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环侍周边。
朱祐樘听到谢迁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道:“谢先生来了?”
谢迁听这话语基本是有气无力,这说明朱祐樘的病依然很严重,当下行礼:“是老臣。”
“是就好,朕昨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幸好有张真人和国师做法,朕的病已见好转,但还需要在宫中持续作法七七四十九日,病情才能痊愈……”
朱祐樘这次已经毫不避讳,将他病好转的功劳全归在张应徇和番僧那卜坚参身上,这令谢迁心里不忿……昨日要不是老臣诊断出你病危症状,皇后果决出手施救,你能转危为安?当场就把你噎死了!
我们这些老臣在宫里熬了一夜,你不感念,现在居然去感激几个江湖术士,对我们只字不提,真让老臣心寒!
第九七八章 简在帝心()
所有的牢骚话谢迁只能藏在心底,嘴上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病情好转,实在是大明江山社稷之幸!”
“唉!什么幸不幸的,或许是上天看太子尚且年弱,让朕再多活两年,免得朝政会有偏差。不过有谢先生和刘少傅等肱骨之臣在,朕其实已无后顾之忧。”明明不放心,却又说没有后顾之忧,朱祐樘纠结矛盾的心理可见一斑。
一个才三十多岁的皇帝,之前一直想的是长生不老,最差也要延年益寿,这样的皇帝能不怕死?
你不怕死,也不会去请道士和番僧来作法,而是顺其自然了。
谢迁没有直言,仍旧是以请示的口吻道:“不知陛下传召老臣,对老臣有何吩咐?”
“朕担心呐,若朕不能违抗天命,离开人世,太子身边缺少贤能之人辅佐,边患或许更为严重,如今难得朕有口气息,想要为太子做点儿事情……”
听到这里,谢迁心说不好,皇帝明摆着是重启西北战事。
大明皇帝从来都不将内患视作威胁统治的根源,一直把蒙元残部看成最大威胁,就算在蒙元残部势弱时,也没有忘了当初太祖皇帝的教诲,一定要将草原上民族崛起的希望扼杀在摇篮中。
在谢迁想来,如今大明国泰民安,鞑靼人内部杀得血流成河,为何还要去想西北的战事?
消停几年不挺好吗?最起码边关将士不用考虑打仗的事情,朝廷不出征,老百姓就不用加徭加赋,鞑靼人内斗不止,也无暇来跟你较劲儿,最多是秋末的时候来劫掠一番,都是小打小闹,稍微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果然,朱祐樘直接提道:“……朕,希望能收复河套,把大明北部防线向北推进五百里,或者令鞑靼彻底向朝廷臣服!”
谢迁很想说,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吗?
你爷爷当了瓦剌人的俘虏,险些死在草原回不来;你老爹少年时留下阴影,觉得草原上的鞑子很可怕,一辈子没敢提荡平蒙元余孽的事情;你这前半生,鞑靼人入侵边疆多次,要不是刘大夏机缘巧合将鞑靼人打残,鞑靼人绝无可能发生严重的内部纷争,这会儿你也绝对不会提“收复河套”、“鞑靼臣服”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谢先生如何看待此事?”朱祐樘似乎很尊重谢迁的意见,但谢迁却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谢迁绞尽脑汁,过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老臣以为,西北之战在于平缓,若是能征调集足够的钱粮兵马,或有一战之力。”
朱祐樘最烦的就是听这种话,一旦他有什么想法,别人就会拿“缺钱”、“缺粮”、“兵力不足”这些理由来推搪,希望他放弃,而这次弘治皇帝却下定决心解决蒙元对大明的威胁,一劳永逸……
“谢先生认为,多久能筹备完毕?”朱祐樘继续追问。
谢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三年五载或可成行!”
朱祐樘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或许是经历生死考验,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儿子解决登基后面临的最大危机,彻底解决西北边患,为大明长治久安赢得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
所以他不找刘健,也不找李东阳,单找谢迁,全因谢迁最懂他的心意,这几年来在用人和施政上很出了些好点子,使得大明国势蒸蒸日上。
但这次谢迁却让弘治失望了,一上来就说要准备三年五载,朱祐樘听了很不满意……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三年五载可活,你给我定这么个期限,岂非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儿子接手?他小小年纪,能否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万一被蒙元趁虚而入怎么办?
朱祐樘一脸的无奈:“太久了,只怕朕等不到那时候,一年内必须要看到成效。沈卿家……就是沈溪,不是在东南沿海做得不错吗?不过半年,便已捷报频传……”
谢迁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起沈溪,暗自琢磨,听这口气,似乎是把沈溪从东南三省总督任上调回来,再委派他去西北溜达一圈?
“陛下,沈溪毕竟初出茅庐,一次两次或可凭借运气建立功勋,但长此以往……揠苗助长的结果,就是纸上谈兵又或者伤仲永,边关将领以及万千官兵更不会信服!”
