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是叛乱的举动,兵马必须就地解散,以千户所和百户所为单位返回各自卫所,然后根据需要再重新进行集结。
沈溪在安顿军队的同时,还得妥善安置广州的家眷。
沈溪家中的女眷可不少,尤其谢恒奴有孕在身,同时还有没有名分且刚生下儿子的惠娘。
另外,如今沈明钧夫妇不在广州府,他尚需写信到汀州通知一声。
其实最好莫过于内宅暂时不动,自己孤身北上,把朝廷公事处理完,视新职务再考虑是否把家人接到京城。
这次回京,沈溪很可能会直接动身去西北,将妻儿老小留在京城,反倒成为朝廷手里的人质。
但从现实情况看,玉娘此番南下,除了押解江栎唯,督促他北上外,还有很大的可能是护送沈溪的家眷回京。
这变相说明朝廷准备派沈溪往西北履职,留下他的妻儿在京城,防止他在西北战事中作出叛国的举动,这番布置这在历朝历代对外战争中,屡见不鲜。
若真有人叛国,那此人家眷不得好下场,对旁人来说也是一种警示。
若是沈溪做了先锋官,被北番兵马围困,就算死战到底也不能投降,这算是血淋淋的现实。
……
……
接下来两天,沈溪在官驿发出大量信函,既有写给闽粤地方官府的,也有写给汀州和广州两边家里的,还有通过秘密渠道写给惠娘和李衿的。
安排惠娘和李衿最让沈溪伤脑筋!
好不容易才在粤省打开局面,商业脉络遍及粤桂等地,若就此带惠娘和李衿回京,那之前的苦心经营就将付诸流水,所以就算要忍受与惠娘的分离之苦,沈溪也只能把惠娘和李衿留下来,继续完善他在东南沿海的商业版图。
这跟沈溪之前在京城担任翰林官时的格局大不一样!
就算沈溪离开,但如今闽粤等地沈溪已经有足够的人脉和势力,李彻、常岚等人需要仰仗沈溪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会给予他名下商业组织足够的庇护,就算有人想对这些商业机构下手,也要掂量一下自身的份量。
沈溪是以“东南三省沿海提督军务”有功,“另有叙用”的身份回到京城,就算去西北,在只升不降的前提下,基本可以成为延绥巡抚或者是相持平的差事,通常挂的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衔。
论品秩,延绥巡抚比两广总督大,只是西北之地勋贵太多,这延绥巡抚是个不好做的官,一旦做好,沈溪再回京城时,或可直接跳过侍中、侍郎成为六部尚书,再不济也会成为南京六部尚书,对江南各省形成统辖。
论权限,都察院乃是由前代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为左、右都御史,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也就是说,那些戏文中所谓的八府巡按,其实只是都察院的派出人员,沈溪挂右都御史衔,实际上已经拥有弹劾百官的权限,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如何不又畏又怕?
不过就算如此,沈溪担心“上官不如现管”,依然对所有一切进行妥善安排,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在这一年时间里更迭频繁,照理沈溪在闽地势力不强,但有陶琰相助,事情很顺利。
陶琰是作为浙江右布政使离开福建,福建按察使的继任者,是跟他同一派系的张录瑜,若有人在福州对宋小城下手,必须要经过按察使司衙门来进行加害,有陶琰为沈溪引荐,沈溪跟张录瑜仔细交待一番,便放心大胆让宋小城留在福州发展。
广东主要靠左布政使陆衍和都指挥使李彻来为沈溪的商业组织发展开路。
沈溪南下履职时,由江栎唯和玉娘沿途护送,回去时督抚亲兵解散,荆越等人要随兵马撤回广州府,沈溪不能劳烦地方卫所为他提供护送兵马,只能带上一些车马帮弟兄……马九暂时留在福建,涉及火炮和佛郎机船的善后事宜,他不放心让别人经手。
两天下来,沈溪发现自己腿都快跑断了。
带兵打仗时沈溪是三军的大家长,事事都需要他提前计划和安排好,现在人要走,本来朝廷调令下来,他甩袖离开便可万事大吉,可他却有强烈的责任感,不容许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军队群龙无首,跟抓瞎的苍蝇一样无处可去,宁愿多停留两天,把事情都安排好。
五月十八,沈溪出城,监督三军拔营,各自归去。
将士们陆续过来跟沈溪告别,一个个脸上全都是不舍。
这些老兵油子生平没服几个人,跟沈溪打了几个月仗,虽然都不是什么硬仗,但也察觉沈溪与其他官员的不同。
沈溪作战,随军物资准备充分,官兵们不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打仗就看着各种闻所未闻的火炮、炸药包满天飞,军功一茬接一茬到手……
可惜好日子太过短暂,沈溪奉调回京,而且全军上下都知道沈溪要直接前往西北,统率边军与鞑靼人一战。
按照那些千户、百户的说法,沈溪自西北凯旋,就会重新回东南继续平匪大计,士兵们不知真假,把各自的包袱和犒赏、沈溪额外下发的几个月饷银背在身上,然后启程回家,跟婆娘和孩子团聚。
很多人知道,作为世袭的军户,从生下来到老去,他们都被束缚到一块狭小的土地上。此番错过跟随沈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第二次。所以与沈溪告别时,官兵们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让沈溪“早日归来”。
至于沈溪在北方战场上是否能旗开得胜,沈溪在朝为官是否会加官进爵,都不在将士们的考虑范围之列。
陆上官兵先起行,船队随后出发。
荆越牵着马过来,道:“大人,您回京后,一定记得帮弟兄们说说。卑职就算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跟大人往西北与鞑靼人作战!”
