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人这次学聪明了,不靠近港口,而是在珠江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附近泊靠,进退自如。
佛郎机人的火炮虽然厉害,但最大的缺点是大船的机动性不高,如果是黑灯瞎火的晚上,让马九带几十条小船强攻,只要能靠近大船,用勾索爬上去,就会跟当初在泉州夺船战一样,佛郎机人在面对面的遭遇战中攻击力薄弱,船只很容易就被拿下。
计策不在高明,只要管用,无论多拙劣,用多少次都行。
……
……
眼看年关将至,而和佛郎机人的谈判始终没结果,战和皆有可能,百姓无不提心吊胆。
沈溪非常清楚远道而来的佛郎机人只是纸老虎,但百姓不知道,广州自从纳入大明版图就未曾有过大规模战争,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都怕经历战火,尤其听说佛郎机国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一旦城破,被佛郎机人掳劫走,那下半辈子就要在异国他乡给那些长毛鬼当奴隶。
腊月二十八,佛郎机人离开三天后,终于把大船开到广州港,百姓以为外敌入侵,整个港区不管是商家还是百姓,跑得空空荡荡。
大明官兵整装以待,仿造的佛郎机炮架在海岸,随时准备还击。
大船上有小船放下来,阿尔梅达亲自带人上岸,又一次递交国书,却是一份谅解备忘录,一方面是交出吕宋岛和之前所占的零星岛屿,另一方面要“借”三艘大帆船给大明,同时借出的还有船上列装的二十四门佛郎机炮。
沈溪没有出城,而是在城头等阿尔梅达等人到来。
阿尔梅达上了城头,等国书到了沈溪手上,沈溪拿起毛笔在国书空白处写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八个大字。
阿尔梅达看了直皱眉,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一式两份国书,一份上交给大明朝廷,另一份则由阿尔梅达带回去给他们的国王,这其实算是一份“借据”,提醒沈溪要归还三艘大船,总不能言而无信拿了船还不归还财货和人质。
而在阿尔梅达身后,一个灰头土脸,就好像刚从煤渣里钻出来的人被押解过来,瞪着沈溪的神情好似欠了他千儿八百两银子,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在这次谈判中,唐寅是沈溪点名交换的人质。
或许在船上吃了不少苦,唐寅走路一瘸一拐,沈溪摆摆手,立即上去两名兵士,从佛郎机人手中接回唐寅,然后搀扶他下城楼回客栈休息。
沈溪笑道:“阿尔梅达先生,看来你们佛郎机人诚意十足,本官自然也会履行承诺,将扣押的贵国人士,以及财货放还。前后分三批,眼下归还第一批,第二批要等我们派人接收吕宋岛后再释放,至于第三批,则连同贸易货物一同归还。”
因为沈溪之前并未提到分批归还的问题,阿尔梅达顿时感觉上当受骗,见夏特利等人被人用绳子绑着往城门楼而来,阿尔梅达只能忍气吞声。
这次阿尔梅达带着前来大明的战舰只有八艘盖伦武装大帆船,之前满编都不敢开战,现在只剩下五条船,更没得打。
分批归还,总比不还好,至少还拥有跟大明贸易的权力,只要他把货物运回欧巴罗,就能发大财,反正以他目前剩下的几艘船,也无法一次运回去,那不如暂时寄放在大明,不过要把详细数目列明,否则一定会被沈溪这个滑头的家伙赖账。
〃
〃
第九〇一章 送礼要从家眷开始()
阿尔梅达来的时候城墙周围连个百姓的影子都见不到,可阿尔梅达走时,出来“欢送”的百姓已经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万人空巷,敲锣打鼓,不亚于沈溪当日领着四千将士凯旋时的盛况。
这些金发碧眼的鬼子让我们担惊受怕半个多月,现在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了吧?管他家里是不是揭不开锅,管他年货有没有采办齐备,先出来把热闹瞧了长把脸再说。
百姓看着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灰头土脸离开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可一转眼便不由去想,我下顿吃什么?不过管他呢,今天爽快了,明天饿死也值。
三艘吨位约为八百吨的盖伦帆船被大明官兵接收,船上的火炮、炮弹一应俱全,每一艘船都是一艘绝佳的战船,这可比之前沈溪自布政使司“借用”的鸟船和乌尾船雄伟多了。
很多百姓均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只,争相汇集到港口瞻仰。
沈溪气定神闲地走下城头,这会儿广州知府和番禺知县、南海知县等人已经率地方士绅前来慰问,知道沈溪又为朝廷立下大功,早点儿巴结,免得等沈溪加官进爵后连鼻息都仰不到。
“沈大人,功高盖世啊……”
“沈大人,剿匪有功,回京后陛下定当委以重任……”
谄媚的话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沈溪虚与委蛇,寒暄大约半个时辰才“突出重围”,大冬天的浑身挤出一身汗。
沈溪回到督抚衙门,三司衙门也派人前来恭贺,就连一向看不惯沈溪的章元应,也不得不第二次派人前来恭喜。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沈溪自雷州府剿匪归来时,章元应亲自出城迎接,说了几句客套话,转头就去罗织沈溪的“三大罪”,如今奏本还在送往京城的途上,结果这三大罪已经被沈溪推翻,估计这会儿老脸已没地方搁了。
章元应不会亲自前来给沈溪道贺,只是派了几个幕僚,老气横秋,一看就是读书读糊涂了的那种,沈溪懒得理会,随口应对几句便把人打发了。
沈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都指挥使李彻亲自上门恭贺。
沈溪先是领兵荡平粤西南之匪寇,令佛郎机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迫把吕宋交给大明,李彻自觉有辅佐之功。
之前李彻便“站队”果断,从开始就站在沈溪一边。
这会儿正是章元应和林廷选灰头土脸的时候,李彻却从无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过,李彻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广东都指挥使腰板无比的挺直,现在即便面对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主官也底气十足。
“沈大人,此事您打算如何跟朝廷奏禀?”李彻将最关心的事情问出来。
沈溪当然明白李彻指的是什么,笑了笑回道:“本官会在奏本上,多替李将军美言几句。”
李彻感恩戴德:“谢沈大人。”
为了让李彻放心,沈溪当着他的面,将今日之事写成奏本,并且给李彻看过,李彻见到上面特别提到广东都指挥使司大力协助,便感觉功劳已经飞到自己头上来了,沈溪鼓励地说道:“李将军,来年北上与匪寇一战,你可要鼎力相助啊。”
李彻恭敬领命:“是,沈大人!”
