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通大概知道国子监内伙食一般,见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要帮沈溪改善生活,伸手就扯沈溪的袖子。
沈溪苦笑着指了指肩膀上的包袱,道:“最少等我把东西送回去吧?”
苏通笑着摇摇头:“无妨,让小厮给你送回客栈,回去时带上即可,何必多走冤枉路?”
沈溪本来想早点儿见到林黛,怎么说也是小别胜新婚,可再一想,连新婚都没有,这胜又从何而来?
不过中午没吃饭,沈溪肚子的确是饿了,便把包袱交给小厮,与苏通一起往就近的酒肆而去。
“沈老弟,昨日国子学内发生一件事,你可有听闻?”刚到酒肆,相对着坐下来,苏通便迫不及待问道。
不用说就是江瑢下狱之事,沈溪身在国子监内,怎会比苏通知道得晚呢?
沈溪道:“昨日刑部拿人时,我便在场。”
苏通摇头叹息:“看这事儿闹的,今天京城都沸沸扬扬,你说堂堂的国子学生员,进言纳谏何错之有?竟落得如此下场,这是要阻塞言路啊……”
虽然江瑢弹劾内阁大学士纯属自不量力,但在舆论风潮中,还是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一个国子监学生不畏权贵,敢直言纳谏,这是何等的勇气?
而且在读书人的思维中,一向是“言者无罪”,若因言而获罪,这样的朝廷就不值得拥戴。舆论普遍倒向了江瑢,这回倒是变相地给他扬了名,他相出风头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沈溪喝了杯茶,不以为意地说道:“放心吧,用不了几天就出来了。”
苏通深以为然,笑着道:“我觉得也是,朝廷最多是小惩大诫,怎会真与士子为难?今年适逢会试年,京城的举子愈发多了起来,若安抚不好,恐怕会出乱子。哦对了,沈老弟,你恐怕有所不知,在你进国子学这些日子,唐寅和徐经二人,简直是把京城当作家里的后花园,那个飞扬跋扈啊……”
高调,正是唐寅的性格,本来祝枝山宴请时,沈溪很有机会见到这位历史名人,但适逢会试前,沈溪不想跟唐寅过早扯上关系。
若是落得跟唐寅一样,半生都只能寄情山水,那就跟沈溪进京的初衷相违背。这年头,还是只有做官才会有前途啊。
“什么意思?”沈溪顺着话头问了一句。
苏通叹道:“徐经和唐寅,又去程老侍郎家中拜访了,回来后遍邀士子饮宴,在宴中高谈阔论,说什么程老侍郎欣赏他们的才学,还亲自点评过他们的文章,誉为上等。嗨,这不是诚心要落天下士子的面子,好像没考他们就已经名列一甲,等着拿状元榜眼了。”
“你也去了?”
“我才不去呢,本来以为这唐寅多有本事,能在人才济济的应天府乡试中夺得魁首,谁知道他竟然是这等狂傲之徒,这种人还是莫结交为好。倒是有人说,或者朝廷会因此而改换礼部会试的主考……”
沈溪没有搭腔,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最重要。随后,苏通叫了几个酒菜,亲自给沈溪斟茶,又给沈溪讲了这段时间在京城的见闻,主要是跟同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参加文会时的情况。
比如湖广哪位考生德才兼备,或者余姚的考生可能榜上有名,说着说着,苏通突然提到一个沈溪听说过名字的人,王守仁。
“……这王伯安兵法韬略甚是了得,若不知的,还以为是进京参加武会试的,却说今年到京城参加武会试的人也有不少啊。”
明朝武举因为一直没有形成定规,所以不似文人的会试这么正式。
但毕竟从弘治六年后,每六年举行一次武举的规矩已经沿袭下来,京师礼部文会试是在二月举行,武会试就在三月,前后差了一个月。
相比文会试参加的举人有近万人之多,录取的也会有三百人,武会试参加的人数就相形逊色了。
本身有武举人功名在身之人就不多,但录取的人数却不少,这就令武进士并不是很值钱,很多人只能在兵部挂个职,以后等着派官,但通常都是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像江栎唯这样,中了武进士之后,在几年内就能官至四五品的,那是少之又少。
快吃完饭时,苏通又拿出一张文会的邀请函。
因为沈溪是福建乡试的解元,很多人想见识一下沈溪的才学,以判断这位福建乡试解元是否有高中状元之可能,邀请沈溪赴文会的人很多。
但之前沈溪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入太学读书,没时间出来参加文会,成为去年各省乡试解元中最少出来露面同时也是最神秘的一位。
“沈老弟,我知道你苦心做学问,但这个文会你却不得不参加,都是一些我新近结交到的好友,才学奇佳,又邀请了翰林前来点评文章。”苏通怕沈溪又要借故推辞,只好用恳求的口吻道。
“行吧。”
沈溪随口应了一句,便把请柬揣进怀里,反正距离苏通所说的文会还有两天时间,到时候再想办法推脱便是。
