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溪和张濂前后脚进来,这些佛郎机人明显认识张濂,如同求助一样对张濂说了几句。
张濂听得一头雾水,问跪在地上的满剌加人:“他说什么?”
满剌加人要翻译过来,先得从佛郎机语言翻译成满剌加文,告诉另一个满剌加人后,再翻译成汉语。
“回大人。”
满剌加人的汉话说的不是很好,带着浓重的客家口音,不过称呼大人却叫得很顺溜,“他说,他是来赎人的,按照规矩……一个人六十银币,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第五六三章 赎人先谈赔偿()
沈溪未置可否,张濂那边已经在思量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佛郎机人的银子成色是不怎么好,不过关键是个头大,他早前找人算过,一枚银币折色差不多有五钱银子,那一人六十枚银币,足足三十两银子,船上抓来有二百多人,能换得六千多两银子回来。
船上掠夺来的财物不用归还,起码还能多得七八千两银子,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但问题是……即便是泉州知府,张濂并没有处置这些番邦人的权力,连钦差沈溪也没有,这银子不太好赚啊!
最好是空手套白狼,先假意接受,当佛郎机人抬着银币上岸后,把银子扣下,来个拒不认账……
就在张濂这边还在琢磨的时候,沈溪却已开口:“一人六十枚银币,这价格还算公道合理。”
张濂一愣,好奇地打量沈溪,我当你是个榆木疙瘩,感情是我送你的银子你看不上眼,等着从佛郎机人手上捞银子?
当满剌加人还在对佛郎机使节翻译时,张濂拉沈溪到一旁,问道:“钦差大人不会真的打算让他们赎人吧?”
“为什么不?”沈溪摊摊手,问道。
张濂心中暗骂,却赶紧解释:“佛郎机人侵犯我边境,如今人虽然拿了下来,但按照规矩,必须要交由朝廷来处置。”
沈溪笑了笑道:“你别忘了,我可是钦命使节,有权力这么做。”
张濂这下彻底搞不懂了!
之前你还跟我摆谱,原来是个贪财鬼,一听说佛郎机人要给钱,你就立马答应,真是辜负外面百姓对你的崇拜啊!
沈溪转过头时,葡萄牙人脸上已经见到笑容,他们没想到,这趟硬着头皮来赎人,居然会这么顺利。
“大人,他们说,想把船一并赎回去。”满剌加人道。
蹬鼻子上脸。
沈溪一摆手道:“我们还是先谈赎人的问题,若他们没那么多银币,拿什么来赎船?”
“他们说……银币不够的话,尚有金币。”
一句话,就让张濂心头火起,先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来,清点战利品时,居然没找到金币。
佛郎机人初来乍到时,贿赂地方官员,可是送了他不少金币。对于大明人来说,佛郎机人的金币成色出人意料地好,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张濂开始怀疑张老五等人,莫不是他们抢到金币后,私藏起来了?
张濂心道:“回头一定要审问他们一番!”
沈溪这时候出口问道:“金币在哪里?”
满剌加人翻译道:“他们说,装金币的船,没被你们……我们劫走,而今还在他们手上。”
沈溪这才释然,感情昨晚去抢船时,错过了对方一条藏宝船。当然,是不是真的另说,或许只是佛郎机人赎人赎船的钱不够,在这里瞎编。
沈溪叹道:“在我们大明人的思想里,人命是无价的,既然他们非要把人命用真金白银来衡量,那就先算算我们大明朝枉死百姓的价格。他们在我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一条人命六十个银币……”
到了这个地步,张濂终于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故意引导佛郎机人把赎人的价格说得清楚明白,其实是要来个“秋后算账”,你佛郎机人不是在我沿海地区杀了不少百姓吗,先把这笔债偿还了,再商讨赎人的问题。
张濂心里暗乐:“还是这小子想的周到,这样不用交人,就能拿到大笔赔偿。一人六十个银币,无须跟朝廷申报,我与他二一添作五分了便是。”
等满剌加的人跟佛郎机人一说,佛郎机人脸色大变。
先不论这买卖合不合理,单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沿海地区杀了多少人。不过佛郎机人很聪明,连作孽的都不知杀了多少,你们如何知晓?我们随便报几个人,赔点儿银子意思一下,最重要的是把阿尔梅达等人赎回来。
“他们说在沿海杀了几个村民,加起来总共七人,按照赎人的价格,一共给你们四百二十银币。”
张濂在旁边赶紧提醒:“钦差大人,这杀村民的事……最好别跟朝廷上报,否则你我可要担责,就说被他们劫持的人,一律按六十银币赔偿,这么说您看……”
沈溪微微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不趁着大胜之机上报朝廷,等到被御史言官弹劾,张知府可有把握保全己身?”
