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学聪明了,先不提买卖,说恩赐,我赐了东西给你们,再从你们那里拿点儿银子回来,就当买卖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太子这性子转变得够大,何时轮到太子赏赐东西?难道是皇帝想假借太子的手,来赏赐众官,让众官感激太子的恩德?
包括梁储在内,对于赏赐都很期待。
他们当这是弘治皇帝的赏赐。
可当见到朱厚照让谷大用等人捧出来的诸如拨浪鼓、竹蜻蜓、七巧板、陀螺等零碎的小玩意儿,众官都知道,这赏赐根本是熊孩子在玩过家家。
“太子……这……无功不受禄,太子的赏赐,臣等不能收。”梁储倒也有眼力劲儿,这些东西上面都雕刻有龙凤,又或者染成代表皇家的黄色,这东西拿回去给家中的小孩玩耍,会惹来祸端。
又是无功不受禄!
为什么沈先生会说,你也这么说?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随即嘿嘿一笑:“也不是白赏赐给你们,一件……只要一两银子,那些镶金带银的二两……你们随便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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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六章 第二份文币()
朱厚照赚钱的小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
因为进宫的这些詹事府官员,身上并没有带钱,有钱的话为了增进“师生友谊”,或许还真会遂了熊孩子之意,但东宫讲师和侍从都是翰林体系的官员,谁会带银子这种不雅俗物进宫?
朱厚照的小聪明和脾性,在这件事上有着较为充分的体现,他居然把皇宫当成市场,拿出皇家的东西用银子来衡量价值。
沈溪听说此事后,摇头连说“荒唐”。
朱厚照果然是历史上那个行事荒诞不经的“无道昏君”,一出手就非同凡响,今年虽然他已经十一岁了,但性子跳脱,就跟怎么都长不大一样。
想到朱厚照四年后就要登基,若这熊孩子继续按照既定步骤发展下去,历史潮流似乎很难更改。
在沈溪看来,就算把刘瑾诛杀了,也会有别的太监趁势崛起,又或者是朝中其他奸佞狐假虎威兴风作浪,不是说沈溪设计一两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八月初四,距离入考场还有两天,沈溪从同为乡试主考官的左春坊左中允靳贵口中得知这一情况。
靳贵对于太子的胡作非为非常感慨,他虽不是东宫讲官,但在詹事府供职便肩负有教导规范太子言行的责任,可对此他却一筹莫展。
“沈谕德,你说如果太子继续如此胡闹下去,是否会误入歧途?唉,我等臣子该如何对陛下交待啊!”
靳贵唉声叹气地说道。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再过几年就要死了,到太子真正成年性格定型,也不用对谁交待了,想想怎么对他自己交待更合实际。
“那……梁先生的意思如何?”沈溪问道。
靳贵轻叹:“梁先生暂且未将此事上禀,不过东宫起居录中有详细记录,陛下迟早会知晓。太子居然在宫中公开售卖,行那商贾之事,若是让陛下知晓,我等怕是会被降罪。”
沈溪点了点头。
若是真要追责的话,沈溪自问他的责任最大,因为正是他教会太子用银子,若是再把他让太子写的借据翻出来,那他离外放地方为期不远了。
随后,沈溪和靳贵没有再说朱厚照的事情,这天是他们见本届乡试外帘官和其他内帘官的日子。
此番顺天府乡试的内帘官,除了沈溪和靳贵两位主考外尚有同考官七人,其中包括《易》、《诗》、《书》三名专责考官。
七名同考官中,翰林出身的在京官员二人,其余则是顺天府举荐的大儒。
外帘官则有几十人之众,南、北直隶的乡试是由应天府、顺天府官员来担当外帘官,监试官两名则由监察御史担当,出自都察院。
顺天府乡试,正式开考时间为八月初九,但内帘官八月初六就得进场。提前两天,也就是八月初四,顺天府会召集所有内帘官和外帘官,举行一次类似于见面会的聚会,彼此打个照面,认识一下,以便之后能更好地合作。
这天正好是沈溪和靳贵到顺天府跟众内帘、外帘官相会的日子,据说傍晚有个酒宴,会持续到很晚,第二天休整一日,初六一大早沈溪就要带着行李进贡院。
十三布政使司举行的乡试,内帘官没半点儿地位,外帘官才是乡试的主角,可顺天府却不同,这天的聚会刚一开始基本就分清楚了主次,主考官沈溪、靳贵和两名出身翰林院的内帘官身边就围满了人,其次才是那些来自顺天府、都察院的外帘官,最后则为几名无官无品但有一定学术造诣而被顺天府举荐为内帘官的大儒。
与内帘官由主考官主持事宜不同,外帘官没有轻重贵贱之分,需要各司其职,互相间不能干扰。但因外帘官中大多数官员都出自顺天府,最后谁的官职高,谁在外帘官中就拥有话语权,这个人就是顺天府尹的全权代表……正六品的顺天府通判唐映。
却说这唐映,四十岁上下,瘦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颌下留着长须,给沈溪的第一眼印象是非常老成。据悉此人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个祖萌的监生,但他善于钻营,如今能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见其背后势力之复杂。
唐映是外帘官中的“提调官”,由他担负内帘官跟外帘官间的沟通之责。
酒宴在顺天府所在的安定门附近一处高档酒肆进行,楼上共摆下七桌,沈溪、靳贵和唐映坐在主桌。
一群人吃饱喝足,唐映让人抬了箱子出来,打开后,里面不是银钱,而是刚印制不久的大明宝钞,根据每个人的职司,会分得一些大明宝钞。
沈溪拿到六十贯钱的宝钞,按照比例,能折价回来二十贯左右。沈溪问道:“唐通判,不知这钱有何名堂?”