沈溪拍拍荆越的肩膀,点点头道:“老荆,不是我恭维你,随军这么多将士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但是你这人优点多,毛病也不少,莽撞、贪财、不识大体!此番朝廷计功,或许你可晋升千户,就算不提拔,那也是副千户,在粤省安心做一两年,待时机成熟,我将你征调到身边!”
“大人,当真?”荆越听到沈溪对自己如此赞赏,心花怒放,脸上终于展现笑容,将离别的伤感冲淡。
沈溪道:“好好带兵,把你麾下那些个兔崽子训练成精兵,待我归来时,再去平匪,定要摧枯拉朽,若你手下仍旧这般熊样,为你是问!”
第一〇〇四章 激励()
沈溪在军中一向清廉自守,很少骂人,更是极少口吐脏字,当沈溪对荆越说出此番话,虽是在骂,但言语中的激励和鼓励却是荆越听得清楚明白的。
沈溪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他说欣赏荆越,那就是肺腑之言,荆越脸上露出些许羞惭。
“大人器重,卑职不识好歹,总是惹大人不快,将来若有机会再到大人身边效命,卑职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荆越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沈溪笑道:“好好活着吧,不用你死而后已,以后少为我添麻烦就好。归去的路上盯紧下面的人,若有人意图生乱,你就算无法制止,也别陷进去!”
荆越怔了怔,马上明白沈溪的担心。
剿匪大军在经过沈溪的调教后算是一支“虎狼之师”,军中上下都因为不能继续北上而心有不甘,若路上惹是生非,到头来所有军将都要背负责任。
沈溪奉调回京或许不会有太大干系,而荆越在军中就要承担罪责,沈溪这是在提醒他,让他监督好三军将士。
“大人请放心,那些个兔崽子虽然不甘心,不过还没胆子跟朝廷作对,就算有些想法,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摸得清楚的……若有大人在,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说到这里,荆越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又有些僭越,但见沈溪没有怪责责意,微微松了口气,当下翻身上马,拱手作揖,“大人,后会有期!”
沈溪点了点头:“后会无期或许更好,若你们再遇上我,有你们好受!”
荆越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勒转马头疾驰而去,等队伍走远,沈溪犹自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不知何时,玉娘来到沈溪身后,问道:“大人舍不得?”
沈溪笑了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是这群兵,还是指军旅生涯?目前至少粤省海疆恢复了平静,三五年内百姓可以过上太平日子……我只是有些可惜,未带领三军将士真正建功立业!”
玉娘赞叹:“沈大人一心为百姓和将士着想,实乃将帅之才。”
“不用玉当家恭维,本官不会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妄自菲薄,同样不会因为几句赞赏而无自知之明,夜郎自大。本官北上这一路,还有广州府的家眷北行,劳烦玉当家多多照顾!”
沈溪礼节性地向玉娘拱了拱手。
玉娘知道,沈溪对她的防范很深,她不能奢求马上获得沈溪的庇护,本着的也是从长计议的态度,当下道:“大人言重了,奴家定当护好大人及内眷的安危。”
沈溪不想跟玉娘说太多话。
大明朝廷很多事可以按照长幼尊卑的规矩行事,但唯独厂卫体系超脱于朝廷本来规则之外,他跟玉娘的关系,更类似于互相利用,至于玉娘是否想通过巴结他来作为将来的政治筹码,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沈溪相信以玉娘的智慧,应该知道官场规则,想得到别人的庇佑,就要有付出,同时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就好似玉娘近几年的崛起一样,若非她查办安汝升的案子,朝廷觉得她有一定能力,破格提拔,此时她或许还在汀州府城当教坊司的鸨娘,每天在虚以委蛇中过活,对未来没有丝毫指望和期盼。
……
……
沈溪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
此行他会跟陶琰及其幕僚、家眷、随从等六七十人,外加玉娘所带五十多人的护送队伍一同北上。
沈溪跟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借调了二十名官兵,作为他北上这一路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卫官兵对沈溪来说属于陌生面孔,彼此不知根底,一路上得慢慢熟悉和调教。
除此之外,沈溪让宋小城调拨三十名车马帮弟兄作为随从和杂役。沈溪南下履职时,已将留在京城的人手全带走,此番回去,不但家眷不在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相当于没有羽翼的飞鸟,有力也使不上。
五月十九,沈溪最后一次视察车马帮在福州的产业。
宋小城告诉沈溪一个消息,汀州商会已经重新加入车马帮体系,汀州府城长汀县以及沈溪的老家宁化县都纳入车马帮的势力范围,只是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到原来的规模。
宋小城道:“大人,若是有时间,你真应该回一次汀州,除了衣锦还乡,荣耀乡里,还能让那些个商铺掌柜和新加入的弟兄看看,咱们车马帮的浩大声势。由于之前的风波,现在许多商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知道您如今地位非比寻常,他们还是不敢再加入咱们!”
