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沈溪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沈溪揉着眼睛到了院子里,周氏急匆匆地从大门外回来,看样子出了什么事。
“娘,外面怎么了?”
“官差把你孙姨给抓走了。你在家里老实待着,我跟你爹到衙门去看看。”周氏撂下句话就出门去了。
林黛从房间里走出来,沈溪征询她的意见:“黛儿,咱们一起去衙门看看好不好?”丫头小脑袋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衙门不是好地方,咱别去了好不好?”
“那你留下看家,把门关紧了,谁来也别开门。”
沈溪怕陆家人直接来霸占院子,等到林黛从里面把门闩上好,这才匆忙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到了衙门口。这时候惠娘被皂隶带到了大堂,连同陆家人也在,而且陆家人那边也由皂隶看押着。
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时间议论纷纷,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惠娘这次要倒大霉了。
过了半晌,夏主簿先出来,紧接着是韩县令的师爷,最后才是韩协打着呵欠从内堂走出来。
“本官公务繁忙,昨日有个案子没审完,今天先审了,一会儿本官要去接官亭送林郎中回京师……涉案之人可都带到?”韩县令有气无力地说道,可能是昨日没休息好,整个人显得很萎靡。
夏主簿往堂下看了一眼:“诉讼两方人等都已到齐,可以升堂了。”
“那就升堂吧。”
韩县令说了一句,两旁的衙役喊着“威武”的号子,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昨日公堂上韩协为陆家人说话大家都听到了,在所有人看来,这案子基本定了,只是看惠娘会受到何等惩罚。
年长的陆有成赶紧跪地磕头,口里喊道:“草民的堂侄死得不明不白,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知道知县老爷向着他,陆有成干脆连堂侄的死都赖到惠娘身上了。沈溪心想,这大约是陆家人气不过惠娘把事情闹上官府,回去之后合计出来的结果。
“啪!”
韩协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竟敢咆哮公堂,不管有理没理,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陆有成一听傻住了,这还没怎么样就先挨二十板子?陆有成赶紧大叫“冤枉”。两旁的皂隶可不惯他这毛病,脱了裤子就开打,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当着宁化县男女老幼的面被打板子,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就在下面皂隶使劲打板子的时候,夏主簿将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呈交到师爷手里,师爷看了一遍,转交给韩协,低声对韩协说了两句。
沈溪看得真切,这应该是夏主簿把案子的定性和接下来的判词对韩协说了。
当县令的,未必会审案,下面的人自会有人替他办妥,甚至连说辞都会给他编排好,所以他只需聘请个师爷代为参详即可。
只是审案的时候必须要知县坐堂,彰显他才是这一县之地的父母官。
等二十板子打完,陆有成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惠娘脸上带着惊恐,她很怕下一个挨打的是她,一个大老爷们儿被脱掉裤子打板子已经够丢人了,若是妇人那就没脸做人。
韩协摆摆手,道:“本官查阅《大明令》,‘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因此这产业你们不用争了,所有都归陆少博的女儿所有,碍于陆少博女儿尚未成年,就先由陆孙氏代管。”
陆有成被打了板子,正有气无力地呻吟,听到这话赶紧叫天屈:“青天大老爷,我们陆家可是有同宗的啊!”
韩协一听火大了:“同宗?可有过继?以为是个同宗就能继承他人的产业?那《大明令》还留着作甚?赶出去赶出去,日后不得踏足我宁化县地域,否则下狱法办。退堂。”
旁边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扫兴的声音。
一场热闹就这么结束了,大家伙儿看得都不是很过瘾。
两旁的皂隶尽职尽责,两人一个,如狼似虎地拖着陆家的两个人就往县衙外扔去,甚至为了遵守县令的命令,等下还要派人把陆家人押解出宁化县地界。
第39章 失而复得()
沈溪长长地松了口气,韩县令的判词基本引用了他状纸上所言。
此时惠娘仍旧跪在大堂的地上,如堕云雾之中,原本她都不报什么希望了,突然峰回路转,她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县令离开后,夏主簿下得堂来,走到惠娘身前道:“陆孙氏,到底你有几分造化,有高人在背后帮你。县令大人此番判你胜诉,回去之后好好打理药铺,切不可亏待了令媛。”
惠娘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由喜极而泣。
周氏上前将她扶起,惠娘靠在周氏怀中哭得悲中带喜,这两天她濒临绝境,对未来已经失去了希望,失而复得让她觉得这一切弥足珍贵。
“妹妹,没事了,咱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成。”
周氏扶着惠娘回到自己家中。惠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周氏供奉的无字生位牌位前磕头。
沈溪立在院子里看着,暗暗替惠娘开心。
周氏脸上挂满笑容:“谁说老先生把咱忘了?不曾想他老人家跟衙门的人还有交情,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帮忙,恐怕妹妹现在也没个归处。”
惠娘含泪带笑站起身,拭去粉腮上的眼泪,又冲着周氏深深鞠了一躬:“还是要感谢姐姐一家,要不是姐姐搬来,老先生也不会帮忙。”
“唉,妹妹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说就叫缘分呢!种善因得善果,当初要不是妹妹下雨天收留憨娃儿避雨,咱也没这机缘。”
“对了,憨娃儿……你站在这儿作甚,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没去学塾?”