一个正二品掌握一省军权的大将,对沈溪这个正三品的文官毕恭毕敬,就差拜入门下口称恩师了,这一幕看起来荒唐,但却是这个时代文臣武将地位的真实体现。
论在朝中的影响力,李彻给沈溪提鞋都不配。
沈溪本身就是翰林官,兼着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差事,沈溪有这次功勋打底,回去后若是平级调动,可以直接担任六部侍郎或者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这样的官职。或者皇帝觉得沈溪年少,继续留他在东宫担任讲官,那沈溪很可能会挂上翰林院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的头衔。
以沈溪如今的年岁,以后入阁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彻心头振奋,幸好当初没听章元应和林廷选的谗言,这两个老家伙已经半身入土,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一个正三品的按察使,调到京城也不可能担任六部侍郎,而且这俩老家伙没在翰林院履职的经历,根本就不要想入阁。
李彻心想:“要选靠山,就该选沈大人这样年轻有为前途可期的,就算沈大人将来不为阁臣,以他如今在功勋,奉调九边的话指不定就是三边总督,会取得跟马尚书和刘尚书一般无二的功绩,若我能奉调在侧辅佐,将来封侯未尝可知!”
恭贺之后,李彻打道回府,刚到家就指示给沈溪准备良田美宅。
知道沈溪在广州城里租院子住,李彻马上为沈溪准备大宅一座,仆婢各十人;知道沈溪不喜欢六丫这样的小丫头,马上让人去城里找妙龄少女,为沈溪送去;知道沈溪要在城外找试验田栽种玉米和番薯,赶紧叫人准备良田百顷。
李彻学聪明了,沈溪不缺钱,或者说缺钱也不能直接收他送去,因此干脆就不送银子,而是从沈溪和他身边家眷的生活需求着手。
沈溪血气方刚,对女人自然有需求,而沈溪家眷想必对收到绫罗绸缎感到满意,又听说沈溪有个从乡下来的老娘,应该喜欢金银玉器,尤其是什么罗汉观音佛像,立即找人去打造几个,找机会给老夫人送去。
再听说沈溪出入都乘马车,便给沈溪找轿子和轿夫,必须是八抬大轿,轿夫还得找那种老把式,八个人要做到进退有度,步调一致,这样沈大人在轿子里便会感觉如同坐在平地上一般。
沈大人深受百姓爱戴,若出行被那些刁民挡驾就不好了,开路官兵一定要有,仪仗也一定要置办齐全,甚至规格可以再提升点儿……
沈溪犹自蒙在鼓里,另一头李彻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开年那几天对沈溪展开糖衣炮弹的轰炸。
……
……
沈溪回到家,自然成了家里的大英雄。
令佛郎机人灰头土脸、大明百姓皆都爱戴称呼“沈青天”,官宦、士绅也都来送礼,这足以说明沈溪在粤省政绩卓然。
周氏把家中之前收到的大红绸缎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乐得合不拢嘴……周氏这辈子还没穿过绫罗绸缎,摸摸那面料,再看那光鲜的颜色,别提有多牵扯眼球了。在周氏看来,旁人望向她的目光里全都是羡慕嫉妒恨,她很享受这份荣耀。
可在,在沈溪看来,老娘穿一身大红衣裳,就好像要改嫁一样,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娘,这料子的颜色太过鲜艳,不适合您。”沈溪直接了当指出来。
“臭小子,就知道打击你老娘,这是娘亲自裁剪缝纫而成,准备当过年衣裳穿的,你却说不好看,那你给老娘做一身好看的!”周氏对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新衣非常满意,冷不丁被儿子数落,顿时垮下脸来。
沈溪道:“娘,这大红衣衫太刺眼了,我看还是换匹素雅颜色的料子做一身,如果时间来不及,可以从外面找裁缝到家里来做。”
周氏气呼呼地道:“你个臭小子,忘了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刚到宁化县城那会儿,老娘带着黛儿去当裁缝,就是为了赚几个铜子让你去跟先生学写字,你倒好,现在嫌弃你娘的手艺不好?”
