷,谢大人来了。”
“谢大人?”
沈溪姓谢的朋友可有不少,听到“谢大人”,他自然想到谢迁,毕竟现在沈谢两家是姻亲,可想到谢迁的脾性,就算知道自己回来要见一面,也必然是板着脸派人来叫他去谢府,而不是亲自登门,不用说这位“谢大人”便是国子监祭酒谢铎。
果不其然,云伯说道:“是谢老祭酒。”
“还等什么,快!”
对别人沈溪可以不敬,对谢铎,沈溪实在想不到有怠慢的理由,他回京第一天,谢铎可能还有公事要做,结果放下手头一切前来登门来见,这是何等的礼遇?
人家谢铎这样的大儒都不惜自降身份亲自来见,沈溪这个后生自然要拿出绝对的尊敬,出门恭敬迎谢铎进府。
第一〇一九章 老而弥坚()
谢铎作为礼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在朝中地位或许不是最高的,但在天下士子眼中,他的名望无人能及。
谢铎出门向来不讲究排场,鸣锣开道前呼后拥的场面几乎与他绝缘,最多一名老仆赶车,以前偶尔出门还会带着宁儿,这次他独自前来,人看上去虽然依然精神矍铄,但不服老不行,脸上皱纹又增添许多……毕竟谢铎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临近古稀。
沈溪出得大门,一眼看到马车旁的谢铎,赶紧上前见礼。谢铎面带微笑,跟沈溪寒暄两句,二人一起进入庭院。
谢铎道:“内子本要同往,但家中幼子无人照料,便留她在府中,却未料你这里如此冷清。”
一句话,就不由让沈溪笑着恭喜:“谢师这是老而弥坚啊。”
“咳,你小子,便知道你会如此消遣人……本不愿与你说,但一些事总是藏着掖着也不好,年初时我已将宁儿纳为妾侍,我毕竟已是风烛残年,能留下子嗣,令她老有所依,总是安心一些。”
谢铎提到自己风烛残年,身上散发出一种沧桑感。
沈溪倒不觉得谢铎是老牛啃嫩草,因为是宁儿自己选择侍奉谢铎终老。宁儿敬仰谢铎的为人,将谢铎视为偶像,再加上幼年生活艰辛,多次被人转卖,令宁儿对于年长的男人有不同于一般女人的好感。
至于谢铎纳宁儿,算是一种负责任的体现。
如今宁儿有子,且是谢铎的亲生骨血,那宁儿就算将来在谢铎过世后形单影只,但至少她的思想不会偏狭,会将全部身心用来抚育照顾孩子。
子女对于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来说,意义不同于男子,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女性缺乏社会地位和劳动价值的时代,若老无所养,那会陷入一种悲惨的境地。
说及宁儿诞子,沈溪感慨良多。
想到宁儿当初那不太正经的脾性,到如今能安分守己做谢铎的妾侍,沈溪便觉得能让宁儿安定下来,对宁儿和谢铎都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他没有丝毫世俗的偏见,对此只有恭喜。
除了谢铎,别人根本不能让宁儿循规蹈矩,谢铎的人格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只是老夫少妻,沈溪难免会想的促狭些,谢铎不会是日久生情最终导致“晚节不保”,被宁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给……
就算心里怀疑,沈溪绝对不会问出口,现在人家事主高高兴兴接受了,自己为何要去做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坏人?
谢铎进到正堂,宾主坐下,还未等茶上来,谢铎便迫不及待询问沈溪南下这一路的见闻,主要是沈溪在广东所做之事。
沈溪据实而言,谢铎听完后唏嘘不已:“以前京中对你在东南履职有颇多传闻,但多为贬低之言,但我知你脾性,你做事不拘成法,敢作敢为,那些贪官污吏碰到你,也是他们恶贯满盈!”
“谢师,别总说学生的事情,不知谢老这一年多来在京城日子可过得安稳?”沈溪笑着问道。
谢铎一摆手:“我一介老朽,无非是在国子监教书育人,哪里会不安稳?但我越来越觉得精神不济,便是教授《四书》《五经》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之前已多次向朝廷请辞,朝廷一概不允。对了,此番回来,你可是重回翰苑?”
“呃……”
沈溪这下不好回答了,“学生方回京城,吏部尚未有安排,只能回府等候消息。”
谢铎笑道:“老朽不知还能在朝中效命几年,若你肯屈就,不妨由你来接替老朽,执掌国子监,为天下士子表率……”
沈溪赶紧起身行礼,推辞道:“谢师,万万不可。”
谢铎道:“便知你要推辞,论声望名位,你或有不如,但你却有颗赤子之心,若潜行研究学术,乃造福天下之幸事,也可实现人生抱负。”
“此事若有老朽向朝廷提及,就算朝廷不允,将来也会将你往此方向栽培,或许用不了几年,便可成为国子监祭酒人选,总领天下士子!”