沈溪与苏通一同返回东升客栈,还没到客栈门口,就见许多人聚集在一块儿,人群中不时发出叫好声,里面“呼呼呼”破风声传来,好像有人在耍把式。
第三九〇章 武举人()
东升客栈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很多人干脆踮起脚尖看热闹,沈溪这样身材矮小的,只能老远看看人群,望而兴叹。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汀州偏僻之地,很少有人到那儿卖艺讨口饭吃,苏通没怎么见过江湖耍把式的,兴致一来,便拼命挤开人向里面钻。别人想发怒,但看到苏通一身生员装束,暗叫一声晦气,便避开了。
沈溪本来有些不想凑热闹,但苏通拉着他,他只好跟在后面,向人堆里挤。
好不容易到了前面,只见一名昂藏九尺英气勃勃的男子,正举重若轻地舞动着手上的流星锤。
两个锤体由一根铁链串着,在空中来回飞舞,发出呼呼的声响,立舞花、提撩花、单手花、胸背花、缠腰绕脖、抛接等一招一式均有板有眼。
那男子威风凛凛,如同杀神一般,客栈里面有两名客人正想出门,但门被堵住了,劲风扑面,吓得他们噤若寒蝉,不敢靠前一步。
“好。”
等把所有招式耍完,男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立在那儿,虎目一瞪,令人望而生畏。此人拎着流星锤的铁链,向周边围观人群抱拳行礼。
“小郎君,你这身手好生厉害,这其中可有什么名堂没有?”有人用京片子问道。
那英俊的男子呆若木鸡,根本就没听懂别人的问题,等他见到人堆里的沈溪,兴奋得“嗷”地大喝一声,连流星锤都不扔,直接上前,握住沈溪的肩膀,高兴地大呼小叫:“师兄,可算是找到你了。”
正是宁化县王家大少爷王陵之,沈溪六岁时认识的玩伴。
上次沈溪见到王陵之时,王陵之已经有一米八了,如今再见到,竟然已是一米九出头,沈溪除了仰起脑袋真没什么好办法。
这简直是个魁梧的巨人啊!
在北方男子普遍身高比较高的情况下,王陵之立在那儿还是有鹤立鸡群之感,加上他相貌堂堂,一般男子见了不由暗自惭愧。
沈溪这样的文弱书生,身子骨还没长开,在他身边简直就跟个小矮子似的。
“散了散了,这儿没什么热闹好瞧的。”店掌柜战战兢兢看了半晌,发现这位小爷终于停下来了,赶紧出来一吆喝,把人驱散。
众人见不是耍把式而是来寻亲访友的,顿觉无趣,骂骂咧咧散了。
王陵之一脸兴奋,捡起放在墙角的行李,与沈溪一同进到客栈。刚一坐下,周围两桌客人识相地让开了,王陵之带来京城的不单有流星锤,还有长枪一柄,怎么看都不像善茬,连苏通见了都一脸避忌之色。
“苏兄,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同乡,也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王陵之。”沈溪代为引荐。
苏通拱了拱手:“在下苏通。”
“嘿。”王陵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数,人家跟他行礼,他只是咧嘴一笑,随便应了一声就当打过招呼。
很显然,苏通不想跟这种看起来无脑而且暴力的家伙走得太近,就算跟王陵之同桌,也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溪问道:“你怎到京城来了,可是应了武举?”
“是啊。”
王陵之一听沈溪说及,得意地简直要蹦起来,“砰”地一声,原来是他没放下的流星锤碰到桌子,桌面顿时被砸出个小坑。
那边客栈掌柜张开嘴指了指,但最终还是老实噤声。
王陵之兴奋地道:“去年我应武举,顺利过关,所以今年来京城参加武会试,知道师兄你进京赶考了,正琢磨怎么才能找到师兄你,没想到眨眼就碰到了,我运气可真好,哈哈哈……”
沈溪直冒冷汗,怎么看王陵之都是个愣头青,居然能过武举考试策试那一关,也算是造化。
不过单以武力值来说,王陵之中武举倒是情理之中。
还有就是正如王陵之所言,京城这么大,仅仅只是客栈便不下一千家,两人居然如此容易就碰上了,也算是造化。
王陵之滔滔不绝将他应武举时的见闻讲述出来,眉飞色舞,显得很是得意。不过他是懂得感恩之人,对于沈溪给他的“秘籍”赞叹不已:
“……师兄,你说奇怪不奇怪,武举要考的东西,很多都在师兄的秘籍里,嘿嘿,有大半的人都答不上来,我有师兄帮忙,回答得可容易了。”
沈溪给王陵之的“秘籍”,全都是兵法韬略中的精髓,幸好乡试的主考官没让王陵之写一篇心得体会,而是照本宣科地考察兵书里的内容,终于成功让王陵之蒙混过关
苏通听说眼前这位是武举人,语气里这才带着几分恭敬:“原来王兄弟是本届福建武举乡试举人?厉害,厉害。”
王陵之一听到表扬,马上就表现出他天真的一面,霍然站了起来,把靴子往凳子上一踩,喝道:“我还有更厉害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沈溪沉着脸喝道:“坐下,成何体统?”
