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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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状元- 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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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青绫一丈高,千尺射马望酒槽。酒中自有万鬃骏,十万雄兵战楼兰。”

    张鹤龄吟着诗,晃头晃脑,显得意气风发,可大多数人听完后,心中只却有莫名的诧异……

    这首诗听起来不错,但细细一品则晦涩难言。

    从百,到千,到万,再到十万,好像气势不凡,尤其后两句,让人感觉张鹤龄志在领兵疆场,有大将之风,可单纯为追求这种数目上的递进,令整首诗无论从平仄还是意味,都显得恶劣不堪。

    尤其是“百里青绫一丈高”说的是什么?

    沈溪细细一揣摩,却知晓张鹤龄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青绫是一种青色的丝织物,足有百里长,却只有一丈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要用这青绫将猎场围起来。这首诗大意是说围场射猎,然后喝醉了酒,想象面前有千军万马十万雄兵的景象,有那么点壮志未酬的意味。

    “好,侯爷这首诗可真是豪气干云,我等佩服。”不管听没听懂,在场人等的赞美之辞均不要钱一般说出口来。

    连沈溪在翰林院的同僚,也不由违心地点头表示嘉许……怎么说这也是张鹤龄“现场”作出的祝酒诗,能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有时候要听的不是诗词本身,而是诗中所藏意境,这至少证明张鹤龄在饮酒时不忘家国社稷,算得上忧国忧民!

    有张鹤龄开头,别人相继作诗。

    若说张鹤龄这首诗勉强凑合的话,那此后某些人的诗,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因为今日与宴之人,有很多是通过贿赂张氏兄弟而获得官位的“传奉官”,他们固然读了七八年的书,但毕竟资质在那儿管着,让他们临场创作一首好诗,难比登天。

    这些个不堪入耳的烂诗听下来,众翰林直皱眉头。

    好在张鹤龄知道今日与宴人中,有不少才学不堪,请他们出席宴会不过是惦记他们的腰包,提醒他们应该孝敬了。所以张鹤龄便时不时邀请翰林以及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起来作上一两首,穿插在烂诗中间,将宴会的气氛带动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溪见“诗会”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料想自己跑不掉了。

    果然,不到盏茶工夫,张鹤龄便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只知道沈修撰才学好,却无缘见识,不知沈修撰可否作一首祝酒诗让我等开开眼界?”

    “是啊,沈修撰,轮到你了。你是状元,作诗一定拿手!”有人帮腔怂恿。

    这些人说佩服沈溪的才学,但心里却在暗骂,你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居然也能当状元?就算你八股文写得好,诗词也有涉猎,可今天是祝酒诗,你一共才喝过几回酒,怎知这酒水之妙?

    沈溪还真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的确,因为要考科举,他这辈子时文背了数万篇,八股文章做了也有几千篇,可写过的诗却没有几首,毕竟明朝中前期科举取士不考试帖诗,在应试教育下,他不会强求自己练习,毕竟以他的年岁能把文章做好都不易,最多是借几句后人的名句出来装装样子。

    现在要临场发挥作一篇祝酒诗,非能力所及,没辙,沈溪只能用老办法,自己做不出就只能“盗”,可盗谁的作品,却是个问题。

    诗词集大成的时代是唐宋,后世就算偶有名家诗词,终究不及李杜和苏柳,可若他拿李杜和苏柳的诗词出来,那才是丢人现眼。

    不过若论诗词才学,当下就有位诗词大家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甚至与他渊源颇深,不过这会儿人还在镇抚司大牢,对前途充满迷茫。

    正是明朝大才子唐伯虎!

    沈溪轻轻一叹,站起来恭敬对众人行礼,也不?嗦,直接朗朗而吟道: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

    “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

    “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宿广寒宫,我也不登琼宇殿。”

    “桃花山下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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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拉寿宁侯下水() 
沈溪引用的是唐寅怀才不遇、寄情山水时所作的《把酒对月歌》,只是稍微作出了些更改。

    原诗中最后两句是“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姑苏城和桃花只是小的改动,但唐寅追求的是一种超然于世俗之外的田园生活,而沈溪如今却在朝为官,说“不登天子船”、“不上长安眠”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改成“广寒宫”和“琼宇殿”,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意思是不求位极人臣。

    唐寅这首诗脍炙人口,但却远没有《桃花庵诗》那般流传广,主要是因为整首诗多以俗语入诗,大有民歌之特征,属于“雅俗共赏”,令后世诗评家觉得俗不可耐。

    沈溪吟诗时,在场宾客都在细细倾听揣摩。

    虽说这首诗俗了点儿,但至少比与宴之人所作的打油诗要有文采,若论意境,那更是连之前翰林院众翰林所作的诗作都远有不及。

    但这首诗若从一个四十多岁饱经沧桑的中年文士口中吟出,或许才令人信服,以沈溪如此年岁,他的人生阅历能有几何?作出如此的诗,只会让人觉得,你个毛头孩子也未免太早熟了点儿吧?