沈溪摇头苦笑,他觉得谢铎太过高看他了,国子监祭酒是什么职务?那是教育部部长兼北大、清华、北师大甚至人大等一大堆京师大学的校长,甚至还拥有文化部和人事部的部分权利。
国子监祭酒代表文坛最高成就,而沈溪也就三元及第名号响亮,就算曾为东宫讲官,可他的名望要达到国子监祭酒的高度,少说要在官场上打熬个三五十年。
沈溪道:“谢师切勿言笑,学生如今学业荒驰,久不举书案,早不是当初好学稚子,谢师如今精神矍铄,可再为大明育英才二十载,何劳学生越俎代庖?”
沈溪没有说自己年轻气盛不能胜任,只说自己如今当了官,公务繁忙,导致学业荒废,不配担任国子监祭酒,顺带恭维谢铎老当益壮。
谢铎听明白沈溪话中未尽之意,点头道:“老朽不会强人所难,大明朝政或许更需要你,回头我便去礼部帮你问问……说起来,我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话说得隐晦,至于这个人情,沈溪琢磨大概说的是宁儿的事,当初是他将宁儿送到谢铎身边,让谢铎老来不再孤单,宁儿平日对谢铎的照顾无微不至,一个老人家,能如此安享晚年,除了感觉对宁儿有所歉疚外,更多的是对沈溪心存感激。
二人又谈了许久,主要涉及朝廷这一两年发生的事情,其中最关键莫过于西北战事。
当谢铎问及沈溪看法时,沈溪实话实说:“西北之地实不宜轻启战端,一马平川难期不说,一旦遇挫,反倒会让九边之地生灵涂炭,多年来的屯田固边成果,将会毁于一旦!”
在沈溪看来,这场仗根本就不该打。
诚然,大明是拥有佛郎机炮,还有一些新式火器,比原先的鸟铳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但问题是鞑靼人既能打正面,又能凭借骑兵的优势进行迂回包抄,而大明火炮沉重,进退艰难,若鞑靼人就是不跟你正面较量,专打背后,袭扰粮道,大明军队输的几率在七成以上。
谢铎叹道:“可惜我一介老朽,不懂兵法韬略,无法上书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师千万别勉强,此番陛下心意已决,非臣子所能左右,只能期冀刘尚书再次挫败鞑靼人,到时大明北疆以贺兰山、阴山为界,坐拥河套之利,陛下心愿达成,百姓安居乐业,朝局自然安稳。”
沈溪说出一个美好的祝愿,同时也告诉谢铎现在的情况,别人没法劝朱祐樘收回成命,倒不如老老实实等待最终结果的到来。
其实沈溪也是想堵上谢铎的嘴,他听出谢铎明显有意让他上疏,去触皇帝的逆鳞。
沈溪明知西北之战打不得,他可以跟谢铎进行沟通,但却无法向皇帝坦诚,这是原则问题。
沈溪本是皇帝钦命延绥巡抚,虽然不知最后是什么原因令皇帝改变初衷,但料想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若真认定沈溪乳臭未干不堪大用,只管留他在东南,或者直接将他就地卸职,为什么还要将他调回京城?
只有一种解释,皇帝迫于某种压力,临时改变了主意。
谢铎对此,只能摇头叹息,最后他道:“沈溪,你回到京城,不该就此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朝廷现在非常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记得多去吏部走走,争取能早日进宫面圣,就算不能回詹事府和翰苑,也当在有司衙门做出一番成绩。”
“多谢谢师提点。”沈溪执礼甚恭。
事情谈得差不多,这会儿夜色已经很深了。
沈溪本要留谢铎在府上吃宵夜,可惜他现在自己也只是粗茶淡饭,这会儿整个大院里只有他和谢铎,还有管家云伯,想找个人做饭都很困难。
沈溪说明难处,谢铎笑道:“若家中无好酒好菜,可随时到我府上,国子监内清静,我让内子多做些美味佳肴款待你。”
沈溪笑道:“谢师之前已言明,令夫人如今要照顾家中幼子,学生岂能不识相前去叨扰?还是过几日,学生请一些人回来,到时再宴请谢师,把酒言欢。”
谢铎笑着往外走,声音传来:“酒水我可不敢沾了,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自己的身体需要自己爱惜,你也一样,酒能误事,你在东南干得有声有色,算得上文武全才,切忌沉迷于酒色!”
沈溪恭敬应了,送出门口,目送谢铎的马车走远,这才转身回屋休息。
************
ps:今天母亲生日,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只有两更,抱歉!明日恢复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〇二〇章 老怀安慰()
沈溪回到京城,朝廷暂时没有给沈溪安排新差事和任务,相当于被投闲置散,但他并未强求。
南下这一行,培养了沈溪的好心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本要去西北当延绥巡抚,简直跟去送死一般,每天都为此忧心忡忡,如今无官一身轻,即便不做官也比当延绥巡抚强一万倍。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谢迁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沈溪回京了。
谢迁可以装作不知道他回来,可沈溪却不能坐在家里等待,怎么都应该亲自去见一下谢迁,说一下在地方为官的情况,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