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沈溪扶着朱厚照下车,熊孩子马上振臂欢呼了一下。
他出生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走出皇宫,就好像刚从牢房里出来的犯人,见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沈溪招呼人上去把人看好,东四这边品流复杂,但附近就是东城兵马司和中城兵马司,治安相对还好,沈溪带他见识一下城中的繁华,却不想让熊孩子过早见到像崇文门那种城中之城的错乱环境。
熊孩子本来打算送些礼物给沿途碰到的百姓,可他发现这些百姓穿着跟他想象的大相径庭,没有绫罗绸缎,甚至连细布衣服都没有,大多数都穿得破破烂烂,让朱厚照看到便有一股厌弃。
“刚才没留意,怎么他们穿得都跟乞丐一样?”朱厚照皱眉。
“这是乞丐?那是什么?”沈溪指了指在街道角落里拄着根棍子手里拿着碗乞讨的衣衫褴褛的乞儿。
京城这种繁华之地,免不了有人需要得到政府救济,当然更多的是职业乞讨者,也就是白天出来乞讨,但晚上回到家便换上普通衣服,过正常人生活的那些人。
沈溪是穿越者,不会对这些人有太多怜悯,其中固然有许多确实需要救助的,但以他的能力或许可以帮助一二,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这个社会依然会产生更多的乞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只有吏治清明,国泰民安,才能杜绝乞丐的产生。
朱厚照打量一下,脸色不太好看,嘀咕道:“舅舅总跟我说,父皇治下世道有多好,可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居然还有比乞丐更惨之人……”
本来朱厚照心情很好,但看到那么多人如此可怜,情绪顿时变得低落起来。
沈溪心想,这小家伙居然还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
可当到街上买东西时,朱厚照马上换上一副嘻嘻哈哈的神色,甚至有些张狂跋扈,惹得不少人打量他,心想谁家的臭小子没事到街上来撒野?
“拧公子,这会儿应该休息一下,你不是说想吃美食吗?”沈溪道。
“再玩一会儿吧,不过这周围似乎没什么好玩的,你快带我去别的地方。”朱厚照满脸期冀。
沈溪摇头:“若是你出宫的事走漏消息,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连我……或许都不能幸免。”
“没事,我保你,而且我绝对不把你供出来,你放心,我最讲义气了。”朱厚照拍着胸脯道。
“好,大丈夫一诺千金。”沈溪把手伸出来。
朱厚照想起他听过的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赶忙把手伸出来,和沈溪重重一拍,一脸认真地说:“我也是大丈夫。”
又逛了几家铺子,朱厚照累了,到底之前他从未到外面走动过,多走几步路就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找了家装饰豪华的茶楼停下来歇脚,刚要进去,突然见到前面一堆人聚在一块儿,熊孩子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就往人堆里钻,只要有热闹的地方准离不开他。
“跟上,一定不能出事!”沈溪厉喝道。
进到里面,却见人群围着一个女孩子指指点点。那女孩身上穿着孝服,头上插着根草,却是“卖身葬父”。
这女孩也就**岁的模样,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不过小脸特别清洗过,非常清秀。她此刻正嘤嘤哭泣,看上去很可怜,她背后用草席卷着个人。
中原大旱虽然过去,但还要过一个多月等夏粮出来才可以从根本上改善饥荒的情况,京城出现这种卖身葬父的事不稀罕。若是冬天,经常在街角发现冻饿暴毙的灾民,官府只是把尸体运走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她这是干什么?”朱厚照侧过小脑袋问沈溪。
“不认字?”沈溪冷声道。
“卖……卖什么东西?”因为字是用木棍写在地上,歪歪斜斜,看上去非常潦草,朱厚照只能看清楚一个“卖”,所以他再次发问。
旁边有人不满了:“谁家的死孩子?这还用得着问吗,谁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草?”
若是平日别人这么教训朱厚照,臭小子早发狂了,不过这会儿他求知**更强些,他期待地看着沈溪:“到底卖什么的?”
沈溪道:“这是卖身葬父,你只要出钱把她的父亲葬了,那她就会跟你走。”
“跟……跟我走?我身边人那么多,要她干什么?”朱厚照一脸不屑。
沈溪轻叹口气,以前他也觉得卖身葬夫和卖身葬父是戏文里的东西,但到了大明朝之后,才发觉这是市井间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生产工具的落后,注定男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养家主要还是靠男人,若这小姑娘相依为命的父亲病倒,临死前父亲一定会交待,我死去后你别管我,把自己卖了,这是希望女儿以后有口饭吃,至于日子过得怎么样,社会地位如何,那就不是快撒手人寰的父亲所能奢求。
至于卖身葬夫差不多也是这道理,你给点儿钱把人葬了,我就跟你走,其实我还是赖上你混口饭,为你生儿育女作回报……
林黛的情况其实跟眼前这女孩很像,若不是周氏收留,面薄的小丫头可能早就饿死了。
“你不买的话,别站在前面挡着别人。”沈溪提醒。
“那我买还不行吗?多少钱?”朱厚照一拍胸脯,得意洋洋地说道。
谁叫咱有钱呢?