沈溪身边的女人,除了林黛是跟着沈家从苦日子过来,别的人就算是小玉和谢韵儿,也都是在沈家发迹后才认识周氏。
在这些人看来,周氏是富贵命,从未吃过苦,周氏突然把以前带着林黛出去做女红赚钱的过往说出来,她们听了心中一阵凄苦,纷纷来到周氏面前安慰。
沈溪摇头苦笑:“娘,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别说了,孩儿并不是嫌你的手艺,只是觉得布料不好,你看让孩儿亲自为您裁新衣可好?”
“你……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你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连咱们宁化县的县令和汀州知府都没你的官大,你居然又做农活又裁衣裳,让人知道会被笑话的,还什么沈青天呢,我看就是个毛头小子!呜呜……这才几天,怎么就从小子变成大人了呢?呜呜……都怪他爹不好……那会儿家里农活忙,说别缠着我却老不听,结果生下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周氏没来由开始抹起了眼泪。
沈溪无可奈何,对于老娘的胡搅蛮缠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当下连忙道歉,然后和谢韵儿一左一右扶着周氏回房,待出来时沈溪才板起脸交待:“赶紧给爹写信,娘不能留在广州府,不然指不定会出事。”
谢韵儿也很无奈。
现在周氏俨然成为家里最不讨人喜欢的存在,可偏偏周氏是她的婆婆,在世俗礼法中不管是她还是沈溪都应该孝敬,而不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事。
若被人知道,会被戳脊梁骨的!
周氏回了房间,外面总算太平了些,沈溪道:“年关快到了,多采办一点儿年货回来,人在异乡,难得家人还都凑在一块儿,好生过个团圆年,年后要不了多久我又得领兵北上,跟匪寇周旋,这次或许就要三五月不能归家。”
谢韵儿最怕沈溪说分离,但又得理解相公为国事操劳,这是身为沈家大妇的觉悟。谢韵儿道:“相公放心,无论您是否在家,妾身都会把这个家打理好,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
**************
ps:第二更送上!天子继续求订阅和支持!
第九〇二章 又到一年送礼时()
又是一年春节。
这已经是沈溪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十二个春节,不知觉间,他已经从一个五岁稚子,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大好青年。
家里虽不是妻妾成群,但有娇妻相伴,美妾作陪,外面还养着柔情似水的外宅,仕途顺利,年纪轻轻便为一方大员,没事跟有利益纠葛的官员斗智斗勇,觉得无聊了还可以战场挥洒一把热血打打匪寇。
正所谓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沈溪在大明的生活显得悠闲而又惬意。
在沈溪看来,如今的日子神仙不换。若非要追求朝堂上的功成名就,就怕到时候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就算这一任督抚任满,沈溪还是情愿留在地方为官,即便只是平调当个正三品的臬台负责一省刑狱,在他看来也比在京城与人勾心斗角好,尤其是在弘治皇帝大限将至的时候。
朱佑樘这两年体弱多病,在朝中已经不算秘密。
朱祐樘打小身体就不好,年轻时还可以支撑,但年过三十便急转直下,需要汤药进补。因为身体不济,开始迷恋仙家道法,吃些振奋精神的丹药,结果便是身体越不行越吃药,越吃药身体就越不好,形成恶性循环。
朝中就算有贤明大臣,但普遍年龄偏大,好不容易有两个年轻的,一个李东阳突然断了香火有事没事就告假不上朝,谢迁虽然勤于政务,但心思更多地是琢磨君王的喜怒哀乐,施政能力相对有限。
马文升一代名臣,可惜廉颇老矣,让他去规劝皇帝力不能及,至于刘大夏等大臣,也没工夫管皇家事。
文官想的是如何获得皇帝欢心,加官进爵,武将则盯着西北,嚷嚷一年的西北之战,以降雪前一次小规模的出击,于巴尔思渴抓三五个瓦剌俘虏,斩了十几个牧民的脑袋而告终……擒获的牛羊总数不到三位数,根本谈什么功业。
鞑靼人内斗还在持续,但巴图蒙克不愧是几百年一遇的人杰,在他的分化拉拢下,达延部再次占据上风,至于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统一漠南蒙古,依然是个未知数。至于东蒙古兀良哈这些部族只能靠边站,曾经威胁大明统治的瓦剌人,如今日暮西山,不复当年荣光。
沈溪最关心的太子朱厚照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却无从知晓。
朝中对太子没有什么消息,就算东宫有点儿风吹草动,也不会传到几千里外的广州城。
以沈溪之前对熊孩子的了解,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想怎么玩,暂时不会有什么作为。就算接受一定的权谋教导,让朱厚照以现如今的状态继承皇位,免不了又是昏聩的君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