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原来八名讲官中,太子每天学什么,讲官负责讲什么都是划分好的,经、史、子、集各有所长。
沈溪对自己的工作不甚明了,只能求助于直属上司王华。
王华在讲官中本身地位也不是很高,他只得让沈溪去求助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王鏊在九名讲官中仅次于詹事府詹事吴宽,平日太子的课程安排,也多是由王鏊负责。
去哪儿找王鏊,这是个问题!
王鏊是翰林官,同时也是詹事府少詹事,王鏊除了教导太子读书外,另有差遣,一是负责诰敕,二是参与修《大明会典》,责任重大。
沈溪不能贸然去王鏊家中拜访,可他被委命为太子讲官,就是弘治皇帝一句话而已,连吏部那边都没消息传来,王鏊此时估计尚不知情。
但沈溪既为讲官,原本右中允的差事就不用做了,靳贵那边压根儿就没让他一起到撷芳殿入值,沈溪只能留在詹事府等候,看看王鏊何时会来,结果一整天都没瞧见人影。
沈溪算是看出来了,传奉官没人权,大明朝吏治还算清明,分工基本明确,谁负责什么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皇帝突然要插一杠子,说安排谁到什么差事上,结果就是吏部和职司衙门之间缺乏协调,导致他这个新晋讲官居然无事可做。
本来还有人准备当晚为沈溪升职设宴庆祝,但因沈溪这一天下来处境尴尬,庆祝不得不临时取消,沈溪灰头土脸回到家后,谢韵儿有些莫名其妙,以为沈溪又因为公事不顺而烦心。
“你相公我又升官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溪脸上没有丝毫开心的表情。
谢韵儿惊喜地道:“相公升官?那就是……从五品?”
沈溪摇摇头:“还是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不过进了讲官,就是教授太子读书,以后不用再记录太子日常起居。”
谢韵儿笑道:“那是好事啊,为何相公看来闷闷不乐呢?”
沈溪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其实他这个讲官有名无实,做了讲官,按照道理来说都要从四书、五经的日讲开始做起,等于把原来讲官的任务给分摊了,差事倒不是很辛苦,可太子目前只是个熊孩子,给太子讲四书五经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太子不好教啊。”沈溪道,“如今太子年少,并非一心向学。”
谢韵儿道:“相公既为太子之师,不就是为了劝导太子用心读书吗?或许是妾身不太明白,相公切勿见怪。”
道理是这么讲,可实际却是另外一回事。
沈溪叹道:“那么多老臣都束手无策,为夫就有办法了?唉,到如今我的差事都没分配下来,明日尚且不知要做什么呢。”
就在沈溪为自己的工作感觉一片迷茫时,王鏊差人送来了一封信过来。来人直接到谢家门口问询:“这里可是沈状元家中?”
沈溪目前的官职是詹事府右中允,但这职位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但凡不相熟的人见到都以“沈状元”相称,相比而言,似乎他这个状元之位更具有含金量。
沈溪问明来人是王鏊家人,这才接过信。那家仆道:“我家老爷吩咐,明日沈状元只管去衙所便是。”
沈溪点头,将来人送走,仔细将信看过,基本不出所料,他的任务是教太子四书的内容,王鏊让他准备一份关于《论语》的讲案,明日王鏊将陪同他去给太子讲《论语》。
沈溪在詹事府当差差不多三个月了,对于太子的读书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太子从六岁就开始接触《论语》,当年就能全文背诵,到七岁时《四书》《五经》全文都已经接触过,属于典型的填鸭式教育方法。
朱祐樘夫妻对太子的期望很高,如今朱厚照八岁,学习内容已经不局限于《四书》和《五经》,而是经史子集无不囊括,沈溪自问自己的学习进度都没太子这么快。
至于《论语》的内容,太子似乎觉得太过小儿科,看不上眼,至于《论语》具体的释疑,太子基本能对答如流,足见其聪慧无比,但因太子尚未学关于如何做文章,再给他往深了讲并没实际意义。
如此一来,太子在学《论语》方面,就成为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原文内容太子基本都已熟悉,却又不能引申开去讲,那这《论语》有什么讲头?莫不是随意找个教学内容,其实是让太子自行温习,让太子有理由出去玩耍?
沈溪一时间发起愁来……不知道自己差事发愁,知道了也发愁,但无论如何,讲案该写还是要写。
这讲案就跟教学大纲差不多,一天下来该给太子讲什么,让太子学会哪些内容,对太子有什么启发,必须要写得很详细,这些讲案跟太子的日常起居一样,是要交给皇帝过目的,想蒙混过关就意味着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
沈溪毕竟经验丰富,写了一份看起来中规中矩的讲案,花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二更天才算结束。
屋子里仍旧他一个人,自打谢韵儿与沈溪的亲密关系被林黛撞破后,就算佳人对他再眷恋,也不好意思半夜前来求欢。
沈溪第二天到了詹事府,准备等王鏊一起进宫,虽然他的官职还是右中允,但已不会跟靳贵一起进宫当差,连他出入宫门的牙牌也重新换过了。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告知王鏊今日中午有午朝参加,不能与沈溪同行,今天的日讲官变成只有沈溪一人。
王鏊带沈溪进宫入讲,属于老人带新人,老人不来,没人替班,沈溪就只能一个人去,不然太子那边无人上课,被弘治皇帝追究,责任只能沈溪自己来承担。
第一天上工就是一个人,沈溪感觉到肩头的巨大压力,太子本来就跟他赌气,知道只有他一个先生,太子岂会乖乖学习听讲?