老爹富有四海,我出来一趟总要买点儿东西当纪念品,买个大活人多过瘾?
沈溪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逞什么英雄啊,你买回去怎么养,送到宫里当宫女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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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〇四章 出宫容易回宫难()
“谢谢恩人。”
小姑娘一听自己有人买,赶紧给朱厚照磕头,要说别的孩子很少有见过这架势的,可对朱厚照来说,从他开始满地跑,就一堆人前呼后拥,几乎每天都有人跪下来对他磕头行礼,早就见怪不怪。
刚才讽刺朱厚照的汉子轻笑:“臭小子穿的衣服倒还不错,就不知道有没有银子?”
“我没有,他有!”朱厚照指着沈溪,“先生,快给钱。”
很多人鄙夷地看着沈溪,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好这小丫头片子的调调,要买个人回去自己说话啊,干嘛让个孩子在前面张扬?
沈溪心理直叫无奈,都是这熊孩子闹的,现在别人都以为真正买人的是他。
沈溪道:“银子可以给,但你必须告诉我,如何安顿人?若说出来,这银子我借给你!”
沈溪故意说“借”,却是让朱厚照明白,我给你的银子可不是白给,是借给你,有借有还这才是正途。而且也不是直接就借给你,你必须要有合理的计划,想去完成一项义举,就必须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清楚,包括日后如何去对一个你买回来的小姑娘负责。
“啊?我……我把人送给你!”朱厚照仰着头道。
“哈哈哈……”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他们算是听出来了,这对“兄弟”似乎不是诚心买人,而是拿人家卖身的小姑娘当消遣。
说出钱,又不给钱,在这里废话,还讨论什么安顿相送的问题。
这下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呜咽出声。
“我家里有女眷,并不需要。”沈溪义正辞严地说道,“这个理由不成立!”
“那……那我命令你给我钱!”朱厚照眼看自己要在人前出丑,开始向沈溪发起了脾气。
沈溪继续摇头:“拧公子别忘了现在的身份,如果你张扬开的话,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我……我……”
朱厚照脸上带着几分委屈,“我把她带回……带回去行不行?”
“她不可能跟你走。”沈溪继续否定。
“那怎么办?要不……我先放在你那儿吧,等我以后出门来,我再去看看她……怎样?”朱厚照想了半天,才用试探的口吻问道。
他本以为沈溪会继续摇头,没想到这次小老师却很痛快地点头答应:“既然人是你买下来的,你就要对她今后的人生负责。”
“啊?”
这东西对刚懂事的朱厚照来说,等于是听天书。
沈溪让马九把银子拿出来,却是两个二两重的小银锞,其中二两是用来给少女的父亲买口棺材下葬,剩下二两则是留给小姑娘,作为她卖身之用。
要卖人,不是说小姑娘签一份卖身契就可以,必须要通过官府,找牙婆和中间人,亲自问过小姑娘的意思,若她有监护人的话,主要是询问监护人的意见,最后双方签字画押。至于中间过程,则需要找人做见证,也需要花一点茶水钱。
本来沈溪打算找个地方让朱厚照歇歇脚,顺带请他吃点儿好东西,眼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朱厚照上一堂很有现实意义的社会课,让朱厚照见识一下,他父亲所开创的“盛世”,是如何进行人口买卖,中间涉及到什么人,会有哪些人跳出来找麻烦。
到了茶楼,人请到了,中间人各自都要收取一定的茶水钱,沈溪故意让朱厚照亲自负责交易,由其经手把钱交出去,各自签字画押,小姑娘也把自己的手印按上,最后便轮到朱厚照。
沈溪提醒:“你画押后,那这小姑娘就是你的人了,你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朱厚照有些不耐烦,把名字写上,再仔细打量小姑娘一眼,发现那模样不错的小姑娘正在偷偷看他。
连小姑娘自己都没想到,要买她供养她的是个少年郎,虽然少年郎身后年纪稍微大些的青年才更像是买主。
“两位公子,人归你们了,这接下来就是去县衙报籍,到时候人就可以领回家,生死无涉。”
小姑娘虽然是自己卖自己,但其实有人在作中间商,这个人到底是谁不好说,沈溪猜想应该是东四牌楼周围的地痞流氓,至于姑娘卖身所得银子,最后也要归这些人所有,他们尽的义务便是把小姑娘的父亲下葬。
“人几时入土?”沈溪问道。
“这个……”那出面的地痞显然有想贪墨这笔钱的意思,又或许见沈溪和朱厚照都是孩子的缘故,显得有几分敷衍。
马九上去,厉声喝道:“问你几时入土,我们少爷的话,听不懂吗?”