“这个……”张濂一脸为难。
沈溪又道:“张知府请放心,我一定会在上奏中为张知府美言,让朝廷知晓,佛郎机人杀我百姓,是他们背信弃义,与地方官府无关。我还会详尽描述张知府奋勇杀敌的事迹。”
张濂点头道:“有劳钦差大人代为说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把赔偿的银子拿到手,你看我认不认账!
沈溪回过头对佛郎机人道:“以为随便说几个人,就由得你们耍赖?来人,将从船上营救下来的大明朝百姓请到大堂上来!”
不多时,从佛郎机船上营救下来的明朝百姓就到了正堂,他们一见到佛郎机人,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这群魔鬼的血肉。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小人只是本份务农的村民,未料这群贼人杀到我们村子……他们不是人,我全村上下七十六口人,如今就剩下六人,有两个在另外的船上没下来……呜呜,我那可怜的娃儿,才九岁……”
佛郎机人四处抢劫,登陆烧杀掳掠后,基本每个村子都会挑选几个年轻力壮的拉到船上当奴隶。这年代,或许没多少人识字,但一个村子基本都是同姓,村里有多少人那是门清,让他们把总数和活着的人数一说,死去多少完全可以算出来。
这头有人哭诉,那边已有人扒拉算盘珠计算。
满剌加翻译一脸苦涩地跟佛郎机人转译,等佛郎机人听到数字越来越多,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刚才为何要耍心眼答应给大明朝百姓赔钱?这下可好了,就算把所有船卖了,也赔不起啊!
等把所有数字计算完毕,沈溪手里拿着账簿,汉字所写的数字看上去稍显别扭:“嗯,一共是六百三十二人,那便是三万七千九百二十枚银币。你们先把这些银币送来,我们再商谈赎人的问题。”
佛郎机人当下就呼喝一声,满剌加翻译一听神色紧张,沈溪一猜就知道是喝斥和骂人的话。
张濂走到沈溪身边,小声道:“钦差大人,金额是不是高了一点儿?要不给他们打个对折?又或者问问他们有多少银币?”
“到底如今百姓都已经死去了,就算有赔偿,不也没苦主收不是?”
沈溪冷声道:“张知府的话,在下不能苟同。他们赎人的价格是六十银币,一视同仁,我大明的百姓自然也应该值这个价,否则,岂不是说我大明百姓,及不上番邦子民?”
张濂赶紧道:“钦差大人可千万别误会,下官绝无此意。”说完,张濂开始抹冷汗,这话要是让弘治皇帝知道,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等稍微松口气,张濂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泉州知府衙门,应该是我说了算才对啊,怎让这小子占据了话语权?
张濂正要找回主动,却见沈溪一摆手:“本官知道你们几个不过是佛郎机人的虾兵蟹将,做不了主,那就把你们总督请来,本官跟他商议。”
随着沈溪吩咐,衙役将佛郎机人的总督阿尔梅达押送到正堂。
阿尔梅达见到舰队来赎人,而且作为谈判代表,三人没有戴上枷锁和镣铐,脸色多少带着欣慰,这至少说明明朝人懂得谈判的规矩!
可当三人把刚才沈溪所提条件说出来后,阿尔梅达面如土色。
三万多银币,仅仅是赔偿,就算九条船都在,也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更何况现在只剩下三条船。
“总督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沈溪笑着看向阿尔梅达。
听了满剌加人的翻译,阿尔梅达无言以对,倒是张濂在嘀咕:“钦差大人疯了,居然称呼番邦人‘先生’?”
半晌之后,阿尔梅达似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连忙说了一番话,由满剌加人转译过来:“总督说,给他一点儿时间,只要让他回到满剌加,就有足够的银子赔偿。”
沈溪摆了摆手:“你人都走了,万一不回来,我们岂不是蚀了老本?这样吧,你留在我大明,亲自向我朝天子负荆请罪,让我朝天子感觉到你的诚意,同时派你的人回去取银币,记得一个银币也不能少。”
沈溪要的是赔偿的银币,故意不提关于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俘虏的处置问题,因为沈溪自己也知道,在战俘问题上他做不了主。
他现在的任务,是将阿尔梅达等人作为战俘兼通商使节押送到京城,如此他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
至于放不放人,通不通商,那是由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去商讨,皇帝拍板决定,跟他无关。
阿尔梅达发觉,想从这个狠辣的少年手上得到自由实在太过困难,但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对那三个使节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去筹措赔偿和赎人的银币。
沈溪道:“要走可以,不过先留下一点利息,当作抵押。”
佛郎机人均是一脸不解。
“将你们的金币留下,还有船上的货物,当作进贡我朝的贡品,如此或者能换得我朝天子的宽宥。”沈溪道。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此时张濂也过来提醒,二人的意思差不多:“之前不是得了那么多战利品,何必自找麻烦?”