这天太子的日讲之所在撷芳殿后殿,沈溪到时,靳贵和几名侍从官员早就到了,或许太子知道今日的讲官是王鏊,相对来说王鏊算是比较严厉的先生,太子居然老老实实等讲官到来。
等沈溪进到后殿,太子发觉只有沈溪一人而无王鏊同行时,脸上顿时显现不以为然的神色:“就你?”
“是啊,太子,就我一人,王学士今日无暇前来。”沈溪恭恭敬敬上去行礼。
其他的侍从官以及东宫的侍从赶忙对沈溪行礼,这是对先生的基本礼仪,唯独太子这个学生,对沈溪显得不屑一顾,连正眼都不瞧:“昨天抓的那几只黄雀呢,给我拿来!”
侍从都不敢动弹,把黄雀拿到课堂上来给太子玩耍,他们是不想活了?
可这却是太子的命令,违抗不得,他们想的都是,太子要玩您自己去拿啊,免得让我们担罪责。
沈溪笑道:“太子要玩黄雀?没趣味,我六岁之时就不玩黄雀了,多没意思啊。”
“你说什么?”
朱厚照瞪着沈溪,神色中带着费解。
朱厚照知道沈溪是状元,之前的讲官也总是拿沈溪从小勤奋好学来激励太子,在太子看来,这家伙肯定是个脑子读糊涂了的小书虫,没半点意思的那种,没想到沈溪竟然也有丰富多彩的童年。
沈溪道:“我到八岁时,最喜欢玩的是促织,两只促织相斗,那可真是有趣的紧。”
很多宫人根本不知“促织”为何物,有知道的心叫一声完了,两个熊孩子这是凑到一块儿去了,教太子斗蛐蛐,这是离死不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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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〇章 讲宋史(第八更)()
朱厚照完全是孩子心性,做学问他是半点兴趣都欠奉,可听说有好玩的他马上虎目圆瞪,问道:“何为促织?”
沈溪脸上故作惊讶状:“太子连促织为何物都不知?哎呀,这么好玩的东西都没玩过,真是可惜啊可惜。”
朱厚照一听火大了,我贵为太子,什么好东西没听过没见过,你居然敢嘲笑我?若换作沈溪是一般仆役,他肯定一声令下拖出去打,可沈溪现在怎么说都是他先生,老爹可是明令禁止他对先生不敬。
朱厚照一把扯着刘瑾的裤腰带,拉到近前:“促织是什么东西?”
你要找死别拉上我啊,刘瑾一脸为难地瞥了沈溪一眼,面对朱厚照,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用的东西,你们谁知道什么是促织,本宫重重有赏!”
朱厚照发起脾气来,在场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太子任性是出了名的,就算提出赏赐在先,也没有人敢吱声,若被皇帝知道教太子玩蛐蛐,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靳贵见势不对,赶紧过来拉沈溪一把:“沈中允,万不可自寻麻烦。”
沈溪道:“我绝不会连累靳兄,只管记录便是。”
靳贵说什么都不敢记,在沈溪“胡作非为”时,他规劝无方,同样罪责难逃。
朱厚照朝着一群侍从拳打脚踢半晌,怒气冲冲回来指着沈溪:“本宫命令你,把促织为何物说来!”
沈溪笑道:“殿下想知道,只管问便是,何必劳烦他人?却说这促织,乃是山间瓦砾之间一种鸣虫,太子夜睡之时,可有听到促织之叫?”
“虫子?那有什么稀奇的,有我的黄雀好玩吗?”朱厚照一脸的不以为然。
沈溪道:“虫子本无稀奇,但若两只促织在一处,便会相斗,非要到你死我亡才肯罢休,乐趣便在其中。”
朱厚照脸上多少有了点兴趣,对刘瑾命令道:“你们去给本宫抓几只促织回来,倒要看看是否跟他说的一样有趣。”
刘瑾急道:“太子殿下,如今您正在读书呢,要玩……也等读书结束啊。”
朱厚照满面怒气:“我天天读书,还没读够吗?快去给本宫抓促织,抓不回来,我就把你们放在一块斗,两个只能活一个!”
刘瑾此时一把掐死沈溪的心都有了!
好端端提什么蛐蛐,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回头皇帝要治沈溪的罪,也会把我这个抓蛐蛐的给法办了不可!
刘瑾被逼无奈,只好带着人去抓蛐蛐。
要说这大白天的也不知去哪个墙缝找,好在秋天正是蛐蛐活动旺盛的季节,要抓一两只来并不难。
沈溪见朱厚照小脸上多了几分期待,很显然是对新鲜玩意感兴趣,又道:“太子等人捉促织来,我这里有个关于促织的故事,不知太子是否想听?”