沈溪摇摇头:“不肯加入的千万别勉强,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现在咱们的目的不是垄断市面上的各行各业,而是要有序竞争,不得作出欺行霸市的事情。无论是在官场、军旅,还是在经商、绿林中,都要讲究以德服人。”
“九哥,你好好做事,等将来我需要你到身边的时候,咱们干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提到“大事”,宋小城其实非常羡慕马九。马九曾经只是他的一个小弟,可现在马九却能指挥船队和火炮,此番随船队到广州府,护送沈溪的内眷回京。
马九跟宋小城走了不一样的路。
宋小城虽然手底下人手众多,可支配的钱财多达上万贯钱,衣食住行远超在沈溪身边打杂的马九,但他现在已无法跟马九相提并论。
马九目前的一切是跟沈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而他只是个负责后勤补给的大管家,为沈溪赚钱和处理官商事务。
沈溪视察完即将离开之际,宋小城问道:“大人,您觉得……未来这两年,赚多少银子才算合格?”
“嗯?”
沈溪一时没听懂宋小城的意思。
从行商的角度来说,赚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或许是宋小城想确立一个目标,完成这目标后他可以不用紧绷神经,或者是想中饱私囊,总之是想让沈溪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
沈溪琢磨了一下,道:“若是能赚得钱财十万贯,九哥便回京城,若我再开衙建府,便让九哥在衙门中谋事,不再涉及江湖事。”
沈溪无法确定宋小城会不会迷失本心,他只能给宋小城画一张大饼,让宋小城为之不断奋斗,让宋小城知道他的未来不会只是一个草莽之人,可以登堂入室当官,甚至儿孙也有福荫。
否则就算再有钱有势,在官府面前他也什么都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能让他牢底坐穿,只有成为官宦阶层的一员,才算熬出头。
果然,当沈溪把这张饼画出来后,宋小城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道:“大人只管回京,福建一地自有小人负责,两年后一定带十万贯钱回京向大人复命!”
……
……
所有事情安排好,沈溪最不放心的,依然是身在广东的家眷。
这两天沈溪休息得都不好,总会挂念惠娘的情况,也会担心谢恒奴怀第一胎是否会不适应,几时能见到家眷,几时能回广东见惠娘或者几时让惠娘回京与他重逢。
人手调配完毕,福建布政使司送了一些礼给沈溪,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陶琰和他都有一份,大多是地方的土特产,不值几个钱,还有就是几块缎面……这缎面是给二人做官服用的,可沈溪连自己回到京城后官居几品都不知,也就谈不上裁做官服。
沈溪虽是顶着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官衔,可这职务毕竟属于临时钦差的性质,他没有在地方三司衙门供职的履历,连三省督抚都只是做了半任,回到京城后如果不是征调西北叙用,打发闲居都是有可能的。
大明朝就是如此,用你的时候把你推得很高,不用时就弃如敝履,就好似刘大夏,在刘大夏出任户部尚书之前,其实有很长时间身背“户部侍郎”的官衔,在京赋闲多年,只是帮弘治皇帝到各地行一些钦差之事,等出色完成任务回京,继续赋闲。
连老成持重的刘大夏尚且如此,沈溪也就不敢奢求自己能获得特别优待。
回京后最好的结果便是到东宫担任讲官,但东宫讲官有定数,太子旬月就上那么多课程,不可能随便再开个什么天文地理课,靳贵接过沈溪的位子教授太子《廿一史》,不会因沈溪回去就让人腾位子,那不合规矩。
思来想去,沈溪觉得留在京城做个闲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家眷回京,可以养花弄鸟,好好过一段悠闲的日子,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他,让他复出,才又全力以赴。
那时太子应该已经登基,或许连正德初年的**也暂告一段落,重归朝廷之后,便可以一展抱负做出一番事业,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位极人臣,别人再不会觉得他只是个办事不牢的黄毛小子。
这些事看似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