马九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话语气不容人质疑,光那凛冽的杀气就能把那地痞给吓着。
“明天,就明天,这位公子只管派人来看着,我们不敢胡来!”地痞赶紧赔上笑脸。
“今天。”沈溪一口道,“而且是马上,挑一口棺材,让姑娘看着入土,我们也好安心把她带走。”
那地痞有些恼怒,怎么遇上这么难缠的主?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你买的是人,又不是她爹的尸体,我们怎么处理,或者是扔到荒野又或者乱葬岗,又或者在河湾直接挖个坑埋了,跟你什么关系?
皆大欢喜,小姑娘只当自己把她爹给安葬了,不挺好?
但眼下他们根本不是小姑娘什么人,若沈溪硬要把银子讨回来,他们只能用武力解决,但那就有点儿撕破脸皮的意思,以后别想在东四牌楼周围做买卖。
“好,这就下葬,怕了你们总行了吧?”那地痞有些无奈,但还是带着人去找棺材铺。
由始至终,朱厚照在旁边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什么跟什么呀,不是说卖身葬父吗?怎么不是跟小姑娘打交道,而是跟这些人,这些人是谁?
沈溪没有对朱厚照解释,而只是让他默默地看着,让他见识社会底层的人是怎么生活,怎么讨价还价。
但沈溪可不敢耽误太长时间,必须要早点儿送朱厚照回宫,等棺材挑好,沈溪让马九留下两个人协助,而他则送朱厚照回宫。
朱厚照将走,少女过来拉着他的手,目光中满是眷恋。
朱厚照咧嘴笑了笑,拍了拍她手背道:“没事,我会回来的。”
沈溪道:“你回去后,人我会替你安置,以后再出来总会见面。”
“嗯,交给先生了。”
朱厚照学会了客气,这都是他人生中很有意义的课程,比他学的那些经史子集有用多了。
带朱厚照出来一趟,沈溪没带他买太多好玩好吃的东西,为了补偿,沈溪让朱山去买了一些简单的零食回来,让他在回去的路上吃,回去时沈溪陪着朱厚照坐在车厢外,这样能更好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沈溪不怕遇到熟人,因为市井中可遇不到认识他和朱厚照之人。
回去的路上,朱厚照嘴里塞满了东西,一个劲儿地说好吃。
这会儿朱厚照心里非常满足,虽然没玩好,但见识到外面与皇宫截然不同的世界,还做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帮一个小姑娘葬父!
“先生,我们怎么回去?走东华门还是午门?”朱厚照这会儿已经意识到回宫不容易了。
沈溪道:“你拿着腰牌的话,能平安入宫?”
“恐怕不行……”
朱厚照苦着脸,“那些侍卫肯定会仔细盘查我,再说……我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少我一个,回去时他们要是问我去了哪儿……我不会回答,就露馅了。”
沈溪道:“所以你不能单独回去。”
“欸?先生要送我回去?那感情好,我正发愁怎么进去呢,先生这么聪明,应该不是难事吧?”
跟着沈溪出来一趟,朱厚照对沈溪的敬佩又加深了两分,并不是因为沈溪的学识渊博,而是沈溪会做事,他有什么事都可以让沈溪帮忙,这不同于他对王鏊等人尊敬中带着的敷衍,而是发自真心。
沈溪摇摇头道:“今日并非我入宫进讲,连我自己都没有进宫的资格。”
“那怎么办?先生之前可说过,出宫的事我自己来想,回宫由你来帮忙,现在我人出来了,玩也玩过了,要是回不去……我屁股又要遭罪。”朱厚照说着,小脸凄惨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显然是记起之前被打的惨状。
沈溪道:“我不能帮你进宫,但有一人可以啊。”
“谁?”
朱厚照非常好奇,还有比你更厉害之人?
沈溪凑在朱厚照耳边说了一句,熊孩子的脸色马上变了,惊愕地说道:“先生,你这……不是要害我,也害你自己吗?我去找他,那我出宫的事情不全都穿帮了?”
沈溪纠正道:“是你穿帮,不是我,你可跟我发过誓,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
“你……你这是害我啊,我去了后,那我的屁股遭殃了,你自己却没事,不行,大不了我自己试着进宫,我就不信那些侍卫敢拦我!”朱厚照这会儿已经不太听沈溪指挥,而且准备乱来。
沈溪笑道:“你真的以为,去了之后,这件事会穿帮?”
“难道不是吗?”朱厚照看着沈溪。
“非也,非也,你去了之后,不但能平安回到皇宫,而且以后再想出来,也会容易得多,再也不需要像今天这样大费周折,也许你的父母也会准允你经常出宫也说不定。”
“真的?”朱厚照将信将疑。
沈溪道:“你也不想想,你出宫,只有你知道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可是别人呢?都会以为是他胆大妄为,把你捎出来的,那他就会感到恐惧,他比你更怕这件事被人知晓,所以会想尽办法送你回宫,而后你就可以拿这件事要挟他,他就会帮你办事。”
“好像……是这么回事。”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却是在建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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