这会儿谢迁可不敢随便给沈溪揽活了,沈溪在东南已闹得人仰马翻,多亏提前收服军队为己用,这才勉强破局,而文官就算要跟沈溪斗,始终是斗智而非动武,沈溪最后依靠一些别出心裁的智计笑到最后。
但换个地方就不一样了。西北是军政合一体现最直接的地方,随便拿出个总兵、参将、都指挥使来,都有爵位在身,最少也在朝中有复杂背景。让沈溪跟这些老油条斗,简直是在往刀口上撞。
沈溪状元出身,手底下没有嫡系兵马,到了西北连可借用的力量都没有,更别说是总领大局,就算是去做副手,谢迁也认为沈溪缺乏这种能力。当然,当初沈溪去东南之前,谢迁也持同样的想法,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沈溪居然立稳了脚跟,而且一步一个脚印,剿匪卓有成效。
“咳咳——”
朱祐樘重重地咳嗽两声,道:“他不行,总有人可以。”
“皇上保重龙体。”
说话的变成坐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张皇后。
平日朱祐樘跟大臣商议军国大事,从来都会让妻子先行回避,这次或许是忘了,亦或者有意为之,居然当着张皇后的面,跟谢迁说及政事。
大概此时弘治皇帝心中,最可信任的其实并非内阁三位辅政大学士,而是他的妻子,如果他病逝,只有妻子才能管教儿子,因为朱厚照平日除了他和张皇后外,别人的话根本不听……
其实还有个人可以,那就是沈溪。
朱厚照不止一次在朱祐樘面前推崇沈溪,这让身为慈父的朱祐樘颇感费解,他一直当儿子想找“同龄人”的沈溪陪他玩,并非信从。可当朱厚照准备出宫南下投奔沈溪的事情发生后,朱祐樘总算发现沈溪对儿子影响真的很大,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要不要把沈溪调回来。
谢迁道:“陛下,若出兵西北,有诸多沙场宿将可以领兵,英国公、保国公、刘尚书都可,至于沈溪,不过黄毛小儿,他在东南尚且胡作非为,若去了西北,什么也不懂,只会给地方将士带来麻烦,不若继续留在东南!”
“谢先生,你这是关心则乱,其实沈卿家这两年做的很不错,就算是朝中元老,去闽粤之地都未必有他干得出色。”
朱祐樘言语间对沈溪隐有推崇之意,这让谢迁大感惊讶。
皇帝素来高高在上,一向对朝中大臣了解甚少,所知基本都是内阁、六部部堂、统兵勋贵或者御史言官,很少会耗费心神去留意个外派地方的翰林官。沈溪隔着京城天远地远,皇帝怎会知道他做得是否出色?
朱祐樘补充道:“朕多次与刘尚书谈及,刘尚书对沈卿家推崇有加!”
谢迁心想,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啊,原来是时雍你个老东西在陛下面前捣乱!
你推荐谁不好,偏推荐沈溪,那小子有什么好?
无非是有点儿小精明罢了!至于上回西北战事,那小子纯属被逼急了,还有就是靠着佛郎机炮初次出现在战场上带给鞑靼人的震撼,这才换来胜利,不然仅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能有什么作为?
应了皇帝那句“关心则乱”的话,谢迁在心中不遗余力贬低沈溪,以前是气不过那小子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但当沈溪去广东后,谢迁开始惦念自己的小孙女,不想让乖孙女当寡妇,所以宁可自欺欺人,认定沈溪不行,只是走了****运!
谢迁这会儿听皇帝对沈溪推崇有加,知道不太好正面规劝,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陛下,沈溪或者真有几分本事,但目前他尚在东南平匪,听闻三月里便出兵,想必如今正在进兵的路上,怕要待他平匪结束……”
“这样啊……”
朱祐樘神色为难,“东南匪患,地方奏报多年,朕都未曾加以重视,沈卿家去了不过半年,便已将贼寇平定大半,至于扫尾工作,另派他人去做好了……”
谢迁一怔,这是什么理由?
我怎么不知道沈溪把东南沿海贼寇平定了大半?
沈溪明明先捏了些软柿子,带着船队和兵马到广州府和雷州府之间走了一趟,打的是先易后难的主意。匪患最为严重的粤北、闽北和浙南一代,沈溪压根儿还没碰呢!
莫非是刘时雍在皇帝面前口出虚言?谢迁细细一想:“时雍啊时雍,沈溪那小子有多少斤两我岂能不知?你这么抬举他,可别到最后,活活捧杀啊!”