沈溪摸了摸脑袋,似乎这个时候才记起还有读书这件事,吐吐舌头:“哦,我这就去。”说完进屋背起书包就走。
“这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懒,不过倒是挺聪明的……前日里先生考校学问,居然得了个头名,回来后屁股都翘上天了。”
周氏看起来是在骂人,但实际上心里却乐开了花。
惠娘保住了药铺,等于自己一家人也能继续住这个小院,且有了这件事后,两家人的关系越发亲密。
惠娘看着沈溪出门的背影,羡慕道:“还是姐姐有福气,小郎将来肯定有出息,妹妹命就薄了……”
……
……
沈溪这两天为了惠娘母女的事累得够呛,不过能让喜欢的人平安躲过一劫,他感觉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那杜撰的老先生关键时刻又派上了用场,沈溪暗道侥幸。不过他希望老娘不要多问,谎话说多了迟早有揭穿的一天。
等沈溪下午放学回来,惠娘已找了个木匠学着周氏做出无名生位,说是要一直供着,跪拜的时候态度无比的虔诚……这分明是把沈溪无中生有的老道士当成了大恩人。
沈溪心想,老娘供着自己,每天还要给自己磕头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连惠娘也有样学样,他可当不起。
不过这件事却没办法拆穿,沈溪不由苦恼不已。
之后几天,沈溪去药铺帮忙的时候,总能看到惠娘对着丈夫的牌位和无字生位自言自语。
一个女人没了丈夫,无人倾诉衷肠,只能把死物当成是寄托,沈溪想想越发觉得惠娘可怜。
虽然官司完结了,惠娘最终赢了案子,但宁化的老百姓却不买账,药铺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邻里间也有人说孙惠娘的怪话,都觉得她把夫家人赶走是想独占丈夫留下来的产业,惠娘本就好面子,听到各种难以入耳的议论,她干脆少出门或者不出门,每天太阳还未下山铺子就关了。
转眼到了七月底,已到秋收时节,周氏要回桃花村去帮忙,沈溪的学塾也难得地放假了。
本来周氏回乡想带着沈溪和林黛,但她又怕沈溪回去会被家里人扣下,到时候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把儿子的一生都耽误了。所以周氏一咬牙,干脆一人起行,连林黛也留了下来。
因为秋收的原因,原本就早出晚归的沈明钧更加忙碌了,甚至晚上都很少回来,家里留下两个小的,只能暂时在惠娘那里吃饭。
惠娘很热情,经过之前的案子,两家几乎是亲如一家。而且就算生意差了些,到底小有积蓄,哪怕三五年不开张也不至于让她和陆曦儿饿肚子。
没了老爹、老娘管束,沈溪平日里空暇时间就多了,除了遵照周氏临走时的交待每天教林黛写字,其余时候他就摆弄他的字画,甚至把宣纸、笔墨以及做旧工具悉数搬到了家里。
王陵之只要不读书就会跑来帮忙,无论沈溪需要什么,王陵之总能找来。
这段时间,沈溪写的几出戏和《杨家将》的说本,在宁化县甚至整个汀州府都出名了,老百姓收完秋粮,手头有了闲钱,日子也有了空暇,开始想着方儿寻开心。
在这种情况下,城里城外几乎每天都有南戏班子开锣,虽然大多数都是草台班子,戏本也全部是抄袭自别人,缺漏的地方很多,但随便一出戏就有大堆人捧场,百姓对于几出新戏的热情空前高涨。
除了南戏外,各家茶楼也几乎被听书的人挤爆了。
《杨家将》的说本从最初沈溪写的二十回变成四十回,由于不断有说书人东拼西凑,添油加醋,故事竟然逐渐饱满起来,只是不同说书人有不同的版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哪个是正宗,反正是哪出听起来热闹便听哪出。
就在宁化县城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候,突然噩耗传来,顿时令城内百姓失去了走街串巷的兴致……广东潮汕地区爆发了瘟疫,如今已经蔓延到了福建的漳州府,据说汀州府的永定和上杭等地都出现了疫情。
八月十五之前,本来沈明钧要带沈溪回乡过中秋节,结果却是周氏老早就从乡下回来了,原来桃花村那边也开始流传岭南地区爆发瘟疫,一收完粮食,周氏就赶紧回城来,怕瘟疫传播开后进不得城。
消息刚刚传开时,城内便不再允许从南边来的行商进城,没过几天便城门紧闭,只在早晚各开半个时辰,之后官府更是明令禁止百姓随便外出,甚至派三班衙役在交通要冲和水陆码头设卡。
但就算是这样,瘟疫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宁化县。
城内每天都能传出哪儿有人得了瘟疫,一传染就是一个村甚至是一个镇,虽然这其中谣传的成分居多,但却着着实实把大家伙儿吓坏了。
因为瘟疫的事,学塾干脆在秋收之后就没再开课。城里的店铺少有开门营业的,裁缝铺也不例外,周氏暂时失业了。
反倒是原本生意清淡的药铺,客人突然多了起来。
县城到底比乡村富庶,瘟疫爆发人人自危时,稍微有点儿家底的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药材会涨价,在积谷防饥买药防病的思想下,什么缺就先囤什么,药材一时间成为了紧俏物。
惠娘经营的药铺门面不大,但当年陆少搏走南闯北,囤积的药材可不少,沈溪看过,后院至少有三间屋子里堆满了各种药材。
在这个紧急关头,惠娘并没有趁机涨价,当初什么价格进的药材,她只是加上很少的利润就卖了出去。