沈溪笑道:“战利品是战利品,贡品是贡品,二者并非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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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四章 不一定要从案子本身入手()
张濂本以为自己够贪心的了,可跟这少年钦差相比,他却感觉小巫见大巫。
算死人账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收取“利息”,连佛郎机人手头那点儿财货也不放过。
张濂心想:“若我是佛郎机人,还管他什么总督不总督?剩下三条船满载钱财回去,想必每个人都能分得不老少。若怕佛郎机皇帝治罪,大不去南洋找个地方当土皇帝,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我?”
但显然佛郎机人没他这么“聪明”,沈溪所开条件,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达成一致。
佛郎机俘虏暂时留在大明朝,不过要供他们吃穿用度,先交一百枚金币和两千枚银币的“生活费”,再交二百枚金币和三千枚银币的“贡品”……这些钱先充作赔偿的利息,本金的话,由佛郎机人开船回满剌加凑。
若三个月不回来,就要重新计算利息,按照每日一厘来计算。
一本正经,仔仔细细,每个条款都要反复讨论多次。
张濂几乎看傻眼:“还是钦差狠哪,空手套白狼不说,居然跟番邦人算利息。那些番邦人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着,居然还有心商讨这些细节?”
张濂自然理解不了,在佛郎机人心中,最公道的东西是火炮,除火炮之外就是严谨的交易规则。
遇事先用火炮解决,若火炮解决不了,那边等价交换。
人命、船只等等东西,在佛郎机人心中都有个合理的价位,在这个基础上讨价还价,可一旦制定规则,就必须无条件予以遵守。
这便是海盗法则之一。
把账算清楚,沈溪让人写了一份契约,佛郎机文和汉文各一篇,由满剌加人作为监督,最后双方签字画押,这买卖契约就算正式完成。
或许连佛郎机人也没想到,沈溪在这次交易中耍了花招,因为交易只是涉及到了赔偿问题,并没有提到赔偿完后的赎人事宜。
“张知府,劳烦你派人出一趟城,从佛郎机人那里把利息收回来,这可是给朝廷的贡品。”
张濂行礼应了,这种搬运东西的苦差事他本想交给张老五去做,但一想张老五可能中间占便宜,便安排了别人。
沈溪又道:“在下到泉州有几日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已完成,待明日佛郎机船队去满剌加之后,在下便要押送佛郎机使节北上京城,先在这里跟张知府告辞。”
张濂惊讶地问道:“钦差大人这就要走,那战利品和贡品怎么办?”
“劳烦张知府代为整理、押送,在下只带清单北上即可。”
张濂气结,你把清单带去京城,等于是把证据拿走,让我不能克扣……哼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有近半战利品我并未放入清单内,你再聪明也是棋差一招。
沈溪并非没想到,而是他没有办法,他所带的人,除了刘瑾、米闾这些见利忘义包藏祸心之徒,便是宋小城这样出身市井没有地位的,在泉州地面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依靠张濂,现在能让张濂将战利品送到京城已殊为不易,想令其丝毫不克扣,并不现实。
等沈溪回到驿馆,天色渐晚,玉娘休息完毕正在偏厅等他。
沈溪将再过两天就要亲自押送阿尔梅达返京的事一说,玉娘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显然沈溪的任务完成了,她的任务却没个着落。
玉娘挽留道:“沈大人就不能多停留几日?”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而来,之后又要回乡省亲,在汀州府城和宁化县城两边走,再加上需要回桃花村祭祖,路上无太多时间耽搁,还是及早动身好。”
玉娘叹道:“沈大人如今不但顺利完成皇差,还大败佛郎机人,回到京师后,必然加官进爵。可惜奴家……却可能再也无法回京。”
“玉娘此话从何说起?”
沈溪说到这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惜茶水是凉的,只得放下,“玉娘到底肩负何等差事,还是说来听听,若在下能帮忙,自会尽力相帮。”
玉娘随沈溪一起到的泉州,平日二人很少见面,但玉娘由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泉州城,这说明,朝廷在泉州有眼线,玉娘只需要将情报收集整理,并不需亲自前往调查。
玉娘道:“事到如今,奴家不再隐瞒。奴家此行任务,最重要的便是沿途护送沈大人,这是刘老尚书特别交待的,确保沈大人跟佛郎机人顺利完成邦交……除此之外,奴家还要调查泉州地方百姓抗粮之事。”
关于玉娘说的前半段,沈溪不怎么相信,玉娘最多是顺带陪同他一起南下。至于“抗粮”的事情,沈溪还是第一次听玉娘说及。
“玉娘详细解说一二,在下看看是否能帮上忙……”
玉娘将事情大致一说。
原来头年秋粮入库后,朝廷曾派员巡查南方各府县粮仓,这是刘大夏履任户部尚书后的“新官三把火”之一。
调查的结果,南方许多粮仓都没满,本来刘大夏并未觉得如何,只是对地方有所督促。但让人惊讶的是,泉州这里粮仓不但充盈,而且还有富足,张濂特意向朝廷申请多建两处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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