朱厚照身为太子,平日里给他讲故事的人多了,这些故事基本都是民间流传的那些,没太多趣味性,他听了也不觉得有多过瘾。但他毕竟不知促织为何物,再加上实在无聊,便点头:“你说。”
沈溪将自己昨夜准备好的讲案放下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因为今天要说的故事跟《论语》没半丝关系。
“却说宋朝徽宗之时,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
沈溪所讲的,是蒲松龄《聊斋志异》的一段关于促织的故事,只是沈溪将这段故事的发生时间,从明朝宣德年间变成宋朝徽宗时,故事的内容说的是一个叫成名的人,无意间得到一只宝贝促织,不但在促织中战无不胜,甚至能斗败公鸡,进献皇宫后为他赢得良田美宅。
但故事却是一波三折。
成名在得到促织之后,儿子因为不小心弄断促织的腿,怕被成名责罚而躲起来,成名回来后找寻,发现儿子死在井里,成名悲伤之后,儿子死而复活,却浑浑噩噩好似失了魂,直到他所进献的促织为他赢得良田美宅后,他的儿子才恢复常态,儿子自己说这几年魂魄寄在促织身上,变成促织与人相斗。
这段故事,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一个小故事波澜起伏,把市井小人物的悲喜人生刻画得淋漓尽致,而沈溪所用的半文言、半白话的叙述方式,讲故事的节奏更是不急不缓恰到好处,让小小年岁的朱厚照听得沉迷其中,不过显然朱厚照听故事的侧重点在那只神奇的促织身上。
朱厚照听完故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我才不信呢,一只小虫子能把公鸡给赢了?那大公鸡还不得一口把它吃了?”
沈溪笑道:“这可未必啊,若促织跳到公**冠上,公鸡如何能啄?”
朱厚照想了想,点点头,似乎觉得沈溪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又问道:“那你说的什么徽宗,是什么时候的皇帝,是我大明朝的吗?”
沈溪笑了笑,道:“回太子的话,徽宗乃是北宋的末代皇帝,却说当年北宋定国,北有辽国,两国交兵之后定澶渊之盟……”
沈溪刚才讲的还是促织的故事,一转眼就变成了讲史。
沈溪讲历史,可不会照本宣科说那些枯燥无味的内容,而是直接选择一朝历史中最精彩的部分来说。
等沈溪说到宋徽宗让位钦宗,最后两个皇帝一同被俘北上时,朱厚照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似那个被掳走的皇帝是他一样。
朱厚照自小接触的思想,老子剩下来是太子,以后便是皇帝,这天下我说了算,你们都是为我效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我不用好好学习,就等着将来老子死了我来当皇帝。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不但当皇帝危险,连当太子也危险,随时外敌入侵自己小命就不保。
朱厚照感觉自危,指了指旁边的靳贵:“你说,他不会是蒙我的吧?”
靳贵先前在旁记得手都麻了,虽说沈溪说得不快,可内容太多,又没有预先的讲案供他参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生怕自己记漏了什么东西,听到朱厚照的问话,靳贵恭敬回道:“太子殿下,徽宗乃于宣和七年退位,靖康二年,二帝被废同被俘北上……”
朱厚照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很显然这故事是把他给吓着了,摆摆手示意靳贵别再说下去,可靳贵哪里管这些,继续说着他所知道的内容,直到朱厚照怒斥一声“闭嘴”,靳贵这才住口不言。
沈溪道:“太子还要继续听吗?”
朱厚照冷声道:“你是想对本宫说,那个什么徽宗,是因为玩促织才亡国的吧?”
沈溪摇摇头道:“臣可并无此意,太子非要如此理解,那臣也无言反驳,不过在靖康之变后,宋朝并未因此而亡,有九皇子康王赵构称帝于临安……”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南宋抗金,沈溪有意彰显了岳飞等人的气节,把战争说得片面化,让朱厚照以为,宋金战争到南宋时,南宋已经取得节节胜利,这样一来就非常合他的胃口了,于是又听得津津有味。
但等沈溪说到岳飞被十三道金牌召回,被迫害致死时,朱厚照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一拍桌子道:“这个宋高宗,太不是东西,岳飞明明是大忠臣,为何要杀他?难道他不怕跟他父皇一样,被金人掳走吗?”
刘瑾不知何时已侍奉在朱厚照之侧,闻言马上帮腔:“太子说的是啊,这岳飞,可是民间称颂的抗金英雄呢。”
朱厚照难得遇到知音人,看着刘瑾道:“你也这么认为?要说……他父皇早点起用岳飞,何至于自己被掳走啊,那个……沈中允,你继续说后来怎样,那个宋高宗是不是也被金人给掳去了?”
沈溪本来过来讲的是四书中的《论语》,结果变成讲《宋史》,朱厚照是第一次觉得听历史这么有趣,之前还想着玩黄雀抓蛐蛐,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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