“沈大人不用惊讶,这可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文币。”
唐映笑着解释,“沈大人一定会说,之前就已经拿到文币了,但那是朝廷赏赐,这次……却是顺天府所赐,沈大人安心收下便是。若沈大人不好通兑,下官这里认识些人,能帮沈大人兑现……”
沈溪从唐映那带有深意的目光中判断,唐映分明是告诉他,只要把大明宝钞交到他手里,就能全额兑换,也就是说六十贯钱宝钞能兑换六万枚铜钱,这可比市面上的价格足足高出两倍。
“原来手脚落在此处。”沈溪心想。
在场的内帘官和外帘官一听,不由都把刚到手的大明宝钞交给唐映,笑着说道:“还请唐大人多多费心。”
“一定一定。”
唐映把大明宝钞收好,放回箱子里,道,“回头我就将兑好的银钱送到诸位府上。沈大人、靳大人,你们可需要本官代劳?”
沈溪和靳贵都看出其中的门道。
在这种事上,二人自然要同气连枝,事实上靳贵也在等沈溪表态,毕竟在官职上,沈溪的右谕德比他高,而且沈溪还是双料讲官,地位尊崇。
“不必了。”
沈溪笑着说,“我这个人不太常用银钱,还是让家人去兑换好了。”
沈溪心想,不能给外帘官拉拢和腐蚀自己的机会,否则回头有什么舞弊的情况发生,自己就解释不清了。
沈溪如此表态,靳贵自然站在沈溪一边,表示自己回去让家人兑。
酒席散了,众人尽兴归去,其中几名内帘官是从北直隶各府县赶来,暂时住在客栈中,这又给了外帘官收买他们的机会。
沈溪和靳贵作别后直接上了马车。这次朱山翻着白眼问道:“老爷,这次你总不是把酒洒身上了吧?”
沈溪笑了笑。
朱山如今长大了,也开始学着有点儿小姑娘的脾气,上次是谢韵儿帮沈溪解释,对她解释说沈溪真的没喝酒,只是酒水洒身上了,所以今日才会有此问。
“没有,这次我确实喝了酒,属于公事上必须有的应酬,推脱不得。我有些乏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吧。”沈溪倚着马车车厢回答。
“哦。”
朱山闷闷不乐,这次倒不是觉得沈溪骗她,而是因为沈溪喝得醉醺醺的,她总觉得喝酒会伤身体,这会儿居然替自家老爷担心起来。
沈溪心想:“真是个善良的丫头,不知道王陵之那小子几时回来,看看能否帮他们撮合一下。”
不知不觉间,沈溪跟王陵之分别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里王陵之到底过得如何他不得而知,不过料想王陵之是兵部分配下去的军官,不至于被人欺负,以他的身手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至于去年那场战事,王陵之有没有立下战功,沈溪也是两眼一抹黑。
“吁!什么人?”朱山的一声断喝,让沈溪回过神来。
“有人吗?”
沈溪掀开帘子,就见前面有人拦路,不过对方只是两人,一个空着手站在前面,后面那位提着灯笼。
前面那人主动迎了上来,道:“这位可是状元郎沈大人?”
其实沈溪不用猜就知道是顺天府的人,他没有下马车,只是淡淡地问道:“阁下是?”
“小人奉唐通判之命过来跟沈大人知会一声,您老没有兑宝钞的门路,若是让我们来兑,六十贯钱的宝钞有时候能兑一百二十贯钱。”来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沈溪皱眉:“哦?这么好?”
虽然光线昏暗,但仍旧能见到来人笑得跟狗尾巴花一样:“当然,若沈大人不满意,我们还可以找别的门路,或许能兑换更多的铜钱。”
沈溪道:“在下偶然听闻,市面上一贯钱只能兑三百文上下,不敢劳烦诸位,万一……呵呵,阁下知道在下的意思吧?”
“绝对不会有万一。”
来人言之凿凿,“只要沈大人把宝钞交给我们,明日就会把兑好的铜钱送到沈大人指定的任何地方,不会影响大人的清誉。”
这贿赂有够直接!
这也就是说,对方不会把钱送到家里,这样就算事后被有司衙门追查,也可以来个拒不承认。
沈溪心想:“我这边有人拦驾,相信靳贵那边也是如此。希望靳贵能刚直不阿……话说天下脚下的顺天府行事都如此明目张胆,那应天府和十三布政使司衙门营私舞弊岂非更为严重?”