但就算是这样,城里的老百姓还是不喜欢到惠娘的药铺来买药,这让沈溪和惠娘都有些无可奈何。
第40章 天花()
因为瘟疫的事,城里的中秋佳节没有了任何庆祝活动,愁云惨淡的大背景之下,人们只能盼望早些入冬。
按照以往瘟疫爆发的经验,秋末入冬之后,因为天气寒冷,瘟疫会逐渐控制下来。但这次的瘟疫似乎不同,尽管宁化县城已经作好了预防瘟疫的准备,但在八月二十前后,城南一带还是出现了疫情。
这下宁化县城彻底炸开了锅,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尽量减少外出,街面上一片萧条。
沈明钧就此留在王家,每天不再回来,周氏在家里成天烧香拜佛,最重要的是祈求无字生位显灵,保佑一家人平安无事。
沈溪觉得老娘的思维不可理解,以为那老道士无所不通,连瘟疫都能防治,这未免也太扯淡了。不过最大的可能却是周氏病急乱投医,随便找个小庙就开始拜菩萨,也不管这小庙到底是龙王庙还是土地庙。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沈溪进出只局限在小院和惠娘的药铺之间。
虽然城中瘟疫爆发,但惠娘很负责,每天都开着药铺大门,允许人们前来抓药,这也是城中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铺。
沈溪虽然不被惠娘允许到前面的药铺大堂,免得他被传染,但沈溪还是从那些来抓药的人口中大致知道这瘟疫到底是什么。
准确来说,这瘟疫是天花。
在对症的疫苗发现之前,天花几乎是不治之症,而且这种病毒的传染性极为惊人,它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并有大约有七天至十七天不等的潜伏期,而潜伏期内是最具传染性的,带病毒者唾液中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直到病人结疤剥离,天花还是能透过病人传染给他人,这一切导致天花病毒一经蔓延几乎就不可控制。
在当下缺医少药普通人抵抗力普遍低下的年代,一旦感染天花,其死亡率便高达五成以上。即便侥幸生还,身上也要留下烂疮疤,脸上出现麻子,终生无法消除。
沈溪出生在天花已成为历史的年代,但他对于天花还是有足够的了解。天花最大的特性是得过天花的人身体里会产生抗体,继而对天花免疫。
历史上最先以种痘来形成抗体抵御天花的是中国,但也仅仅只在大明隆庆年间,距离现在尚有近七八十年,且种的是“人痘”。
所谓的“人痘”是以得天花之人的痘疮来给未得病的人接种,这种方法不但极其容易感染,而且效果也不佳。
沈溪在得知是天花疫情之后,反倒镇定下来。
再世为人,沈溪对死亡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恐惧,但他要保护身边人。他很清楚,人类对天花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最佳的防止手段在于预防,也就是种牛痘。这是因为牛得天花之后,其体内病毒与天花病毒的抗原绝大部分相同,能令人体内形成对天花的抗体,但对人体不会致病。
既然现在瘟疫已经蔓延到了宁化县城,沈溪觉得当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头病牛,来为身边的人种牛痘,这样就算病毒传播也能有足够的抵御力。
沈溪对周氏和惠娘说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病牛身上的牛痘能对天花有一定的预防效果,想到城外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病牛,惠娘正思索沈溪的话,周氏已然破口大骂:“你个臭小子,现在城里人人都躲在家中,你却要跑出去找什么病牛,是觉得命长了准备把小命丢掉?”
沈溪不想凭白丢了性命,相反他还要保命,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更要保护爹娘林黛甚至是惠娘一家的命。天花病毒已经蔓延到城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他要赶在疫情彻底爆发之前找到病牛。
经过之前的试探,沈溪清楚周氏不会同意他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和尝试,只能背着家人去做。要找得天花的病牛,出门的防疫措施必须得准备充分……既然城南那边爆发疫情,他打定主意往城南走一趟。
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沈溪便溜了出去,他用丝巾做成简易口罩蒙住口鼻,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但如此,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紧紧的,尽量避免皮肤与空气直接接触。
沈溪从北城门出了城,拿着个小瓦罐,顺着城墙绕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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