要是别人这么说,王陵之肯定当放屁一样,我要表现我“很厉害”,你们休想阻止我!可说话的是沈溪,他生平最敬重两个人,一个是他没见过面的师傅,另一个就是沈溪这个师兄,连老爹和兄长都要靠边站。
王陵之悻悻坐下,把流星锤放在地上,发出“咣!”“咣当!”两声,沈溪能感觉那边客栈掌柜正为客栈的地面心疼。
沈溪问道:“你一个人来京城的?”
“没,还有刘管家,呃,和沈三叔……本来说是在这客栈里住的,可没空房了,这会儿他们到外面找客栈去了,我闲着无聊,在外面练习了会儿武功。师兄,听说你要考那个文会试,我则是考武会试,要不咱住一起吧?”
沈溪摇头苦笑:“到我家里做客吃个饭可以,至于一起住,我看还是算了,我家里女眷多不方便。”
王陵之兴奋地问道:“那师姐是不是也来了?”
王陵之认识沈溪,全因为他小时候淘气欺负林黛,三人之间可说是有一段不解之缘。沈溪点点头道:“她也在。”
“那更好了,我一定要去见见师姐……嘿嘿,师兄这么厉害,师姐一定也厉害,我要多跟她学几招。”
以前“师兄”、“师姐”只是个称呼,现在王陵之长大后弄明白了,既然是师兄师姐,一定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些年跟着师兄学了那么多本事,也是时候去跟师姐学本领了。
苏通在旁边默默倾听,此刻听到什么师兄、师姐的,不由一头雾水,当下起身告辞:“沈老弟,王兄弟,在下有事,改日再拜访。沈老弟,你可别忘了三天后的文会。”
沈溪点头,起身送苏通出门。
此时远处过来二人,全都背着包袱,一个是沈溪从小就认识的刘管家,另一个却是沈溪的三伯沈明堂。
沈溪一看这情况便明白了,祖母将大伯和三伯带回去之后,又让三伯沈明堂回王家做工了,一个在福州城里风光无限的管事,回去后却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工作,也只有沈明堂这样的老实人才能忍受。
“三伯,刘管家。”沈溪上前见礼。
以前刘管家见到沈溪,态度傲慢,怎么说他也是王家的管家,沈溪老爹那时只是王家的下人,受他差遣,可这次再见面却不同,沈溪已是福建乡试解元,堂堂的举人公。刘管家赶紧陪笑:“沈老爷折煞老朽了。”
上来就改称“老爷”,基本是民间老百姓对于举人的称呼,无论谁中了举人,什么年岁,都得这么称呼。
旁边的沈明堂则没那么拘谨,怎么沈溪都是他侄儿,而且去福州城赶考还是他全程陪同的,跟沈溪吃住一路。
沈明堂为人老实憨厚,伯侄俩关系相当不错,处起来也自然。
“二少爷,已经找到客栈落脚了,地方稍微有些偏,不过倒也宽敞。”刘管家对王陵之道。
王陵之在王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兄长,早年在湖广武昌府经商时被人设计陷害下狱。出狱回到宁化后,便留在家中经营田产。如此一来,王陵之便能********应他的武举。
王陵之也算争气,只考了一次就中了福建武举乡试第四,有了功名在身。
按照规矩,武举人在参加京城会试之后,就算不中也会到兵部挂职,因为武举人与文举人不同,文举人可以学到老考到老,考上之后做官便可,四五十岁中举中进士的人一大把。
武举人就不行了,青春就那么几年,三十岁以后来应武会试的就很少,更别说四十岁开外。再加上如今武会试六年一届,好端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精神旺盛有力气,就算不中武进士也应该为朝廷效命。
所以,只要这些武举人愿意,一般都会先送到军中,从小军官做起,通过战功积累一步步往上爬,但大多都要派去边塞,想在地方卫所获得个军官职位吃闲饭,就要先去边关多历练几年。
王陵之有些恼怒:“我要跟师兄一起住,不去那边。师兄,你住楼上?”
沈溪摇摇头:“我住在民巷里。”
“那我也搬过去住。”
王陵之脑子不好使,沈溪刚拒绝了他同住的请求,这一转眼他又开始嚷嚷。
刘管家这时候有些着急:“二少爷,是这样的……沈老爷准备应文会试,眼看考期将近,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打搅。”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平日里想见面上门拜访即可,为何一定要住在一块儿?”
王陵之是那种喜怒形于色之人,总是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他垂头丧气半晌,才道:“那过去吃顿饭,总可以吧?”
沈溪终于点头答应。
等带着王陵之、刘管家和沈明堂三人到了地方,沈溪上前敲门,里面传来林黛欣喜的声音:“是憨娃儿回来了。”
好像要表现自己跟沈溪的关系不一样,在朱山和宁儿面前,林黛总喜欢唤沈溪的小名。
等门打开,林黛见到门口堵着的家伙,脸上的惊喜之色突然转僵,继而变得惊恐。“砰!”院门被重重关上,连门闩也从里面拴上了。
“小山,不好啦,有坏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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