谢迁明知道东南匪患尚未平息,但又无法戳破,否则弘治皇帝会对沈溪的能力产生怀疑,进而质疑刘大夏举荐的目的,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风波。
在谢迁想来,反正吹捧沈溪这小子的事不是我做的,你刘时雍说他有本事,别人不能非议我任人唯亲。
想到这里,谢迁心安理得多了。
“朕是想将他征调回来,让他协同刘尚书出征西北……”说到这里,皇帝终于把他最真实的意图说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谢迁也终于把事情看透彻了。
第九七九章 折腾死人不偿命()
弘治皇帝要彻底平息西北边患,并非是今天才提出来的,这几年一直在筹备,但始终没有成行。
跟以前缺少钱粮物资境况不同,这几年实施屯兵屯粮计划后,军粮物资充盈许多,官兵士气高涨,完全满足出兵条件,可偏偏没有一个能号令三军,且有魄力出来主持大局的将才。
虽说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晖都可以领兵,但张懋一向明哲保身,再加上富贵半生未曾戎马,久疏战阵,最多算是个军方的旗帜性人物,但却不是担任出征大军统帅的最佳人选。
至于朱晖,那根本就是个窝囊废,最擅长的便是消极怠战。
当年刘大夏出兵受阻,若非沈溪执意出兵,朱晖甚至能守在榆林卫眼睁睁看着刘大夏所部全军覆没而不打算施以援手,历史上朱晖更是个杀良冒功的奸邪佞臣,这样的人绝对不是领兵之选。
思来想去,弘治皇帝自然琢磨出其实最合适的领兵人选,是已经有过带兵经历并为他赢得尊严和荣誉的刘大夏。
但刘大夏年老体迈,回朝后身体一直不太好,皇帝要不近人情把刘大夏派出去,难免会招惹话柄。
谢迁心想:“定是弘治皇帝跟时雍问策,时雍环视朝中众臣见无人可以托于重任,便把沈溪这小子给抬了出来。”
“皇帝自然不会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统帅好三军,刘大夏见推脱不过,便表示自己挂帅出征可以,但沈溪必须成为他的助手!”
“这恰好解释了为何时雍一而再跟陛下称颂沈溪,甚至不惜歪曲沈溪在东南平匪只得寸功的事实!”
想到这里,谢迁气愤难平……你刘大夏可真卑鄙无耻,陛下让你领兵,你去就行了,干嘛非要把我孙女婿拉上?
沈溪在闽粤三省当督抚,如今三年才过去大半年,政绩已经到手一半,想必之后平息匪患指日可待。
如此一来,等三年过去我便可以动用关系将沈溪征调回朝,或许可以跨越那关键性的一步,从地方督抚直接升为六部侍郎,入阁指日可待,你偏偏要拉他去送死?送死还不算,简直是要人身败名裂啊!
收复河套,出兵草原?
鞑靼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
历史上向游牧民族用兵得胜归来的有几位?多少所谓的名将折戟沉沙,最后葬身荒原,尸骨无存!
死就死了,偏偏死得窝囊,能不成英雄不说反倒被世人耻笑。
朱祐樘见谢迁迟迟不说话,问道:“先生有何顾虑?朕……临终之前可就这一个愿望……!”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迁如何去反驳?难道继续阻止皇帝把沈溪召回,然后刘大夏拖着不肯去西北领兵?
还不如将沈溪叫回京城,等调令传达到东南,沈溪收拾好、安顿好兵马返回京城,已经是四五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出兵的事拖延,那事情就可以不了了之。
想到这儿,谢迁行礼:“老臣没有意见,那就将沈溪调回京城,另作他用!”
朱祐樘满脸欣慰之色,笑道:“好,好啊。”
……
……
如果此时在南澳岛上剿灭匪寇的沈溪,知道自己没等彻底平息东南战事,朝廷就准备将他征调回京,配合刘大夏用兵西北,一定会吐血三升。
这不坑爹么?
我这边匪寇尚未平息,同时准备以战代练,准备培养出一批精兵,结果刚刚有了点儿成绩,就又要征调我去西北苦寒之地。
我当官前后不过四年,已经担任救火队员多次,现在派来东南履职,还没等我真正发挥,就又让我回京跟着刘大夏去西北……
折腾死人不偿命啊!
谢迁本可以为沈溪说话,但弘治皇帝说了这是“临终遗愿”,谢迁作为臣子能说什么?只能先将沈溪征调回京,剩下的事情从长计议。
谢迁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沈溪有能力,也绝不能去西北趟浑水……想让小老儿的宝贝孙女当寡妇?门都没有!
即便是皇帝老子的面子也不给!
在这件事上,谢迁打定主意要无条件帮助沈溪!
弘治皇帝和谢迁将事情商定后,快马要不了多久就会从京城出发,传召沈溪回京的诏书将星夜兼程送到沈溪手上,到时沈溪就不得不从东南平匪主帅卸任,之前积累的三省官场人脉也将付诸东流。
此时沈溪茫然无知朝中巨变,正在南澳岛上以战代练,连续几天下来,官兵们累得疲惫不堪,但效果出奇的好。
那些头天夜里迷失道路的营头,第二天一大早便根据太阳的方向,很快找到归途,由于匪寇根本就没心思打夜战,所以并未出现大面积伤亡。
沈溪鼓励官兵直面战场,以百户所为单位建立一种集体荣辱观,几天下来没见一个逃兵,也没一起举报士兵有懈怠和临阵退缩的,反倒在沈溪金钱奖励鼓动下,将士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把南澳岛当成演兵场。
岛上各寨子里的匪寇,眼睁睁看着外面官军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这些官军靠近寨子后进退有序,并不发起强攻,但每次突然袭击都会给寨子带来极大的麻烦,放火都是小儿科,山寨外五十丈,简直快被官军给挖平了。
官军居然在岛上贼寇的山寨外修筑防御工事,就好像要修建起堡垒来,跟岛上匪寇死磕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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