    沈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吟完整首诗,当他停下后,在场宾客,包括张鹤龄在内,没有像对之前所作诗词一般立时加以评价。

    整首诗很长,再加上其中意境深远,就算自负才学过人,也要稍微沉淀一下才能作出评断。

    “拙作,献丑了。”

    沈溪拱拱手说完,重新坐了下来。

    别人感受不出这首诗多好,可翰林官天天跟文章诗词打交道,他们却能明辨分毫。此时院子里望过来的目光中最感惊讶的,要数沈溪这些翰林院的同僚,就连朱希周也用极度震惊的眼神看了沈溪一眼,显然未料到沈溪竟有如此精湛的诗词造诣。

    “好!”

    张鹤龄率先作出评价,拍着手站起来,“沈修撰此诗,实乃上乘佳作。”

    张鹤龄没太多学问,说不出更深层次的评语,只说“上乘佳作”,算是对沈溪的褒奖,有他的肯定,别人就算认为这诗鄙俗,也会跟着附和。

    沈溪基本可以肯定,张鹤龄之前那首祝酒诗应是找人代作。

    侯府的西宾席先齐刷刷站起来,跟着张鹤龄发出啧啧赞叹,随后满堂宾客一片叫好,几乎把沈溪这首诗夸得跟花儿一样绚烂。

    王九思却对沈溪的诗略有不屑,他自诩才学是在场人中最好的,不甘地起身道:“沈修撰此诗,似有志不在朝堂之意……莫不是想辞官归隐,做那桃花山下逍遥的散人?”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他就算认为沈溪的诗陋、俚、俗兼具,难登大雅之堂,可毕竟张鹤龄都给予肯定,他唱反调就不合适了,但若从诗本身意境着手,以沈溪“志不在朝堂”为切入点,那别人就挑不出毛病来了。

    连张鹤龄听了也轻轻一叹:“是啊,沈修撰是新科状元,初入官场,却有这般高洁之风……是有些不合适。”

    沈溪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在下既为天子之臣,理当为社稷分忧,只是心中尚存一片对世外桃源的向往,百姓安居乐业,那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

    “说的好。”

    沈溪这马屁基本拍对了地方,张鹤龄听完后再次大加赞赏。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那在朝堂上也可以说是在桃花山下……这既拍了皇帝马屁,还表明了沈溪为朝廷效力的远大抱负,比之一般诗词文章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张鹤龄此时对沈溪的才学大为感佩,暗忖道:“若将他收揽至帐下,让他为我出谋献策,只要能讨得姐夫欢心,想来加官进爵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张鹤龄一招手:“来人,为沈修撰送上一份薄礼。”

    很快从正堂出来一名女子,却是刚才领舞的舞女,年约二八,聘婷玉立,长得花容月貌。此时她手上捧着一方比之前礼物要大上几分的木匣,莲步轻移到了沈溪面前,恭敬递上,这让在场之人,包括一众翰林官都嫉妒不已。

    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份礼物要比刚才张鹤龄给众翰林的礼物“重”许多,这貌美如花的舞女似乎拿得有些吃力,里面指不定是金银珠宝。

    “谢寿宁侯馈赠。”

    不管怎样,沈溪该谢还是要谢,尽管他自己很不想收这礼物。

    张鹤龄再次举起酒杯:“沈修撰之言,恰恰是本侯的期望,若诸位大人一心辅佐君王,那大明朝社稷将千秋万代,我等幸甚,百姓幸甚。这杯酒,敬陛下英明神武,敬大明朝千秋永存。”

    若说沈溪刚才的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张鹤龄这马屁就拍得太过明显,而且很容易招人反感。

    不过马屁话必不可少,尤其是在这种臣子聚会的宴会上,不说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似乎缺少了什么,反倒让在场官员不适应。

    ……

    ……

    而后的祝酒诗,基本没有沈溪那般文采和意境,就连不服沈溪的王九思,所作出来的祝酒诗也未得到张鹤龄的好评。

    宴席结束,张鹤龄原本打算亲自送客,不过想想还要留下翰林官到内院询问一些事情,便让府中人代他送客。

    张鹤龄邀请朱希周、沈溪等翰林官进到内院正堂,让人准备好椅子,待所有翰林官都落座后,张鹤龄才坐在主位上,招呼道:“先前酒宴,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尽兴?如果没有的话,稍后补上,现在先上贡茶解解酒。”

    张鹤龄一声吩咐,又有婀娜多姿的丫鬟上来,给每人面前斟上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打开碗盖便有一股清香扑鼻。

    沈溪尽管在之前酒宴上故意洒了许多酒水,不过一场酒宴下来依然喝了不少,头晕晕沉沉,喝过茶后稍有缓解,不过此时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却听张鹤龄道:“诸位身在翰苑,乃饱学之士,本侯有些不解之事想一问究竟,不知诸位可否解本侯心头之惑?”