“谢过阁下的好意,本官要回府,请让路。”沈溪这次没再理会眼前的拦路人,直接回到马车车厢里,然后放下了帘子。
沈溪心想:“我只是不肯收受贿赂,你们尚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等马车离开,来人脸上满是懊恼和愤恨之色……没完成差事,意味着回去之后很可能会吃挂落。
“连检校,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后面的跟班赶紧问道。
连检校握紧拳头:“早就听说这新科状元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还等什么,随我回顺天府通报。我们应付不了,总有人能对付他!”
第七四七章 投鼠忌器()
沈溪在接下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这差事之前,就知道会出现权钱交易的情况。
考上举人,意味着从普通人成为士族阶层,享有许多特权,还可以候选当官。很多人为了取得这个时代唯一可以改变人生命运的资格,不惜倾家荡产,找人疏通。
内帘官决定了出题的方向和最后的录取,获得利益的相关人员就会想方设法对内帘官进行拉拢和腐蚀。而在乡试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主考官,自然而然成为被拉拢、腐蚀的第一目标。
沈溪尚不能确定另一个主考官靳贵的态度如何,但从今天外帘官的表现看,顺天府肯定有猫腻,除了两位监试官,别的外帘官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牵扯进了营私舞弊中,而那些内帘官中的同考官,很可能经受不住外帘官的压力,被迫妥协。
“谁!?”
忧虑与焦躁不安中,沈溪乘坐的马车到了自家门前,他刚掀开车厢帘子,便见到有人影在近处晃动,不由喝问一句。
几个鬼祟的人听到喝声,立即逃遁,很快消失在胡同拐角处。
门“吱嘎”一声打开,谢韵儿和秀儿走了出来,脸上全都是不安之色。
“相公可算回来了,这些人在门口等了好些时候,妾身非常担心,生怕他们对相公不利。”
谢韵儿到了马车前面,确定下车后正在整理衣服的沈溪安然无恙,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是什么?”
沈溪整理好衣摆,晃眼看到府门右边角落里堆放有东西,好奇地问道。等秀儿举着灯笼过去点亮,才知道是口大箱子。
沈溪上前打开箱盖,里面下层铺垫的全都是串成串的铜钱,表层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锭。
按照大明铜钱的重量,一贯钱差不多有六七斤重,这次顺天府送出一百多贯,若全部是铜钱的话,那就有千斤之巨,几个人根本抬不动,所以才会参杂有银子。
里面有唐映放置的一张信笺:“提前为沈大人兑好送来,免得沈大人担心。”
沈溪心想,唐映应该是作了比较充分的准备,这边找人拦路跟他索要大明宝钞,另一边就派人到他府上送银钱,如果沈溪变现得贪婪些,到时候估计还会再送上一份,直到沈溪满意为止。
不想却出现意外,不管人前人后,沈溪都没把大明宝钞交出去,银钱却直接送到府上来了。
“相公,这……许多银钱,该如何处置?”谢韵儿骤然见到这么多钱,有些慌神了。
但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之人,知道别人送出如此厚礼,必然是有求于人,更多地是为沈溪接下来的差事感到忧心忡忡。
沈溪道:“要是抬回家里,怎么都解释不清,但若是留在这里……也不妥,还是找人给顺天府送回去吧。”
“这样可以吗?”
谢韵儿脸上满是担心。
沈溪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难道等天亮,让这些钱财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惹来流言蜚语吗?”
本来顺天府明目张胆给乡试主考官行贿,他可以以此来向朝廷告发,但一则做这些事情的都是些“小虾米”,哪怕官品最大的唐映也不过是六品通判,到时候顺天府一众大佬大可来个“一问三不知”,推出许多“临时工”顶罪,根本就伤不到其根本,反倒会让沈溪这个名义上是由顺天府聘来的主考官难做。
要知道与顺天府方面闹得太僵的话,乡试中可能会出现各种意外,最简单粗暴的做法便是将贡院中主考官所在的院门锁上,周边堆砌柴火引燃,以贡院封闭的环境,逃生的机会极其渺茫,事后以天干物燥、使用火烛不当失火等为借口便可推得干干净净。
就算对方考虑影响恶劣不做此等手脚,日后自己和家人还要在京城生活,不时找点儿地痞流氓上门闹腾也很难受。
沈溪道:“找云伯来,再去请朱当家和六哥帮忙。”他本想去见谢迁,跟谢迁商量一下这件事,这样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见证,但想到谢迁这会儿很可能没在府中,要是到内阁去找人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还不如自行处置。
回到前院客厅,沈溪刚把官服脱下,没等他换上便装,外面有人敲门。
等沈溪到了府门口,才知道是唐映亲自带着人过来了。唐映笑呵呵地说道:“未曾料想,沈大人坚持不用我顺天府中人帮忙兑宝钞,倒是下官唐突了……下官亲自过来,把银钱带回衙门。”
原来顺天府方面也有顾虑。
沈溪毕竟是东宫和日讲双料讲官,万一这个愣头青头脑发热进宫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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