    朱希周等翰林算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在来之前就猜到寿宁侯邀请赴宴与来日的经筵有关,那不用说,张鹤龄要问的就是明日弘治皇帝要经筵上有可能问及的题目。

    朱希周代表众翰林行礼:“侯爷但说无妨。”

    张鹤龄笑了笑,点头道:“本侯近日翻阅史书典籍,对于洪武三十二年至永乐年间之事稍有不解,太祖至太宗之间,似乎少了一段史籍记录,诸位都是翰苑出身,想来对这段史料很熟悉咯?”

    朱希周、王瓒、王九思等人面色都有些怪异。

    这问题,已是近来第二次被人提出,上次就是谢迁跑到翰林院去,说是弘治皇帝问及这段历史典故,让众翰林写条子上去。

    有翰林对这段历史不了解,就算了解也只是知道些皮毛,还都不敢详加叙述,只是将太宗皇帝朱棣的帝位合法性予以肯定,定了个“太祖传位太宗”的基调,让真正的修史者觉得面目无光。

    可这就是现实,因为朱允文一脉已断绝,帝位如今在朱棣一脉根深蒂固,将近百年过去,没人再去计较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良知的史官会把当年的旧事记录下来予以封存,以备将来修史所用。

    眼下却并非提出的好时机,因为在这之前,弘治皇帝并没有透露给建文帝翻案的口风。

    张鹤龄本来满心期待,可见到众翰林一个个面带尴尬之色,不由皱眉:“诸位,难道也不知这段历史?”

    坐在帘子后面倾听的寿宁侯府幕僚赶紧出来,来到张鹤龄跟前恭敬行礼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张鹤龄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若是诸位大人不便细说,不妨用纸笔写下来。”

    朱希周等人听了不由稍微松了口气,不说,改用写,而且是匿名,那基本不用背负太大的责任。

    张鹤龄马上让侯府家仆撤去茶几,搬来书桌,前来赴宴的翰林有一个算一个,每人面前都有一方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红袖添香,却是之前出来献舞的舞女,仪态万千为众翰林研墨。

    翰林官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就算平日见到女子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几杯黄汤下肚,美人在旁,淡淡体香传来不由让人旖念丛生,连王九思这样“志向高洁”之人都免不了面红耳赤。

    反倒沈溪脸色最是自然。

    翰林们拿着笔,还是不想实话实说,就算知道得不多,也不想老实交待,因为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大,朱希周等人所抱的想法是,当初怎么糊弄皇帝的,现在照搬过来继续糊弄寿宁侯。所写内容,依旧是似是而非的套话。

    在历史问题上这般敷衍,这是翰林们的第一次,但谁叫这段历史属于“不能说的皇家秘辛”?

    唯独沈溪这边,没什么顾忌。

    他都被谢迁逼着给皇帝上书论及为建文帝恢复年号,这说明弘治皇帝是真的动了心思,若来日经筵上弘治皇帝拿此事问大臣,众大臣要么回避,要么直言“不可违背祖训”,那他这个上书之人岂不是要被降罪?

    现在把事情和盘托出告诉张鹤龄,对沈溪来说反倒是拉这位国舅爷下马的良机。

    张鹤龄到底是皇亲国戚,他在詹事府和六部的拥趸众多,礼部尚书徐琼还是他姐夫,只要他能将建文旧事说得详尽,那些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就会跟着倒过来。

    沈溪提笔写道:“洪武二十五年四月,懿文太子薨,至九月,太祖立懿文太子次子为皇太孙……”

    你张鹤龄不是要当弘治皇帝的应声虫吗,我就写得尽量详细些,帮你这个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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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你帮我,我帮你() 
就算寿宁侯张鹤龄平日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但他对读书人,尤其是翰林院里的翰林还是比较敬重的,他就算再混也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不会笼络那么多人为其所用。

    通常以为,朝中作恶之人必然眼高于顶看不起任何人,但其实真正的奸邪官吏很懂得为官之道,首先便是对把控舆论导向的人报以极大的尊敬。

    这大明天下自然是弘治皇帝的,但却是由士子来协助弘治皇帝掌管,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翘首仰望的殿堂,为天子读书人所景仰。

    翰林院里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庶吉士,那也是从几百名新科进士中挑选出来的,才学绝对没得挑,你跟他们为难,不是让天下读书人瞧不起?

    等翰林将手头东西写完,张鹤龄又叫人每人送了一件礼物,亲自送大家出府。

    到了门口,张鹤龄有意靠近沈溪一些,低声道:“本侯尚未来得及酬谢沈修撰诊治太子之功,过几日再请你过府饮宴。”

    还来?沈溪暗自嘀咕,再来可真是要跟自己的小命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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